我家有两亩多水田，这些水田，从耕地到插秧到锄草再到收割，都是父亲一手一脚完成的。母亲说：“这宗事好，田里的事他从来没让我动过手。”不仅如此，有空余的时间，父亲还去给别人家耕田。父亲耕田的技术很好，因此，村里很多人都请他耕田，这样加上亲戚和族里人的田地，父亲一下田至少要两个月才能够停下来。

父亲就是这样一个忙碌的人，在我上学的那几年里，无论是上学还是放学都能看到父亲在田里耕耘的身影。

不仅是种藕需要父亲，卖藕的时候更是少不可他。每到腊月间的时候，父亲便开始起藕卖。起藕也是一种又脏又累的活，必须小心，整天站在田里，不能伸腰，又生怕锄具把藕把藕尖碰断了。（乡里人有个习惯，卖过年藕要带泥带尖，这样才能保鲜，而且耐放。）父亲每次从藕田里出来时总是要叫腰酸背疼的，加上天气又特别冷，真是难以忍受。

每次集市一过，父亲便要下田起藕，准备下一次的藕，天黑的时候，我便提着篮子把田埂上的藕收拾回家。晚上，父亲又要坐在灯下将这些藕仔细地捆好，这样一天的工作才算完成。第二天，天不亮便要起床，由于集市上卖藕的人很多，父亲不得不在凌晨的三四点钟出发，即使这样，有时候也很难占到一个好的位置。乡里的人一到腊月，都起得特别早，卖东西更是如此了，为了一块小小的摊位，有好多人整夜不睡觉，有的更是头一天晚上做上了记号，以便第二天有个卖东西的位置。我经常和父亲在鸡叫二遍的时候开始背着背篓出发，每次出门的时候都得拿上手电筒照路，有时候还能赶上月亮，家里离集市有五里路，要走半个小时才能到，天气冷，有时候路面结冰，很滑，就更慢。父亲每年都是靠卖藕来给我们姊妹俩充当学费的，早上父亲不吃饭，说是太早，没有胃口，到了街上也只是吃两个馒头便说饱了，母亲也一样，早上和我们一起出发。集市上的藕特别多，有时候卖得早，我时候卖得晚，母亲通常是在父亲卖到只剩下两三捆藕的时候，便背着背篓回去做饭，父亲继续在街上叫卖。父亲每次从集市上回来的时候，太阳都快要落山了，在路上总要仔细核算一翻当天所卖的藕钱，回到家里的时候还要把钱掏出来核对一下。就这样，我家的藕才算见了钱，若是当天藕的价格高卖得又快，父亲便高兴，反之，则是愁眉苦脸的饭都吃不下。

那个时候，村里的人都很穷，惟有的出路便是这些藕了。村里面的人都把它看作是经济的主要来源，幸好父亲还是一村之长，否则这个家都不知道成啥样了。

看到父亲，总会想到好多与父亲有关的往事。这些年来，一个人在外面过惯了流浪的个人生活，却很少想到远在故乡的父亲最近到底怎么样了。我觉得我是一个不孝的人，有好多事情不应该这样对待他的，纵使是他曾经给我很大的打击，但他始终是我的父亲呀。我越想越觉得难过，一个连自己亲身父亲都不知道关心的人，他还算是个人吗？我闭上双眼，脑子里满是十年以前我曾经看到过的父亲勤劳的影子。耕田、起藕、插秧、卖藕、数钱……我的天啊！我仿佛感觉到父亲正在劳累中不断老化，他在渐渐离我远去，我想去喊，却张不开嘴，我下走过去追上他与他同行，却又跟不上。我似乎成了一只麻木的野狗，任人追赶与辱骂。

吃饭的时候，我一直想着这些事情，母亲不停地向我碗里夹菜，看到我留在碗里，问我为什么不吃，我说我已经吃得够多的了，都一起吃吧。父亲也在一旁不停劝我多吃点，还说这些东西都是专门为我留下的，有的已经发霉了，在外面是要花钱才能吃到的。我感到一阵欣慰，突然间这些多的大鱼大肉被夹在我的碗里，就象是小时候在母亲的怀里吃奶一样，有一种说不出的温馨。我吃着父母给我夹在碗里的菜，每一口都有一种不同的味道，让我感到父爱和母爱的温暖，感到久别后亲人团聚的那分温切。我看到父亲脸上的笑容，看到母亲夹菜时那份喜悦的样子，看到父亲也开心而更显年轻的样子，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触。

整个黑夜都笼罩在这间温馨的小屋里，一切都显得安详而和悦。母亲带着一脸的喜悦，好象她从来都没有遇到这样快乐的事情一样，父亲也是不停地问我这些年在外面的情况，我都一一作了回答，父亲听后非常高兴。“你做得很好，当初我硬要让你上师专，好回来当一名教师，没有想到你还在是走了自己所选的路，哎没想到我们张家上下几十代到如今总酸出了一个象你这样有名望的人，我真是高兴啊。原本以为你一个人跑出去，是在给我们丢脸，没想到出去创一创也大有好处啊。”看到父亲拿着酒杯一边喝酒一边高兴的样子，我心里总算是有了个解脱，好在这十年我没有白混，也算是为父母争了光吧。母亲听到父亲提起过去的事情，便立即插嘴道：“看你，叫你莫说以前的事，你还说。”父亲笑着说：“不说不说，今天晚上不说以前的事情，来，我们父子俩也喝一杯。”

我从来没有看见父亲象今晚这样高兴过，看到他们这样，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与他们相互说些令大家都高兴的事。父亲喝了好多的酒，却没有一点醉意，还一个劲地让我吃菜，母亲也忙着把快凉了的菜端在锅里去热。我看到母亲走路的步伐也变快了许多，所有的一切都让我感到，一位儿子在父母心中的地位，我感到此时此刻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桌子上是一片热闹欢快的气氛，父亲象是又得到了一个孩子一样，高兴得合不拢嘴。

（未完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