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生日
作者:涂梦非
关于兰若馨的生日礼物,陆平想了很久,并且为此白了几根头发。一夜,陆平起身小解,睡眼朦胧,一抬脚踩翻了地上的一盆水,水洒了一地。陆平望着一地的水,灵感突至,顾不得穿袜子,冲出房门,翻墙而出,去拜访一个学美术的哥们。那哥们是大学美术系毕业的,专业是油画,在家待业。陆平叩门,央他赐幅墨宝。哥们搂着女友说没问题。哥们有好几个女友,他说这不叫好色,叫培养色感,是艺术需要。以至于后来陆平学美术多少也受其理论的影响,这是后话。哥们闭门造车多日,正想找机会一试身手,当即声明两天后交货,吹牛说他将完成一幅惊世之作。两天里,哥们搂着女友终日构思,足不出户,秉着艺术家们一贯的神经质,蓄势待发。无奈,那哥们才华有限,近来又沉溺于培养色感,笔法生疏,而且陆平隔三差五追债讨命般地索要画稿,不由心性大乱。哥们恐无法交差,到时候会下不了台,尽毕生之所学凑合着画了一幅:一片蓝天下,有一汪似乎是江水,江水两岸是片类似草地的树林,树林里还有几只好象是叫做鸟的动物,河岸有两个模糊的背影,可能是一男一女,另外是一块白色。哥们说,那块白是女孩的衣裙。陆平骂他是色魔画家。那块白,其实是没画完的。后来陆平讨来颜料,自己补画完成,画的是一棵倒地的枯树。哥们看后,惊呼陆平有绘画天赋,枯树完全是印象派风格,于是怂恿陆平学美术,并要收他为入室弟子。陆平一笑了之,然后直奔装裱店,为这幅“四不像”的油画镶框。质量再差的东西,一旦有了华丽的外表装饰,人们就不会太在意东西本身是什么。而真正的好画是无须装潢的,就好比真正的美女不必涂脂抹粉。
傍晚,陆平最后一次对着镜子演了个笑,整了整衣服,理理头发,冲桌台上的一株兰花草抛了个飞吻,夹上礼物,哼着小调离开了家。
来到那栋爬满常青藤的小楼,只听见屋内欢笑声不断。陆平心猿意马,叩了半天不见回应。许久,虚掩的门后探出个陌生的脑袋,是男性,顶上稀疏的几根头发特意打了嘀哩,笔直地朝两个方向奔去。陆平疑心走错了地方,抬头对了对门牌号,完全吻合。悻然问:“请问,兰若馨,她在家吗?”
那人一脸警惕,绷紧阶级斗争的弦,高度戒备,不肯放行,问:“你是谁?”
“你是谁?”陆平不悦,反问。
那人剑眉一挑,愠怒道:“你管我?!”
陆平被拒之门外,火了,道:“那你管我?!”
两人对峙,死鱼瞪活虾,堵在门口。兰若馨闻声而来,见此情形,连忙调解:“陆平,这么晚才来?可就等你一个了,要受罚哦!”
陆平一高兴,把对手抛在一边,递上贺礼,踏进门槛,连声说:“抱歉,抱歉,我在路上扶老奶奶过马路了,来晚了,真是不好意思。”
兰若馨笑笑,介绍说:“又贫了。我来介绍,你旁边的叫吴坤,高三的。”转身又对吴坤说,“这是陆平,我同学,可是才子哦!”
“高三的,莫非……”陆平心想。
两个人都一脸醋意,看都不看对方一眼。
兰若馨缓和道:“握个手吧!算是认识了。”
吴坤为体现君子之风,伸出手,眼里一股杀气,一句话不说,意在挑战。陆平应战。两只手紧紧掐在一起,十分用力,更像是在掰手腕,都忍痛强笑,磨灭对方士气。礼毕,两人暗暗直揉手指。
兰若馨冲他们笑笑。陆平想,若馨应该成为外交家,处理敌对矛盾。
兰若馨的生日会并不铺张,参加的人数也不多,除了自己和吴坤,还有两个女生,都是认识的,是唐莲香和兰若瑛。兰若馨的哥哥不在其中。
兰若馨解释说:“也没什么,只是吃个晚饭而已,不想搞得太隆重,请的是些很要好的朋友,只是李福奎没来。”
“哦。”陆平明白。
兰若瑛跑过来,先是一惊,笑笑,伸手道:“陆平,你也来啦!”
陆平握了握兰若瑛的手,粘了一手的面粉,问:“你们在干嘛呢?玩面粉吗?”
“是包饺子,傻瓜。”兰若瑛道。
兰若瑛是若馨的堂妹。
兰若馨笑说:“走,去帮忙吧!莲香还在那呢!”
陆平捋起袖子要包饺子,被她拖去洗手。陆平趁机问:“哎,若瑛,那个吴坤是干哪行的?杀猪?还是喂狗?”
兰若瑛噗嗤一笑:“陆平,你的嘴还是那么损,人家可是高三的尖子生哦!很厉害的。”
陆平说他见过许多高分低能的人。
兰若瑛会意,笑说:“呦,吃醋了吧!可以原谅,值得同情。”
陆平表示他不喜欢吃任何酸东西,也包括醋。
陆平的厨艺不精,包的饺子像是被泰森揍过,皮开肉绽,惨不忍睹。陆平大窘,愈加小心翼翼,轻轻拿捏,速度奇慢。包好的饺子也软绵无力,东倒西歪地瘫在桌上,陆平连忙扶正,排成两行,壮我士气。放眼桌面,唯有陆平包的饺子大小各异,形态多样;大的怕有是好几斤重,小的饺子犹如脚趾,一口能吞下一个。更有的肉陷反抗意识极强,向往自由,冲破了裹面的阻碍,暴露在空气中,千疮百孔。陆平二窘,忙搓些小面团把伤口补上,仿佛在修补乐山大佛。吴坤的水平与自己不相上下,包的饺子硕大无比,如果往陆平脑袋上一扔,准能砸死。双方互为精神支柱,维护天下男人的尊严。几分钟后,吴坤自惭形秽,弃同胞于不顾,放下饺子洗米去了。女孩们手巧心细,饺如其人,一个个都包得小巧玲珑,花样百出。陆平羞愧,独自一人硬撑,不由升起一种在关公面前被迫耍大刀的尴尬。
兰若瑛笑道:“呦!陆平,你这是在包饺子还是在缝衣服啊?那有像你这么拆拆补补的,男生干家务真的是不行。”
兰若瑛一句话诛灭了所以异性。
吴坤不顾自己的性别,在一旁冲陆平无耻地笑。陆平暗骂他“非我族类”。
陆平笑笑,又辩解说:“不管好饺子还是坏饺子,只要能吃下肚的就是好饺子。”
众人大笑。
兰若馨揉面,笑道:“莲香,你教教他该怎么包饺子,按他这么包,谁还敢吃呀!”
兰若瑛也附和。唐莲香低头笑笑,手把手教。
陆平站在她身旁,转头看她的侧脸,心里一动。
吴坤倍受冷落,孤独寂寞,见她们四人有说有笑,大发嫉妒,不甘被众人的快乐遗弃,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回去接着揉面。吴坤站在若馨旁边耳语不断,兰若馨低头直笑。陆平素来厌恶男生在女生面前耳语,给人一种堕落的感觉。陆平撇了撇嘴,冲吴坤说:“哎,那个吴坤,听说你是个尖子啊!”
吴坤无辜成了尖子。
“傻瓜,是尖子生啦!”兰若瑛纠正。
吴坤一脸清高,手里揉着面,和面在说话:“没什么,一般吧!还可以啦!过得去。”
陆平鄙视,掐了掐面,也和面说话:“是嘛,高三了是吧!要好好考啊!国家等着你去建设呢!”
吴坤拿起擀面杖,两眼瞪着:“呀!我想起来了,上次学校严打的时候,我在白榜上看到了个大名,陆平,好象是你啊!”
陆平暗骂,见他鼻梁上架了副眼镜,笑说:“你的眼力很不错嘛!不像是会近视呀!啊——”
两人明枪暗箭,冷语相迎。
兰若馨调停:“吴坤,你去把米洗一下好吗?谢谢了,陆平,你呀!把饺子包好吧!”
忽然,门开了,进来一个男子,二十多岁的样子,拎了个旅行包,风尘仆仆。
兰若馨放下手中的面,高兴地叫道:“哥,你回来啦!”
手也不洗跑了过去。
兰若馨的父母也出来了,他们显得有些苍老。男子摸了摸若馨的头,笑说:“若馨,一年不见,你又长高了不少嘛!来,给你个礼物。”
男子打开旅行包,拿出了一幅画,画中有一名少女,是兰若馨,身后是戈壁大漠。
兰若馨的父母叫那男子若文,兰若文。
兰若馨拉着哥哥的手为他介绍自己的朋友。
晚宴上,兰若瑛和唐莲香合力抬出一个大蛋糕,顶部闪耀着十七根蜡烛,烛焰摇曳。两人将蛋糕平放在兰若馨面前,要她许愿。吴坤上前一步,熄灭电灯,以添意境。烛光里,映出一张张快乐的面容。兰若馨微微闭上眼睛,稍倾下颌,双手合十许愿,嘴角含着甜甜笑意。之后,兰若馨粲然道:“一起吹吧!”陆平偶感风寒,鼻口之间酝酿着一个威力强大的喷嚏,奇痒难耐。陆平暗叫不好,脑中闪过一句广告“关键时刻,怎能感冒”,连忙深吸一口气,气运丹田,竭力镇压,终于把喷嚏扼杀在摇篮中,未曾爆发。陆平欣然长叹,转过头,烛光已灭,懊恼不已。
兰若文笑道:“好,我现在宣布——若馨十七岁了!”
众人鼓掌,唱《happybirthday》。兰若馨望着父母眼里闪着光。
兰父低声说:“真快啊,已经都过了十七年了,若文今年也有二十七了吧!我们都老了啊!”
兰母扭头试去泪水。
“大家吃蛋糕吧!”兰若文笑说。
陆平分了块大的,端入碟中,却无处下口,翻来覆去观察了一遍,找准一处突出的部分,张口一咬,嘴边腮帮全溅了奶油。
兰若文笑问:“你们大家喝酒吗?”
兰母不忍误人子弟,制止道:“若文,他们还是学生,你以为他们都和你读高中时一样啊!大家还是喝饮料吧!”
兰若文放肆地笑:“饮料?就是喝了它半夜三点钟得起床上厕所的那种东西?”
兰若馨对陆平说:“都说了你们很像的嘛!贫起来没个正经。”
陆平当即声明他愿意喝酒,并盗用了李白的诗:“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饮料只不过是兑了糖的水,怎显我男儿本色?”
“还男儿呢!就是一毛头小子吧!”兰若瑛打击。
“黄毛丫头,说谁呢?”陆平反击。
兰若文大笑:“好!我就喜欢爽快的人,陆平,咱们先干,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喝醉的,大家难得聚一聚,重要的是开心嘛!”
吴坤酒量惊人,几瓶下肚面不改色,而且专挑陆平对饮。陆平不敌,暗骂这小子阴险,几番下来,已略有醉意,他成了中间阶级,频频往返于餐桌与厕所之间,酒中豪言壮语,酒后胡言乱语,大为失态。兰若馨夺杯,解救道:“吴坤,你别老灌他了,把他灌醉了你可得背他回家啊!”
吴坤仗着酒意向兰若馨抛媚眼,说:“没事,陆平可是海量哦!喝一桶也没事的,若馨我祝……”
陆平被贬成了酒桶,又听见吴坤要献殷勤,阻断道:“若馨,我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兰若馨扑哧一笑:“陆平,看来你真的是醉了,少喝点。”
吴坤也朦胧醉意,豪气大增,拍拍陆平的肩:“这是我们男人的事,你甭管。”
敌人只有在酒后才有成为朋友的可能。
陆平游荡诗海,狂道:“区区猫尿何足挂齿,会须一饮三百杯,白日放歌须纵酒,我乃千杯不倒,绿水长流。”
说罢,陆平又和兰若文干猫尿,惺忪道:“兰——大哥,我想跟你混,我也想画画,也想去敦煌,带上小弟吧!我不想在试卷上浪费我的大,大好青春。”
兰若文笑道:“这小子和我当初挺像的嘛!陆平,少喝点,我听若馨说,你的理想是去莫高窟,当画家,那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去敦煌的?”
陆平摇头不知。
兰父道:“若文,你的那些事会误导人家的,你不要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
兰若文不理,径自说:“我去敦煌那年,我才十九岁,正在读高三,我放弃了高考,高考不是我所要的,也不是我所追求的,我有自己的理想,就是在敦煌戈壁上,挥洒我的画笔和青春。”
陆平大惊。
吴坤不解道:“读大学应该是每个人的理想,为什么你会……”
兰若文笑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人生不是独木桥,你可以选择,选择你所喜欢的生活方式,生命应该是多姿多彩的。”
陆平一震,首先想到的人是邱沨。
“真的可以选择吗?那你可以选择出生,选择家庭,选择……”有个女孩的声音,是唐莲香。
兰若文一惊,无奈地摇摇头。
那一夜陆平喝了不少酒,他一直在想,人是否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并为此不后悔。人一生都在后悔,因为他一直在选择,但最终还是回会到原来的位置。邱沨说的。
吴坤忽然说:“对了,你们有谁想参加今年的校文化艺术节晚会的,我可是这次活动的主办人——之一哦!若馨,你要是想参加的话,我可以帮你报名,我帮你安排,压轴的哦!”
吴坤大有恃娇争宠的意思。
兰若馨不作正面回答,转问:“莲香,若瑛,你们觉得怎么样?想去试试吗?”
唐莲香笑而不答。
兰若瑛眉毛一挑,快意恩仇,说道:“我可没有登台哗众取宠的义务,一中的晚会都差透了,还文化艺术节,太可笑了。”
兰若瑛无意中连同吴坤也一棍打死。吴坤面带愠色,信誓旦旦下结论:“这次可不同往日,瞧好了吧!会让你刮目相看的。”
兰若瑛扭头表示不想看,问陆平:“咦,陆平,你打算去吗?”
陆平笑笑:“每次去看这种晚会的时候,我都会带上我的——枕头去。”
两人志同道合,心照不宣地笑笑。
“对牛弹琴。”吴坤批评他。
陆平成了牛,不服,笑笑说:“对,牛弹琴。”
吴坤也成了牛。众人取笑吴坤,都夸陆平陆平好才华。
陆平得意忘形,又干了一圈。
唐莲香危坐,瞥了眼时钟,欠身告辞,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学校了,你们慢慢吃,再见,若馨,谢谢你的款待。”顿了顿,黯然看了看陆平:“你也别喝了吧!”
陆平一愣,半倾着身子,耷着头放下酒杯,良久无语。
没多久,大家也起身告辞。
踏出兰若馨的家门,一阵冷风刮来,陆平浑身一哆嗦,裹紧衣服道别离去。陆平迈开腿,不料失去平衡能力,趔趄了几步。兰若馨连忙上前扶住,着急道:“陆平,你没事吧!是不是醉啦!吴坤,都怪你,还灌他!”
吴坤受委屈,只恨自己灌的不是毒药。
兰若馨又说:“你等等,我打个电话给你父母,让他们来接你。”
陆平理智尚存,一听这话,清醒了些,截断道:“别,千万别叫,要让他们知道了,我还不得被废掉啊!”
兰若馨想了想,说:“那,这样吧!我送你回去。”
吴坤瞪大眼,脸上泛着一股醋意。
陆平本能地拒绝:“不行,今天可是你的生日,放心吧!我,我不会有事的,早点休息吧!我,走啦!”
“好吧!那你小心点。”兰若馨目送,直至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这才忧心忡忡地转身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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