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保安的脚步声远去,绑匪拉下面罩,从藏身处探出头,袋鼠似地支楞着脑袋东张西望。他确信此时此地除了月亮,没有活物在注视他。他无声地笑笑,匍匐着窜到墙根下,握住冰凉的下水管壁虎似地向上游去……
由于白天经过了多次踩点儿,加上周密的计划和敏捷的身手,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到达了这幢三层别墅的天台。哈,从天台通下去的门居然是虚掩的,真是天助我也!他抽出牛角刀,擦身而入,沿着漆黑的楼梯蹑手蹑脚地自上而下摸去。
台阶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整个三楼寂静无人。
一楼传来音乐的声音,乳白的灯光荡漾过来将二楼的不锈钢栏杆反射出一片雪亮。他放慢了脚步,在螺旋楼梯上蹲着走,使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少地曝露在光线照射下,边挪动边观察下面的动静。
这是一个“楼中楼”的格局,从二楼台阶上可以一览无遗地看到一楼客厅的各个角落。一台有巨大尺寸的超薄电视机悬挂在墙壁上,播放的流行乐曲甜腻得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对面是一排肿胀的深色沙发;亮晶晶的茶几上随意搁着几袋开了口儿的小零食;比棺材还大的鱼缸里有五彩斑斓的热带鱼在吐着气泡往来游弋;在高耸的博古架上大大小小的方格里,摆满了小巧精致泛着幽光的陶瓷器物……除了电视画面上那个男女莫辨的歌星,客厅里空无一人。
他对灯火辉煌的一楼有些恐惧,看了看二楼短短的走廊,猫一样溜到最近的那扇门前,把招风耳贴到门板上倾听片刻,接着从口袋里掏出几根细铁丝,捅进锁眼里一拨,锁舌“嗒”地一声轻轻跳开,他灵巧地闪身进去,拧开小手电筒,发现这是一间书房。
房间豪华宽大,几排长长的书架分门别类,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各类典籍,“哇——”他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微的赞叹!这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图书馆!他从书架中一路扫视过去,目光停顿在一套《世界通史》上,心中一喜,立即用嘴叼住手电筒,腾出双手抽出其中一本,这个动作使灰尘四散飞扬,手电筒发出的光线都变得浑浊了,很显然,这间书房很久没有人进来过!想起很多年前,为了攒钱买这套昂贵的《世界通史》,他跟女朋友节衣缩食,结果还是没买成……。他一屁股坐上铺满厚厚尘埃的书桌,借着小手电的微光,盘着腿贪婪地阅读起来。
他甚至点上一根烟,边抽边看,直到后来意识到自己是来“干活儿”的,这才恋恋不舍地把那本沉甸甸的书放回原处。在书房里他有两个收获:一是读完了《世界通史》的一个章节;二是偷了一枚金光闪闪的打火机。
隔壁房间的门半开着,应该就是主人的卧室了,其余房间都死气沉沉。这跟他几天来的观察分析没有出入——这个宽敞的别墅里只住着一个人,一个珠光宝气的女人!他的计划是威逼主人到车库里一起开车离开,将之绑架到郊区,然后再让她打电话叫老公送赎金……
手心出汗了,刀把儿变得有些湿滑,他将手掌在衣服上蹭了几下,重新握紧牛角刀,用胳膊肘顶开房门,旋风般一跃而入,杀气腾腾地转目四顾,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扑过去捂住那个女人的嘴——如果她胆敢呼叫的话!
出乎意料的是房间里没有人!他怔住了,浴室里传出的哗啦啦的水声提醒他——主人在沐浴。他定了一下心神,四处打量起房间里的摆设。考究的立式灯箱发出柔和的光,地板上铺着长毛地毯,床是特殊的圆形,上面有粉红色的蓬松被褥,对面的矮柜上摆了一台开着的电视机,沿墙是一溜高达天花板的衣橱……。
水声忽然停止了,浴室半透明的玻璃门上影影绰绰,他有点不知所措,原地转了一个圈儿,发现只有衣柜里可以藏身,他慌慌张张拉开门飞快躲进去。奇怪的是他一钻进来,居然有灯光自动点亮。“哇——”他第二次发出惊叹!这哪儿是衣橱呀,分明是一个拥挤的时装超市!面积足有半个房间大,每一排衣架上都是同一种类的服饰,这一排是裙子,那一排是长裤,这排看上去象累累硕果的是胸罩,那排颜色深浅不一的是男士西服,连领带都单独挂满了一排……这家人真他妈阔绰!
他取下一条斜纹领带,往脖子上一套,站到穿衣镜前摇头摆尾欣赏了一下,叹叹气,换上一条带斑点的,又扒拉过来几件西服,轮番试穿,这些西服穿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滑稽可笑,推断它们的主人应该有一个大肚腩……唉,身材不够魁梧,穿上龙袍也不象太子!
直到在镜子里发现了一张蒙着黑布只露双眼的脸,他才醒悟过来——他妈的我是绑匪不是小偷,至于害怕一个女流之辈吗!
他酝酿了一下情绪,找到了点“恶向胆边生”的感觉;又从镜子里调整了一下目光,发现要体现出“目露凶光”的表情,必须是稍微低头从下往上看人,这样白眼仁多黑眼仁少,颇具威慑力。表情和心态都让自己满意了,他就用刀尖轻轻别开柜门,从这个狭长的缝隙里向外窥视。
那女人已经从浴室里出来了,胸部以下盘着浴巾,侧向他坐在梳妆台边,歪着头用风筒吹头发,他正在考虑用“少林”还是“武当”功夫扑过去擒拿……忽然,她抓起遥控器按了几下,电视画面切换了,从他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清楚荧幕,让他大感意外的是,这女人居然是在播放一部“a片”!是一对西洋男女在变换各种体位,激情洋溢地性交的画面!女人看着看着,目光发直了,她丢下风筒,双手按在ru*房上,合着电视里吭哧吭哧的喘气声呻吟起来……
他呆若木鸡!
女人的动作越来越大,淫声秽语越来越高……。看着她姣好的容貌和凹凸有致的身段,他的身体逐渐起了反应,紧绷,燥热,裹在黑色“夜行衣”里的皮肤汗水涔涔,要不是口鼻包在布罩里,说不定口水都滴下来了!
“当啷”——牛角刀从手中滑落,砸在金属衣架的支腿上,发出一声脆响。
“是谁——?”女人立即惊觉,扭头向他这边看过来。
他不能再犹豫了,抄起牛角刀,撞开柜门迅速窜过去,将刀尖抵上女人的咽喉,压低了嗓子说:“别喊,喊就杀死你!”
女人恐惧地望着他,点点头。
“听着,你现在被绑架了!”他尽量使自己的神色显得阴森可怖,“按我说的做,我可是杀人不眨眼,如果敢反抗……”手掌在颔下有力地虚划了一下,“我就——咔!”
女人哆哆嗦嗦地说:“别伤害我……,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他张开左手五指晃了晃,说:“五万!”
女人立刻鸡啄米似地点头:“行行,我给!”。他退开了一步,看着女人弯下腰,拉开一只抽屉,毫不迟疑地在里面找钱。他马上后悔了!心说:能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五万块钱对她来说,还不跟五块一样!妈的,应该狮子大张口——十万!不,二十万!
女人把一堆纸币捧到他鼻子跟前的时候,我竟然楞了一下,有点不相信会如此轻易得手!
接着,他手忙脚乱地把钞票往两边裤兜里塞,完事儿了,忽然不知道该干嘛了……。本来设想这个绑架计划会很复杂很难实施,想不到就这么提前结束了……,这往后该采取什么行动,他可毫无思想准备!他象个二百五愚蠢地瞪着女人,女人也直楞楞地瞪他,就这么僵持着……后来他想,要是再开一次口多要点钱,算不上是耍赖吧?
忽然,女人的奢华卧床上跃起一团白色的“绒毛”,一颤一抖地“飘”到女人的身边,女人伸手抱住。他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条短腿长毛狗,被主人梳理得雍容华贵,正吐着小舌头看他呢。
他定住心神,再次把刀尖伸到女人眼皮底下,“我说的是十五万!快拿钱!”
女人不动身,似乎忘了害怕,依旧直勾勾地凝视着他,他给盯得有点发毛了,情不自禁地倒退,女人忽然伸手向他脸上抓去,他发觉过来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
女人手中拎着他的面罩,怔了几秒种,大笑一声:“哈,果然是你!怪不得我听着那么耳熟!”
他被地毯拌了一跤,摔个“屁蹲儿”,傻眼了,张嘴结舌地望着她……
“呦——,出息了啊,都当了绑匪了!”女人轻蔑地俯视着他。
他面红耳赤。
“不在家写书了?不圆你的‘诺贝尔文学’梦了?怎么有时间跑出来干这一行?”
“你……,犯不着这么挤兑老朋友……”
女人纵声大笑:“哈哈,我哪儿敢挤兑‘文学青年’呀……”
“哼,知道你傍大款了!只认钱不认人!”
“你不认钱?不认钱你到这儿干嘛来了?我是傍大款……”她举手在空气中划了一个圈儿:“看到了吗,这么大的屋子,就我一个人住!你不刚从衣柜里出来吗,有没看到我的衣服,一辈子都穿不完!——傍大款有罪呀?”
他默不做声。
女人抱着狗在床沿上优雅地坐下,“哼,可惜我当初瞎了眼,居然做你的女朋友——真是一段耻辱的回忆!”女人毫不留情地说:“你永远是糊不上墙的烂泥!——一堆大便!记不记得当年为了省钱,跟你吃了几个月馒头咸菜,最后连一套《世界通史》都买不起……嘁!”
他一身黑衣窝在地毯上,说是一堆烂泥或者一堆大便,都有点儿象。
“看来这几年你长志气了,啧啧,改行干黑道生意了,刮目相看啊!——哈哈”
女人的冷嘲热讽让他的底气在慢慢泄漏,舌头半天不听使唤,等到能说出话来的时候,语意虽硬口气却虚弱:“当绑匪也比你当‘二奶’强,你牛逼什么……”
女人象被踩住了尾巴的耗子,气急败坏的跳起来:“‘二奶’怎么了!‘二奶’怎么了!有本事你包个‘二奶’我看看!”。她把面罩狠狠摔在他脸上:“就你那窝囊德性还‘杀人不眨眼’,我呸——!我可太了解你了,你连杀鸡都不敢!要是有那么点魄力你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一步!”
他恼羞成怒:“你别逼人太甚!”
“呦,怎么着啊?”,她把手伸向电话听筒,一脸不屑:“我现在就打电话报警,有胆量你来杀我啊!”
他急了,三步并作两步窜过去,一把扯断电话线 ,牛角刀高高扬起……忽然又停住了。女人笑着揶揄:“扎下来呀,绑匪!”
妈的,太气人了!以前做男朋友老被她欺负,现在当歹徒还是被她欺负……。他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突然发现她怀里那条狗,他猛然揪住狗后颈上的长毛,使劲一拽,夺过来摁到床上,挥刀就剁——不来个“杀鸡儆猴”她不知道我的厉害!
“住手,别动卡拉!”女人没想到他会来这一手,不禁失声尖叫。
“卡拉”?他瞧瞧利刃下的小狗,又看了一眼女人。想起有部电影叫《卡拉是条狗》,里面那条叫“卡拉”的狗肮脏低贱,可没法跟眼前这条同名的西施犬相比!从女人焦虑的眼神中,他看出了这条狗对她的重要性,也立刻找到了克敌制胜的办法!嘿嘿一笑:“杀人我的确不敢,不过杀条狗我肯定下得去手!”
女人的倨傲瞬间土崩瓦解,惊惧和哀痛交织在脸上。
他挥刀作势:“我要十万,不给我马上把这个漂亮的狗头切下来!”
“不不,不要……!”女人双手乱摇,愤恨却无奈:“你个臭流氓,我给,我给还不行吗……!”
“快点儿!”
“我……,家里没这么多现金……”
他抓紧卡拉的后颈,竖着把这个畜生拎起来,可怜的小家伙勾着四肢嗷嗷直叫,跟它的主人一样瑟瑟发抖。他后退几步,以胜利者的姿态睥睨着这个女人。
“你每天就伺候这条狗过日子?是不是也惨了点儿?!”
女人伸出双臂向卡拉扑过来,他再退几步,把刀尖对准狗的咽喉,女人绝望地摇着手退回去。他继续调侃:“哈哈,我以为这‘二奶’的生活有多惬意呢!这么大的豪宅你一个人住,不害怕呀?——别告诉我你不害怕!我估计客厅里那电视你从来不关,不然静悄悄的你受得了吗!你每天都找得到人说话吗?有心事就跟这条狗说?”
女人快急哭了,这个碎嘴碎舌的绑匪却没有住口的意思,伸长了脖子装腔作势审视她的脸:“唉呦喂……,看看,脸上都长小痘痘了,这明显是内火过盛嘛!多久没做爱了?那‘款爷’多久上你一次呀?我猜他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能来你这儿睡一回吧?可怜,实在可怜!独守空房,只能靠欣赏‘a片’自慰……哈哈”
女人侧目看了一眼仍在播放着淫秽影碟的荧幕,哆嗦得更厉害了,一张粉脸时青时白,嘴唇完全失去了血色!
他把那只畜生丢进一个布袋里,往肩头一甩,吹了声口哨,轻松愉快地说:“你的宝贝儿被我绑架了!明天准备好十万块,我会跟你约地方,一手交钱一手交狗!”转身离去。
临出门的时候又冒出一句:“当然啦,如果你实在憋得难受,可以雇我做‘鸭’,我给你打个折,一晚上收你二十万”
下到一楼的时候,他听见卧室里传来一声闷响,有可能是电视机落到地毯上发出的声音。
他忍住笑,目光落在茶几上的零食袋,一时嘴馋,满满当当抓了一把薯条塞入嘴里,一边咯吱咯吱嚼一边拉开大门,瞅瞅四下无人,就踩着阴影溜到围墙边,抱住一棵树爬上去,蹲在墙头回望了一眼,心想:这种‘高尚住宅区’里不知道还有多少条世界名犬呢!
他拍拍布袋里的“肉票”,心花怒放,翻身跳下来,撒腿就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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