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祖父抗日(1)曾是刀客

发表于-2005年09月19日 晚上11:02评论-3条

1

这一天是农历七月十五。

于是,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灯,一沓沓的黄纸捻成了菊花状。灶头生起了火,祭祀的牲物准备停当。村头的大路上,火光明灭纸钱纷飞,一些人的名字被呼唤着。这是一个祭奠亡灵的日子,希望在纸钱和香烛的指引下,60多年前的那些死难亡灵能回家团聚。

在烟雾缭绕中有我佝偻的身子,我的头发花白。在这个明显缓慢的秋天,我意识到冰凉僵硬的苍老开始不动声色的渐渐渗进我的躯体,对生命的感慨渐渐成了我思索的主题,不同的人的不同命运、选择和结局,常常让我浮想联翩久久不能自已。

这个时候,我不由得考虑到我的后人会如何看待我的一生,乃至我们整个家族的历史。遥远的日子正在从容不迫的被遗忘,平淡的往事也许还是忘记了的好。不过,关于祖父的故事,我还是希望能代代相传下去。

追溯中的开始,也是一个很平常的秋天的日子。只是那时候,像蝗虫一样的日本人已经来了。

秋天的河水平静清澈的流着,那是一个燥热的有些反常的中午。当我的祖父爬上村北的河渠堤顶时,看见对面的河西似乎一夜之间就灰乎乎的竖起了一个碉堡楼子,上面软塌塌的挂着一块膏药布子,他满不在乎的对着河西啐了一口。这个发生在68年前的故事便从这一口痰里开始了。

当时的那个午后,在祖父睥睨的眼里,黄乎乎的晃荡着短手短腿的日本人,在粮食丰收的季节是一群贪婪的蝗虫,而在平常的日子里,虽然张牙舞爪的装腔作势,但充其量也不过是些硬壳的屎克啷而已,他就不信,这些屎克啷爬城门,就能充什么大铆钉!祖父正在考虑的事情和河西对面毫无关系,他吐出去的口痰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反应。作为一个祖父级的人物,家族里儿孙繁杂的生计要求更让他心烦意乱,搅尽脑汁。

湛蓝的天空上阳光灿烂无比,祖父虽然满腹心事,但他一点也不像某些擅长于思考的大人物那般故作姿态的孜孜不倦。因为在他考虑问题的时候,隐隐感到过度饥饿的肚子里酸水翻滚,于是,身体的饥渴迅速的分散了他的聚精会神。为了安慰自己,他强作故态,聊发少年情怀地哼起了一首略为放荡的民谣。祖父的脸上渐渐泛起一抹亮色,一些模糊的腰肢开始扭动在他湿润起来的目光中。

祖父追想当年,放眼远方天际下那些散乱分布的、隐隐绰绰的村庄,一滴脆弱的泪珠不由自主的爬出他的眼睛。这时,一个哈着嘴、嗒啦着舌头的男人,不失时机的出现在祖父此时显得异常清晰的视线里。当时,那个男人也正从堤的另一边气喘吁吁地爬上来。他弯着腰扶着一棵枣树的树干,用一种含义莫名的微笑对着祖父,那拉成一个瘦长条的笑容,像一朵不合季节而古怪开放的野花。 

2

牛汉三疲惫的呼出胸腔里的一口浊气地,他如一棵高粱杆似的单单薄薄的站在河堤顶上,显得那么的弱不禁风。他看见一个男人半张着嘴呆呆地望着他,他认出这个半哭半笑的男人是鲁崖村的鲁凡义。当时,他惊讶的发现鲁凡义黑红的脸庞上,一丝尚未收回的放荡神色仍在得意洋洋的流淌着。

牛汉三底气不足的咳嗽了一声,在空荡荡的秋天空气里显得干涩而又冰凉。祖父合上嘴,收拢目光严肃的注视着这个倏然打破自己幻想的人,他说:“你是牛家的老三?”

牛汉三大声地说:“那你是鲁凡义大哥?”

两个人都点了点头,然后不约而同地微笑起来。

鲁崖村全村人姓鲁,共有9族,每个人的姓名中间的那个字,分出辈分尊长。当年,每族推出一个族长,9个族长中鲁凡义是年龄最小的一个族长。

后来,当牛汉三和鲁凡义并肩站在河堤上的时候,河西远方的碉堡里一溜土黄色的人马涌了出来,顺着平原的泥道慢吞吞的走着。他们肩上荷着带着刺刀的钢枪,微微秋风掠过,膏药布子快活的招摇着。牛汉三和鲁凡义几乎同时看见这一线像蚂蚁一样蠕动的东西。

牛汉三手足无措地看见,他们在岔路口任意选了一个和自己背道而驰的方向。他的视线紧紧地咬住这溜刺刀雪亮、膏药布鲜红的人马,他的视线里无端端的出现一股股冲天燃烧的大火、空旷焦黑的废墟、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一些野狗在他的耳朵里面奔突和狂叫着,牛汉三的心里充满了一种巨大的恐惧和悲伤,使得他的双腿几乎无力瘫软。在近来的一些日子里,四处奔走的他几乎经常目睹到脑海里的这些场景。

他对鲁凡义说:“看来又要死人了!”

鲁凡义兴致勃勃的数着:“一匹大洋马,又一匹大洋马,一群,一大群马……炮!大炮!他娘的,大白天的看的还是不够清楚,再过来些就好了!”

牛汉三被鲁凡义的话弄得十分地恐惧,他说:“那可使不得,千万别大白天就人哭鬼叫的!”

鲁凡义望了牛汉三一眼,也不吱声。继续注意着那条在灰土飞扬里渐行渐远的队伍,他的神态即百无聊赖又不慌不忙。牛汉三茫然地望着他,他注意到鲁凡义身上有一种不可思议的轻松,很不合时宜。他感到两人中间就像隔着厚厚的一层棉花似的,厚墩墩的无法触及对方。他眼睛潮润,几乎快要哭出声来了。他说:“再这么下去,我们真要死绝了!”

鲁凡义无法安慰他,鲁凡义心里很清楚牛汉三的真实思想,但觉得自己对这些人带来的恐惧也同样的无能为力。两人怔怔相对,就像一个沉默的人在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天上依然湛蓝,阳光还是灿烂,脚下清澈的河水静静地流淌在那一年的秋天。我的祖父鲁凡义突然觉得这日子就在这一瞬间变了,变得空荡荡的没有底来。

这时,牛汉三好像先开口叫了一声:“鲁大哥,这日子……!”

鲁凡义也说:“怎么这日子……,他姥姥的,小鬼子!”

“大哥,这日子我闭上眼睛就什么都清清楚楚,一睁开眼就手脚也不知道怎么放了,怕是……”

牛汉三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就被鲁凡义一个固执的手势给制止住了,鲁凡义很自信的对他指出:“你糊涂是因为你没有儿子,有儿子,那可就不慌张了。”

牛汉三一下子就哑了,十分尴尬地对着鲁凡义讨好似的笑了笑。

(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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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一声叹息点评:

你的小说又把我们带回到那段血淋淋的历史中!

文章评论共[3]个
北方的雪狼-评论

又一篇长篇小说吗?那个写完了没有?呵呵,期待中:)
  【曾是刀客 回复】::) [2005-9-20 11:34:16]at:2005年09月20日 早上9:11

简竹-评论

呵呵,刀客老师又出手拉,欢迎~
  【曾是刀客 回复】::) [2005-9-20 11:34:24]at:2005年09月20日 上午10:18

毛四-评论

言辞中自有一股振动人心的力量!问好!期待中!:)at:2005年09月21日 上午10: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