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后,因为父亲的关系,她进了一个行政单位做一个小职员。在外人看来,这是一个好单位,福利好,待遇高。
他们看不到,这只是一个内里腐烂,外表鲜美的苹果。世事也不过如此,看着美丽,只有身在其中才能感其苦。
她的单位并不大,甚至可说小,只有五个人,都是年龄比她大,社会阅历比她深的人精。如果说他们是狐狸,她就是一只看起来温顺的猫。
在单位里,她是一个勤快的女孩子,喜欢躲一边看书,喜欢抄抄写写,不爱混在一堆人群里说三道四,拨弄是非。她不知道,这是身处单位的大忌,鹤立鸡群,并不是好事,容易成为攻击的目标。闲人多的地方,本来就是是非多,她偏把自己的位置放置在另一处,冷眼看,不加表情。当她听到同事们说起谁谁的桃色绯闻,她总是报之一笑,不加评论;当她听到同事们说起官场如何如何的黑暗,天下的乌鸦如何如何一片黑时,她依然是一笑置之。
她以为这是最好的回答了。
有时,始终觉得她太单纯,太真,太自我,永不肯为了某些人或某些事委屈自己或改变自己。她的棱角终是伤了自己。
那时,单位的制度并不严格、明确,有点蒙混过关的样子,出纳给每个人发银子,不用开单,不用签名,只是把所领的金额全写在一张小纸条上,然后发放到各人手中。
有次,单位里发节日补助,她粗略浏览了一眼,和平日领的没两样,也没多问。过两天,同事说起,关于节日补助已全部发到各人手中。她对出纳表明,没有领到。出纳一口咬定已发。
这钱并不多,不过区区几十元,但于她来说,是原则问题,是真实与欺骗的问题。她据理力争。
出纳是一个有点暴燥,蛮横的人,吵多了两句,想发火的样子。是的,他可以倚老卖老,他有这样的资格。她在他眼里算得了什么,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但她的犟是他没料到的,他有点老羞成怒。
“你说我没发给你,你拿出证据来。”
“好,我证明给你看,我不是在乎那区区几十元,只是我没有领,这是事实。”
有时公道并不是自在人心,而是需要自己去证明给世人知道。
谢天谢地,她终于找到了那纸条,再重新仔细看,然后,小心地放进口袋里,这纸条关系的东西太多了,人性,清白,原则。
她把纸条放他面前时,他是一阵愕然,想不到她是如此认真,望着她青春的小脸,他心里是既怒也愧。居然丢脸给小辈看?叫他以后的脸往哪摆?
他在心里发了狠话,你等着瞧。
他把钱补发了她。这件事就这样了了。谁也看不见有一些东西慢慢地滋生在每一个人阴暗的角落里。
她也在开始改变,渐渐用沉默代替语言。沉默是因为她不想说话,沉默是因为她正经历着一段无果的恋爱,爱上一个忧郁的男孩子,爱到失去了自已,爱到撕心裂肺。
她不再微笑。爱比死更残酷,笑比哭更难看。伪装也累。
他们开始闲话,关于她和他的,关于她爱他,他不爱她的轻视。是的,轻视,轻视她的纠缠,纠缠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纠缠,无关感情无关尊严的纠葛。
伤害自己最深的人,往往是自己和最爱的人。
他们躲着她在背后说,在背后窃笑,在幸灾乐祸等着看她的痛哭。
隔岸观火。这是人性。残酷到不由你不承认。
她依然不闻不问,甚至,连他的名字她都不曾从从口而出,只是发疯地写日记,发疯地自话自说。她的眼泪只有他可见。见到的人却是充耳不闻,无动于衷地接受着她的付出。
她只是他的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他则是遮住她阳光的那一片阴影。
时间慢慢地流淌,那一年过得真的很慢,很慢,如伤口愈合一样的慢。
她看尽黄昏的落日,走遍清晨的田间小道,穿过每一条冰凉的小河。依然是找不到通往他心的路径。
她把路边的野花采摘,把花盆种满鲜花,用心施了肥,浇了水,除了草,松了土。花开了,花谢了。依然是结不出一种叫“快乐”的果。
遥望着他家的窗口,有暗黄的灯光亮着,温暖着漆黑的夜,却暖不了她如灰般的心。
怎么会是不可到达的彼岸?
咫尺天涯的距离,谁能丈量到底有多远?
一转眼,她在一个地方呆了两年,兢兢业业。
单位要进行编制,通过考试,精简人员。她喜欢这样公平的竞争方式,喜欢这样的验证自己。爱情得不到不要紧,还有事业。
经过了半年的苦读,半天的考核,考试出了名单,在一百多人当中,她考了第七名,通过了考核。她凭着自己的努力,证明了自己的存在,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这也是人生的一种满足。
她甚至忘了他给的痛,所以更不会觉察到同事的脸色变得阴暗不明,当面对她假惺惺地笑,一转身,就凑一块鬼鬼祟祟地耳语半天。她半点也感觉不到他们在背后搞的阴险的小动作。
天真如她,不懂,没人会容许身边人比自己优秀,把自己比下去的道理。
没过多久,有个朋友对她说,单位里的同事对你都有意见,都跑领导那说你坏话,是的,每个人都去。说你工作不认真,说你作风有有问题,说你脾气古怪,说你……他们一致通过要求调你到别的单位……
tmd的,我惹谁了?我的工作什么时候不认真了?我的作风什么时候有问题了?我的脾气什么时候古怪了?有本事打小报告,戳背脊,怎么不跑我这来一一向我单挑?
世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错,是小人比女子更难养也。
她气,她愤。这莫须有的罪名扣在她的头上,冤。
她恨不得直接到领导那里去说个清楚,为自己辩白。转而觉得是徒劳,众口难辩呀!他们已经先入为主,先下手为强,齐心协力一致对抗她。
百思不得其解,她做过对不起他们的事情吗?没有,半件也想不起来,她做事只凭良心,相信良心作证的事不会是错。她与他们有语言冲突吗?也没有,她从来是轻声细语,听过她声音的人都会说她是一个温柔的女子。她不知她错在哪里,竟遭遇群体孤立。
她不过一小女子而已,何至于如此对她?
那一刻的心凉绝望透顶,她深深感觉到世态炎凉,世情如霜。
她只有沉默是金,让时间证明自己的无辜。
经过此事,因而懂得,努力不等于回报。一下子心如死灰,对世情,对爱情,她再也找不到半点信心。
她想离开,离开不爱她的他,离开这充满是非之地。
勇往直前,有时是一种愚蠢。明知前有南墙,所以她决定闪避而过。这不算是逃避,也算是一种聪明吧。
她应聘广播电台,是一个夜深节目主持人的招聘。她从心里由衷喜欢这样的工作,因为喜欢夜的静,夜的张狂,夜的自我,让自己成为一个夜里飞翔的天使。
因为你对这份工作的喜欢,我们决定用你。
她如愿地考上了。梦想又一次成真。
机会无处不在,只要愿意去争取。唯一无法努力和争取的,惟独是爱情。它是你的,无法抗拒,不是你的,无法强夺。
收拾行李的那天,她什么也不愿对他们说起。不过一场对牛弹琴。
她来到他家门口,站了好久,他并不在。荒烟漫草的年头,连告别也是沉默的。
她留低一封信,就这样地离开了。
亲爱的良: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你身边,已经离开了你和这个有你的地方。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你写信,是为了对你说不出的告别。
在心里有很多话想说,我也以为我能说尽对你的爱,当作是放下。但说了又有什么用?离开是不会改变的现实,说了也只是徒增伤感。那不说也罢。你的幸福我不再打扰,我的生活也不再起伏。
只希望你从此快乐,而我亦是一样的快乐。即使不相爱,你仍是我祝福的人。
不忍听你说一句“再见”,所以允许我自私一次,不告而别。
祝好!
暖字
不知他会不会因失去而伤心?不知他会在多久后才会把她想起?不知他会以怎样的心情在日后将她回忆?不知没有她的日子,他会不会寂寞?
所有的,都与她无关了,已被她亲手舍弃,割断。藕断,丝也断。既是他不要的,她又何必为他难过。
风将身后落叶一卷而起,仿佛是一场为她的送别。
风将她的长发飘舞如帆,是一个潇洒的告别。
广播电台是一个宏扬个性,表现自我的地方,于她,犹是如鱼得水。
她负责的是一个音乐节目,在深放里为听众播放一些老歌,说一些自己想说的话。这节目就好象是为她量身订做,她越干越出色,有了一定的听众。
因为经历,因为伤痛,所以她对歌,对文字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和领悟。有听众说,你放的歌,你的语言总是轻易地打动了我的心,触动深藏的隐伤。歌和语言缺一不可,互相烘衬。每个夜深,我总是听着你的声音入眠。
在路上,谁都难免会遇上伤害。伤害是迅速成长的方法。虽然无人愿意接受或承受,但这是必经的。有时,会是施者,有时,会是受者。或深或浅的伤痕是岁月的烙印。这是成长的代价。她如是说。
日子如流水,平静的流淌着。
她的心如湖,如镜。
某个夜里,她翻着旧碟,看到那首《领悟》,前尘往事一下子全涌上来,猝不及防地击中了她。她想起了不爱她的他。他还好吗?可曾想起过她?眼睛刹那红了。
我以为我会哭
但是我没有
我只是怔怔望着你的脚步
给你我最后的祝福
这何尝不是一种领悟
让我把自己看清楚
虽然那共爱的痛苦
将日日夜夜
在我灵魂最深处
我以为我会报复
但是我没有
当我看到我深爱过的男人
竟然像孩子一样无助
这何尝不是一种领悟
让你把自己看清楚
被爱是奢侈的幸福
可惜你从来不在乎
啊!一段感情就此结束
啊!一颗心眼看要荒芜
我们的爱若是错误
愿你我没有白白受苦
若曾真心真意付出
就应该满足
啊!多么痛的领悟
你曾是我的全部
只是我回首来时路的每一步
都走的好孤独
啊!多么痛的领悟
你曾是我的全部
只愿你挣脱情的枷锁
爱的束缚任意追逐
别再为爱受苦……
一字一句,一汪心酸一滴泪。告别那天没有流下的泪,终于在许久许久后,缓缓地往下滴。随着泪的淌下,她明白,一切都已过去了,他在她的心里,终成了一个印痕。
人的内心就好如一个客房,有人入住,也会有人离开。有一些事情,你会以为是一生一世的挂牵。有一个人,你以为会是一辈子的痛。没有不败的花,没有不落的叶,甚至,连河水都会断流。这世间永恒的,不逝的,只是回忆。
在青春年少的时候,你如果爱一个人,记得好好地待她,给自己,也给对方一段好的回忆。这才是一生一世。
在歌曲的最后,她轻轻地说。
泪水滑过的脸庞,在夜里如天使一样的纯洁。
-全文完-
▷ 进入余温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