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人生扶桑恋

发表于-2005年10月09日 下午6:04评论-1条

张元的“悲剧”始于好几年前他还上大学时的一个晚自习,到底有多少年,他不想去计算。不过他还些许地记得从那个晚自习开始,他的整个生命都开始改变了。

冬天的这个南方小城里,向来都是阴冷得可怕。天空中总是飘着雨,雨不大,张元将白纸巾伸到窗外接了几点雨滴过来,雨点就像一个实心的句号一样,稀疏地落在纸上。因为纸的缘故,雨很快就浸了进去,慢慢地向四周扩展,慢慢地也难以看清了。妻出去买菜了,八岁的儿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电视的声音穿过房门传到他的耳中,他不清楚儿子看的是什么,听起来好像是个动画片,像他那样的年龄,当然是最爱看动画片了。妻也爱看动画片,每个周末只要电视上一开始放动画片她都会抱着儿子一起看,有时母子俩笑得前仰后翻,有时儿子会指着电视机稚声稚气地对母亲说着什么。张元不喜欢看动画片,或许是小时候在山区里看不到动画片的缘故。每逢妻和儿子一起看的时候,他就默默地走进厨房,忙活起一家三口人的晚饭来。

今天又是周末,妻刚才出去买菜时说,今天的晚饭她来做,多做几样菜,一家人好好的吃一下。于是他就钻进了书房,把椅子挪到窗边,盯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出神。

南方冬天时的冷和北方的大不一样,北方的冬天照常有太阳在天空照耀,南方却是终日阴雨绵绵的,一天又一天的重复,难得看到太阳出现。卧室的被子像刚浸过水一样,张元想起自己大学时宿舍的被子一年四季都是暖暖的,干干的,多舒服啊。他不免有些羡慕起来。

他掏了支烟,将烟头放到打火机喷出的绿火中燃着,他看着它一小溜一小溜地冒烟,发出的烟像被儿子扭过的保险丝一样弯弯曲曲。他只用力吸了一下,整个烟头都红了起来。在这个潮湿的环境里,这多少让他有些暖和。他仰起头,慢慢地吐着眼圈,不一会,面前的烟雾缭绕就像一层窗帘,透过窗帘,整个城市显得更加模糊了。

下雪啦!

一大清早他就被对面那栋楼里的某个人的大喊声惊醒了。看看表,七点多了,也是时候起床了。拉开蓝色的窗帘,窗外果然下着大雪,密密匝匝的填满了整个天空。远处的地面早就被大雪深埋了,楼下的水泥路面上,也积了厚厚的一层。几个女清洁工包着红的或者绿的头巾正扫着雪。北方下雪,要是不赶快扫到一边,要是让雪融成水让后冻住路面,那人和车就无法通行了。张元在南方的时候还从来没见人扫过雪,南方的雪,不管有多大,落到地面上就化了,纵使不立即化掉,等到太阳一处来,也就全部融成水流走了。

这样的大雪张元来到这里已经碰到好几次了,起初他还兴奋得像个小孩子。张元家乡里好几年都没有下雪了。来这里第一次下雪时,他很早起来然后又急忙把室友几个推了起来,几个人在窗口吼着跳着疯狂一阵。想起这些,他笑了笑。今天室友们都还在呼呼大睡,呼噜声像雷声轰鸣,不太合适地配合着窗外的雪。

有人说,雪落是有声音的,就像开花其实也是有声音的一样。也有人说,下雪根本就是没有声音的,整个世界不都是静悄悄的,他们说,你听到的不是雪的声音,只是大地在给雪伴奏,雪花是在舞蹈。张元根本不去考虑这些事情,他只喜欢看着雪一片一片地从眼前飘然而下,或者攸然地闪过。今天早上的雪是飘着的,没有风。

张元依稀记得是在哪看过说雪是有形状的,他没仔细研究过就算他伸手接过许多雪花在手上,他也只是默默地看着它在掌心慢慢化掉。他从不去看雪花到底是什么形状的,他也读过徐志摩的《雪花的快乐》,关于雪的,他读了也写了不少,不过此时,他啥都忘了,脑子里就只有雪在一片一片攸然地飘落着。

空白,也是一种美。

站了许久,雪花一直在飘,不过学校广播突然响起,张元仿佛正津津有味地吃着佳肴时突然看见菜里有一条蛀虫在蠕动,他觉得很愤怒,很恶心。

无声、或者有声的雪的世界,就让广播里传出的声音彻底破坏了。张元再也没有心情看雪了,抓起书包,他一步一步向图书馆走去。那几个女清洁工仍然在忙活着,或许,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工作她们早就习惯了。扫过的地方立刻又积了不少的雪,踩上去还是有轻轻的声音。张元看着那几个清洁工不是要用铲子铲着已经冻成一块的地面,这时他有些同情他们了。

她们是在工作,是忙着三餐,不是在欣赏雪。

张元很喜欢听脚踩在雪上的声音,小时候下雪时他就顽皮地往雪深的地方踩,到后来整个脚都被雪化的水浸湿了。他去图书馆得经过一个小的足球场,足球场上厚厚的积了一层雪,他打算从中间穿过去,这么厚的雪,踩上去的声音肯定很过瘾。他的脚要踏在雪上的那一刹那他赶忙收住了脚,整个球场被铺了白白的一层,像白色的海洋,像纯洁的少女,他不忍心破坏,他绕道过去了。

不过终会有人会来破坏她,张元很清楚,或许还会又一群人围着一个皮球在上面跑来跑去践踏她,他不感想象,他觉得那情形就好像十几个龌龊的乞丐在蹂躏一个绝美的少女。

他摇了摇头,他也无力改变将要发生的那样的事情。

要是有支枪,或许他会守着这个少女昙花一现的美丽。他伤心地看了许久,终于走进了自习室。

周一的早上,普遍起床比平常晚些。又因为昨晚的一夜大雪,气温降低了不少,裹紧被子,正适合睡个舒服的懒觉。张元扫视了一下50来平方米的自习室,自习室还没有几个人在,靠暖气的几张桌上有三四个书包占着位置,最里边的角落上,有位穿白色羽绒服披着头发的女生,她也不在看书,眼睛透过玻璃看着外面还没有停止趋势的雪花,张元的目光高过她的头顶也看向了窗外。窗外的树枝桠横在他的眼前,树枝上积了不少的雪,雪花仍然一片片的打在它的身上。

他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又静静地看了许久才回过头来,把目光钉在英语书上。自习室里不断的人来人往,自习室外的过道上不断有急促的脚步声。不过这些对张元并没有什么影响,看累了,他就又看看窗外,仿佛世界上除了他,就是舞蹈着不停的雪花了。

人一旦专心做某样事情,时间就过得特别的快。对张元来说,时间一直都很快,虽然有些时间他也会觉得时间慢腾腾的,不过眨眼,他已经大三了,大学的生涯没多久就结束了,他将离开这里,去为自己的生活劳碌奔波,他知道,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将在现实面前支离破碎。

不知觉,一个上午过去了。自习室的人“熙熙嗦嗦”地收拾好书包走了不少,张元也有些饿了,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就站起来走出自习室去食堂吃饭了。

外面的雪小了不少,密密匝匝变得只有几片还在飞舞,也没有风,雪花飘得很是自在。张元抱着一丝希望望想积雪得操场,尽管他知道他的希望就像一盏煤油灯在无尽广阔的平原上那么微弱,也像火柴的火花在狂风肆虐中一样不堪一击。操场上不可避免地被破坏了,中间弯弯曲曲的不规则地踩了密密麻麻的脚印。被踩的地方变得泥泞不堪,张元似乎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少女脸上身上血流不止地倒在他的面前哀求着,呻吟着,他捂住了胸口。

美,在很多时候都被忽略了,或者说,美,在很多时候都被个人欲望玷污了。

张元依然绕着操场,眼睛就一直盯着她。又有许多男男女女踩着她走过,张元看到刚才自习室那个长发飘飘长得挺漂亮的女孩挽着一个高高的瘦瘦的男生走进了操场。他们似乎喜欢雪,喜欢脚踩在雪上的感觉,他们俩说着笑着,把脚印又烙在了其他还坚守着纯洁的地方。女生抓了一把雪,偷偷地放进了男生的颈上,男生立即被冻得叫了起来。于是,她跑,他追,他又跑,她又追。她在地面上抓一把,他也在地面上抓一把……

历来,就是有些人快乐,有些人痛苦。

雪地彻底被践踏被破坏了,张元再不忍目睹,他无能为力。

很多的时候,人都无能为力,那就只有悲哀了。

不过张元还是有一点安慰,因为他认为美的一些歌放在他的mp3里没有被人玷污。那些歌不是周什么伦唱的,也不是刘什么华唱的,只是一些轻音乐,张元喜欢那恬静的感觉。张元也觉得,这个世界要是少些这样那样难听的声音,也将清净不少。

张元自己是无法去描绘那那些歌的,他写不出谱调来,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哪些乐器,只是每次听那些歌时,他的烦躁情绪都没有了,他会觉得自己在一个没有别人的树林中漫步,又好像在一湖平静的水边遐思。有人曾经开玩笑说,要是世界上的人都像他这样,那那些歌星就只有沿街乞讨了。他笑了笑,没仔细考虑这问题,因为人都是独特的,他和他,总归不一样。就像他不喜欢歌星,世界上却有很多很多的人崇拜歌星一样。

吃过饭,张元又来到自习室,路上他垂着头没敢看那个操场,多看了,心里会像刀割一样。张元不是书呆子,他不是整体抱着书不放,现在他就想听听音乐,他的心里有些不平静。

很多人会认为张元的悲剧从他想听音乐的这一刻才起,也有人认为他的悲剧还没有开始。张元并不同意这样的说法,也不认为雪,雪中的操场是悲剧的征兆。他自己说,他的悲剧只是另一个悲剧的延续。他说,人的出生便是一个悲剧的开始,他是这样,他也是这样,人都是这样,社会只不过是一个个悲剧的容器,本身也不过是一个悲剧。

张元打开书包才发现,他的mp3没有了,图书馆借的书也没有了。小偷,张元最恨的一种人就是小偷,如果让他制定法律,小偷肯定会被杀头的。他有时笑着说,他的前世肯定是一个暴君。

残暴是一种美吗?什么又是残暴呢!

南方的雪,一般到第二天太阳出来就化掉了。而第二天太阳出来的时候,张元看见北方的这个校园里积雪并没有化掉,整个校园里,到处都有残雪像将死的老人一样喘息着。

人都是需要发泄的,张元也一样,有人问他,你当时何必那样做呢,他没有回答。

校园里的人向来是比较活跃的,不过今天沸腾在校园里的是一张大大的海报:

你妈b

偷我mp3的狗杂种:

操死你妈b,你妈当妓女没人干养不起你,你他妈也不能偷老子东西啊,没钱你他妈应该说说,我雇几个乞丐去光顾一下你妈嘛,你他妈的野杂种,干死你娘祖宗十八代。可怜你妈生下你这种不要脸的猪,注定你狗日的生儿子没屁眼。明天你他妈出门就被车撞死,你全家被牛强*死。你妈怎么教你的,是不是你妈整天偷男人你也学会偷东西了。你他妈要偷东西,回去偷你老母,偷你奶奶啊,你他妈这样的猪,早点撞死算了……

偷我东西老子就是像泼妇一样骂死你,你有种就承认啊,我不怕你来对付我,来就是了,操你奶奶,老子等着你,单挑群殴随时奉陪!

xx系张元

“骂得好,操死那些小偷“,有同感的人说。

“这人真下流,不就一个mp3嘛,值几个钱“,也有人说。

……

虽说这样的话在大学是常见的,几乎每个人都会说,一个从来没骂过人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基本上是不存在的。不过,将这些话写到一块,再公然将他贴在教学楼和食堂前,张元倒是第一个。

张元不去听别人的评论,他从来就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自己。他也从来不伤害别人的利益。那天张元发泄过后,心里平静了许多,就照常跑图书馆,照常上自习。

平静,有时也是一种无奈。

张元平静了,学校教务处的人却没有平静。

那天晚上,辅导员就找到了他。据室友说,之前有好几个电话找他,让他赶快去教务处。

一周后,张元回到了南方一个小镇上自己的家里。临走时好友说,你鸡巴太冲动了,这几天学校有教育部的人考察,没办法了。要是以往,交点钱就没事了,去年听说就有个人被开除后交了双倍学费又回来了。

张元没有惋惜,没有说话。

小镇的家里也不平静了,母亲先是又哭又骂又打,后来就单是哭了,父亲不说一句话,铁青着脸一支接一支不断地抽着烟。

人都有希望,希望破灭都有自己痛苦方式。

但张元没有多说什么,自始至终都没有。他无法解释,解释了,比不解释更惨。他说的和大家说的一样:“mp3被偷了,我气愤就骂了几句”。

校园又复归平静,许多人上课,许多人逃课。

学校开除张元的通知在教学楼前贴了好些天,大家都知道大三的有个叫张元的道德素质低下被开除了。

张元在小镇开了家餐馆,慢慢地,他也学会了满脸堆笑地迎接客人。两年后,餐馆换了地方,客人越来越多了。

不过,这并不是他的追求,他很清楚他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选择它,这是为了生活。

选择,在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的。

创业,充满了艰辛,他将这些艰辛一一写了下来。文学,才是他的全部,他的梦。

他终于还是脱离了餐馆,这又是好几年的事情。终于被别人从作者、业余作家叫到了作家。有所大学聘请他当老师,他没去。再来邀请时,妻说,去吧,多份收入,别老想着过去的事情。

他去了,这就是选择。

十一

“爸爸,吃饭了”,儿子跑进来拉着他的手。

窗外的雨依然在下,回过头来,儿子带着可爱的笑容站在他的面前,手中还拿着电视机的遥控器,他抚了下儿子的头,好,吃饭。

爸爸,你怎么不开心啊。

下雨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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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文清点评:

人生总会有太多的不如意。
细腻的手笔。期待更好!

文章评论共[1]个
世外桃园-评论

手笔细腻/期待更好!at:2005年10月10日 早上8: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