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八年前的一个收获的季节，我跟着父亲回老家，那年我十二岁，是第一次回去。老家在安徽北部的一个偏僻的山区。那里很落后，很贫穷，人们世世代代都生活在大山里。

在家乡经历的许多事，见过的许多人，大多模糊不清了。唯有她我一直记得。她家就在我家老屋的旁边。说是家也不过是间茅草房而已，她就住在那里面。她是个很可怜的女人。在没有见到她之前，奶奶谈起这个邻居时就会说，那闺女的命就是苦呀！

在回乡的第四天，我见到了那个女邻居。当时，我们家正在吃饭。听到了邻家传来女人凄厉的叫声和男人粗鲁的骂声。于是我们急忙跑了过去。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已经来了很多村民。我也从人群中挤了进去。

我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一个高大结实的男人拿着皮带狠狠地抽打跪在地上的女人，嘴里还骂着：“让你不争气，又生了个丫头出来，看我不打死你。”房间的角落里还蹲着两个女孩，都很小。年纪稍大的那个女孩怀里还抱了一个。她们一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她们缩在一起，惊恐的眼睛瞪地大大的。那个女人看上去很瘦弱，可她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弓这身子，任皮带抽打着她的背，还是将刚出生的婴儿紧紧抱在怀里。

周围的人看不过去了，纷纷谴责那个男人。他们上前去夺过了男人手里的皮带，都斥责他，“有什么本事，整天只会打老婆。”“你也太不是东西了，老婆刚生完孩子就这样打，不怕出人命呀。”那男人嘴还硬：“这是我们家的事，你们管什么闲事。”话虽这么说，但也不再动手了。奶奶和几个女人将她扶上了床。

自那以后，我就十分关心她的处境，经常问奶奶她会不会被打死。奶奶也不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叹息她命苦。于是，我去问父亲，那个男人那么坏，怎么没被公安局抓走；那个女人为什么不和那个男人离婚。父亲说，有些你是不懂的。我继续追问，他便回答说，因为女人是弱者。

以后再见到她，心里头总会有说不清的滋味，又酸又涩的。在我当时看来，她很像电视里面演得奴隶，任人践踏，又无力反抗。

在我们要离开家乡的前几天晚上，那个男人去和邻村的几个人喝酒。回来后，酩酊大醉，不过竟没有像往常一样，借酒性对女人大打出手，而是倒在床上就睡着了，而且就再也没有醒过来。男人酒精中毒死了！他死了！

当时，我很为她高兴，那个坏蛋终于死了，她再也不用受虐待了。可奶奶却说，虽然以后没人打她了，可男人死后，她一个人怎么养活五个孩子呀！

女人在男人下葬时，哭得很伤心。我问父亲，那个男人对她那么坏，她为什么还哭得那么痛，是不是装的呀？父亲说，也许是真哭，却不一定是哭丈夫，而是哭自己，为她以后更困苦的生活哭泣。因为女人是弱者。

那以后的第二天，我们就离开了那个山村，也就很少听到她的消息了。

今年，还是那个收获的季节，我一个人回家乡，刚要走进老屋时，看到了旁边茅屋前的那个女人。她正在晒刚收获的粮食，身后是四个孩子，都在帮妈妈干活。女人虽然又老了一些，精神却很好，脸上还有笑容。孩子们都已长大，而且都很健康。和我想像中的完全不同。

于是，我急忙拨通了父亲的手机，不是报平安，而是要把眼前的情景告诉他。

最后，我说，你说过女人是弱者，可这个女人在苦难中生活的很坚强。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父亲说，女人是弱者，但母亲最坚强。　

本文已被编辑[一碗凉茶]于2005-10-14　19:45:08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