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人烟[壹。]随我发光

发表于-2005年10月18日 下午3:47评论-3条

第一章 青狐

庆祝酒味,饮一杯为谁。琵琶伤悲。胭脂香味。

红颜,博你一笑,千杯不微。地有多长,你有多美。

我是第三次看见红颜。柳王府里全家上上下下都摆着酒宴,红灯笼,红罗帐,欢天喜地的,好不快活。

旁边站着几个人在嘀嘀咕咕:这是喜巷柳王府唯一的公子柳墨,与洪流巷苏家的二小姐苏隐的婚喜。

外面吹进来一些晚风,我撩开一线纸帘,看着桃花树梢上的月光,照着一地寥美的花瓣,身后忙碌的人影,一个婢女端着一屉茶放在我身旁的青石花雕木桌上。我低下头看着青石桌上的盆景。

“公子,这些茶是经桃红花瓣熏香的,请您慢用。”

我拿了一杯抿了一口,桃花淡青沁雅的香味缭绕全身,一阵一阵的香,身体顿然清凉,我又略微皱起眉抬起头,一边品茶,一边看着柳王府里出了名的几些貌美的婢女,在欢腾的人群中央载歌载舞,挥着绮罗长袖。

茶里掺了清酒,一夜宿醉,我竟梦见红颜弱风拂柳的微笑,鬓上插着桃花,站在柳王府临河木格花雕的窗前。

向我笑。

后来,柳墨笑对我说,这罢是春梦。

我看着这个胸无沉斧的男子,我与他从小便在同一个天井里长大,我是习文,他是武将。他知道我比我眼神里川流熙攘的寂寞还多。

而那个宿醉微薄稀雾的早晨,我回过神,慢步走到欲花园,一个丫环站在春凉气爽的风中打着哈欠,一转过头,看见我连忙跪下身。

“公子早。”

我看见那穿一身红的丫环衣襟里塞满了花瓣,心绪又出了神。就在那时,忽然一条黑影从迷竹里穿过去,停在红竹间一动不动看着我。

是一只青狐。哪知,倏的一下,便不见。

后了柳墨又再次嘲笑着对我说,你怕是中邪了。我看着他的眼睛。

我们白家一向与妖神鬼魄有缘,我的小姐姐便是一个谶语。一个道不破的谜。在我十三岁那年,奶娘带我和她去坟地拜土地佛。

那块坟地非常繁多不同颜色的蝴蝶,她跳着抓着,忽然无声的大笑了起来,云霞变得瑰丽而宁静,倒影金边的幽斜光芒在地上流动。那时,我看见一只猫从她身后穿过去。

而那之后,她似乎变了一个人似的,脸总是病色与苍白。

她再也不拉我的手。甚至不看我。以前我们总是一起吟诗玩,她总是轻轻凝视着我,摸着我的小脸蛋说,木柏,你要乖。七年后,她暴毙而死。

十三岁,奶娘说,为了不使鬼怪找到我,我的名字,从白木柏,改为白貘。

在那个婚宴后的第四个晚上,喜庆渐渐从人们脸上退下。

深夜,柳墨持着一盏油灯走进睡房,他忽然停下,窗外有沙沙沙声,风停一阵起一阵,他望着屋外,远处浓墨般地山影,在流云下,有一种说不出的静默。

“夫君。”身后传来苏隐的叫声。

柳墨急忙转过头,挑起两道浓眉,“什么事?”

女子脚步轻盈,“夫君,我们明儿去念慈寺烧香好吗?”

柳墨冷漠的点点头,向前走了几步,又转过身走回来抱住这柔软的女子。

苏隐脸上的失措美与喜感从眼角到唇边,一一展露,她把头伏在柳墨的怀中,淡笑。

“夫君……”

柳墨听到这两个字忽然用力一把把她推开,用魁梧而颓木的背影一步一步走到屋外。女子冰棱一样立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坐在地上。

苏隐把有柳墨体温的手按在自己像腊纸的脸上。呵,她笑了一声。

站起来。走进屋内。

第二天,日光出奇的好,彷佛要穿透这常年阴湿的的巷道。

春意楼的青流姑娘抱着一把琵琶,从柳王府门前走过,府后便是出了名的常青湖。

她穿过嫩黄的柳枝,从柳亭旁走上一条金壁辉煌看不透花纹图案的大船。船舱里酒香四艳。站在上座的男人猛灌了一口酒,看见她走进来,眯着眼笑。

青流表情宁静,目无斜视走到那个眼光如同烈酒一样在她身上扫视的男人前。

“公子,我是春意楼里的青流,前来奏曲为公子祝贺。”

那男人哈哈大笑了两声,“好!”然后两只眼睛又眯了起来,看着青流玲珑小巧的身体。

下座一个一脸妒气的女子走上来手指着一个空座对着青流说,“你的位子在那。”然后狠狠瞪着那个眼睛笑弯的男人。

青流慢慢坐下,春天的空气带着一种醉意扑在她没有任何表情与妆容的脸上,她的琵琶声在那个男人的醉意中,有了水滴滴在手心的凉意。

男人续而又放肆大笑了起来,从腰间抽出小刀,踢倒桌子,船中的舞女尖叫的朝一个方向挤,刚才那个一脸嫉妒的女人冲过去拉住那个男人的手,男人一掌把她打到在地上,嘴角流出血丝。

青流还是坐在那里面不改色的静静弹着琵琶。

男人手掌摸着青流的脸。

“公子,请自重。”

那手已滑进衣领。只听到琵琶掉落引起的弦声。青流的身体也倾斜倒在地上。

众人目光聚集在地上,青流的嘴角流出血来。

男人一边解开自己的衣服,用着满脸通红的酒劲大叫,“出去!听到没有!你们都给我滚出去!”

那些女人一齐尖叫着逃出去。

夕阳把天空染红,河流如血。

“官爷,她是自己跳下去的。”

“对对……”慰潦身后的几个女人抖抖嗦嗦附合。

“出来什么事了?”苏隐挽着柳墨的手正从念慈寺回府,看见家门不远的柳亭旁围着一圈人群。便问站在石狮前的小厮。

“夫人,是常青湖里淹死了一位艺妓。”

“哦?”苏隐轻轻踮起脚尖。

“是谁淹死了?”柳墨抬起头看着前面,眼神略带迷茫。

“柳公子,是春意楼里的姑娘,青流。”

我瞧见那只狐狸又在后院的竹下看着我,脑袋出奇的小,尾巴很长。身子青色。

阳光照下来,因为竹的影子或别的什么的,画面非常清晰,轮廓倒像一纸剪影,有点薄而透明,换句话说,就是有点假。

我往前试着靠近一点,它立刻掉头消失在假石背后的草丛中。

这时,背后的院门轻启开,一个女人在门背露出半个头望着我,我有点疑惑,停下定眼看清了。那个女人眼睛竟是绿色。

我吓得退了一步倒在地上,她脑袋急忙伸回去。

那时,我站在那里,站春日温煦有点假的阳光里,我想起奶娘说的一句话,我眼睛从小就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那时,父亲对母亲的死因也只字未提,正因为这些事有着我无法控制的江南常见的雾般质地幻觉,我恐惧惯了,恐惧如同我血液里粘稠的忧伤,如江南未雨绸缪的雨打在地上的花瓣上,水浸泡了粉色花瓣,打弯了它。水这时盖住了花瓣的脆弱。就像小时候我看见柳墨身后脸腐烂的女人,我总是明媚的笑。让他眼睛不看我发抖的脚上。

我的名字之所以改换为白貘,奶娘后来说,貘是一种吃鬼物的兽。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再后来,我见到红颜,我认为有一种比鬼物更可怕的东西,那便是红颜穿着棉纺旗袍抹胭脂时的样子,我在油纸后瞥见她,她看见我笑了笑。那是我在热闹的街市上第一次见到她,她抹胭脂时一个婢女为她撑着纸伞。那件素白色的旗袍从她纤细的腿上分开,那种撩开的美能让人麻醉,能让人从甜美一路走向疼痛的美。

红颜。我为你心碎。

第二章 红颜

光线到是充足,只是空气闷热,红颜坐在铜镜前,一只手摸了摸自己滑润的脸,然后笑着:青流死了,她现在是整个春意楼里琵琶弹得最好的女人。

她甚至高兴得跑了起来,在阁楼里怦怦怦的跑来跑去,最后喘着气站在窗前往外望。

“云霞被关在黑暗的笼子里,夕阳才安心的散去。”

她这样望着,望着窗外一直到傍晚。

江南的天气,入夜后,夜晚就是梦幻的,但是安静很容易被人打破。星空把夜藏得美丽,五月的尽头,春天瘦骨嶙峋的胸口被夏日刺破,春天汩汩的血在天边燃烧,云间的光如金镂迸射下来。“火烧云!火烧云!”孩子们追跑着喊。

这样有微风吹过的夜晚,年华入境,红颜想着那年旧事。

一个黑影这时闯入她的阁门。

她慢慢转过身。来人是慰潦。

“慰潦公子,你找我有何事?”她举止清雅走过去。

“何事?呵呵,我来这里只想要回你一个承诺。”

“承诺?什么承诺?”

“也可以说是那天的回报。”慰潦笑着从红颜背后用力搂住她。

“公子,你弄错了!”红颜心虚眼角。

“弄错了?呵——”慰潦一只手放在红颜肩上,轻轻摩擦滑下,指腹摸过那填满美妙幻想的肌理。

“你要做什么?”

“哈哈。你以后自会明白。”慰潦突然看见青青神色慌张的站在门口。大笑着离去。

红颜头靠在床头哭,第二天,她眼睛青红,她一夜未寐。

“小颜姐,有客人叫你去弹琵琶。”青青跑过来拉着红颜的衣袖。

红颜说等等,她说完便走进屋内换上她最喜欢的那件旗袍,她向来喜欢素白,那件旗袍上便开着素白的茶花。

她走出去,像一只忧伤的小动物那样,双手抱着琵琶,走到青青带她前往的客人面前。

白貘看见红颜慢慢走过来。

“公子,我要怎么称呼你。”

白貘想了想,说,“白木柏。”他说完这三个字时,突然看见红颜身后一个女子,衣衬不整,嘴角是血。

他淡笑了笑。

“公子,你要听何曲?”

“弄云。”声音从他嘴角脱口而出,他记得,这曲是他的姐姐生前最喜欢弹的那曲。

他颤了颤,琵琶声已经开始,他抬起头,那个衣衬不整的女人就站在他面前。

“你看得见我吗?你看得见我吗?帮我报仇,请帮我报仇!”

这是他遇见的那些鬼魂第一次对他说话,他瞪大眼,一身冷汗涟涟,他从长板凳上站起来,冲了出去。

几个花农在茉莉花田弯着腰忙忙碌碌,红颜选了一条小路去念慈寺。她这天看了看四周天空,然后走过小桥,河上乌篷船,船娘正拿着莲藕叫卖。

红颜揉了揉眼,天有点阴,她向船娘要了一朵莲花,继续从小路的上坡走着。

她这次要去见临澈,她曾爱得那么痛不欲生的那个男人,这次,她要见他,跪在法号方丈面前死死求让自己见大悲塔里的临澈一面。

她眼泪忽然从脸上露珠一样凝结滑落,眼神怔怔的望着前面的路,幻想身影自己正一路跌跌撞撞的行走而去。

红颜手中莲花掉落,前方渐渐出现巨大宏伟的一座高塔,一个扫地的小沙弥看见她,合了合掌,又拿起地上的扫把用力扫着。

她站在用很厚的砖砌墙围起来的寺内。她感到茫然,切时,又感到失望,她这些感情交织时,一个穿红色袈裟的和尚从塔前开始走向她。

前来的那张脸,眼眶深陷,核桃纹一样的皱纹布满浅显的沧桑。他就是法号方丈,红颜立即跪地。

“我,红颜,请你让我见临澈一面。”

“这位女施主,我已经说过,过分痴迷便是万劫不复,相濡以沫不如相望于江湖。你还是请回吧。”

和尚转过身离开,红颜跪在地上。

红颜不说话,她没有话对已不具感情的人来说,她眼神忧伤,她不抬头,她跪在地上像一朵白花开在那里。忧伤流入她骨子里,忧伤在她骨子里也是要开花的,那花把这个世界都遮住了。

那年,她对临澈说,“我等你临澈,半年为期,逾期就狠狠把你忘记。”

临别时,临澈眼神隐忍的看着这女子,他踏出第一步的那一刻就丧失回头的勇气。他没有余地向后回望那巨大雾一般让他迷茫的爱。

他压抑的骗着那个女子,但他不知道,他一旦离开,那个女人便一无所有,身份卑微,只得去春意楼里卖艺。

红颜跪在地上,她最后站起来,拿着剪刀走到河前,她将自己剪下的头发扔进河里。原来,就连感情也随波逐流,可是,总要有个尽头。

那个时候,夜晚已经过去了。

那个时候,她只不过是在爱情里泥足深陷的女子,往后,她有了烟容。那些华灯初上的寂寞。

也就作罢不空。

第三章 人烟

(三年过去。)

“白公子。”

“青青你好。”

“你又来了呵,现在小颜姐在戏台上唱吴歌呢。”

“哦?我去台下看看。”

“公子,给您这个。”

青青拿着一个小盒子递在白木柏面前。

“这是什么?”

“嘻嘻。是小扇子,你和小颜姐婚喜这么久,我都还没恭喜你们呢。”

“贺礼?”白木柏微笑。

“是的。”

“青青谢谢你。”

“白公子,你快去吧。”青青推了推白木柏。

“木柏!”白木柏看见台下孩子气的柳墨。他旁边的苏隐平静的用衣襟为他扇着风。

“柳墨!你怎么在这。”

“来看你家娘子。”

然后他们面朝台上,面朝着美丽悠悠仰仰的歌声,在夏天忽起的鸟鸣虫响,反反复复,起起伏伏,听着红颜。

百回天崖的天空,寂寞拖着颖蔷薇的风,下起微雨后,白木柏拉着红颜的手,走过烟雨,与烟楼。

“娘子,今天乐王府贺礼送的是一把玉琵琶。哦,还有青青,送了一把小檀木扇给咱们。”

他看见红颜只是微笑看着他。木柏心情不说话。

他沉迷的笑了笑。

他感觉这个世界停下呼吸,身后柳墨也在苏隐的伞下大笑,一时的迷幻,他会记下这场雨,他不看红颜身后那个衣衬不整嘴角是血的鬼。

他又淡淡笑之。看着常青湖忧伤的水。

“我开始相信,甚至以为,那些眼神带满凄怨的鬼魄,他们只是寂寞,想和一个人说话,因为他们伤害不了人,所以他们才苍白寂寞。”

红颜睡着后。他看着床边那个鬼垂头散发。

他拉着那女鬼冰凉的手走到后院欲花园。

“姑娘,你为何跟着我家娘子。”

“公子,你,又为何拉我的手。”

鬼声凄怨。

“呵呵,你是鬼,我是人,人鬼疏途,我不会对你做出非份的,我只是怕你吓着我家娘子。”

突然一个丫环见木柏一人在后院里自言自语,大声叫着。

“天啊!,公子中邪了!公子中邪了!”

白木柏追过去捂住那丫头的嘴,“小唯,我是在练戏,你不要叫了。”

“练戏!公子,原来你不是中邪啊!吓死我了。”

“快回去睡吧!嗯?”

白木柏捶了捶自己的肩,见那丫环走进婢房后,转过身,他到后院时,却见红颜一个人站在竹下。

红颜身后一件单薄的披衣掉落在地上,白木柏走过去捡起那件衣服拍了拍,刚要为红颜披上,红颜转过身,月牙下,月光照在那张安静的脸上,有着别样的美丽。

“夫君。”

红颜的表情似孩子,不停叨念着,“夫君,夫君,夫君……”

“怎么了,娘子。”

“狐狸……”

是个云觅阴,凉风细爽的日子。白木柏早早的起来,他打了个喷嚏,感到寒冷。见窗开着,走过去准备拉上窗户。他愣了一下,窗台上几根青色光滑的毛发,他捏在拇指与食指间,疑惑半阵。

手关上整个木格窗时,房间里暗了下来,白木柏反身,红颜脸苍白的站在他身后看着他。

“夫君,我想吃鸡。”

红颜说话时,外面出了一点太阳,阴云先是被覆盖了一层浅白灰,那种白灰慢慢变亮,变得薄而透明。红颜挽着白木柏的手臂一步一步走出屋外,白木柏看见红颜整个人在这光照下,脸变成玫瑰色,像扑了粉。

他们去吃早饭,一段小路,几只燕子在屋檐下喳喳的叫着,阳春三月里,微微的冷风吹起,四周格外安静,只有他们两个索索的脚步声,两个人的脚步声这样安静的走着。

一时寂静,白木柏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鸡?你要吃鸡?”

红颜点点头。

白木柏这时忽然听到墙外一个卖豆腐的老头吆喝声,声音很远,隔着一道墙还有几十米小巷那么远,木柏抬了抬头看着墙角的几株桃花。

那吆叫声又远了些,然后白木柏看见那几只燕子从屋檐飞过桃花树梢。

丫环唯喜正一脸睡眼惺忪的从厨房跑出来,身后跟着刚来府的十二三岁的丫环芈月。

“小唯,去准备一只鸡来。”

“公子,你今天怎么想到要吃鸡。”唯喜笑着说。

“一个下人,哪来那么多话!”红颜抬了抬眉责骂道。

唯喜抖抖嗦嗦,“是,少夫人。”

白木柏轻哀的表情看见芈月躲在唯喜身后,也是一副抖抖嗦嗦的样子,走过去,蹲下摸了摸芈月的小脸蛋,然后转过头,“你吓着她了。”

那声音很弱。

红颜微微皱起眉,嘟着嘴,没有再说话。她这样堵了半天子气,在饭桌上,红颜撕下一小片一小片的鸡脯肉,细细嚼着,“真好吃,夫君,我好久没吃鸡了。”

白木柏笑了笑,他忽然想起一件事,红颜身后的鬼,不见了。

白木柏打四周看了看,宽长的房梁,四根木柱上雕刻龙追尾的图案,木格窗上不是牡丹就是凤凰,他有点异样的感觉到,这个他从小成长的地方,居然让自己变得有点陌生起来。

丫环唯喜突然慌张的跑到天井中央,“公子,呜——”

唯喜话还没说,就坐在地上哭了。

白木柏知道支支吾吾的原因后,跟着哭哭啼啼的唯喜走到他的奶娘房前。

“奶娘……”木柏轻轻叫唤。

“进来吧。”里面的声音幽幽传来,粗哑而颤抖。

木柏看到床上那位平瘦的老人,伸出鸡爪一样的手给他。这个衰老的妇人,因触犯了他父亲的戒律,被关在这个小柴材房里,直到过完她的余生。

木柏想起以前的种种,他流下眼泪,跪在床边握紧那犹如枯颤般树枝一样的手掌,“娘——”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他不知道,这同样是一生中,最后一次对着这个哺乳他长大,终身信鬼信神的女人。

“咳……孩子,我这几天老不停的咳,我看是这条命是要被阎王爷给招去了。三年前我要你把名字改回来,是因你已明白,江南的这些鬼事的规矩。对人用木柏,对鬼用白貘这个名字。你要牢记。咳……我也活不多长了,昨天张大算命的说,你一定要,注意……狐狸……”

白家唯一的奶娘是在四天后死去的。大夫也查不出病因,只是说“很重的伤寒”。那天,木柏走到饭桌时,饭桌旁只剩下红颜和芈月两个人。

芈月小小的脸上,一个黑色的掌印,直到后来,她总不说话,只是咬紧下唇。有时,用光亮的眼神看着白木柏,有时看着白木柏,像要告诉他些什么。

在嚎哭下雨的丧事那天,柳墨来了,他见白木柏一脸憔悴,便问,你是不是在床上累坏了。

“你在说什么。”木柏声音很小,有气无力。

柳墨其实只是想调侃一下木柏,让他开心一下,他低垂着头,这个儿时的玩伴现在是这么悲伤。但他知道,这些悲伤不全是在丧礼之上。

白木柏悲伤的对柳墨说,“红颜变了。”

“变得一筹莫展?”

“什么?”

“红颜变了……”

“你怎么了,木柏。”

“没什么……”

春日里,阳光淡淡的垂落在地上,白木柏手放在窗洞中,他这几天睡不着,想着红颜。红颜除了吃鸡,便是整日整夜卧床不起。

几个丫环在厨子里偷偷摸摸的说:少夫人一天吃那么多只鸡,是不是要生狐狸崽了,可怜了咱们家公子,娶了一只狐狸精回来!是啊,是啊。

白木柏消瘦的脸,眼睛渐渐抬起,他提起步子来,一跌一撞。他从厨房前的小路经过,用相当疲惫的表情望了一眼外面堆满杂物的厨房。

然后推门进去。

“公子……”丫环们纷纷低下头。

白木柏走过去,从丫环们中央,目无表情,眉间横亘的一丝愁苦,他不当周围的人存在,只是碎步向前,在柜上拿了一壶酒。又坐在欲花庭中,断天由醉。

“相公。”红颜走过来,摸了摸烂醉在地上木柏的脸。

“木柏……”红颜掌心拍了拍白木柏的胸口。

红颜看了看天,天一下就阴了,江南的天,或骤雨初歇,天上掠上五光的彩虹,或一直这样,阴阴不定。

红颜见天下起了毛毛细雨,从屋后竹篮取来一把绿色的竹伞,她拄着伞站在烂醉如泥口中不停叨念自己名字的白木柏身旁。

雨下了整个下午,她这样站着,草间的水缓缓流过。

白木柏抬起疼痛的头,看见红颜泪眼涟涟站在身旁。

“娘子,你这怎么了?”

红颜摇摇头。白木柏站起来,脸贴在红颜那冰若寒霜的脸上。

红颜诧异的表情,但只是在一瞬。

雨淅淅沥沥的还在下。红颜拿伞走进户盈罗绮的闺房,身后跟着的木柏看着红颜发鬓上的钗。

笑了笑,从小便这样,这眼神里闪着寂寞的男人,会为伊消得人憔悴,会为目断四天垂。

“这几天总是阴雨绵绵的。”红颜倚在木格花窗前说。

白木柏穿上衣物,一边系上腰间的白山缎带,走到红颜身后。

早晨雨才停,雨收云淡,他望了一眼窗外,然后拉上窗。拉着红颜的手。红颜觉得自己有那么一点爱他了,情到深处人开花,这是青青告诉她的。这个男人的确没什么性格,虽说是才子,脸也有几分俊色,只是,眼神软弱了些,充满怜爱,连他的朋友柳墨也笑他,没什么力气,只会对孤独警醒。

被话中伤。

窗外的竹影像在耳语。白木柏心情都写在那张微笑脸上,他的原来那个娘子又回来,这时,他看着竹下,忽然红竹下窜出一只狐狸,头很小,尾巴很长,身体青色。

然后身后跟着四只小狐狸。

都看着他。一下。不见了。

苏隐是坐在一个很小的凉亭里,周遭长满了许多荷叶,荷叶密密麻麻的遮住了水荡起的涟漪。一阵一阵的微风吹起,吹皱了湖水,苏隐就坐在这细风中看柳墨练剑。

她这时慢慢站起来,望了一眼走来的一个人。

那个女人穿一身白色长袖丝绸旗袍,袖子边角印着淡青色花纹。

“苏姐姐,我明日去念慈寺,听说,你与法号师伯有着锦源之交,明日我们一同去好么。”红颜没有表情欠了欠身说。

柳墨看见这两女子对话,放下剑,走来。红颜嫣然一笑,露出白色唇齿。

柳墨对红颜点了点头,问了些白木柏近来可好的事情。

“他好。他近日很好。”红颜笑笑。

苏隐一开始说明日有事,后来想了想,便说好。

我们明日一同去念慈寺烧香拜佛好。

天空在打雷,却不下雨,雷声很空洞。红颜跟随苏隐走进寺内。院子几个小和尚走来走去,时隐时现,因为都差不多,灰色的布衣服,走来走去那两三个小和尚,让人立刻感觉到四周安谧。

论雷声轰轰。

几个丫环拿着纸伞,跟在这两个女子后面。其中一个最小的,探头探脑,因初到念慈寺来,四处张望这里的环境。

两棵参天古树长在寺角,中间的大悲塔,是半玉和石做成的塔。那个最小的叫殷南,历经这一番梦幻之后,回府跟其他同是新来的小丫环们讲,并兴奋得乱叫乱跳。

苏隐向前,法号师傅佝偻着背慢慢从塔内走出来,苏隐讲明原因,“方丈,我妹妹有事求见一面塔内的临澈。可否?”

法号抬起生满皱纹的眼角,望了一眼苏隐身后不远的红颜。红颜走来,“方丈,我终于明白,想忘于江湖,却更伤铭刻的思念。”

法号摇了摇头,叹了一声气,“这位女施主,老僧已无话可讲,你进去吧。”

法号并非得以苏隐才退的,只因那滚滚红尘里的四个字——铭刻思念。

红颜终见到了临澈,临澈的脸瘦了,身体却健硕修长,她紧紧的抱住。

泪水浸湿临澈的胸口,临澈说,“施主,你有何事。”

红颜苦笑一下,装出俏皮的样子,手背贴着自己脸颊擦泪,又伸过去摸了摸临澈英俊的脸,临澈木头一样没有表情看着红颜。

“这位女施主,如你没有事要说的话,我便要去抄经文了。”

临澈转过身走。

“临澈,我们走。”红颜声音很小,无助的软弱表情看着停了一步的临澈。临澈背向红颜说。

“施主,佛说。相濡以沫,便是万劫不复。你,请回吧。”

红颜抓紧自己的双臂走出去,口中低念,“原来,那个人,也不具感情了。”

外面已经开始在下雨,苏隐和法号在不远的木屋檐下,喝茶。丫环们在他们后面彼此嘴对耳朵议论纷纷。

红颜在雨中走下台阶,她忽然看见白木柏和柳墨站在自己身前,她慢慢走过去,走到白木柏面前小声的说。

“夫君,你带我走,我不会回头。”

是不是,人哭过之后终学会承受,红颜现在眼里,满是浮光掠影的寂静,她站在烟雨朦胧的欲花后院,回首往事。

云朵冷色,悲伤仿佛关在季节里,树上现在长满嫩青的寂寞,地上落红无数,红颜想,桃花若开在心中,落地的便是怨恨凄凉。

落花人止泪。

丫环唯喜走来,手中端着花茶,看见红颜亭立在阶柳庭花中,脸立即变成了惧色,肩缩着,小心翼翼,从旁假石山后走过去。

红颜看到她侧身说,“丫环,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是。”唯喜抖抖嗦嗦走过去。

红颜手放在胸口,离经失去后,她便懂得珍惜缘份,“我与木柏的缘,不知是几世几劫,或情或痴,修来的。”

“丫环,我问你,枉如红尘,何为真言?”

“少夫人,奴婢不明白您说的。”说着唯喜拿着茶正准备慌张的走。

“等等。”红颜抬了抬眉,“你为何要怕我。”

“奴婢不明白少夫人说的。”唯喜哭着离开。

柳墨喝了一点酒,醉余醒睡之间,看见苏隐走进来,苏隐身上那种俏情风姿,似汹涌红尘里走来的女子,流水无痕,空余恨。

苏隐把手放在柳墨胸口,为他解下衣衬,为他脱下布靴,布枕,拭汗。

柳墨握紧着那双纤手,但苏隐仍用手绢擦着柳墨额角冷汗。

然后,用脸贴着柳墨那倘开的胸口。

“夫君,欲何求?你是不是又想着我姐苏小乔,你当初娶我,也是因如此是么。”

“夫君,君心我心,我欲君求,好么。”

柳墨已睡着。苏隐眼泪滴在柳墨胸口,胸口成河,谋虚逐妄的寂寞,从眼神中游过。苏隐抖着抬起头。

春意楼里衣香云影,忽然二楼传来少女的尖叫,慰潦抓住青青的手,“说!她去哪了。”

“她,她嫁到白府。”

红颜用质地薄的寂寞,装点自己眼神的轻薄,与倦懒。她轻轻品茶,白木柏在她身后写诗作画。

她听一句,喝一口暖的茶。

“淡薄轻愿人影在,只待,茶已凉透,人影哀薄。”

红颜拿着纸,轻轻念道。

“夫君,这是写的什么。”

白木柏从桌上端着茶,灌了一口,笑了笑。

红颜晕红尽开脸颊,桌上的野菊花散发淡清香,白木柏握着红颜的小手,那双手软软的,带着乳香,怎知,红颜手一歪,那个一团和气的“气”字,右下角便多下点来。

“夫君,我有多久未去龙凤楼的戏台唱戏了,”

红颜转了转眼睛,想了想说。她说话前是想到自己身份的,在春意楼里弹琵琶,那是多久前的事了,她忽然不记得,在春意楼弹琵琶,是三年?还是一年呢。又仿佛昨天。

红颜想到自己曾经的身份不觉得黯然。白府毕竟是一个大府,白木柏毕竟是县爷的儿子。

他们竟不嫌弃自己的身份,自己又悲伤如何。

白木柏忽然说,“娘子,你怎么了。”

红颜的脸有点发白,“我,我只是想起一些往事罢,不在春意楼的日子,竟有点惦记那些姐妹。”

“那明日陪你去春意楼看望看望他们。”

“不!夫君……不用了,那毕竟是风尘之地。”红颜声音由重变轻,变抖。

她顿时想起,她改去龙凤楼唱戏,是因躲一个男人!她记得,那个男人站在春意楼门外看自己的时候,眼神有一种野兽般的孤独。

她想起了慰潦来。

那些过去的都过不去,只能留在脑海里。红颜哭着,“夫君,我害怕。”

白木柏慌张,“你怎么了,红颜。”

“我害怕……”红颜只是哭着。

苏隐听到门外有人在咳嗽,她走到窗口,看见一位老者坐在院里一棵桑树下,盘着腿。

苏隐发了一怔,又想,“这大抵是劈柴的老头,但,为何坐在后院。”她又望了望,老头站了起来,向她走来。老头是个跛子。

一高一低走来的跛足老头目光哀伤。“少夫人,”丫环殷南探出一个头来。“那老头是谁?”

苏隐摇摇头。眼光忽然一丝半缕的忧伤溢出来,记忆如风水雷电劈中她。

然而她转过身关上窗。

几个丫环跟在红颜身后,从后院穿过厅门。丫环们个个敛声屏气,红颜体格风骚一路昂头挺胸走着。

直在春意楼门前,她抿唇只许好笑的淡笑。立足穿红着绿的丫环前。红颜刚抬步,一个穿黑衣服的男人一手正托着装着画眉的笼子走出来。

看见红颜,伸出一只手指惊讶的指着。

红颜好不尴尬。她刚转过身,楼上有轰然的笑语声。红颜的狐狸眼往二楼瞟了一下,一个英气的男人抱着几个姑娘大笑着看着她。

那笑声让红颜一时感到头晕,四周在旋转,一老妇双手叉腰,瞪两眼,两鬓长满银白发。站在她身后。

红颜低下头,手抬起来,丫环们都怕她,都不敢来掺扶。

这时,一只强有力的手抓着她手臂,从密密匝匝的人群,从她晕眩中,把她扶正。红颜觉得自己重了起来。

一回头,流海滑过眼睛。她定眼慌张的望着那男人。

“慰潦公子。”

“白夫人,呵呵。”慰潦把俊脸凑过去,那张脸英气逼人。红颜抬起双手挡在自己眼前,恐惧中还存荡一丝晕红。

“慰潦公子,请你住手。”红颜无力的乞求。

慰潦没有表情手抓着,“这么多年,我还是想着你。忘不了你。红颜。”

红颜眼神立刻变成怨恨,恶狠狠的瞪着。

这样对峙了一会。红颜身后的丫环们一动不动。红颜斜望了身后一眼,几个卖豆腐的看着她。她控制好自己表情,笑弯起眼,嘴角上扬。

她每当窘困这样,维时以笑。

慰潦见多人方才松开右手。红颜立即带着那几个丫环头不会回府。

白府门口忽然站着三个小厮,垂手待立。柳墨站在门口。红颜想回避,带着丫环转身从西角门进去。柳墨走过来,红颜急忙笑道。

“贝勒爷。”

柳墨看着红颜表情有点挂着不安,狐狸眼低垂,眼珠却在左右转。

柳墨一时不知说什么,笑了一下。看着红颜耦合色的衣服说,“木柏他等下与我去乐府。”

“为何?”

“乐王爷的千金要同慰家公子喜庆婚新。”

“什么!”红颜见自己失态,立即陪笑,眉梢依然紧蹙。但她咬了一下下唇。急忙摇摇头,“小王爷,我有急事,先行。”

红颜单怨的心浮上,百步守规的幽怨神情,紧紧皱着眉,回至家中。

她在走廊遇见白木柏,木柏身后跟着拿礼盒的丫环唯喜。

唯喜低着头,不敢看红颜。所以红颜有些怨气。走过去就是一掌。那一掌落在白木柏脸上。

木柏看着她。不说一句话。

红颜转身离开。

苏隐这几天睡得不好,眼睑下暴出一道黑紫色的青筋。她不吃不喝,柳墨只是有时看她一两眼,不说什么。他更注视他的朋友。

这几天,木柏在这,日夜连醉,不省人事。

柳墨吩丫环们围在木柏旁,用心伺候。这几个丫环每当皇宫大庆,便请来她们,她们都是皇宫里的丽人。唇似樱桃,纤腰细舞,个个有如弱柳扶风的笑,笑时榴齿含香。毕,见过世面繁华,所以都笑靥桃花般,在木柏身旁,不闻不劝,任其喝下去。

天空里渐热,渐燥。柳墨在夏日的荷叶香气中练剑。苏隐则一个人在卧房中戚戚的表情。白木柏东倒西歪,无人扶。

他们三个人,各自,怨恨由痴,沉伏自己的无由心情中。

麝兰花开着,流水流着,寂静的午后,馥郁的花香,而太阳目照着,因为那一点热度,花气袭人。

红颜褪去自己的衣物,浸泡在水中。白色粉色的花瓣,被她揉碎。站在前面的两个丫环看着红颜香培玉琢的脸蛋,还因主子得关系,不由的低下头。

红颜想起,几年前她在寒江,裹着厚的裘衣。寒江正好与常青湖相反的方向,寒江那头,便是临澈去向。

她整日站在那里等临澈。等过春梅绽雪的冬至,等过秋蕙披霜的时秋,等过一年又一年的思念。

终于,她走进季节深处,斩断所有来路。

她去了春意楼,只卖艺,不卖身。红颜那天抱着琵琶上楼那刻,便决心做世间最坏最狠的女人。众麽麽围着她,丫头拥护她,她糜烂的琵琶音,除了青流,属第二。

月射寒江,方知这方寒。她最后忘不了临澈,越多人爱她,她越怀念被他的伤害。那个男人,她日夜思念,那个男人无名指长短的曲线。

临澈。这么多年,我一点都不寂寞。

我是骗你的。

花开缘份随风去,花落一段尘事起。

白木柏跌跌撞撞,常青湖畔的胡琴声,如江南雨后,忧伤得断人耳脉。

“情”这个字,对于木柏的感情,有时细弱游丝,有时震彻山谷。

至府门时,忽一拄牌老道士见他,苦脸相向,“这位公子,你脸上情痴,风情月债。这一段孽缘,应立断为善。”

“滚!滚!”白木柏醉眼惺忪的挥着手。

道士捋捋胡须,“唉。”叹气离开。

阳光淡淡的烘焙着花园里的花草香。苏隐穿着淡粉色绣花鞋,肩前别着一朵素白的白花,小丫环殷南跟随其后。

“刚从府出来,天就阴了,小姐……”殷南胆怯的偷偷看了一眼苏隐那张忧伤而憔悴的脸,怯怯的说。

“哦?”很长一段时间,苏隐才淡淡的回应了一句。

苏隐带着丫环在路边买了一些胭脂。

“小姐,这些做何用,府里多得是呐。”

苏隐抿紧的红唇动了动,她走到一小块草地上,叫殷南点燃几根柴火。火慢慢烧大,苏隐把布里裹的胭脂盒一个一个扔进火里。及肩膀前的那朵白花。

然后她十指合什。眼里闪着往事晃动的人影。

有些人,不爱,不散。有些事,不想,却已遗忘。一切注定最后纷尘落下。苏隐动了动。侧身看风。

苏隐回家,见过柳墨,她低头,清净的脸庞在再次抬头的一瞬间,她发现,她爱了他这么多年,她什么也没得到。

所以她继续低下了头,不看柳墨。不看穿黑色衣服的柳墨。不看那个把后院里灰冷的天挡在身后的那个柳墨。

她低下头。外面温情。默声下雨。

白木柏脸上写满了疲惫。睡在厢房。

红颜媚笑。第二天天放晴了。红颜端来一碗茶汤,身体扭摆着走进房里。

白木柏躺在床上,丫环唯喜在给他擦汗。

“哎哟!我来得真不巧了。”

“对不起,少夫人。”唯喜慌乱得站起来,身子往后发抖退缩。

小丫头芈月拿着换上温水的金水盆进来,红颜反身变笑道。

芈月紧紧勾着头,眼睛睁大。

红颜指了指小丫头芈月,“你,跟我来。”

芈月小手放下水盆,跟着出去。

红颜走到庭中,转身就是一掌打过去。

芈月抱着自己一声不吭,任红颜气疯了一样往自己身上拧。

白木柏酒意醒来时,见红颜坐在床边对镜理妆。红颜这时见他醒了,笑道,急忙把桌上的茶汤端来。

白木柏一时愣住,接着一口灌下。红颜故意提了提自己衣口。念笑道,“夫君,慢点喝。”

红颜拿着浸湿的手绢在木柏额上轻轻擦了擦。

“这茶汤是你熬的吗,红颜?”

红颜止笑,然后咏桑寓柳的样子摆着手。遮过脸上的冷笑。

红颜穿了一件颜色鲜明的衣服。木柏坐在船舱,红颜拿伞站在船头回眸一笑,木柏逃开那些往事的伤口。站起来走出船舱淋着雨。

遂红颜和木柏站在船头说着江南的烟雨气候,说话间,红颜倦怠的眼神看向停岸,一个男人在雨中看着她。

是慰家的公子。慰潦眼中的孤独和自己不能确定的感情,有着相同的曲线,并缠绕指间,指向天边。

泪流满面。

红颜把伞扔进常青湖里,那是相当优雅缓慢的一个姿势。伞落在湖面,像花瓣漂浮在湖上。

红颜莲步走入船舱。木柏见红颜的怪病又来了,他站立在船头,看着红颜。他只是隔着这段距离站着。他认为那是站在相当远的距离。

白府的丫环们又站在厨门前咕咕唧唧。门打开,芈月端着滚烫的药出来,然后身后又跟着几个端着燕窝汤的丫环。

木柏淋了雨回来,痴呆的发烧。

心伤心痛不痛,木柏躺在床上口里念着红颜的名字。

红颜越发厌恶。红颜眼里忽然满是慰潦,她自也奇怪,她是怕他,还是想念了他。红颜觉得慰潦的那张脸越来越像临澈了。

临澈的冷。临澈的淡情。

“这病病得倒是出奇,一会嫩寒,一会满身燥热。”大夫说。

在大夫说完后,一个丫环很轻的声音说了一句话,“都是给狐狸害的。”

大家都不说话,只是一齐抬头,看见忽然站在门口前的红颜冷冷注视里面每一个人。

然后红颜轻蔑的笑了起来,那笑颜淡如清菊,却让人悚寒。

慰府的疗花园吹过一阵细风,树枝动了动,落叶下来,圆子变显得荒芜。慰潦站在枯萎的牡丹花池前,拨开自己的衣服,露出像果实一样饱满的肌肉。拿起地上的剑。

乱剑如火。聚集的丫环们看得满脸通红,个个跳起来叫好。

慰潦脸上毫无表情,树叶的阴影在他的身上舞动。

“呵。”他边喘气,边用力砍着树。

“公子,外面有人求见。”一个丫环匆忙奔进来。

“呵,是谁来求见。”

“白府的少夫人。”

慰潦眼里猛的一亮。

“快让她进来。”

“恭喜你,”红颜拿着手中的酒壶。“这是千年酿就的山水酒。一点小意。敬纳。”

慰潦看着红颜没有说话,眼中无限的欢喜,心灵犀,性空灵。他叫丫环们退下,只有红颜带来的丫环芈月站在身后。

红颜扬了扬下额。芈月转过身走了出去。

“公子,这次来,是还你的承诺来。”红颜站起身,在两个玉瓷杯里倒上清酒。红颜动作柔软,面目表情含羞着。是那样美丽。

慰潦伸手过去握着红颜的手欲伸出舌头舔舐红颜香润的脸颊。红颜抬起手心,慰潦一笑,把脸凑到红颜肩前闻着那乳香。

“公子,”红颜说,“请。”

话未落,慰潦拿过红颜手中的杯子,一口而尽。

红颜又轻轻笑了一下,这时,疗花园里的风停下来,又轻轻吹起。树沙沙的响。

红颜双目慢慢落合,突然的睁大!眼珠变成了淡绿色!

“你还记得我吗?”声音很轻。

话刚落,慰潦立即感到胸口刺一样钻入的疼痛,“红颜!你,你给我喝了什么咳……”

红颜无限悲伤的抬起脸,眼睛看着美好的天,然后转过头来对慰潦说,“你还记得我吗?”

“我,是青流呀。”

“我又梦见我的姐姐了。”苏隐满面是泪。

柳墨在桌子对面看着她。他一想到苏小乔,就有一种肝肠寸断的潸然泪下,他骨头里,都是爱着那个女人的。

小乔那日嫁走了以后,他的神情常常就像看着惨烈的战场,遍野尸首,近乎绝望的心酸。

柳墨后来认为,他丧失了觉悟,生活像随水流。都是无法自责的。

他记得小乔走时对他说的那句话,“你知道吗?柳墨,我向来都是口若悬河的寂寞。”后来,他再次见到她,那是许多年许多年的以后,小乔说,“柳墨,我当时在你身上的寻找。我在别的地方都已找到。”

柳墨就哭了。他哭,是因为,那个女人的离开也是要随着水流的,也因有着无法谴责的流向。

他才哭。

苏隐躺在帷幔后,靠在引枕上,睡得不好。度日如人心恐慌。她又走到后院烧掉自己的琵琶,心里和眼神充满不安。

她想到,姐姐苏小乔,小乔初嫁那天,带着一个丫环从家府嫁走前,坐在抬轿上。两边拿着大红油漆盒的一条喜笑颜开的丫头们。两个仆妇和嬷嬷在前挥着大红手绢。

姐姐小乔在轿子里掀开窗看着外面,然后看着她。

苏隐害怕得转过身。

“是我怂恿陶浅来提婚的,我是为了和姐姐小乔争你。”这句话,苏隐终于决定要对柳墨说。

疗花园子里丫环们纷纷惊叫,“不好了!公子死了!”

红颜惊恐的握着自己的手。

“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我不知道!”几个人拖着她。

惊恐之余,她泪流满面。

人生不过就是一场欢喜忽悲辛。

憔悴的木柏呆呆的脸看着苍白的红颜。红颜疯了。

之后,三年,白木柏守着痴疯的他的娘子身边,不曾离开。三年后的那个夏天,红颜身上患了一场大病。和当年木柏身上一样的病。身子一下发冷,一下子发热,抓着木柏双臂喊着,“不!不是我!不是我!”

那年冬天,身子撑不住。病亡。

“奈何看珠忽成碧。鸟瞰人成烟。

红颜,你记住,你记住的。

女人过不了三十。便是命薄如烟。”

第四章 井帛

这天,下了雨。 

本文已被编辑[飘潇竹]于2005-10-18 16:32:47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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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飘潇竹
☆ 编辑点评 ☆
飘潇竹点评:

文笔很好,很古典很唯美,只是有些晦涩。

文章评论共[3]个
浅笑颦颦-评论

呵呵,我挺喜欢的at:2005年10月18日 下午4:19

藤上漫语-评论

好文章 at:2005年10月18日 下午6:39

倒影-评论

可爱,可惜,可怜!at:2005年10月18日 晚上7: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