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彭小璞还是没有苏醒。
仍在施行低温冬眠。
已经是第三天。
崐上午,方主任例行查房,众随其后走进抢救室。
抢救室里间的门被轻轻推开,张建宇和彭小玉从首先出现的方主任的满脸冰霜和随即出现的护士长刘兰若那诚惶诚恐的神情变化中,知道自己给别人惹了麻烦出了难题,于是他们俩人悄悄躲避出去。
一直到查房结束,方主任并未发作,张建宇和彭小玉又生出几分侥幸,舒了口气。然而大队人马刚刚回到医生办公室,便传来方主任的咆哮声声。
千般求情万般无奈,张建宇和彭小玉还是被拒绝到抢救室的外间,同时被拒绝的还有那刚刚送出的1600元钱。张建宇和彭小玉只能与昏迷不醒的彭小璞隔窗相望。
先是经治医生再一次为彭小璞实施腰穿,而后是护士采集血液检验标本和尿液检验标本,而后是特护护士为彭小璞做鼻饲,整个下午,川流不息。
而彭小璞依旧昏昏沉沉,一无所知。
张建宇和彭小玉的心情愈加忧郁,俩人默不做声。抢救室外间渐渐黯然。
彭小玉越发变得宿命。她一直为妈妈剖宫生产改变了她和姐姐的生辰乃至改变了她和姐姐的命运而耿耿于怀。婚前三年与婚后三年,她自以为是安静地守护着爱情和婚姻,而丈夫却因无法忍受她的漫不经心她的同床异梦而频频兴起波澜。无可奈何中婚姻便走到了尽头,尽管她也曾因失去了监护儿子的那份神圣权力而由衷悲切,但是她还是在“要奋斗就会有牺牲”、“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诸多真理中找到了安慰,她终究感觉自己走出无边无垠的林莽看到了曙光。然而离婚后四年来每当万分思念儿子痛彻心底之际,曙光便幻化成虚无缥缈的雨后彩虹,瞬间便无踪无影。
为了儿子她曾经妥协意欲修复那已虚化不成形状的感情,但一切已随风而逝一切为之已晚。
我们已经开始新的生活。丈夫回答。离婚后,丈夫一气之下带着儿子去了广东中山,同时剥夺了彭小玉仅有的承担部分扶养费的资格。他的声音远远的、慢慢的、冷冷的,不容置疑。
让壮壮接电话,让壮壮接电话。彭小玉心急情切。
妈妈,你好。五岁的儿子学会了礼节。
好儿子,想妈妈吗?你想妈妈吗?。彭小玉已是泪流满面。
想妈妈,我想妈妈,妈妈你怎么还不回家啊?儿子亮着嗓门,回荡着甜甜的童音。
你和爸爸回来好吗?妈妈求你们回来。如果爸爸不能回来,你回到妈妈这儿来好吗?妈妈给你买好多好多的玩具,妈妈天天带你去吃肯德基,妈妈每个星期天都带你去公园。彭小玉把最后一线希望寄托在年幼的儿子身上。
寂静无声,如入无人之境,彭小玉感到窒息般透不过气来。
妈妈。又响起儿子那稚嫩的声音。
好儿子,妈妈在听,妈妈在听着哪,你说吧,你快说啊。彭小玉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
妈妈,我不想离开爸爸,我也不想离开现在的这个妈妈,你回家来吧,你回来。儿子的声音越来越小。
就这样吧。丈夫接过电话平淡地说,而后响起冰冷的忙音。
眼前一线曙光即刻消失。仿佛一切都在梦中。彭小玉呆呆地坐着,足有三个小时,之后,去卫生间彻底洗去满脸的泪痕。崐你先回去吧。张建宇走到陈小玉身后轻声说到。
彭小玉正闭目沉思,迷茫之中突然感觉到耳边吹来一缕微弱的气息,痒痒的,柔柔的,暖暖的,一刹那间她几乎沉浸到了里面,她甚至没有睁开眼睛。
姐夫……。一声轻轻的呼唤是从彭小玉的心底甜甜地流淌出来的。彭小玉马上察觉自己的失态,脸立时绯红,她双目圆睁,绷紧喉咙:姐夫,您先回去休息吧。护士长说我姐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我们都在这里这么靠着也不是办法,我们俩人轮班吧。彭小玉越说越没底气,她避开张建宇的目光,她期待张建宇能够拒绝。
这个时候,怎么能够离开?怎么可以离开?张建宇心里思忖,却言不由衷:是啊,不是个办法。这样吧,小玉,你先回去休息,明天如果你们单位能准假,你替我半天,我把单位的事情处理一下。
彭小玉心底强烈呼喊:不行,不行,我不能走,你也不能走,谁都不能离开。然而嘴里说出的话却大相径庭:我们单位能准假,你尽管去忙你的。彭小玉依然未能松弛僵硬的表情。
张建宇不再做声。两人相对无语。直到夜幕完全降落下来。
彭小玉并非不想给张建宇时间。她知道作为一个市文化局副局长有许多工作要做,有许多事情要办,但不知为何她的眼前总是晃动着那夸张的宽额头那厚厚的粉底那弯弯的细眉那深蓝色的眼线那淡紫色的口红。
姐妹的极度相似,使张建宇对彭小玉滋生和存在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情感,特别是小玉的无助小玉对他的依赖和小玉与他的撒娇,常常使这种情感混淆不清。近距离接触时所感受到的那一种完全不同于小璞的气息,使他几近丧失理智,意欲对其施以爱抚。
每每这种时候过后,张建宇总会在心灵深处千次万次地谴责自己,她是老局长的嘱托,她是你的小姨子,她是你的妹妹,你绝对不可以有非份之想,否则便是贪欲,便是lu*n伦,便是罪恶。于是,他又重整姿态,恪尽如父之责,付出如兄之爱。然而,情感无形,难以把握,没过多久,便又重蹈覆辙。
天色黑暗下来,恍惚之中他将身旁的小玉感觉成为小璞,几天来重压心头的惶恐与悲伤隐约化作缕缕烟云,随风而逝。
姐夫,要不然,我先回去吧?彭小玉似在征询又似在告知,她已起身收拾东西。
张建宇望着彭小玉,看着她收拾着茶几上的杯盘狼藉,看着她将一次性餐具一样一样地扔进蓝色垃圾袋里。
他掏出家里的钥匙,递给小玉。
彭小玉望着姐夫,久久未伸出手来,有些迟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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