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雨，依旧淅淅沥沥。

天，依旧昏昏沉沉。

因车祸而致重伤的患者彭小璞仍然未醒，仍然躺在抢救室里间，安静如初。

夜幕降临之后，彭小璞的妹妹彭小玉和值班医生及特护护士几乎同时发现，处于浅昏迷状态的彭小璞，在值班医生施以强烈刺激时，微微睁开了眼睛，胳膊在动，随之腿也抖动了一下。

她醒了！她醒了！彭小玉欣喜若狂，失声惊叫。

只是瞬间的反应。

值班医生执手电筒察看彭小璞双侧瞳孔，光反射仍旧迟钝，检测四肢，肌张力仍旧很低。值班医生轻轻叹息，双手悄然垂落

她要醒了吗？她是不是快醒了？彭小玉急不可待，紧紧抓住医生的胳膊。

值班医生沉默。

特护护士沉默。

方主任是在半个小时之后在彭小璞再无反应之后在彭小玉安静之后走进抢救室的。他仍旧满脸满目的肃穆，嘴角略微下垂。不同的是他在走进抢救室里间时似乎十分经意地瞥了彭小玉一眼，而后走到病床前，全神注视仍然昏迷不醒的彭小璞，良久。他戴上口罩，有些迟疑，若有所思。

光反射存在，但很迟钝，肌张力不高，生命体征尚稳定，间断抽泣样呼吸，ｇlas评分８分。值班医生低声报告患者彭小璞的病情。

方主任重复为彭小璞检查两遍，年青的值班医生拘谨站立一旁，小心翼翼。

腰穿，马上准备。方主任语气平淡，他轻轻地为彭小璞盖上被子，接着轻轻地为彭小璞掖严被角儿。

这种似乎下意识的举动使值班医生感到惊异，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方主任在盯视彭小璞片刻之后转身走出抢救室。他有些不知所措，但瞬间便幡然醒悟，匆忙追随而去。

会怎么样？会怎么样？彭小玉焦虑万分。姐夫怎么还不回来？他到哪里去了？她烦躁不安。

张建宇心急如焚。走进酒店时他打算尽快缓和局面，争取在半小时之内结束战斗，先行告辞。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张建宇仍未能找到退场的机会。

邱月朗固执己见。

米丽尔不依不饶。

双方仍然僵持。

文化局艺术科李科长起身逐位斟酒，他那瘦削的长脸在本无缘由的嘻嘻哈哈之中自然而然地堆积出无数的皱褶：国人的幽默虽然是近几年才被发掘出来的，但却是十分的挑剔十分的善变，让世界顶级幽默大师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无所适从。最近我潜心进行专题研究，获得重大发现。你们说现在最具幽默感的作品是什么？是小品？不是。是相声？不是。是漫画？不是。你们猜是什么？是手机短信。那是条条饱含幽默，篇篇充满笑料。你们听啊，这一条，我昨天才收到的，最新的，比较具有杀伤力啊。说是农村人对城里人说，俺们刚吃上肉，你们又吃菜了；俺们刚吃上糖，你们又尿糖了；俺们刚娶上媳妇儿，你们又兴单身了；俺们刚用卫生纸擦屁股，你们又用它擦嘴了。听听，听听，这幽默不幽默？

米丽尔、邱月朗满脸冰霜依旧。

张建宇嘴角儿动了动，最终未能化作笑容。

李科长：来，咱们一同为农村人的觉醒和城市人的悲哀干杯。还有，听这一条，丽尔和月朗要听好，是说你们的。这叫做现代美女之宣言：说是要把30岁的男人腰杆儿搞断，让40岁的男人妻离子散，把50岁的男人财产霸占，把60岁的男人思想搞乱。怎么样？你们说幽默不幽默？

李科长夸张的语气仍然未能博得一张笑脸，他无可奈何，尴尬地坐下，自己斟满酒杯。片刻，他又重新起身：来，我再提一杯，为现代女性的觉醒和现代男人的悲哀再干一杯。

无人响应，李科长举杯的手僵在空中。

对，李科长说的有道理，为现代女性的觉醒和现代男人的悲哀干一杯。张建宇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他想加快进程。

邱月朗端杯深饮一口，米丽尔随着也端起酒杯。

张建宇把目光再次投向李科长，他希望李科长能再接再厉，迅速将气氛推向高[chao]。

李科长：看来诸位对短信已经产生抗体，我就不班门弄斧了。下面我现场直播一段早间新闻，晚上播早间新闻，频道时段临时更改，不足为奇，不足为奇啊。

他故弄玄虚地停顿下来，慢条斯里地斟满自己的酒杯。

邱月朗和张建宇拭目以待李科长说出下文，米丽尔目不转睛地盯视酒杯，脸上仍然阴云弥漫着。

李科长重新堆积皱褶：本台最新报道，据圈内人士透露，江滨市艺术团著名腕儿级美女导演邱月朗最近传出新的恋情。

讨厌！他公开诽谤，张局你管不管？邱月朗脸颊绯红，目光直射张建宇。

张建宇笑道：我不相信邱导会有什么话柄落到你的手里。

米丽尔不屑一顾地扭过头去看墙上的剪纸壁画。

李科长的脸逼近邱月朗：邱导，你说我讲不讲，你让不让我讲。

逼近的皱褶在邱月朗眼里变得走形变得滑稽变得恐怖。邱月朗连忙推开李科长：你讨厌！当我怕你？我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怕什么。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李科长嗤嗤地笑过之后，继续他的装腔作势：本台最新消息，据圈内人士透露，就在本世纪上个周一的早上刚一上班，江滨市艺术团一片繁忙景象，拖地的拖地，擦桌子的擦桌子，打水的打水，吊嗓子的吊嗓子，正都忙伙着，就听咣当一声，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撞开，懵懵懂懂闯进一个人来。只见来者不凡，头上戴着狗皮帽子，腰上扎着粗麻绳子，脚上穿着胶皮……

米丽尔转过脸来讪笑道：什么呀，这是什么年代的打扮？真能胡扯。

李科长：嘘。他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只见来者沉着冷静、大义凛然地走到当红美女导演邱月朗的面前，一字一板、声声含情、字字血泪地倾述肺腑之言。李科长停顿片刻，突然提高嗓门儿极其夸张地用东北土话吼道：嫁到俺们村来吧，俺们村比较穷，通讯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治安基本靠狗，耕地基本靠牛，照明基本靠油，非典基本没有……

张建宇、邱月朗捧腹大笑。米丽尔也忍俊不禁。端立于一旁的服务员转身窃笑。

讨厌！告诉你们，咱们李大科长当初就是这么求婚的。邱月朗奋起反抗：我给你们讲一个关于李科长的段子，讲之前郑重声明，本段子已经公证，绝非虚构。就在今年夏天，省厅毛厅长来我们这儿检查工作，中午在宋家屯饭庄用过午餐，省厅领导回宾馆休息。张局见李科长喝高了不放心，让我们送他回家。李科长愣是客套，坚持自己一人搭的士走，我们只好尾随其后。李科长的家住在铁道北，见到铁道李科长就喊司机停车，司机快停车，我家到了。只见他下了车顺着铁道摇摇晃晃向前走着，走着走着扑倒在地改为爬行。见此情景，我们急忙追了上去，告诉他走错路了，想扶起他。却不料听见他边爬边嘟囔着，这是怎么搞的，这楼梯怎么干走没完哪，这扶手怎么弄得这么矮哪……

哄堂大笑。

干杯！干杯！

罚李科长一杯！

月朗陪罚！

凭什么？

邱导陪罚一杯！

张局发话了，你就别客气了。

不公平！

干杯！干杯！

李科长已是面红耳赤，他按捺不住，又站起身来：满上，都满上。我给你们再加点儿调料，让味道更浓一些。听着啊，都注意听着啊。说是小姐胸前两个波儿，男人见了就想摸，摸完上面往下摸，摸到一个小雀儿窝，小雀儿见了小雀儿窝，扑愣愣地要进窝儿……

手足舞蹈的李科长正洋洋得意，未曾注意到米丽尔的神情变化，待米丽尔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他惊呆了，着实被悬在了空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