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张建宇昏昏欲睡。
这是欲仙欲死极度兴奋之后弥漫袭来的倦怠,这是数日劳顿心力交瘁蓄积而成的倦怠。
他舒展四肢,舒畅呼吸,舒缓神经,静静等候,等候梦神如约而至。
窗外寂静无声,风已悄然停息,雨已悄然停息,它们也累了,皆已安然入梦。
苍穹无边无垠,将万千声息容纳其中湮没其中。天幕如墨,那盏月儿那群星儿那片云儿被这浓墨渲染得了无形迹。
张建宇昏昏欲睡。带着欲仙欲死极度兴奋之后弥漫袭来的倦怠,带着数日劳顿心力交瘁蓄积而成的倦怠。
身边一声轻轻的叹息,唤醒了张建宇疲惫的神经。
张建宇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触到温热柔软的酮体,他急忙缩回手来。
是谁?
妙漫的光线变得凌乱,柔美的乐曲变得浮躁,清晰的视野变得模糊。李科长额头深刻的皱纹如故,李科长卡在鼻头的眼镜如故,李科长夸张挥舞的手势如故。除此之外,张建宇眼前只有一团红红的长方形的东西忽左忽右忽远忽近毫无规律地游动,那种凌空萦绕的声音就是从那团东西中发出的。
两个波儿……小雀儿窝……要进窝儿……要进窝儿……
就见一个拍案而起,嗤之以鼻:无聊……无聊……无聊……低级下流……低级下流……低级下流……尊重别人……尊重别人……尊重别人……
就见一个缓缓起身,拔腿悠悠而去,带走欢声笑语,带走万千声息,霎时滴水成冰,时间在瞬间凝固,空气在瞬间凝固。
尴尬之余,李科长幡然醒悟,拽起搭在椅子靠背上的西装,匆匆追随而去。
光线不再凌乱,乐曲不再浮躁,视野不再模糊。
静默,良久。
二人相视,无言以对。
真正如他所愿,速战速决。
于是,张建宇责无旁贷地成为护花使者。
米丽尔拍案而起?邱月朗拔腿而去?那么,那么身边的这一个,是谁?是谁?是,是,是,难道是米丽尔?张建宇骤然清醒,惊诧不已。
你是……?张建宇不寒而栗,他迷惑不解。
又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一路犹如漫步于绵软的沙滩。出了酒店,送她回家,分明送她进了楼道,分明送她爬上六楼,分明见她翻遍皮包才找出钥匙,分明见她鼓弄好久才将钥匙插进锁孔之中。怎么就会?怎么就会?怎么就会,送到床上?张建宇百思不得其解。
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张建宇语无伦次。
还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静默,良久。
对不起,真是,对不起,我,真是喝多了,竟然,竟然丧失了理智。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张建宇追悔莫及,他猛然起身,黑暗之中他发觉自己身体全然赤luo,急忙重新躺下盖上被子,继而又觉不妥,崐再次猛然起身,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
又是一声叹息之后,床上传来轻轻的抽泣。
张建宇愧疚之情无以复加,他端立床前,哑口无言。
彭小璞的杰克逊式抽搐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生的。
因车祸而致重伤的患者彭小璞仍然未醒,仍然处于浅昏迷状态。在夜幕降临之后,在彭小璞的妹妹彭小玉和值班医生及特护护士几乎同时发现在值班医生施以强烈刺激时竟然眼睛在动胳膊在动随之腿也抖动了一下之后,彭小璞仍然躺在抢救室里间,一直安静如初。
窗外寂静无声,风已悄然停息,雨已悄然停息。阵阵倦意袭来,彭小玉难以自持,依偎在姐姐彭小璞的床边,时断时续地打着瞌睡。夜班特护护士端坐心电监护机前,恪尽职守。
彭小璞的杰克逊式抽搐发生之前没有任何先兆。
此刻正是午夜零点。
彭小璞抽搐而引发的震动,惊醒了瞌睡之中的彭小玉,她顿时惊慌失措,先是碰落床头柜上的陶瓷餐具导致一阵刺耳的破碎声响,接着踏翻病床下面的塑料大便器引发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儿,紧接着彭小玉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
彭小玉的惨叫,惊心动魄,惊醒值班医生,惊醒脑外科疗区所有住院患者以及陪护家属。
夜班特护护士在床头柜上的陶瓷餐具被碰落之前,在病床下面的塑料大便器被踏翻之前,在彭小玉一声绝望的惨叫发出之前,已经箭一般地冲出抢救室,与迎面匆匆而来的值班医生满怀相撞。
怎么回事儿?
患者突然抽搐!杰克逊式抽搐!
安定10mg,静推!
苯妥英钠100gm,静点!
彭小璞抽搐渐渐缓解,终于安静下来。
床上的抽泣渐渐平息。
黑暗中,她悄无声息地起床,悄无声息地在地板上摸索到自己的衣服,悄无声息地坐在床边穿戴整齐,悄无声息地在床头柜上找到皮包,悄无声息地走出卧室,悄无声息地开门离去。
黑暗中,张建宇没有开灯,没有道别,没有相送,木然而立,轻柔的关门声在这万籁惧寂的午夜分外震动,他分明感觉到自己心脏随之悸动,他分明感觉到自己全身随之颤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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