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村里的人,都记得这样的一个传说:只要是满了二八之数的闺女,必须要在自己的生日那天,穿上自己亲手缝做的大红衣服,到村头古槐之下的河水里净身沐斋。这里面的说道很多,如若是在冬天生的,则穿上红袄,红棉裤,取河中冰块回家化水洗之即可,无须太多繁赘。而若要是生逢夏日的,则须穿上一身火红火红的旗袍,它的模式如这里的人一样固执:上身是由左身斜至右胯骨的对襟,下摆旗袍开至膝上二寸八分处,底边绣以金黄滚烫“龙凤呈祥”的苏州绣,脚下蹬嫣红配以葱绿的荷花鞋底,然后款然至树下,把衣服挂在槐树头上,全身赤luo着下河,由女孩的母亲,奶奶或其它长辈在岸上以樱花瓣为其体泡香,樱花以棘花带刺的筐盛着,从午时三刻一直到未时初,樱花绝不能断,而出水之后,这个女孩也就不再是这家的人。
听上去好像有些莫名的残忍,为什么同样的女孩,出生的不同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呢?故事嘛,都是这个样子,听上去很神秘,而原因却往往很简单——夏天的女孩是伴樱花而开,而樱花却又是在这个村子里最圣洁的东西,人们一直笃信,花落可以化蝶,而蝶却又可以化而为凤,人们也不过是在期待,十六岁的女孩可以飞出这片山。
山,叫岐山。村子就在岐山的那一边。
上古早有凤鸣岐山一说,而这个村子却没有沾上半点的灵香之气。这外面的世界不知更变了几世的沧桑,旋转了几数的霓红,在村里,家家却仍在沿用那最微黄的点点油灯光。古铜色的老祖宗把穷用脊背传了下来,后辈的子孙也就不敢喟叹着的沿袭着遗训。走在村里转上两圈,你就会清楚地感觉到:此地虽无香火富贵之缘,上天却还是垂青了这块的风水。村里四面环山,山连着山,山挤着山,山的背后还是靠着山。山上没有一棵的杂树,一水耀眼的满山樱花,橘红,粉红,嫣红……红的令人心醉,红的令人心碎。山下的河水凉的羞涩,风一吹掠,刮皱了的河水就载着无数的樱花姗姗而去,河水清纯诱人的绿,让人感到色彩的跳动。这里诠释了张爱玲的“参差”,这里延习了中国传统子孙的唯美。
甲子年六月初六午时三刻樱花烂漫晴大吉万事皆宜朱雀犯煞玄武
那一天,是樱子出生的日子。
樱子一呱呱坠地,全村的群狗乱吠,鸡鸣不止,仿佛是个大人物从天而降似的。樱子爹那天笑得很放肆,晚上把全村的老少爷们全召来,在樱子家院子里燃上篝火,痛快地喝了一顿。酒是自家用樱花瓣,玉米曲,高粱果酿的,肉是自家养的全羊,放在干樱树的躯体上放肆地燃烧,烤得油香四溢。樱子爹那晚上喝了不少,说:“都他妈给我听着,我家这娃子生辰是大贵之格,总有一天会当上樱花祭祀!”通红泛着黝黑的脸在火光一闪一闪的照耀下显得分外的狰狞。那帮老爷们,借着酒劲,大声地随声附和,那顿酒,一直喝到天西泛白,露水滴眸。
樱子和樱子娘在屋里睡了很久。樱子爹酩酊在炕上,上炕的响声惊醒了樱子的娘。樱子娘把ru*头从樱子嘴里轻轻地抽出,放下衣服,捅了捅樱子的爹:“他爹,你真的要让她作樱花祭祀啊?”
“那——那当——然了!我,我的闺女嘛!哈哈,呃!”樱子爹的酒劲一直地往上翻,把大脑的神经也麻醉了。说完,就喘着粗气,带着酒鼾睡了。留下了樱子娘的叹息和窗外干裂的樱枝灰烬。
村里是有村长的。但人们最信服的还是村里的祭祀,名字就是樱子爹说的樱花祭祀。一代传一代,都是女的。她们拥有村里的至高权力,她们的生辰也都是在樱花开的时刻,所以樱子的出生给了樱子爹对樱子唯一的盼头。这里的女子地位也很低——除了至高的祭祀之外。所以樱子爹才舍得宴席一场。
樱子娘在屋里听清了她爹的那番豪言壮语,觉得有点儿心惊,她不想让樱子去作那个祭祀,如果那样的话,就意味着樱子一辈子的不能开“环儿”,孤零零地做一辈子的[ch*]女。女人了解女人,女人活着不容易,她们只想找个能养活自己的汉子,把自己什么都给他,让自己能在快感之后得到点满足就知足了。樱子娘十六岁嫁给樱子爹,樱子是第三个孩子,上面有一个哥,一个姐,他俩都走出了山沟。虽然一个是考出去的,一个是撵出去的。但他们却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谁都没有再回来。她哥曾经来过一封信,说:“外面的女人比村里人穿得少,外面的票子比村里挣得多,再也不想回去了。并且说村里的那一套是迷信,到外面是会被人像法**那样取缔的!”樱子的爹当时看了信,用抽着的烟袋把信里的那一百块钱烧了。“操你个俅的!每年夏天你爬树上去看别的女娃洗澡怎么不说穿得少啊!操你俅的,上了学就知道忘了娘了,老子不希罕,你他妈是个野种,我没这样的娃子!”樱子爹的虎目充满了泪,樱子娘看了汉子这样,叹了口气:“他爹,你这又是何苦啊!”她是心疼那一百块钱,那是半年的粮钱啊!
樱子的姐被撵的原因很简单,没到十六,就被村里的锁子给开苞了。过了十六,樱子爹才不会管她呐!可这还没到十六,就证明还是自家的人。樱子爹知道那事后,当时显得很平静。坐在家里的天井里,一袋接一袋地抽着烟。樱子姐低头走到樱子爹面前时,一声都没敢吱。樱子爹抬头盯了她一眼,一脚把樱子姐踹出了门外。“滚!”说完转身就进屋了。据村里的邻居说当时樱子姐在门外趴了能有一个时辰,是锁子偷摸给带走的。樱子姐当时可能是怀了孩子,不过也不敢肯定,因为门外那滩乌红的血谁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流下来的。
樱子可以说从小就是在父亲的似近若远和母亲的一点一丝的呵护下长大的。她身上肩负的是女祭祀的影子,浑身透出着的也是一种并不存在的威严。三岁的时候,樱子就学会了拜神的那一套,樱子爹的虚荣被无形中满足着,村里的老哥们也随声附和:“这女娃毕竟是个凤凰啊,终究有一天会飞出大山,走出去的!”樱子娘听后,直叹气:“要是那样就好了,就不必空空一身,找个人嫁了的好啊!”樱子爹听后很不乐意:“操!那样谁来作祭祀啊!”
樱子倒从未想过这些,她那双大大的眼睛只知道,娘的肚子是越来越大了。还处于萌动无知的樱子其实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好玩。偶尔也会用手摸摸,娘会用慈和的眼睛凝望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她只是希望,这个孩子千万不要是个女娃,因为眼前的这个终究有一天会离她而去的。
樱子爹很不高兴樱子娘又怀孕了,他觉得孩子都他妈的是村头的河水,能流出村就再他妈也流不回来了。孩子大了,翅膀硬了,就忘了生养他的爹娘。要不是樱子天生具有一副好命相,他也不会对一个女娃子这样的谦恭隐忍。或许十六岁之后,她也会走出家,但毕竟自己可以有吹嘘的资本——我是祭祀的爹!
丙寅年腊月二十三大雪封山煞白虎冲青龙忌嫁娶,宜洗浴
虎子是在一个很难受的日子出生的。
那一天,樱子娘难产。樱子娘那天在外屋烧烧火,突然觉得肚子疼得难忍,扶着墙走进了屋。樱子爹那天上山拉柴去了,家里就剩樱子一个人了。樱子娘知道自己够戗,叫樱子出去叫伟东他妈。可那天实在是雪太大了,樱子当时也实在是太小了,樱子在风夹雪的道上摸索了十分钟,才找到其实就在她家后屋的伟东家。等到伟东娘走到她家时,虎子已经生下来了,可樱子娘却不行了。满炕的鲜红,虎子的身上交缠着乳白与乌红的东西,咿呀地哭着。炕上留着一把乌黑的剪子。樱子呆呆地望着。伟东娘在那摇头抽咽。樱子抬头看了看窗外,“娘,雪停了!”
那天,樱子爹没赶回来。第二天清早呼着呵气推开上了厚厚一层霜的门时,听到的是满屋的抽咽声,看到的是那一片刺眼的白。村里的人都来了,呆呆地望着拎着野鸡和狍子的樱子爹,都不说话了。樱子爹是个出名的暴脾气,直脾气,真汉子!可那一天,他却只是摇了摇头,无助的像个孩子蹲在地上半天,才抬起头,轻轻地说了一句:“明天,在河里下葬!”村长和老祭祀互望了一眼,点了头。
在村子里,只有两个人受到过这种在河里下葬的厚待:一个是第一位樱花之神,究竟是人还是神,现在谁也说不清了;另一个是最近的一位女祭祀,她曾经把村子里的一个娃子带出山沟,虽然那个娃子再也不回来了,虽然他考上了大学,虽然他曾经给他父亲一百块钱,但那位女祭祀的心还是留在了每一位村民的心里。这第三个,就是樱子娘,樱子娘没有任何的功过,只不过是个平凡的农村女人,没什么文化,一生唯一有的就只有“德”。
雪后,河上压了厚厚的一层雪。风,像刀子刮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或许,二十多年前的夏天,樱子娘也在这全裸净身过,可今天……樱子爹哭着跪在村民的面前:“我狗娃谢谢村里的老少爷们,谢谢村里的樱花娘们,今天我求求各位乡亲,让我自个儿把我的女人下葬!求了!”谁也不吱声,百年的古槐任由泪水浇涌。樱子爹站了起来,脱光了棉袄,露出了结实的膀子,一步一步走向河的中央,静静地躺在雪中,任由雪水一滴滴化开。面朝着苍天,背枕着冰凉的大地,他只想用自己的身躯来让自己心爱的人睡得温暖些。这种下葬方式,曾有过,不过是全村人一同来的。樱子爹在雪中静躺了半个时辰,唇紫得像块烂的肉,透着死人般的青,一个人形的洁白留在了空旷的大地之上,那么简单,那么博大。
樱子爹颤着走上了岸,伟东爸递上一瓶樱花酒,入口辣得呛鼻,但还是一口气干了,用匀称的古铜手臂抹了抹嘴:“兄弟们,搭把手!”村里的汉子就拿着镐刨冰,其实冰已经让樱子爹化得差不多了,只不过是为了创那种悲凉的气氛。河下的水依旧哗啦地流着,跳动着格外的绿。樱子娘身上已经没有一点外物了,伟东妈几个人把她抬到了河中央,女祭祀用筐把特意保存的鲜嫩樱花一次次地倒入河中,可却一次次地被冲走,空留余香。樱子娘的身子很白,刚生完孩子,乳晕仍旧鲜红,像山上结出的樱桃。樱子爹抱着樱子娘,把她放入水里,一起带走的,还有那野鸡和狍子。
“媳妇,这是我特意为你打的,你快生孩子了,好好补补!孩子生下来,我好好陪你!哪也不去了!”樱子爹静静地看着水把一个赤luo裸的女人带走,就像水带樱花一样无情。
那天,樱子在岸上呆呆地看了整个过程,牵着樱子爹茫然地走回了家。樱子爹从此一病不起,下不了炕,他的腿就那么废了。
樱子好像是一夜间突然长大了,她的心突然地凉了,她刚刚四岁,她知道将来她的娘再也不会为她做饭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在樱子的生命里,有另外的两个很重要的人,一个是伟东的妈,另一个就是伟东。伟东比樱子大两岁,是个很老实的男孩,伟东娘经常带着伟东到樱子家给她做饭,照顾在炕上的那父子俩。樱子爹从那以后就经常的发脾气,要么就是默默发呆,他从来没正眼瞅过虎子一眼,在樱子爹的心里,一直固执的认为,是虎子克死了他娘。
樱花开了一年又一年,绿水长流了一载又一载,樱子也渐渐初长成了。十四那年,她流下一片鲜红——她也可以自己照看家了,伟东妈也不再常来了,伟东却很频繁地来临。十六岁的男孩很柔弱地藏在樱子的影子背后,默默地为她守侯着一切。樱子爹可以拄拐下炕了,也时常去河边走走,他的眼睛很亮,一切农村的变幻,一切人情的酸辣,都未曾逃过他的眼睛。
十四岁的六月初六,是樱子的生日。樱子爹很高兴的多喝了几杯,也破例地让虎子多吃了两口,多喝了两盅。想了想十四年前的那场“大碗酒”,也想起了樱子娘的温恭善良,樱子爹有些许的难受:“十四年了,樱子,爹没什么用,从来没干过什么能耐事——”
“爹,你别这么说,我知道你为娘做了什么!”樱子抽咽地接道。
“你娘是个好人啊!”樱子爹眨了眨泪眼,“她活着在我这儿什么也没落着,只想让你有出息,让你找个人嫁了。她不说,我也知道,你们女人不容易啊!”虎子为樱子爹倒满了酒,樱子爹看了虎子一眼,继续说道:“我知道伟东这小子是个好人,他有情你有意,爹想顺了你娘的意思——让你结婚,不去作什么祭祀了。虎子也大了,我头两年一直认为是他克死了你娘。现在,你可以安心的走了,虎子这孩子懂事,这两年我打他骂他,他也不怪我。是我屈了你俩啊!”
“——爹——”虎子和樱子齐齐扑进这个汉子的怀里。
那一天,酩酊大醉。
樱子有了爹的同意,什么都不怕了。她第一次去了伟东家,向伟东妈红着脸说了她和她爹的意思。伟东一家高兴极了,伟东妈说:“孩子,我一直待你像自己闺女似的,你要不嫌弃,就叫我一声妈吧!”
“娘!”
伟东妈一把搂住樱子,抽咽地哭着。伟东爹在旁使劲地抽着旱烟,把伟东拉到身边:“臭小子,你要敢负了樱子,我他妈打折你的腿!”
第二天,伟东一家和樱子爹商量,婚礼的日子订在樱子十六岁生日的第三天——两年后的六月初八。
戊寅年冬月十五阴山无雪樱树干裂煞
冬天的河有种凝固的美,是那种生命在静止中复苏的凄凉冰洁。樱子和伟东手牵着手在细弱的银妆中相拥。两个人的心,就像山与水的相依,今年的雪并不是很大,暗黑的山托出一种深沉,晶凉的冰幻出一种炫彩。
“咱明年就结婚了,我想把咱家盖在山上,一个小小的茅屋,四周都是樱花。山下就是河,我捕鱼,你种田,多生几个娃子,再把咱爸咱妈接来,让他们不白活这一辈子。爹有时会想起娘,那咱就陪他在河里洒樱花——”伟东搂着樱子。
“我听你的!”樱子羞红了腮,就像夏天那漫山的樱花。伟东的嘴静静的凑到樱子的脸旁,那一刻,他发现樱子确实是大了——肩挺腰细,凸凹有致。大落落地透着[ch*]女的芬芳。柳叶弯的眉,黑漆漆的眼,火辣辣的唇,皮肤红中泛着些熟色。伟东有些把持不住。
“恩——我想——”伟东喃喃的说。
“你想啥啊?”樱子的手低低地挽着衣角。
“我想----亲你!”
“那你就亲呗!”樱子咯咯地笑着,“请示啥呀!我早晚都是你的人。”
伟东的唇在一触到樱子的一刹那,被一场冬天的惊雷炸醒,是虎子的急喘声——
“姐,爹不行了!”
樱子见到她爹时,她爹脸已经煞白了。有种冬日里霜的短暂。樱子和伟东急着问虎子:“咋回事啊?”
“爹非要去河里,我就要陪他去。爹说不用我——我就没敢跟着。可我老觉得不放心,刚才就赶到河里——没有,我就往回走。在道上我看见爹躺在地上,就扶他回家,可怎么也叫不醒,我就害怕——去叫你俩了!”
“别哭!没事——啊,虎子!”樱子却急出了眼泪,呆呆地望着伟东,“咋办啊?”
伟东闷了半晌,横下决心,“出山,去医院!”
那年一年都没怎么下雪,可偏偏那一天,一年的雪全下在那一天了。伟东爹赶着马车,走了四十里的山路,才走出山的围绕。半夜里,樱子爹才被送到医院。一次交上了五百块钱——伟东家的彩礼钱。樱子呆呆地望着医生:“我爹啥病啊?”
医生冷冷看了樱子一眼,有点不屑:“肝癌!”
樱子并不知道这病有多严重,傻傻地问了一句:“啥时候能治好啊?”医生有点儿“悲天悯人”的看了她一眼:“姑娘。先准备两万块钱吧!”
樱子有点晕,软软地瘫在了地上。两万?是一个什么概念——家里人不吃不喝干一辈!樱子当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想活了。
樱子的那年的年是在医院里陪她爹度过的,樱子把虎子支回了家,让他在伟东家待过了一个苍白的年。大年初三,樱子顶着蜡黄的脸回了山里。把伟东单独叫到了河里,“伟东,你说在咱村怎么挣钱是最快的?”樱子的嘴被上牙咬出了血,血抽丝剥茧地向外涌着。
伟东很明白樱子的意思,村里的人都知道,女的挣钱最快的就是去做祭祀,村里的人为了补偿一个女人的一辈子孤独,会在女人做祭祀那天亲手交给她三千块钱,这样,也就意味着这个女人不可以再嫁任何人。
伟东的心有点崩溃:“樱子,再借借试试吧!”樱子沉重地低下头,她再没有勇气去看伟东的脸。
冬天好象很漫长,其实日子根本经不起时间的勾引。六月初六转眼就要到了。樱子很希望山上的樱花慢点儿开,河里的水慢点儿绿,慢点儿流。可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婚期近了。
樱子爹的病有了点儿转机,可以在苍白的脸上挂上笑容了。这就更坚定了樱子为爹治病的决心。她在内心里深深记得她娘的死,就是因为她晚了那十分钟,她一直在内疚里活着,所以她再也不想看见自己的爹也撒手去了。她爱伟东,爱得很深。可她真的没办法再弄到那么多的钱了。
己卯年六月初六午时三刻樱花烂漫晴大吉万事皆宜朱雀犯煞玄武
——樱子沐身大礼。
樱子爹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承认樱子是他女儿了,他没理护士的劝阻,自己拄着双拐,摸索着走完了四十里的山路。山上的道儿有点挤,那天的太阳也有点儿毒,等到他赶到河岸时,沐身仪式已经进行一半了。
樱子的玉体有点颤栗,并不是害怕于第一次的暴露在众人之下,而是缘于她的矛盾。樱子的心根本就不在这场女人一辈子的典礼上,她只想尽快的完成,她想见见她的爹,看看他的病究竟咋样了。
伟东娘把樱花一筐接一筐地倾于樱子身旁,这是她第一次认真地打量她未来的儿媳妇。樱子的腰细胯宽,皮肤如缎子般光滑。“应该能为我抱个大胖孙子!”伟东娘有点窃喜,可她却一直不晓得他儿子伟东的想法。伟东这时是他长这么大最煎熬的时候,后天就是他大婚的日子,可日子越近,他就越是觉得不安。一个赤luo的女人就在十丈前的河里,就在两天后的床上,可他却总觉得手攥得越紧,能握住的东西就越少。
樱子静静地泡在水里,任由几只粗糙的手掌在她光滑的脊梁上婆娑着。她望着河的对岸漫山的粉红,有点恍惚。她好象记起了十四年前的那个场景——白色的脐带,乌红的血。那山的红又像是门口外那滩冲不掉的乌黑,又像是自己第一次初潮时的刺眼。她突然有点厌恶这种红,她觉得自己很脏,能让河水一次次地冲刷自己的躯壳,心很空灵,很有快感。她现在突然想起后天要行的事,又要见红,讨厌伟东的要命。
“孩子,该起了!”伟东妈小声地说。
“噢!”樱子有点呆,水珠从站起的躯体上一点点滑下,在凉风的吹动下有点娇弱。樱子擦干了身上的水,大落落地套上了旗袍,乌黑的头发有点飘,在红色的外衣之下,里面就只有一个坦率直接的樱子。
在回头的那一刻,他看见了远处的爹和伟东。也就在那一刻,注定了一只未来得及涅磐的凤凰。
六月初八那天,伟东一家未找到新娘,只收到三千块钱和一个字条:“叔,婶,你们留下五百块钱,剩下的给我爹。你们没有得到媳妇,也就没什么彩礼一说了!告诉虎子,好好照顾我爹。谢谢!”
伟东穿着一身的红色疯狂地跑到村长家:“大伯,樱子她——”
村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前天沐完身,昨天她就行完了祭祀大礼。我问她想好了没有,她说先给三千,立马剃发!我也没办法啊!这闺女太倔了!”
“那她人呢?”
“昨晚拿完钱跑了。”
伟东靠着墙滑坐在了地上。
尾声
樱子爹在知道自己闺女跑了后,就什么都不干了。除了喝喝酒,就是看着村里的河发呆。他家会经常地收到一笔笔的钱,可樱子爹从来不去动它。虎子有时想用钱给他爹买点儿吃的,樱子爹虎目里充满了泪,怒骂道:“你要敢动,我打折你的腿!”
伟东爹和樱子爹偶尔也会在一起喝喝酒,老哥俩什么都不说,只是闷头地坐着。不经意地,也会发出一声叹息:“人活着,难啊!”
樱子爹死时是第二年的初春,樱树那时刚刚发芽,河水刚刚解冻,伟东一家就自做主张地把他下葬在了水里,村里人谁也没敢吱声。
樱子在她爹死后回来过一次,手里拿着八千多块钱。伟东来看她,眼睛里依旧透着曾经的执着。樱子笑得有点苦涩,也有点无奈。
伟东是在半夜跑回家的——那晚樱子没有见红!第二天,村头的古槐上挂着一个穿着大红旗袍的女人,村里人谁也没去管她。后来,听说有个男的把她埋在了河对岸的山上,偷偷地,就像当年锁子偷偷带走樱子姐那样。
不过,有一点很好,就是那年的樱花开得特别绚烂,并且头一次招来了千百只粉红色的蝴蝶,很美。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5-10-28 11:45:26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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