忐忑不安。文细细的鼾声搅得梅心里好慌乱。
眼眶上端隐隐作痛,梅抬起手,轻轻地捏。片刻,便觉倦怠。她放平沉重的胳膊,轻轻撩起被角儿,悄悄地从被窝里褪了出来。
太闷。
也许太热烈的缘故。
四十七岁的女人,便惨淡了那种欲望。已是三、四个月才有一次例假。梅感到文的拥吻越发失去那咄咄逼人,只是轻吻她唇,或脸颊。
二十四年光景,悄然逝去。梅爱文,梅恨文,梅离不开文,梅执意等文。
她病啦,很重!晚上他一进门便高声报告,神采奕奕。
梅莫名其妙,文的声调分明比素日高出八度。
文把梅揽在怀中:我不能愧对你。
梅默不作声,她从对面梳妆台的镜子里望见自己,望见文宽阔的背。梅把下巴卡在文的肩上,注视镜中,任由文抓挠着梅的头发,抚摸她那日渐丰满的后背。梅明白文的苦心,懂得这是苦等二十四年的她与他求得结果的唯一途径。
然而,梅并未象往日设想这一天到来时那么兴奋。梅只是这么沉沉地伏在文的肩上。文捧起梅的脸,深情注视梅,相对默默无语,足有半刻钟。
高兴吗?文轻轻问。
梅抽动嘴角儿,笑。梅发现一刹那间文神采黯然。
她真可怜。梅说,梅的脸贴在文的胸前,梅搂紧文。
许久。
文拥梅坐到沙发上。
梅抓过那个被文戏称为他们的爱情结晶的布娃娃,抚摸布娃娃那布满雀斑的鼻头儿。
文松开梅。猛然,文夺过布娃娃,扔到床上。文扳过梅的双肩:梅,你不觉得更可怜的是我们?我们应该有个美满的家,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是她掠夺了我们的幸福,她不可怜,我们可怜!文吼着。
泪,静静流下,梅低下了头:都是我不好……。
文的手滑落下来,而后抱紧梅,文的心酸酸的。每一次对梅发脾气之后,文都十分后悔,他不该让她受半点委屈。对家里那个女人,文从未吼过,文不明白自己,这些意味着什么?
梅不作声,默默流泪。
他惶恐,每每这种时刻,文看不懂梅的心。
女人就是女人。归根结底她不怪他。他的鼾声搅扰着她,也安慰着她。
次日晨,梅早早起床。待文醒来,已把洗脸水打好牙膏挤好。洗漱完毕,梅端来他最爱吃的韭菜合子。
梅头发喷些发胶定型,眼睛淡淡画过,唇上轻轻涂些口红,穿上他们初次合欢时穿的那件放置二十四年没有再穿过的碎花布睡衣。
文迫不及待地夹起韭菜合子,全然未注意她的变化。
她好失望,坐到文的对面:文,过一会再吃,先猜个谜语好吗?
文咬一口,烫得直吸气,只好放下。
梅手拄下巴,莞尔笑道:早晨四条腿,中午两条腿,晚上三条腿,你猜猜是什么。
文认真思索:是什么呢?是袋鼠?早晨起来时四腿着地,中午跑起来只用两条后腿,晚上,不对不对,不会是三条腿。是猫,早晨四条腿,中午时高兴把两条前腿抬起来,下午偷吃东西,被人打伤一条腿,晚上就剩三条腿走路啦。
梅已笑出眼泪:干嘛非猜动物呢,是高级动物人嘛,幼年时四条腿爬,而后两条腿走路,到了晚年拄上拐杖就成为三条腿走路啦。
文摇头:没道理,没道理,晚年时我们相依相伴,互相搀扶着,每个人还是两条腿的。
文……。梅感动。她想听的就是这句话。
这顿饭吃得好香。
梅拎出一个大皮包,拉开些拉锁:文你去陪她吧,把这些东西带上,都是吃的。那件衣服你给她带上。我们的日子还会很长,机会还多得是。梅从衣架上拿过文刚刚为她买的白色羊毛开衫,叠好。
梅!文夺过衣服,挂到衣架上:你存心气我是不是?你把我对你的感情看得那么轻吗?我没亏待过她,我专门为她请了保姆,护理她,我对得起她。
梅拉上提包拉锁,轻轻伏在文胸前:文,对不起。梅仰起头看文:文,为了我,你去陪陪她好吗?她毕竟做了一次你的妻子。我求求你,你去陪陪她,不然我心里也不得安宁,求求你啦,文。
你呀!文深深叹息。
梅为文熨平领带,帮文系上。梅为文熨好西装,帮文穿上。梅为文擦净眼镜,帮文戴上。梅为文打亮皮鞋,帮文蹬上。
梅送文到门口,梅留在门里,没有送文出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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