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我爱女人邰勇夫

发表于-2005年11月05日 上午11:38评论-0条

第五章:不归路

我走进工厂办公楼,科长和同事们对我都投以惊羡的目光,人们的目光似乎在向我暗送一个令我心动、令我欣喜若狂的迅息。那个时候,到处都在讲领导干部知识化、专业化、年轻化,我想会不会是……我脸红心跳,那感觉就像少年时代在遥远的东北山区考试考了第一名,听到老师说我将来能上大学当工程师时一样的喜悦和振奋。

果然科长对我说:“厂里准备给你一个很重要的职位干,相信你能够胜任,而且一定会干得不错!”

干什么呢?我懵然不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等待我的又将是一个全新的工作、全新的天地!为此一点,就值得我为之兴奋、为之欢腾雀跃。我兴冲冲地回到家,还从小卖铺拎回了一瓶当时株洲产的金蕾牌啤酒。我想告诉妻子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偏巧妻子带小诗诗回娘家了。我又跑到岳父母家,当着岳父母的面,向正在给小诗诗洗澡的妻子吴春芳炫耀:“春芳,想当初,我去参加全国联合设计,你对我那么大的意见,临走,你还跟我吵架,气得我一路心不宁!这回,你说怎么样?”

我激动得脸都红了,春芳却说:“你玩个痛快呗,公费旅游到了趟峨眉山。”

我扫兴得直跺脚,连声唉叹:“哎哎,你低估了!你低估了!这是一次对我,对我们的女儿,对我们的这个家都有着极其重要意义的活动!——掌握了一个新专业,开拓了一个新领域,这简直就是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

我看到女儿小诗诗被我的神态举动和高声说话的声音给惊呆了,便抱起刚刚洗完澡裹着条大毛巾的小诗诗,边亲边拍着说:“别怕啊,小诗诗,爸爸在为你奋斗,爸爸决不让女儿将来在人前提起她爸爸的时候感到汗颜!”

女儿小诗诗笑了,笑得很好看,两只小脚蹬着踢着,冲我一连串地喊着:“爸爸爸爸……”

吴春芳从我的手中夺过小诗诗,说:“还不是为了你自己活得开心!”

我急了,说:“怎么就对你讲不通呢?告诉你吧,这次回来,厂长要给我一个重要的工作干,这几天人事科就要找我谈话了!”

在一旁坐着抽烟喝茶的岳父大人插了一句:“那是的,厂长该退二线了,当厂长都有可能!”

我像真有那样一回事似地说:“当厂长别的我倒不怕,就担心让我上台当着全厂几千号职工的面讲话。那样我会语无论次,在全国联合设计组每次开会,我都千方百计地逃避发言,一旦躲不过,我只会附合前面某位同志的发言,说对对对或者是这样是这样。”

岳父母和吴春芳都笑了。

我说:“春芳,这些天我要进行演说训练,你做我的听众啊。”

我和吴春芳每人推着辆自行车回我们的小家,诗诗给外婆留下了。我一手推车一手握着想象中的麦克风边走边练习演讲:“春芳听着啊,邰勇夫厂长或是主管技术的副厂长副总工程师讲话了——全厂职工同志们,你们好,日本靠科技立国,我们起重机厂要靠技术开发立厂,赶超世界先进水平。嗯嗯,现在给上级领导汇报工作了——各位领导,各位来宾,请允许我代表起重机厂全体职工……”

一阵轰轰隆隆的雷声,天上压下一片浓重的乌云,淹没了星星、淹没了月亮,一场暴雨就要来了。

我催说吴春芳:“快,骑上车你在前边,我殿后。”

吴春芳执抝地不动,“不,一块走!还没听完邰厂长或是邰总工的讲话呢。”

我急了,“快走吧,回家讲。你看看天!”大滴的雨点已经落下来了,狂风吹得吴春芳的长发呼啦啦地飘,像面黑色的旗帜。但她仍原地不动。我只好骑上车,吴春芳也骑上车,我快,她也快;我慢,她也慢,一定要坚持与我并排前进。前边的路愈走愈窄了,一面是围墙,一面是排水沟。我猛然刹住车,吴春芳马上跳下来,撒娇地望着我:“讲,我还没听够呢!”

大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了……

我们双双赶回家时都变成了落汤鸡。我有预感:我的人生将出现重大转折。我像小孩盼望过年那样眼巴巴地盼望着。

这天,人事科长终于找我谈话了,并且给我开好了调令,原来是要我离开技术科到销售科去做推销员。我听了过后,脸都气白了,这是我始料不及的。搞技术的工程师凭什么去做推销员呢?这不是对我的贬低吗?那个时候,整个社会尊重的是知识、企业看重的是科技,销售部门在人们眼里都是些不懂技术、油腔滑调的二流子才去的地方。我气急败坏地去找厂长。

厂长说:“你知道世界上一流的大企业吗?那里都是要一流的工程师去从事推销。”

“那我到销售科,具体叫我干什么?”

厂长语气庄严:“谈判。你到了销售科,我马上就要你去上海宝钢、四川攀钢、东北鞍钢几家大用户去投标!还要你去参加国际工程项目的投标!”

我儿时就有的走天下的愿望被煽动起来了,而且愈发不可收拾。我要去做一名推销员,去全国、乃至全世界的大工程项目去谈判!——谈判,多么神圣的词啊!过去只是在小说、电影中看到过战争双方的高级军事首脑们的谈判,那是关于战争与和平的谈判,像国共两党的“重庆谈判”,像中朝与美国佬的“板门店谈判”。今天呢,我要代表一个企业去谈判了!

回到家,听说我调到销售科。在走廊过道里炒菜做饭的吴春芳为此大吵大闹:“邰勇夫,你是不是不想要这个家了?啊!”

我不吱声,咣!一只准备丢掉的塑料碗砸了。

“说呀,你到底想不想要这个家?”

我忍耐,咣!一只早已经磕掉了漆锈出了洞的搪瓷碗砸了。

“你说呀你说呀,你你你……我瞎了眼了,啊——!”

我把录音机正播放的“黄河黄、长城长”沈小岑的歌声放大。叮——咣!叮——咣!新碗新盆雨点般往地上倾泻了……左邻右舍纷纷前来观战。

我急了,冲出门,狠狠地推了一把吴春芳,她被推倒在地。这下可闯了大祸,吴春芳跳起来追着我打,男人经打,女人无论怎样攥紧小拳头打都不觉得疼,吴春芳的手反而被打疼了。她气愤之极,举起只小塑料凳朝我头上砸了一下,这一下使我到医院缝了六针,缠上绷带。第二天上班,同事问我怎么回事,我说不小心油瓶子掉下来把头砸了。问的人忍俊不禁:“怎么你们家的油瓶子都放在了上面?”

唉,从此我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后来的悲欢离合都是从这一天开始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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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飘潇竹点评:

文章字字见出作者对生活的热爱,然而生活又会以什么样的资态对待他呢?期待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