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爱在公元前》第三章熬鹰战记爱在公元前

发表于-2005年11月07日 上午10:52评论-0条

世间最高傲、最不屈、最向往自由的灵魂,属于谁?

如果你的回答是“人”,那你错了。

世上也许再没有比人更擅长驯服、软化以及禁锢其他物种的生灵,从远古到现代,从神的坐骑到动物园里一双双呆滞的动物的眼睛,都证明了这一点。然而,世间最高傲、最不屈、最向往自由的灵魂,却不属于人类,而是属于鹰。

属于那个生来就属于翱翔,属于自由,属于天空的生灵。

上帝待鹰,是相当偏爱的,不仅让它们在几百万年的时间内高高在上、俯瞰苍生,还赐予它们预知生死的能力。

每当意识到死亡将至时,鹰就会孤身只影飞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一次次冲向高高的蓝天,直到气竭力尽,才收拢翅膀、流星般坠落……它们的尊严与生俱来,连死亡,都要用这样一种桀骜的方式。

或许正因如此,人类才会在长达万年的时间里,一直以征服苍鹰为乐,不知疲倦。

驯鹰,又叫熬鹰。一个“熬”字,道尽了个中残酷与惨烈,那是对鹰从肉体到心灵的残害,彻彻底底。

倪叛从没见过熬鹰的场景。在她那个时代,人们已经不需要利用鹰的利爪和利眼来捕猎或侦察敌情,所以“牵黄犬,臂苍鹰,出上蔡东门”只是泛黄书页里的一句古诗而已,她无从想像那是怎样一幅画卷,当然更不知道让一个生而属于自由的灵魂最终屈服为人类的工具,需要经过多么漫长的等待和煎熬。

可是这一夜,当她第一眼看见那只鹰时,她就意识到——征服它的过程,必将艰辛卓绝而又遥遥无期。

而她究竟是生存还是死亡,却正是由它屈服的时间长短来决定。

鹰的幼年期很长,直到7岁时才会离开父母独自生存。

所以,尽管如锡安所言,这是一只刚刚成年的鹰,体形却已经很大,身长足有半米,披着一身栗色的羽毛,在火光的照射下,闪动着刚劲的金属光泽。它的喙尖锐而弯曲,带有钩爪的四趾苍劲有力,一双布满细小蜂窝状棱面的眼睛怒瞪着,漫天星斗在里面反映出无数亮点,清澈明亮而又锐利倔犟。

如果你不知道什么叫桀骜,那么看看这只鹰吧,它就是这两个字的化身。

虽然它的脚上拴着锁链,翅膀也被布条紧紧勒住,但那两个男人带它过来时,还是很费了一番周折。

因为,它在不停地挣扎。

它的力气显然很大,两个成年男子、四只手,都几次差点按不住它,狼狈至极时,竟然还被它用喙啄伤了手。

然而那两个男人却不生气,哈哈大笑着说:“纯种金鹰就是厉害!锡安,把它熬成了,不知能帮我们多大忙哪!”

锡安沉默着走上前,从他们手中接过鹰说:“我来。你们去搬石头。”

大概是感受到这双陌生的手上传来的危险气息,鹰安静下来,斜着头,机敏地打量着锡安,片刻后,倏地朝他右手猛啄去。

然而锡安似乎早有准备,一甩右手,躲过这一击,就势抡圆胳膊,狠狠一掌攉下。

这一掌快若闪电,且夹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可是——居然打空了。

倪叛在一边瞧得分明,那鹰也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不过是歪了歪脑袋,却避得恰到好处,连一丝力气都没白费。

锡安仿佛也没想到自己这掌会落空,怔了一怔,抬眼朝那鹰看去。

怪的是,那鹰躲过这掌后,并没有再次朝他发动攻击,只是昂着头、挺着胸,拿着眼睛冷冷地盯着他看。

一人一畜,四目相交,浑似一对势均力敌的对手,初次交锋以平局告终,便开始重新估量对方。

倪叛想起孩提时代曾在动物园里见过的鹰,想起它们稀疏灰败的羽毛和没精打采的眼神。再看看眼前这只鹰,看看它那一身凛然的骄傲与霸气,尽管明知它的倔犟和桀骜就是自己的灾难,却还是忍不住在心里为它喝了一声彩。

就在这时,那两个男子合力抬着块大石回来了。

“行了。”锡安把系在鹰腿上的锁链压在石下,对他们说,“这里有我守着,你们回去吧。”

那两个男人扫了倪叛一眼,却什么都没问,转身离去。

听着他们的脚步声,倪叛下意识地转过头,却见河边那片帐篷区,早已漆黑一片,不闻一丝人语,不见半点烛光。

这样的寂静悄悄,这样的死气沉沉,仿佛全世界都在一瞬间沉入地底似的。

倪叛的身子,莫名其妙地轻颤起来,就像大梦乍醒,突然间失去了一切,又好像从来没有得到过什么似的,整颗心儿都空落落的,难受至极。她仓皇转头,极目四顾,竭力想要为自己那颗失去依托的心寻找一丝慰藉,然而天高地阔,沙海无边,何处不茫茫?

身旁的篝火仍然在燃烧,这是沙漠中惟一的亮色与温暖,可是和全世界的黑暗相较,何其渺小微弱,抵不住,终让无边寂静和沉沉夜色悄悄地从虚无中挣脱出来,张牙舞爪的,争先恐后的朝这旷野上的两个人和一只鹰围拢上来……

似乎感受到倪叛的不安,锡安的目光在她脸上定格了片刻,然后缓缓转开,抽手解开了缚在那只鹰翅上的布条,一字字说:“让我们开始吧。”

“唰”——金鹰展开双翅,掀起一阵劲风。

粒粒细沙扫到倪叛的脸上,微微的刺痛。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她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纤维都奇异地松弛了,就在这一瞬间,松弛了。

“让我们开始吧。”

原来,她的惴惴不安,她的紧张躁动,就是因为她在等待这句话,就像死刑犯等待庭上的那声宣判……现在,她等到了。

那么,开始吧——她的死亡倒计时。******“哗啦啦……啪!”

34。

“哗啦啦……啪!”

35。

倪叛枕着交叉在脑后的双手躺在地上,外表的平静下,随着内心默数的那个数字一点点增加,她的血液却在慢慢地灼烧、沸腾。

她张着眼睛,视线范围内,是深蓝的苍穹,点缀其上的星子,不知从何时起开始黯淡,而且越来越黯淡……

它们也不忍心了么,就像她一样?不忍心看那个原本是天底下最自由的生灵,为了重新得回自己的自由,做着徒劳的困兽斗?

用那样惨烈的方式。

一次次奋起扑击,一次次试图用铁喙和利爪撕裂那个禁锢自己的人,一次次被锁链拽回,一次次重重摔倒在地。

停止,停止吧。倪叛在心里祈求着:你够不着他,伤不到他,你的力气会一点点耗尽,你的傲气会慢慢拖垮你……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惟一算得和她同属一条阵线的,就是这只鹰。她和它,境遇相同、处境相同,连所面对的都是同一个敌人,就算称不上盟友,至少也能算得上是难友。所以,在生存对她而言已渺茫的连一丝光明都不见的现在,她本能的希望那只倔犟的鹰能够赢得这场不公平的战争。

然而……

“哗啦啦……啪!”

又一次!

这是第几次了?还有多少次?

该死的!别再继续了!

血液骤然燃烧到沸点,倪叛倏地直起身,脚上的锁链发出清脆的声响,成功地吸引了那只鹰的注意。

它那双美丽的眼睛,业已布满血丝,直勾勾地盯在倪叛的脸上。而倪叛,则朝它笑了笑,一晃脚,锁链再次发出响声。

鹰的脑袋微微一偏,然后,缓缓收拢了一双翅膀……

这一瞬,星光都仿佛骤然灿烂起来,倪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它不再犯傻了!哦,感谢上帝,感谢……

第二个感谢对象的名字还没念出来,就听那鹰陡然发出一声啸,那般悲愤,那般苍凉,那股死亦不妥协的戾气扯裂了黑暗,笔直的冲上云霄,缭绕在天际,久久不散。

锡安的眼睛一亮,而倪叛的心却是一凉:这样的啸声,它要干吗?

正惊疑不止,忽见那鹰把身子一侧,伸嘴就去狠啄那条青铜锁链——“咄”!

金属相扣的声音传入耳鼓,清脆得刺人,就像骨头生生被折断,倪叛的头皮顿时一阵发麻。

“咄咄咄”,鹰的铁喙不断啄击在锁链上,迸出蓝色的火花,那样稍纵即逝的火星,在她的眼里却亮得就像一百万个太阳……

“恭喜你。”

锡安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使倪叛怵然回首:“你说什么?”

“恭喜你。”锡安重复了一遍,顿了顿,解释说:“这鹰,撑不了多久了。”

倪叛呆呆地看着他,那模样就像是她的思维神经已经短路,能听能看能感觉,却就是无法回应。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却发现它们苦涩得像是她刚刚吞下一百斤黄连:“你说要四五天的。”

“所以才恭喜你。”锡安淡淡地说,“喙和爪是鹰生存的基础,鹰珍惜它们远比鸟儿珍惜自己的羽毛更甚。我熬过三只鹰,每一只都是在最后两天内才会因为急恼、愤怒和无奈而用喙去啄锁链。这样做的体力消耗太大,而且疼痛会使意志力迅速崩溃,谁在那时捧出水和肉,它们就会认谁为一生的主人。而这只鹰……”他做了手势。

倪叛下意识顺着他手所指的方向看去——那鹰还在啄着锁链,频率并不算很快,但是每一下都用尽全力……锁链依然如故,它的喙却已鲜血淋漓……沙漠的夜,冷得滴水成冰,它的血刚渗出就凝结住,在喙的周围结成黑色的血痂。

然而在倪叛眼里,那里凝结着的不光是它的血,还凝结它对自由的渴望,凝结着它对过去风光无限的缅怀,凝结它那颗强悍不屈的灵魂绽放出的最后的光华。

“它这种十分的反常,很显然出于某个原因,它对锁链的痛恨之情提前发作了……”

倪叛身子一震,脚上的链子随即轻轻一响,仿若五雷轰顶,她猛然醒悟——是她!都是因为她!是她用链子的声音刺激了它,是她呀!

“照这样子下去,它至多还能撑到明晨。我会遵守承诺,还你自由。”

承诺……自由……

明天清晨,她就得到了她的自由……

可是,那时的蓝天,将从此少了一抹乘风翱翔的身影,苍茫尘世,也从此失去了一个高傲的灵魂。

“不可能!”倪叛紧盯着他,低低地、一字字道:“它不会屈服的!它不会成为你逐兔叼雀的工具,然后乖乖地停在你的肩上,眼巴巴地期待你什么时候高兴了,赏给它一点肠子和肝肺……不,它不会的。它属于自由、属于风、属于飞翔,不是你,不是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到了最后,已经轻得仿佛梦呓。

锡安眼角的肌肉一跳,蓝色的眼眸转深转浓,就像夜色不知不觉间蒙上他的双眼。抿了抿唇,他说:“它的驯服就意味着你的自由,这你应该很清楚。”

倪叛抬起睫毛:“是的,我清楚。那又怎样?你以为我会怎样?去期盼么?”她露出一个讥诮的笑,一字字说:“不,我告诉你,我不会。”

锡安却好像完全听不出她言语里的不屑,认真地看着她,认真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人!”倪叛冷笑,“生死有命,但我活着一天就得有尊严,把生存的希望寄在一只鹰身上,盼望它快点投降然后自己好拣回一条命,这种事我就是死也做不出来!”

锡安扬了扬眉,眼睫闪动不已,却不再说话。

沉默中,鹰喙猛击锁链的声音愈加清晰刺耳起来。

倪叛忽然站起身,咬牙朝它冲了过去。脚上的锁链拖在沙地上,宛如一条蛇在游走,很快就被拉得笔直,而她离鹰还有一米之远……只有一米,可锁链紧箍着她的脚踝,深深地陷进肉里,使她再也不能靠近它半寸。

她开始挣扎,无谓的挣扎。她扭动脚腕,她用力地拽着……脚腕上骤然传来的温热感使她暂时停顿下来,低下头,一抹血色映入眼帘。古时的铸造技术落后,打造出来的铜链也分外粗糙,这么磨了两下,竟然就磨出血来……那么,它那样用力的啄击,该有多痛?多痛?

气血翻滚,她的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一边更大力地挣扎,一边冲那鹰喊着:“停止!你给我停止!我知道你脑仁小,想不通那么多道理,但就算是一只蚂蚁也知道偷生,你怎么就那么笨!那么傻……”

听见她的喊叫,鹰转过脑袋,倪叛骤然噤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然后盯住它金色的双眸,紧紧地盯着,缓缓地摇了摇头。

仿佛感受到了她目中流露出的急切的祈求,鹰的瞳仁骤然划过一丝悲哀之色……绝不是倪叛的错觉,真的是一种悲哀,一种语言无法形容的巨大的悲哀。

倪叛怔住,彻底的怔住。说出来谁能相信,在这一刹那,她竟然从它的眼中看见了它的过去,那辉煌灿烂、自由自在的过去:在清澈的天空下翱翔,或鼓风振翼,刺穿云层,或舒展翅翼,听任气流托着它回旋。天地之大,处处都是它的家,它是天空的王者,是草原上的霸主……它知道,这一切再也回不来了。

“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倪叛拼命摇着头,光影晃动中,她看见那鹰毅然决然地一扭头,用比刚才更大的力道,狠狠地朝锁链啄去。

“咄”!火星四溅,鲜血迸出。

“该死的!”倪叛发出一声咒骂,发了疯似的扭动脚腕,一心只想挣脱它的桎梏,“停下来!你会死的!会死的!别这么傻……”

“你就聪明?磨伤了脚筋你这辈子就算废了!”锡安的声音隐隐夹带着风暴的气息响在耳畔,与此同时,一只强壮的手用力捉住她的手腕,向后一带……猝不及防,她毫无反抗余地的被扔在地上。

地是沙地,摔得再狠也是软绵绵的,但是她的头……她的头……

“该死的!你不知道沙地里有石头么?”她强忍着痛朝他怒吼,“把我撞成傻子,看我怎么……”

话未说完,眼前发黑——第二次,因为这个混蛋男人,晕厥过去。******“唔,痛死了……”倪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神智还未完全清醒,手已经下意识地摸向后脑。随着视线渐渐清晰,米黄色的粗布和一幅羊皮地图映入她的眼帘。

她盯着它们看了足足有5秒钟,霍然坐起身来,因为动作过于猛烈,身下的床板发出几声呻吟,带起的气流更使得摆在床边那张简易木桌上的油灯晃动不已。

然而她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用力地揉揉眼,再看去,油灯还在那儿,地图也在,臀下的硬床板更是硌得她骨头疼……这么说,不是幻觉?

——那男人,竟然让她睡到帐篷里?居然还让她睡床?

天!他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好心起来?

灯影突然又是一阵摇动,却是帐篷的门帘被人掀起,锡安一手负在身后走了进来。

一看见他,倪叛立刻想起那只鹰来,二话不说,张口就问:“鹰呢?鹰怎么样了?”

锡安悠悠然找了把椅子坐下,歪着头看了她片刻,忽而一笑:“还记得那只鹰,看来你没被撞成傻子。”

倪叛怔了怔,倒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因为……他的笑。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笑,但是跟上次那个充满了威胁、冷酷意味的笑相比,这次这个,显然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微笑。

老实说,她从不知道笑容能在一个人的脸上造成那么大的变化。

这变化简直只能用奇迹来形容!

就像全世界的花儿忽然一齐在她面前盛放,又像是春天的大地冰雪消融,小草、树叶纷纷冒出了嫩绿的枝芽……什么叫如沐春风,倪叛在这一刻切身体会到了。

见她愣愣地瞧着自己的脸发呆,锡安把眉一挑:“怎么了?”

因为他坐的地方离灯较远,灯影只照亮了他半边脸,尚有一半隐在黑暗中。从倪叛这个角度看去,一道柔和的灰影沿着他宽阔的额头和高挺的鼻子起伏而下,直至薄薄的嘴唇和刚硬的下颌,使他那张古铜色的脸庞顿时孳生出一股惑人的魅力,尤其是他那么一挑眉,深邃的眼睛便放出一抹促狭和调皮的光芒,简直是又神秘又性感,又邪魅又迷人……上帝!倪叛好半天才呼出一口气,她早就知道这男人很好看,可是她真的没想到,当他收起冷漠和残忍后,竟然会帅到叫人叹息的地步。

“好吧,”始终不见她开口,锡安耸耸肩,“我收回刚才的话。”

呃?他刚才说什么了?倪叛想了想,随即反应过来,愤然反驳:“你才是傻子呢!”

锡安又笑了笑,伸出一直负在身后的手,手上拿着一个亚麻布包着的包裹。“给你。”他说,低沉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搅动起阵阵气流。

什么东西?倪叛狐疑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确定要不要接过来。

“不要?”锡安瞥着她,一边手指略松、让包裹露出一道缝隙,一边缩回手,“那算了。”

“要!要!”倪叛几乎是扑了上去。

她的鼻子一向很好,从锡安松开手指的那一瞬,她就闻到从包裹里飘出的香气——食物的香气。

哦,她已经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感谢上帝,这男人的良心总算没有完全泯灭……抢过包裹,她七手八脚打开,开始狼吞虎咽。

锡安耐心地坐在一边看着她,看着她咬一口肉,再咬一口面包,吃得眉飞色舞无限满足,看着她以惊人的速度把食物全都消灭掉了,把油腻腻的手随随便便地往衣服上一擦,他的眼中终于忍不住流泻出笑意,指着木桌说:“那有水。”

倪叛立刻抓过杯子,一口喝净,然后心满意足地抹抹嘴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就像一只猫。脑海中骤然迸出的这个比喻使锡安眼内的笑意加深许多,却恰巧被正偷偷地瞄着他的倪叛看见了,立刻板起脸,瞪着眼说:“你笑什么?”

锡安摊了摊手,慢吞吞地说:“你的胃口很好。”

倪叛仍然瞪着他:“那又怎样?”

“问心无愧的人才会有这么好的胃口。”锡安认真地说,“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倪叛眼珠一转,好像有点明白了,瞟着他说:“那么请问,你的胃口好么?”

“一直很好。”锡安坦然回视着她,“不过这次如果你死了,也许就会变得没那么好了。”

他居然就这样承认了,这不啻向她认错呀!倪叛忍不住扬起眉。

“怎么?”锡安淡淡问,“很吃惊?”

“的确有点。”倪叛没有否认,“我以为你是那种死也不认错的男人”。

“我不是。”锡安唇角一斜,他的面部表情仿佛总是很细微,却总是很有味道。“对于错误,我向来觉得应该正视,而不是逃避。”

倪叛睫毛一颤,深深地凝视着他,仿佛这一分这一秒才刚刚认识这个男人。

他或许很自负,但是他绝不自大;他或许很骄傲,但是他绝对坦荡……有一种男人,无论出身是高是低,无论职业是贵是贱,走到哪里都当得起“顶天立地”四个字!

锡安,无疑就是这种人。

突然间,她意识到——她已经原谅这个男人,尽管他让她遭了那么多罪,尽管他让她陷入过从未有过的危险境地,可是,她原谅他了。

但是……她忽然眨眨眼,既然他自己都不介意承认错误,那多说几句软话让她舒坦舒坦也不算是什么过分的事吧?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慢吞吞问:“那么,你是在什么时候意识到这个错误的呢?”

锡安飞快地乜了她一眼,狡黠在他眼中一闪而逝。

“从你对我说做人要有尊严、并开始虐待自己的脚开始。”他一本正经地说,“我对自己说,这女人连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却还来跟我谈什么尊严,还发了疯似的去救一只鹰,她肯定不是个白痴就是个疯子。而在我弄清楚她究竟是白痴还是疯子之前,我不能把她送到主的身边。”

“……”倪叛双眼冒火地瞪着他,明明知道这时候应该说出几句漂亮话来把他给顶回去,可惜她实在已经气得脑子里刮大风,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

幸好就在这时,一声鹰啸传进耳鼓,立刻转移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鹰!该死的!她竟然忘了那只鹰!哦,福尔摩斯说的太有道理了,人果然是吃得太饱就会大脑缺氧、思维停滞,因为身体都忙着去消化食物了……她一边咒骂着自己一边跳下床。

帐篷外,天色已放青,清晨的冷空气激得她骤然打了个寒战,然而当她看见那只鹰时,热血立刻涌上胸膛。

它还呆在原地,不过是一夜之间,满身铁羽竟灰败下来,不复最初的光泽。它显然很疲惫,不时乏力地甩着头,蕴满金色光泽的眼睛也半眯半睁着,好像随时都会睡去,拴有锁链的后腿无力地拖拉在身后,似乎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了……就是再没有经验的人看了,也知道这只鹰从体力到意志,都已经濒临崩溃。

倪叛浑身发冷,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立刻转头怒喝:“为什么你不把它放了?你就这么想得到它?你难道看不出来,不等到你把它驯服,它就会死了么?”

锡安静静地看着她,等她把话都吼完了,忽然伸出手,掌上托着一枚钥匙。“你可以放了它。”他说,“不过它的体力消耗太大,如果现在就放它自由,不出两天,我保证你就会在沙漠里发现它的尸体。”

倪叛怔了怔,说:“那就给它水和肉,让它恢复体力啊!”顿了顿,她的眼中浮起轻蔑,“你该不会是知道得不到它了,所以舍不得那点食物吧?”

锡安的脸色陡然一变,明亮的双眸浮起一抹阴霾,默然看了她片刻,蓦然转身,漠然离去。

一抹亮光自他掌中滑下,悄无声息地落在沙地上。

是那枚钥匙。

嘿,这家伙!倪叛冲着他的背影呆怔片刻,猛地跺跺脚:走就走!谁不会走路啊!

她捡起钥匙,朝那只鹰走去,故意笑得很大声地说:“嗨,我回来啦。别担心,我现在自由了,那家伙不给你东西吃,我替你找……”

声音倏顿,因为她已看见了水和肉。

满满一盆子的清水、满满一盆子的鲜肉,就摆在那块大石头下。

可是那鹰,那孩子般倔犟而又不懂事的鹰,却对它们不屑一顾。

原来,不是他舍不得给,而是它不肯吃。

倪叛如遭雷击,体内翻腾的血液一瞬间冷却下来。扭动僵硬的脖颈,她转头瞧向不远处的那顶帐篷,门帘低垂,安安静静,纹丝不动,拒人千里……她咬起牙,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目光收了回来,轻微但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大步走近那只鹰,蹲下身去,柔声说:“为什么不吃呢?吃了你就能重归自由了,你知道么?”

鹰似乎很信赖她,见她靠近,不但不避,反而蹭了上来……倪叛先是轻轻地摸了摸它的头,继而手指顺着它修长的脖颈而下,抚上它宽阔的背脊……鹰温顺地舒展开身体,将头贴在她腿上,眼中透出温顺、驯服。

“来,听话,吃吧。”倪叛将新鲜的肉托在手中,递至它的嘴边。

鹰不再抗拒,顺从的叼起,吞下,然后是下一块、再下一块……

半个小时后,当第一缕晨光染上鹰的栗色羽背时,倪叛解开锁链,拍了拍它的头:“去吧,你自由了。”

鹰偏头盯了她两眼,展开翅膀,腾空而起,在她头顶盘旋了几圈,箭一般冲上蓝天。

倪叛仰脸目送它的身影在初升太阳的映射下变成一个小黑点,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叹息:“都结束了……”

这一战,她重获生存的权利,鹰重获翱翔的自由,原本必输的一方,大获全胜,而原本赢定了的那个男人,却一败涂地。但,他没有抱怨,更没有不甘。

那个男人的内心,其实也是很柔软的啊……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爱在公元前的文集继续阅读喔!
审核:文清
☆ 编辑点评 ☆
文清点评:

丰富的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