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脊梁(十八)齐森

发表于-2005年11月08日 上午10:27评论-0条

十八

章桐和李石的行贿丑闻败露后,一时成为昆仑人茶余饭后的笑谈。李昌庆和儿子李玉、李岩也被气得发昏,尤其是李昌庆,听说大儿子和亲家做下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时,被气了个半死,认为是自己一辈子所经历的最丢脸的丑事。

李岩媳妇章曼听到这件事,肺都快气炸了,觉得这样的老爹真把人丢尽了。她跑回娘家,一看见章桐,也不顾父女的情面,大声对父亲训斥道:“你老都老成这样了,还图啥呢?想当市长?自己丢人现眼不说,叫我们这些晚辈以后还怎么见人?你的亲戚朋友敢不敢再和你来往?那个姓韩的本来就不是啥好东西,你白活这么大岁数,好歹也不分吗?你啥时候能活得刚强一些?啥时候学会不求人,不看别人眼色行事?你看你求了一辈子人,看了一辈子别人的眼色,还不就是这个样!为什么就活不出自己的样子呢?”章曼越说越气,最后说,“你再这样下去,我永远不来见你!我丢不起这个人!”说完,她转身走出门,回自己的家去了。善良的妈妈跟在后面,想劝她留下吃晚饭,但章曼坚决要走,气得她的母亲边哭边埋怨不成器的丈夫。母亲了解女儿的性格,知道丈夫的行为伤害了自尊心太强的女儿。也许她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李昌庆把三个儿子叫到家里来,心想要把李石狠狠收拾一顿。妻子乐珠就担心了,她一向护着这个软弱怕事的长子,但他却总是给她带来麻烦。她理解他的心情,因为她与大儿子的性格相近,脾气相投,知道他胆小,总想把事情做好,却总也做不好;总害怕别人欺负,却总被人欺负和利用。当她听说李石因行贿而受处分时,就一直担心刚强不屈的丈夫决不会轻易放过这件事。她对丈夫说:“昌庆,别打儿子,千万别打儿子,他也是为了自己的事嘛!”李昌庆说:“养这样的儿子,要他有啥用?”“你要理解儿子的用意。你想想,你又给他帮不上啥忙,他自己不去跑,谁还能替他说话?”“不用说啦,都是你从小把他惯成这个样!”

李石三弟兄带着他们的媳妇来到父母亲家。坐了一会儿,李昌庆对儿媳妇们说:“你们三个回去吧,这里没有你们的事。”章曼就和两个嫂子离开了。李昌庆对李石说:“你给我说说,是咋样想起干这种不要脸的事的?”李石害怕父亲,便把胡为先叫他修改材料对他说的话,和自己拿东西送给韩国新而他并没有拒绝的事一一对他叙述了一遍。李玉说:“这明明是韩、胡两个人演双簧套,让你和章叔叔往里钻,你们果然就钻进去了。”李昌庆听完,气得浑身发抖,话也说不出来。停了片刻,他指着李石骂:“老子刚强了一辈子,咋能生下你这么一个孬种!”说着,上去朝儿子的脸上狠狠打了两巴掌。李石没有说话,只是坐在沙发上哭。乐珠见儿子被打,自己的心也疼起来,眼睛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酸楚,躲进卧室悄悄流泪去了。李昌庆继续骂:“我被他们两个整成这个样子,难道你瞎了眼,不知道?还去认贼作父,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你看你活得像不像个人样?像你这种人还不如死了的好,你死了就是对社会的最大贡献。”李昌庆边骂边站起来又要去打正在哭泣的李石,这时李岩站了起来,对父亲说:“爸,不用你动手,要注意身体,我替你打。”他过去把李石从沙发上拽起来,说:“大哥,对不起了,你看你把咱爸气成啥样子了,我不揍你不行。”说完,当胸给了两拳,把他大哥又打倒在沙发上了。乐珠见状,大哭着扑过抱住李石,扭头对李岩说:“岩岩,你太不像话了,你爸打他也就罢了,你这个当弟弟的有啥资格打他?”然后,她又对李昌庆骂道:“你还是人吗?你这个当父亲的咋这么狠心?三个人合起来打他一个人,啊?你还是不是人?”说完,母子二人抱在一起,放声痛哭。

李昌庆回到支油办只上了两个月班,又被抽派到大湖乡去搞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工作,蹲点的村还是库勒村。这是昆仑下乡的一个规律,只要有人被抽掉下乡,列入下乡干部的名单中,那么,连续几年都不会改变,而且,一个干部往往被派往同一个地方。库勒村的村民见李昌庆又住他们村,都很高兴。大家两个月没有见他,好像相隔三年。他一到村里,许多村民说让李干部到他家住,而张亦仁硬是不同意,坚持要他仍然去他家住,说他们两个老汉在一起有话说,而且早晚都能向李干部请教,其他人说不过他,只好同意。但是,请李昌庆吃饭的人就更多了,今天你一顿,明天他一顿,村民们争抢着请他吃饭。他们都说李干部才是真正的干部。

一天上午,李昌庆和马会究、张亦仁正在他的石榴园中观赏石榴花,突然有五六辆卡车向他的沙枣树林驶来。到了沙枣林边上,只见车上跳下来二三十个人,拿起斧头、锯子,开始砍伐沙枣树。三个人不知是咋回事,赶忙跑过去一问,才知道他们是市防洪指挥部派来砍树木用于防洪。这些人拿着总指挥部开的条子,交给张亦仁。老人拿着纸条,说这里的枣树太小,不能砍,这伙人哪里听他的,只是乱砍滥伐,他们不管老幼树木,全部一齐砍倒装车。老人一看不由得怒从心上来,拿起一根树枝,见砍树的人就打,不一会儿,把二十几个砍树的人制止住了。李昌庆和马会究也劝阻他们不要砍,说这片树林的沙枣树太小,才长了几年。砍树的一群年青人见张亦仁老汉拿起棍子打人,就不敢再砍,只好开车回去给防洪总指挥部告状去了。

昆仑市防洪指挥部的总指挥正是身为市委书记的韩国新。当天,下面的人把张亦仁不同意砍伐他的沙枣树的情况加油添醋地向他作了汇报。听完汇报,他雷霆大发,说:“水火无情,防洪是当前昆仑全市人民的头等大事,谁敢阻拦?你姓张的吃的是昆仑人民种的粮,喝的是昆仑人民的水,不为昆仑人民,为谁呢?”有人把李昌庆和张亦仁一块儿阻挡砍树的事告诉给韩国新,他更是坚定决心要砍张亦仁的那片沙枣树。他说:“李昌庆是干不出什么好事情,他竟然纠集村民妨碍抗洪大事?这是严重的违法行为。走,我们有抗洪法这个法律的支持,什么人都不怕!”于是,他亲自带上二三十个抗洪干部,坐上大车小车,向库勒村张亦仁农场驶去。

说起昆仑人抗洪,真是一件怪事。发源于昆仑山脉的昆仑河,每年的六七月份儿都要发洪水。水多本是一件好事,它可以更多地灌溉盆地里干旱的沙漠植物,阻止沙漠扩大,起到防沙治沙的作用。但是,并不算太大的昆仑河洪水,却一年年搅扰得昆仑人民不得安宁,一年年为许多官员们树立了不朽的业绩。昆仑人的防洪措施与别处不一样。如果有人能站立在昆仑市的上空,俯瞰这里每年的防洪行动,就会发现,昆仑人像是不会准确掌握自然规律的低级动物,春秋冬三季没有洪水时,没有人去料理防洪的事,而一到洪水来临时,全市的机关干部厂矿企业的工人倾巢出动,人们便开始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一个劲儿地往洪水里扔树枝、麻袋、芦苇和铁丝笼,企图堵住他们认为有可能决口的河堤。等把这些东西全部扔完,所有扔进去的东西全被洪水冲走,洪水也基本上停止了。等到八月中旬,洪水不会再来了,昆仑人便着手向上级部门编写汇报材料。每年上报材料的格式也大致相似,总是大谈市委市政府非常重视抗洪救灾工作,先后投入几万人次的人力,几百万元的财力,花费几十天的时间,终于战胜百年不遇的罕见的洪涝灾害,保住了国家和人民的生命财产。这样,昆仑人每年花去大量的人力和财力,抗洪的干劲儿很大,总结出的成绩不少,年复一年,洪水依旧,防洪依旧,向上汇报的材料依旧。

这年的防洪措施仍然是大量准备石头、芦苇、麻袋、大树、铁丝笼、钢筋笼等,等洪水一来时往里扔。由于年年防洪,年年要砍树,昆仑河岸大部分长成的沙枣树、榆树、柳树基本被砍光,于是,防洪指挥部又盯上张亦仁的农场的一片沙枣林。

韩国新带领一帮人赶到植物园。他把张亦仁叫来,对他说:“你吃昆仑的粮,喝昆仑的水,昆仑人民需要你几棵树,你竟然不给,是不是不想在昆仑呆下去啦?”张亦仁害怕不敢吭气。他见李昌庆也和张亦仁在一起,生气地对他说:“你作为一个下乡干部,理应帮助农民勤劳致富,支持全市人民抗洪救灾。这些工作你不做也就罢了,为啥要挑唆村民对抗抗洪抢险工作?”李昌庆说:“我没有叫谁对抗抗洪抢险呀!”韩国新说:“你老李不要嘴硬,下面的人早就向我汇报了,正是你带头阻挡砍树的。等抗洪任务完成后,我再调查这件事。”李昌庆并不示弱,冷笑一声说:“查吧!反正我李昌庆是你姓韩的手中的一颗棋子,你想咋整就咋整。再整,我还就这个样。”韩国新知道他有一股愣娃的脾气,真的当面跟他顶起来的话,有失他市委书记的身份。他没有理会李昌庆的话,转身对带来砍树的二十几个人说:“大家动手砍吧!险情就是命令。现在防洪正处在紧急关头,树木跟不上,就有可能前功尽弃,影响到整个防洪任务的成败。”这些人迅速动起手,砍的砍,锯的锯,只见一棵棵没有完全长成的幼小沙枣树被伐倒。马会究、张亦仁、李昌庆站在树林旁边,眼看心急没办法。这些砍树的干部来自公安、税务、工商等部门,人人戴着大盖帽,张亦仁哪敢上去再打他们!任凭他们去砍。二十几个防洪干部尽管吃不了苦,可他们连续砍了五天,也把张亦仁十几亩沙枣林连砍带糟蹋地毁坏了。张亦仁被气得病倒在床上,砍他的树就像砍他的肉一样让他心疼。他发誓要告韩国新,却弄不清楚究竟是《防洪法》大,还是《森林法》大,他向李昌庆请教,李昌庆搞不清楚砍树和防洪哪个违法,他答应回去翻一翻法律条文。

韩国新起初不知道李昌庆又到库勒村搞综合治理工作。因砍树而得知他还在库勒村,就暗中派人去调查李昌庆在村里都干了些什么。调查人员回来向他汇报,说李昌庆在库勒村大搞种草养殖,而且搞得不错,深受村民的欢迎。韩国新一听这些,马上就来气儿,问来人:“你们没有调查他在村里白吃白喝白拿的事?”来人答:“这个倒没有调查。”“你再去把这些事情调查清楚,主要看他是否按规定给农民交伙食费,共吃了农民的几只鸡、几只羊,认真统计一下,要有根有据,用事实说话。”来人领会书记的用意,去给李昌庆整材料去了。

韩国新派人给李昌庆整理他在库勒村所发现问题的材料,然后把大湖乡的书记林白叫来,问他:“林白,李昌庆在库勒村都干些什么,你知道不知道?”林白说:“具体干啥事情,我还真不知道,那个人不行,我懒得去理他!”“你当书记的怎么能不去管下乡干部的工作和生活呢?他在村里大吃大喝,白要白拿,难道你不知道?”“听说啦,听说一点儿。”“听说为什么不去制止?”“这个我回去马上就办,认真调查一下。”停一会儿,他接着对林白说:“你们乡今年一定要把种粮种棉的事情办好,粮食是大事,国家一再强调粮食安全问题。所以,大湖乡首先要保证粮食播种面积,要一家一户去落实,只能增加不能减少。听说你们乡库勒村的农民都开始弃粮种草,搞什么养殖?”林白马上说:“那都是李昌庆搞的。”“那你为啥不去制止呀?要你这个书记是干啥的,光吃闲饭?你还能让李昌庆替你去安排工作?”“我回去马上落实这件事,韩书记,请你放心。”韩国新继续说:“小林,你们乡本来就是半农半牧乡,你看那些牧民一个个穷得要命,还去搞什么养殖?再不要让农民冒那么大的风险了,农民现在只有靠种粮种棉增加收入,别的都不行!”林白唯唯诺诺,表示一定照书记的指示去办。

昆仑夏季的防洪任务结束。到秋季,为了防止民族分裂分子搞破坏活动,震慑犯罪分子,市政法委在体育广场举行一次防暴演习。参加防暴演习活动的有驻军、武警、公安和民兵组织,体育广场有上万名群众前来观看,韩国新等党政领导、驻军部队官员都坐在前面的主[xi]台上观看防暴武术演练。

首先出场的是解放军战士。他们一出场,表演的是走方步,喊口号,紧接着是表演一套武术动作;战士们步伐整齐,口号响亮,即使在摸爬滚打中,仍不乱队形;他们说倒一齐倒下,说站一齐站起。部队的表演从头至尾不乱阵脚,不漏破绽,受到观众的一阵阵掌声。接下来是武警战士的表演。他们一出场,就来一套擒拿武术,双双对打;一时间场上喊声阵阵,格斗激烈;战士们动作灵活多变,技艺高超,赢得全场观众的齐声喝彩。第三个出场的是公安战士,他们先表演的也是一套集体武术。这些干警们的表演动作显然没有部队和武警战士的整齐、漂亮,每个人的熟练程度也不一样,表演起来动作参差不齐,此起彼落;其中有些人跟不上节奏,等看完旁边人以后,自己才赶快列出一个差不多的姿式。警察的表演在不紧不慢中结束。轮到民兵应急分队出场时,他们的表演更是逊色;几十个人手持半自动步枪,光走方队也走不整齐,队形丢三拉四,拖泥带水;许多民兵拿枪走步,使人想起街道上的二流子拿着玩具在到处招摇撞骗,让观众看着不舒服。民兵的表演在一片喝倒彩声中结束。

集体表演完毕,下来轮到个人或一对二、一对三单打动作。这些表演者都是专门抽出来的武艺高强的解放军、武警和公安战士。先出场的是四名解放军战士组成的一对三散打。他们在场上来回较量,用尽各种动作,擒拿与反擒拿,制服与反制服,最终,由一个人将另外三个人击倒在地。然后是一名公安干警表演刀棍。他一出场,拿起一把大马刀,在宽敞的广场中间跳跃翻滚,只见刀光闪耀,杀气腾腾,吸引四周的观众摒住呼吸观看。放下马刀,他又拾起一根银光闪闪的长棍来到中间,开始表演棍术,只见他动作娴熟,技艺高强,精湛的武艺赢得四周观众阵阵叫好声。连坐在主[xi]台上的韩国新也一声声叫好。他对坐在身后的张故局长说:“我们公安机关有这样的人才,不怕震慑不住犯罪分子,你说呢?”张故连连点头,说:“对,对,韩书记说的对。”韩国新又说:“这样的人才一定要重用,有什么困难要及时帮他们解决,重视人才,就要做到人尽其才。”广场中间的那个干警还在表演,韩国新又向张故问了一些他的家庭情况。当得知他正是李昌庆的小儿子李岩时,他不再说话了。

李岩是乌鲁木齐公安干校的高材生,他放弃在首府工作的机会,回到昆仑。

自从在防暴演习上观看李岩的出色表演后,韩国新的心里像压上了一块石头一样,一直感到很沉重。他没有想到,李昌庆那么一个愣头愣脑的倔强老头儿,竟能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儿子。联想到他自己,目前虽官居要职,但只有那么一个女儿,还不长进。李昌庆虽然被我暂时整下去了,可他那三个已成才的儿子将来肯定会报复我,到时候我恐怕吃不了要兜着走。老大李石被我这么一整,他几年是翻不了身的;听说老二在市法院工作,也不是一般的年轻人。这老二、老三都在政法部门工作,和李昌庆的性格一样,脾气犟,性子直,对他们要及早提防。他想好了办法,拿定主意,要找个借口把李石、李岩调出公检法队伍。

过了一个月,市人事局以工作需要为名,把李玉调到市法制科,李岩调到市黄金局工作,说这两单位需要有知识、有能力的年轻干部,李玉弟兄二人最合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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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一声叹息点评:

刚烈的人在任何时代都要吃亏的,看来因为李昌庆一家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依然摆脱不了一个普通百姓悲苦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