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秋风痕(第十章)空杯之水

发表于-2005年11月08日 中午12:11评论-0条

大雨过后,街道干净得是狗刚舔过的食槽。橱窗里的模特重新摆了个搔首弄姿的姿势,拼命卖弄身上奇贵无比用几块破布拼凑成的衣物。爆米花迸出的香气被凉爽的晨风稀释,只留一点淡淡的甜味混在空气里。于是,空气也就像模像样的甜了起来。行色匆匆的路人,只顾着赶路,忘了向迎面而来的朋友道声早安。几个细腰肥臀袒胸露乳的们女子勾肩搭臂,旁若无人的招摇过市,逗得街边卖早点的汉子涎水流得比手里的油条还长。赶点上班的人们挤在公交车的站台牌下,引项而望,像饥饿不已等食的鹅。

我在路边的公用电话亭打了个电话给餐厅经理,说我生病了想请一天假。经理的声音像被囚禁得久了的僵尸,听得我的寒毛根根倒竖。我想,如果不是电话里冰冷的芯片过滤了她声音里应有的温度,就一定是昨晚那场大雨淋掉了她体内所有的热。

看着袖口花一样散落的暗红血渍,我想起了我的花店,不大,但是却足以让我不仰人鼻息。

打开门,香烟浓烈的气味让我皱紧了眉,什么时候起云飞开始抽烟了?

“可儿,你回来了!”我还没有想明白,文斌的人已到了我面前,他的指间夹着一根未燃完的烟。

若兰如影相随,紧跟在他的身后。

“你怎么抽烟?”我不赞成地看着文斌。

文斌赶紧把烟掐灭,扔到一旁的废纸篓里。

“我们昨晚找了你一晚,都不见你的影子。你究竟到哪儿去了?文斌和云飞都快急出病了!你要再不回来,我们就要报警了。”

若兰尖尖的指甲碰痛了我的伤口,我一声低呼。

文斌抓起我的手,非常轻柔的碰了碰伤口,说:“你的手还在流血。还很痛是不是?”

“可以让我看看吗?”云飞的声音听起来遥远而苍凉。

我看了一眼靠在窗边的他,把手缩到了背后,说:“不用了,我自己冲洗一下就可以了。”说完,我又飞快的瞥了他一眼。

云飞的脸上是被我拒绝后的失望和心伤。

望着窗外蓝得透明,晴朗得让人想流泪的天空,我对几番番欲说还休的凌风说:“你跟我到书房来,我有事想和你谈一谈。”

凌风站着没有动。

文斌拦住了正向卧室走去的我,问:“可以让我先和你谈谈吗?”

我微笑着把他的手放进若兰的手掌,对凌风疑窦重重紧张焦虑的眼视而不见。我说:“文斌,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有些事情不是我想躲就躲得掉的,况且我也不想再躲了。我累了。我想了很久了,这件事我必须得说明白。你照顾好若兰,别让她受委屈。我自己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你就不要担心了。”

文斌看着我的目光微微有些发抖:“你真的要说吗?你确定你已经考虑清楚了是吗?”

“我没有决定的事情,我从来不轻易出口,你忘记了?”

文斌一言不发地坐回了沙发。

凌风按捺不住问我:“可儿,你究竟想给我说什么?”

我淡淡地说:“别着急,我会告诉你的。”

“你是不是想跟我说分手?”

“真聪明。既然你都猜到了,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咱们好聚好散,你走吧。”

“可儿,我知道我是个超级大混蛋大混球!我不该怀疑你,更不应该动手打你!你想怎样惩罚我都行,但是,请你不要对我不理不睬,也请你别说分手!”

“凌风,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谁对谁错,你我心里明白就好。人与人相处,最重要的是信任。我们是情人,却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我是不是有权利为自己感到悲哀?这段感情路,我走得很辛苦,我再也没有能力让它持续下去了。你跟我来,我会给你一个理由,一个足够让我们分手的理由。”

“不!不!不!我不同意!你骂我打我,我都会甘心情愿的接受,但是,我绝对不会和你分手!可儿,就是因为我太爱你,太在乎你,我才冲动地打了你。如果要我为之付出代价的话,我宁愿是我去死,而不是失去你!”

“我说的很清楚了,请不要让我再说第二次。”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就算我罪大恶极,也罪不至此,你为何一定要如此绝情?别这样对我吧可儿……原谅我一次,可以吗?”

“不要逼我下逐客令。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你说的可都是真话?”

“我从来就不欺心。”

“好!好!好!我走!我走!我走!这样总可以了吧?”

凌风不断挥舞的手和扭曲的面孔让我想起了草原上落单受伤的狼。看着我低垂的脸和紧抿的双唇,他发出困兽一样的吼声,无望地冲出了门外。

我站在客厅中央,如同站在茫茫雪原,孤立无援,看不见出路,周遭只有一片刺眼的白。我打了个寒战,猛然觉得午后的阳光特别凄冷。

没有人说话,只有墙上那只钟麻木地滴嗒着。

一个男孩子的声音打破了冰一样的空气:“小姐,请问你认识住在对面的蓝可心小姐吗?”

除了我,屋子里的人全把目光投向了门外。

若兰回头看看我,问:“蓝可心?你是她什么人?”

“我是她弟弟。”

“弟弟?蓝宇!”我诧异地张大了眼,倏地转身,见蓝宇背着一个大大的蓝色背包站在门外。“小宇!真的是你?”我惊喜地奔过去抱住蓝宇,用手搔搔他染得五颜六色的长发,满心的欢喜。

文斌走过来擂了擂蓝宇结实的肩膀,笑着说:“好小子,才几年的工夫,竟然长的比我还高!还记不记得我?”

“你?文斌?你也在这里?你还是那么瘦,没出息!”蓝宇放下背包,给了文斌一个结实的拥抱。

云飞笑着向蓝宇伸出了手,说:“杨云飞,你姐姐的医生。”

“我是林若兰,文斌的女朋友。”

简单地介绍了之后,我便急切地问道:“小宇,前几天我给家里打电话总是没人接,妈妈最近都不在家吗?她身体还好吗?”

蓝宇迟疑了一下,避开我的目光说:“妈妈?妈妈她……她……很好。姐,可不可以让我洗个澡,先休息一下?这一路颠簸,我快累死了。”

我微微一皱眉,说:“你回答完我的问题就去休息。”

“你就不能让我先休息一下?我真的很累。”

“我知道。小宇,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妈妈身体怎么样了?你知道我很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说谎,不管是善意的还是出于别的原因。”

“我真的没有撒谎。妈妈……妈妈很好。”

“妈妈很好?真的吗?小宇,看着我的眼睛,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次。”

“我……我……”

“你什么你?快点告诉我,妈妈怎么了。”

“妈妈……妈妈她……她……”

“妈妈她怎么了?你说啊!”

“……”

“小宇,说话啊!”

“……”

“小宇,你怎么了?”

“……”

“小宇!”一种不祥的感觉揪紧了我的心,我下意识地用手按住扑扑乱跳的胸口。

蓝宇咬了咬下嘴唇,看着我按在胸口的手说:“姐,你答应我别激动,不然我是不会说的。” 

“好,我答应你。你快说,妈妈怎么了?”

“妈妈……她……她……去世了。”蓝宇的声音细如蚊蚋,可响在我耳边的却是晴空霹雳。

“什么?”我呼地一下站起来。一阵眩晕向我袭来,我潜意识地伸手向空中一抓,想要抓一个依靠,却只抓住了满把的黑暗。

我在无边无际的迷雾里不停下坠,两旁是荆棘从生的万丈深渊。没有一个地方可供我歇息伤痕累累的身体,我绝望地呼喊。母亲的声音穿透重重雾霭清晰地传到我的耳边,我不停张望不停寻找,却始终不见母亲的踪迹。一只老得秃头的鸟从我头顶飞过,它的嘴里鲜血淋漓,嘶哑粗嘎的叫声响彻云霄,像一曲无谱的葬歌。

风声雷动,吹散我的头发。长长的发丝紧紧缠上我细长的脖子,让我艰于呼吸视听。我拼了命的挣扎,和自己的头发挣扎,和自己的身体挣扎。我不要这几千烦恼丝,我不要这副躯壳,我只想让自己赤luo裸地自由飞翔。

我呼喊,我挣扎,我挣扎,我呼喊……

“姐,姐……”

没有层层的烟雾,没有老得秃头的鸟,只有几张关切的面孔落入我困倦得发涩的双眼。

我费力地支撑起软绵绵的身子,想要说些什么,可干得冒烟的喉头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一杯水适时放到了我的唇边。我抬头一看,云飞的脸上还是那份我熟悉的了解和关心,丝毫没有昨日之事造成的尴尬。

我低下头喝水,眼泪却没遮没拦地淌了下来,滴落在玻璃杯中,嗒嗒有声。

文斌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我,眼里有泪。

“姐,你别难过了。妈妈就是怕你伤心才一直瞒着你。你这个样子,她会心疼的。”蓝宇懂事的为我擦干泪水,安慰我说。

我抬起头,摸摸他的脸说:“姐姐不伤心。你告诉我,妈妈是怎么死的?”

蓝宇沉默了一会说:“爸爸去世不久,医院就给妈妈下了病危通知书。她得的是癌症,已经到了晚期。妈妈怕你难过,所以一直不让我告诉你。半个月前,她去世了,临死的时候还念叨着你的名字。我在亲戚朋友的帮助下埋葬了妈妈,然后就来找你了……”

我告戒自己不许崩溃。强打精神,我对云飞说:“麻烦你帮我安顿一下小宇,我累了,想歇着了。文斌,你送若兰回家吧。你也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要上班。”说完,我轻轻闭上了眼,再也不愿多说一个字。

所有的人都走了,一切回归平静。

面对一盏孤灯,我只觉得心里是说不出的空!空!空!母亲,你真的就这样走了吗?连我最后一面你都不见了?你怎么舍得丢下我不管,你怎么放心我一个人在这人世间中挣扎?那些苦,那些难,那些交织着泪水和悲苦的现实,我该怎样去面对?知道吗,母亲,没有了你,我就没有了心灵的依托;没有了你,我只是一副会走路的躯壳。

母亲啊,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摸着我光光的脊背,说我瘦得像一只猴;也再也没有人为我把满头青丝梳成细长细长的辫子,夸我美得像朵花。母亲啊,从此以后,风刀雪剑,人情冷暖,再也没有人为我一肩挑。而每一次的午夜梦回,也再也没有人可以让我久久徘徊于月下,对影不成眠。母亲,你的夙愿未偿,你怎可以撒手人寰?你知道吗,还有三科,还有三科我就可以拿到大学本科的文凭了。只差三科啊!母亲,这份心痛,这份遗憾,你让我向谁去说找谁去诉?

母亲,孤独无边,生命有时,几十年后,我会梳两条细细长长的辫子,光着我猴一样的脊背,踏过红尘坎坷漫长的跑道,飞奔向桥那一头的你!

母亲,刚下过一场大雨,天堂里的你,冷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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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一声叹息点评:

才结束一段爱情,又接到母亲过逝的噩耗,可儿会坚强地走过这段艰难的日子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