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日子如行云流水，转眼春去夏来。城市的上空依然笼罩着厚厚的灰尘，依然看不清太阳梦幻般的样子。有人说栾城实际上是灰尘之都，应该写作尘都或是栾尘，我想也并不是空穴来风的杜撰。

天气越来越热，衣服也越穿越少。大街上白生生亮晃晃的东西逐渐多了起来，那是男人女人暴露在外的前胸后背和胳膊大腿。灯红酒绿，觥筹交错之间，呼酒买醉的人在这样躁热的夜晚比比皆是。情爱和性欲在酒精火烧火热的撩拨下又蠢蠢欲动。所以，黑夜眷顾下的城市依然不寂寞。而我，依然穿简单便宜的衣服，吃云飞做的饭菜，唱别人写的歌曲，拿老板给的薪水，过自己的日子。

我喝了口水润了润干渴的嗓子，笑着问凌风：“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给我打个招呼？要不是段老板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来了。”

“我也是刚刚到，怕影响你唱歌，就没有过去找你。”说完，凌风指着桌边的一名男子说道，“这位是徐辉徐伯伯。”

“徐伯伯，您好。我叫蓝可心，您叫我可儿就行了。”

“闻名不如见面。凌风，我看你该去进修你的中文了，可心可比你形容中的漂亮多了！”徐辉笑呵呵的说道。他随和得像一位老朋友，脸上的皱纹见证着人世的变迁，而眼睛却依然新鲜如处子。

“您过奖了。凌风一向喜欢言过其实，让您见笑了。”我不习惯被不熟悉的人当面夸奖，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说。

凌风看出了我的局促，笑着道：“徐伯伯是我爸爸妈妈的好朋友，我是他看着长大的。等你嫁给我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扫了徐辉一眼，如坐针毡地说：“谁说要嫁给你了？自作多情。”

徐辉接过我的话和蔼地说：“凌风是个很有前途的男孩子，对你也是一心一意，嫁给他你不会后悔的。”

我低头一笑。

凌风说：“再过两个月我爸妈要回国了，我想在那个时候举行咱们俩的订婚仪式。你没异议吧？”

“我……凌风，这件事过段时间再说好吗？”我心如鹿撞，忐忑不安地看着他说。

“你怕凌风的父母不喜欢你？”徐辉毫不隐晦地道出了我的顾虑，说，“他父母都是很开明的人，不会为难你的。他们生意太忙，抽不出时间来看你，所以托我来帮他们相相未来的儿媳妇。可心，你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我很喜欢你。衷心的希望你和凌风早结良缘。”

“啊？徐伯伯，你说希望我们早结良缘？可儿，快谢谢徐伯伯！”凌风高兴不已地说，“我爸妈一向敬重徐伯伯，也很相信他的眼光。我两个姐姐的夫婿就是他帮爸爸妈妈相的，我们的婚事他说没问题就没问题。”

我对徐辉轻声道了谢，看着水杯上那朵兰色小茎的花问：“徐伯伯，我们初次见面，你对我并不了解，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徐辉说：“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一看见你就满心喜欢，也许是我们有缘吧。”说完，他给了我温和的一笑。他的笑容里有股历尽磨难后的通达，让我觉得舒心而安慰。

“真是太好了！可儿，我已等不及要你做我的新娘子了！”凌风的眼里满是憧憬。

“又乱讲话！”我嗔道。

这时，枚巧背着手出现在我面前，她俯身在我耳边说：“有客人点唱你的曲目，你快换衣服准备上场。”

“好的，我马上去。徐伯伯，失陪了。凌风，你帮我招呼徐伯伯，我唱完就来。”说完，我起身离去。凌风的目光在我身后牵了很长，很长。

点唱的歌曲是邓丽君的一首老歌。略带忧伤的旋律像在诉说一段古老而动听的情话，我娓娓唱来，母亲的身影与歌声同在。如今，歌依旧，身边的一切早已面目全非。世事无常，白云苍狗，只有回忆可以长久。掌声雷动，我鞠了一躬，走下五光十色的舞台。

徐辉笑眯眯地看着我说：“没想到你不但长的美，而且歌也唱的这么棒。感情投入，声线相当完美。你有没有想过做专业歌手？”

“唱歌只是我谋生的一种手段，我不作他想。”

凌风重新为我叫了一杯冰镇咖啡，说：“徐伯伯是音乐界的泰山北斗，如果你想在唱歌方面有所作为，他一定可以帮你的。”

“泰山北斗不敢当，帮帮小忙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如果有这个需要，我会请徐伯伯帮忙的。”我用手抠抠桌子上的花纹，眼睛无意识的向门口看去。若兰和文斌联袂而行，正东张西望地搜寻我的影子。我赶紧站起来打招呼。

“howbeautiful　！可儿，你把头发盘起来又高贵又迷人又典雅，简直是女人中的精品！不知道有没有人流口水？”若兰搂着我的脖子，捉狭地看了凌风一眼说，而后者则丢给她一个随便你怎么说的表情。

“若兰，这儿有长辈，你别胡闹。徐伯伯，这是我的好朋友林若兰和肖文斌，我们胡闹惯了，你可别介意。”

文斌和若兰赶紧向徐辉问好。

徐辉笑着说：“年轻人就是不要太循规蹈矩，那样给人的感觉太沉闷，一点都不开心。”

文斌的眼里流转着毫不掩饰的赞美。他说：“其实若兰说的一点都没错，你把头发绾起来真的很美很迷人。”

凌风眼也不眨的看着我，直道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若兰用手磨蹭着我左肩胛骨下的肌肤，说：“咦，可儿，你肩上有一颗痣，像一滴大大的眼泪。以前我怎么没看见？”

“像眼泪一样的痣？”徐辉惊异的目光盯上若兰摸着我肩膀的手。

我打开若兰的手，说：“别闹了。老大不小的，也不怕徐伯伯笑话。”

文斌岔开了话题，气定神闲地品尝着绿茶的味道说：“可儿，我已经给小宇找好了学校，过几天他就可以去那里读书了。那所学校的校风严谨，师资力量雄厚，只要小宇好好的学，他一定会有所作为的。”　

“真的？谢谢你！我再也不用为这件事情发愁了，就是不知道小宇肯不肯听我这个姐姐的安排。”我看着杯中的咖啡，思考着该怎样说服蓝宇。

“你还有个弟弟？”徐辉问。

“就此一个，是我母亲的无心之作。”

“此话怎讲？”

“这是我母亲说的话。至于它是什么意思，我也弄不太明白。可能只有我母亲才知道。”

徐辉无言。

曲终人散的时候，咖啡屋无一例外的杯盘狼籍。回首灯火阑珊处，只有夜的眼眸依旧不知疲累，依旧熠熠生辉。在道别的路口，徐辉眼里慈父一样的疼爱，让我从没有体会过父爱的心潮湿起来。冥冥中，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把我们紧紧系在一起，今生今世。　

2、我把玩着毛毛狗乱糟糟的毛发：“小宇，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蓝宇吹开覆面的长发问。

“我和云飞每天要上班，没有时间陪你。你呆在家里也闷得慌，不如你去上学吧。我已经给你找了最好的学校，只要你答应，明天你就可以去上课。你看怎么样？”我仔细着自己的措辞，小心谨慎地说。

蓝宇皱紧了眉头，神色有些不耐烦说：“去学校？算了吧。要我去听那些老学究叽叽歪歪，唠唠叨叨，你还不如拿刀杀了我。我没那股刻苦钻研的劲，也不是考大学的材料。姐，你就别为难我了，让我过点清闲日子行不行？”

我耐着性子，准备和他磨下去。“我不要你一定考上大学，只希望你多读点书。这样对你将来有好处。你想想看，这社会是以什么样的速度在发展？你不学习，是要落伍的。”

云飞也说：“小宇，知识对我们而言，永远不会过时，永远重要，也永远不嫌多。你多学一点，发展自己的机会就多一点，这对你的将来也大有裨益。如果你不喜欢学校的学习氛围，你就当不是去学校读书，而是去换换心情，这样不也是挺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呆在家里？”

“是啊，爸爸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他很希望你成为有用之材，你不要辜负他的一番苦心。而且现在的科学技术日新月异，你不用知识充实自己，以后就没有立足之地，会被别人被社会淘汰的。听姐姐的话，去学校读书，好不好？”

“姐，你累不累？我都说了不去了，你还说那么多话干什么？你说的不累我可听累了，我睡觉去了。”蓝宇烦躁地扔下怀里的靠垫，向卧室走去。

“站住！小宇，我是让你去读书，又不是让你去做伤天害理的事，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让你去上学，并希求你一定要考上大学光耀门楣，只希望你对你自己负责，难道这也有错？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适者生存，胜者为王，我们必须学会独立学会生存。你没知识没技术，将来凭什么和别人一争高下？又凭什么挣下自己的事业，给自己一个良好的发展空间？你现在有我，可以不去面对那些很残酷的竞争，但是我是会死的！姐姐不希望你有朝一日屈居他人之下，过寄人篱下的日子，你知不知道？”

蓝宇回头对我怒目相向：“终于说出你的真实想法了！为我着想？为我好？好冠冕堂皇的理由！是怕我用你的钱吧？姐，你想说我是软骨虫就明说，何必转弯抹角？恶不恶心？”

他的话让我的心一寒，我毫不理睬云飞的眼色，说道：“你这是什么话！如果我怕你花我的钱，我还会让你去上学吗？你这么聪明，只要努力，就一定会出人头地的。听姐姐的话，去上学吧！明天就去，好不好？”

“哼，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为你自己打算。想当年，你不也是我们县中的传奇人物吗，你怎么没有金榜题名？你一再苦苦相逼，不就是怕我拖累你吗？好，我走就是了！没有你，我蓝宇照样过日子！”说完，蓝宇搡了我一把，拉开门跑了。

“小宇，小宇！”我追到街边，看见蓝宇的身影在人群中鱼一样的穿梭。

“可儿，你慢点，小心摔跤！”云飞追着我喊。

蓝宇回头看见我，向马路对面跑去。

“小宇，你别跑！小心！”

尖利的刹车声响起，我的心缩成了一团。我不顾一切地冲上前，眼前的情景差点让我昏了过去。蓝宇仰面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血染红了他的身子，刺痛了我的双眼。

“小宇！”我尖叫一声，扑上去抱住蓝宇：“小宇，你醒醒，你醒醒！小宇，我是姐姐，你听见我说话了吗？醒醒，小宇……你撑住，你会没事的……”

“你别着急，我们马上去医院！”云飞不由分说的抱起蓝宇，转身就跑。

汽车风驰电掣，一路呼啸到了医院。

急症室的红灯一直亮着，空荡荡的走廊里没有多余的一个人影。我靠在冷冰冰的墙上，世界在我眼里已然抽像为蓝宇的影子。

云飞默默不语，只用一双深沉而沉默的眸子看着我。

一个年轻的护士推门而出：“病人需要输血，你们谁是他的家属？请跟我到验血室验血。”

“我！”我急步走到小护士身边。

云飞一把拉住我说：“你身体不好，让我去，我是o型血。”

小护士转动着灵活的大眼睛看着我和云飞：“病人是万能受血者，你们谁来都没有关系。”

“让我去！”云飞抢上一步说。

“你走开！”我粗暴地推开他，跑向验血室。

看着自己的血一点一滴的流进蓝宇的身体，我的心得到了一丝慰籍。而那种失血后眩晕的感觉，一阵紧似一阵的像我逼来。等到我走出抽血室时，身体摇摇欲坠。

云飞赶紧扶着我，问：“可儿，你没事吧？”

我微微摇了摇头。低头看着臂弯青淤的针空孔，想为自己刚才粗野的态度向他道歉，可最终只冲他无力的一笑。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我的心开始一点一滴的下沉。度日如年，一日三秋，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

蹲在地上，我使劲撕扯自己的头发，心已经到了要崩溃的边缘，而眼泪，早已忘记了该以什么方式流淌。

云飞用力掰开我的手，把我的头藏在了他的怀里。

急症室的门开了。我慢慢站起身，屏住呼吸，等待医生最后的宣判。

云飞扶着我的手多了一分力量。

“病人已经脱离了危险，但由于他的头部受到撞击，而且流血过多，仍处于昏迷状态。如果没意外，两三天后他应该会苏醒过来。”

我长长的出了口气，泪水舒展着浑身疲倦的筋骨，以最美的姿势落下。心里那根细细的弦轻轻的动了动，发出一声温柔的呼叫，让我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忽然间觉得自己很累，我无力的向云飞身上一靠，感觉就要入睡。

云飞对我微微一笑，伸手理顺我的一缕乱发，拥着我向病房走去。

两天了，蓝宇依旧没醒过来。

我日以继夜，衣不解带地守在他床前，不敢有丝毫松懈。

文斌得到云飞的通知赶来医院，和我们一起作最艰难的守护。

蓝宇的身子动了动，微弱的声音在他眼睛慢慢睁开的时候传出，听在我耳里像天籁之音。“我怎么在这里？”

“小宇！你醒了！”第一次，我感激那铜铸铁塑的菩萨和九天之外虚无幻化的主。“你感觉怎样？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蓝宇不情愿的看了我一眼，转过头对着白白的墙壁，冷漠地说：“猫哭老鼠。你给我出去，我不想看见你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他沙哑的嗓子里是满满的厌恶。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了下来。

文斌看着我低垂的头，忿忿的为我抱不平道：“小宇，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你姐姐！你知不知道……”

我赶紧打断了他的话：“文斌！你知道我不喜欢别人对我的事说三道四。小宇刚刚醒来，让他先歇息。你陪着他，我回去熬汤。”说完，意味悠长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和云飞走出了病房。

“为什么不让文斌说完？让小宇了解了事实的真相，也许有助于改变他对你的态度。”云飞看着我墨一样的眼圈温和地说。

“你也看见了，小宇是个自尊心非常强的孩子。他本来就对依靠我生活耿耿于怀。如果让他知道是我输血给他的，他会更加难受。我只希望他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生活，而不希望他有什么心理负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云飞点点头：“我知道。可这样太委屈你了。”

“委屈？我不觉得。云飞，我是他姐姐，不是吗？”我边说边拉开了护理室的大门。我高高的高跟鞋在地板上踩出一串串清脆的声音，回荡在长长的走廊，空洞而迷茫，像我疲惫的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