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闪雷鸣，雨如瓢泼，今夜的栾城风雨飘摇。亭台水榭撕去脂粉重重的伪装，在雨水中酣畅淋漓地翻滚，荡妇一样的呻吟，发泄着被束缚的欲望。一道门墙，两个世界。茶馆酒楼，亮如白昼，燕舞莺歌，昏昏噩噩。都市人的空虚和他们口袋里的钞票成正比的膨胀，而握在手中的年龄如剪不断的愁绪，越来越长。

我放下手里的托盘，很高兴再次到徐辉：“徐伯伯，你怎么有空过来？我正在想什么时候去看你呢。”

徐辉爽朗地打了个哈哈：“因为想听你的歌，所以我就来了。我还带了几首刚创作完的歌曲给你，算是我为你量身打造的，你看看合不合你的意？”

“谢谢，一定很棒！”我双手接过写有歌曲的纸张，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弟弟蓝宇，我的朋友杨云飞。小宇，云飞，这是徐辉徐伯伯。”

云飞彬彬有理地伸出手，说：“徐伯伯，非常高兴能认识你。”

蓝宇只冲徐辉微微点了点头。

我给了徐辉一个抱歉的表情，而他则回应给我了一个不要紧的眼神。

云飞说：“你们店里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了。听别人说，因为你的歌声很多客人慕名而来，你现在已经是小有名气的小歌星了。继续努力，我相信你一定会成功。”他的眼睛灼灼生辉。

我淡淡一笑，道：“怎么你也跟我说这个？你是了解我的，我唱歌只是为了养活我自己，而不是想追求名利。名气越大的人，往往麻烦也就越多。如果照现在这样发展下去，我真的很担心有一天我也会为名所累，那有违我的初衷。”

云飞点点头说：“你不要担心，没有人敢拿你怎么样的。”

蓝宇冷嘲热讽地说：“别人来这里都是为了听那些靡靡之音，看漂亮小姐的，谁会花钱找气怄。”

我端咖啡的手一抖，咖啡洒了一手。

云飞赶紧拿纸擦干净我的手，狠狠地瞪了蓝宇一眼。

蓝宇丢给我一记冷眼。

徐辉的目光在我和蓝宇的脸上飞速的溜了一圈。

我喜欢的音乐响起，我觉得心在微微的疼痛。

徐辉说：“可心，世人常为了一点蝇头小利，相互倾轧。而名气和地位也常常让朋友反目，让情人成仇，但你如此年轻就如此淡泊名利，真是很难得！”

“不是我看得开，而是因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确实不是我所长。我母亲曾说过：人生在世，苦短孤寒。富贵荣华，到头来不过是一腔热血换一枕黄梁。侯门如海，达官显贵也并不似梁间乳燕。既然要到人世走一遭，就应该活的自我一些，开心一些。也许我接收了母亲的这种思想，所以不是很愿意跟别人争短长。只要别人给我一个呼吸的空间，我就绝对不会去侵占别人的地盘。”

“你母亲有如此宽广的胸襟，真是了不起！”徐辉的手轻轻敲着桌面，说：“要是我年轻时有她这样的想法，也许就不会留下那么多遗憾了。现在人到中年，才知道后悔，可一切都已嫌太迟了。想我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居然不及一个弱质女子看得通透，真是惭愧！对了可心，可以问问你母亲的名字吗？”

我略微沉吟了一下说：“我母亲姓夏，单名一个慧字。”

徐辉的手停止了敲动：“夏慧？可是聪慧的慧？”

我点了点头。

蓝宇玩着打火机，心不在焉地问：“你怎么知道？你认识我母亲？”

“哦，我猜的。我认为只有像你母亲这样智慧的女子，才配得上这个慧字。”

“那当然！我母亲是天地下最善良，最美丽，最温和，最宽厚，最坚强的女人！在我心里，没有人可以和她匹敌。”蓝宇一脸崇拜地说。

徐辉点着头说：“你是个孝顺的孩子。”

蓝宇并不理睬他的赞扬，继续玩着打火机。

云飞叫过侍者，为我叫了一杯苦咖啡。

段飞的身影出现在云飞一侧，他先打向众人了个招呼，然后对我说：“可心，有些事情我想和你谈谈，你跟我来。”

我对徐辉说了句失陪，尾随段飞到了后台。

“知不知道我想和你说什么？”

我摇了摇头。

“那你应该知道最近有很多客人来我们这里，不单是为了喝咖啡，更重要的是为了听你唱歌。所以，我有个新的想法，我打算把咖啡屋改建成歌舞厅，聘你做专职歌手，你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歌舞厅？主意是不错，但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不想再在这里上班了。”

“既然是个好主意，为什么你不愿意留下来？”

我没有正面回答段飞的问题，笑了笑说：“大哥，我们现在做的也很好，为什么一定要改建咖啡屋？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歌舞厅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会有很多麻烦事情，你吃得开吗？”

“这个你不需要为我担心，没有三板斧，我也就不敢上瓦岗寨。歌舞厅的娱乐性比咖啡屋更强，也更容易赚钱，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唱歌，别的什么事情也不用管。生意做大了，我有赚，你也有红利可分。你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吗？”

我想了想说：“要我唱歌也没有问题，但是，你必须保证没有人来骚扰我，给我一个良好的工作空间。而且，我现在想试着唱一些新歌，你不会反对吧？”说完，我把徐辉写的歌递给段飞，瞟眼看了看屋角堆积的鲜花。

段飞轻轻哼了几句，旋律优美，朗朗上口。“这些歌相当不错，我为什么要反对？只要是好歌你都可以唱，而且不需要向我请示。如果我估计的没错，你将会成为这里最受欢迎的歌手。好好干，大哥不会亏待你的。”

这时，枚巧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我的话被她失色的花容逼了回去。“老板，几个客人因言语不合打了起来，你快去看看……”

段飞以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我紧随其后。

屋子里掀翻的桌椅缺胳膊断腿的痛苦地躺着，喝咖啡的人早已没了闲情逸致，不顾窗外密急如箭的雨，一个一个作鸟兽散。

“小宇？”我惊讶不已地看着眼前的情景：蓝宇如一怒目金刚，左推右挡，和一群打扮得奇形怪状的男孩子大打出手。云飞护着徐辉远远地站在门口，爱莫能助。

一个耳朵上戴着四五只耳环的男孩趁蓝宇不备，掏出匕首向他背心狠命地刺去。“小宇！”我奋不顾身地飞奔过去，一把推开蓝宇，替他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刀。匕首毫不留情地扎在我的胸前，天地在一刹那开始摇晃，一颗颗美丽的星星伸手可及。我的身体如一个漏气的沙袋，重重地跌倒在地。在我眼睛合上的一瞬间，我仿佛看见徐敏的脸在云飞背后的玻璃门上一闪而过。

到处是戈壁，四处是沙滩。炎炎赤日，当头而照。没有一滴水，没有一处人烟，没有一个同伴，只有一把卷了口的刀悬挂在我腰间。唇干舌燥，举步维艰，我虚脱地瘫软在地。一匹瘦骨嶙峋的老狼夹着脱了毛的尾巴，一瘸一拐地挨近我，它嘴里腥臭的气味喷在我脸上，熏得我差点背过气去。我闻到了死亡的气息。老狼露出白森森尖利的牙齿，向我炫耀着邪恶的力量。秃鹰在我头顶盘旋，等着剔除我被老狼啃嗜过的残骸上残留的肉渣。不！我不能死！我抓住刀柄，费力地抽出刀，积蓄全身的力量，向老狼瘦长的脖子刺去。狼血飞溅，如同下了一场血雨。乌红的血慢慢凝结，慢慢变成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向筋疲力尽的我，我绝望地闭上了眼……一阵又一阵的巨痛传遍了全身，我痛得跳了起来。

“可儿！”“姐姐！”

是谁在叫我？是谁在叫我？我慢慢地转动眼珠，眼前是一片耀眼的白。好干净的地方！这里是不是传说中的天堂？

母亲，我终于抛开了一切尘俗，来到你身边了。我重新闭上眼，等待母亲温存的爱抚。

“姐，姐……我求求你不要死，你不要死！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你不要不管我，不要……”

死？小宇？怎么会是他？我惊恐地睁开眼：“小宇！”意识重新会到我的体内，我想起了发生过的事情。“小宇，你……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伤到你？”

蓝宇的脸上是我很久都没有看见过的关切和紧张：“我没事，我没事……姐，你感觉怎样？有没有觉得什么地方痛？”

我吃力的摇了摇头。

凌风把脸轻轻依偎在我瘦削的面颊上，眼里是失而复得的感激：“你终于醒了，你终于醒了！”

透过他的肩膀，我看见文斌和云飞下巴上青青的胡茬和嘴角快慰的笑。我闭上眼，不让自己脆薄如冰的坚强泄露内心的感动。

“小宇，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睡了多久了？好累！”我虚弱地说。

“你昏迷了快一周了，我们都快急死了！”

“这么久？难怪这么困。”

凌风轻轻的把我的头放在枕头上，柔声说：“困就再多睡一会儿，我们守着你。”

我点点头，安心地闭上眼，在药力的作用下沉沉地睡去。

在梦里，我对天堂的母亲说，活着，真好！

医院里，雪松油油的清香和来苏水的气味混合在一起，飘散在清晨清新的空气里，是另一种特殊的味道。

我伸了个懒腰，披衣而起，向天边的太阳说了声早安。

蓝宇捧着一盘鲜艳欲滴的草莓亲热地凑到我床上，说：“姐，这些草莓是我用糖水浸泡后冰冻而成，你尝尝，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你饶了我吧，我快被你们喂成小肥猪了！我在医院的这些时间，凌风命令我不许动，云飞天天给我熬汤喝，文斌给我吃补品，那三位小姐给我零食，我已经忍无可忍了。你现在又来了，不是存心和我过不去吗？求你了小宇，别再给我吃了行不行？”我苦着脸向蓝宇讨饶。

蓝宇摘掉草莓的柄，不由分说地放了一颗在我嘴里：“当然不行了！文斌说你上次给我输血后没有好好的调养，身子一直很虚弱，这次可不能马虎了。如果你不吃，凌风和文斌都会骂我没用的。你也不希望我挨骂吧？来，再吃一颗！”

我一愣：“文斌？他告诉你了？”

“他不但告诉了我你给我输血的事，还说你为了我把花店都卖了。姐，对不起，我不是存心的……”

“傻瓜，姐姐什么时候怪过你了？我不生你的气，我是在想那个该死的文斌，多嘴多舌的，快气死我了。”

“你千万不要怪他，如果他不说，我就不知道原来你对我这么好。姐，我想了很久，觉得你的话很有道理，我是应该多读点书的。我想去上学，你看……怎么样？那所学校还收不收我？”蓝宇搔了搔剪短的头发，腼腆地看着我说。

我抱住他，高兴地说：“你愿意去上学了？那再好不过了，这一刀我挨的太值得了！学校的事你就放心好了，姐姐早就打点停当了。”

“姐，你真好！”

门无声无息地开了，徐辉、徐敏和云飞走了进来。看见徐敏，我愣了一愣，她怎么来了？我心里泛起些许不安。

云飞笑着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我和蓝宇相视而笑，招呼他们落坐。

云飞把手里的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用手试了试我额头的温度，脸上多了一些笑容。

蓝宇说接过徐辉手里的水果，说：“徐伯伯，谢谢你来看我姐姐。”

“应该的。可心，你今天的气色看起来相当不错，再休息一阵子应该就没事了。”徐辉说完，指着徐敏说：“这是我女儿徐敏，听凌风说你们认识？”

“爸爸，你的消息不灵通了吧？我和可心不但认识，而且还是朋友。可心，你身体好点没有？听爸爸说你受伤了，我好担心你，所以缠着他带我来看你。怎么样，感觉好些没有？还有没有感觉不舒服的地方？”徐敏亲热地叫着我的名字，亲热地问候我，好像我们真的是相交多年的朋友。

我很客气地说了声谢谢，揣度着徐敏的来意。眼前的徐敏没有了以往那份飞扬跋扈的神态，显得格外的温婉如水。她发髻高耸，美丽颀长的脖子上挂着一串钻石项链，裁剪合身的高档衣裙勾勒出她曲线玲珑的苗条身段，让她看起来高贵得像位公主。

“凌风说你们下个月就要订婚了，你要赶快好起来，可不能耽搁了良辰吉日。要知道，徐伯伯还等着做你们的做主婚人呢！”徐辉帮我掖了掖被角说。

我微微一笑，含笑的目光飞快的从徐敏脸上一划而过。

徐敏的身子一颤，脸上的笑容慢慢的在嘴边没了痕迹。碰上我笑意浓浓的目光，她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转过身在椅子上坐下。她左肩胛骨下一点暗红色的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那是一颗痣，一颗和我的泪痣一模一样的痣。

我看看徐敏，又看看徐辉，心里淡淡的不安变得浓得化不开。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