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老父亲在跨这个节节时，嘴里就常常念叨。可老父亲居然轻松地就跨过了这个节节。毕竟是满过八十四的人，又有肺气肿老毛病缠身，上街走已不可能，就在家里几间屋里走走也是气喘吁吁的，已算不容易了。最近，三妹跑路，原四妹弟出力，由残联给老父亲配置了轮椅，我们几姊妹才有了推老父亲逛街的打算。

有了这样的打算，也还是难得兑现。首先要选不冷不热的好天气，而得到轮椅时已临近夏至。而且，我们各有各的事。像我们夫妻俩，虽然已退休，可还引着孙儿。当然，我们完全可以带着孙儿一起去，这样还可增加天伦之乐。我想，这也是老父亲求之不得的——老父亲不仅四世同堂，而且还要一同逛街，真是好福气！

端午过后，适逢难得的阴天。这下午孙儿午觉也醒得早。两个条件具备。三时许，我与妻子带起孙儿就过老父亲那里去。看来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三妹与三妹弟已在父亲那里，也是说推老父亲逛街。老父亲还正在那里犹豫不定。他的脾气从来都是这样，不想给儿女们增添麻烦。我们的到来促成，他才同意。

其实，老父亲怎能不想逛街呢？自从肺气肿缠身，他就不能自己上街了。我已记不清有好多年了。这么些年，长宁城的变化之大，连老父亲这样的土生土长的老人也认不得了！竹海广场紧挨着父亲的宿舍，他还认得。过了工商银行往竹林湾那片新修的街道一走，老父亲就连说，打不清方向了。老小，老小。老父亲真像他那曾孙、我那孙儿一样，一双眼睛左顾右盼着新鲜的街景。只是他的顾盼是默默的，不像孙儿那样兴奋不已。

从竹林湾出来，我们沿着竹海路往上行，准备从医院上面沿淯江大道下行，到鲤鱼湾大桥，再沿新街返回。

“这里是后街（民主街）。接竹海路处就是原来的摊子口。”“这条街就到长宁大桥。”“这里就是原来的田坝街。”我们边走边给老父亲介绍。因为，即便是原来的老街，也因旧城改造而面貌一新了。

淯江大道是沿淯江西北岸新修的。它起于上中坝，现在修好的还没到洗脚凼，只到鲤鱼湾稍下去点，大概是原来商业局背后。

在我的记忆里上中坝原是一个冲击出来的并不平坦长满了荒草的沙坝。那还是我读小学时与父亲一道去屠场买肉时所见。以后还去过好些次，也亲自从上面走过，只是沿小路的高处农民们利用了，种上了小麦、豌豆。这些都是打水漂的。如果洪水来得迟，还是有收获的。洪水来早了，当然就打水漂了。

现在的上中坝已变成了淯江广场，成了人们休闲的好场所。那草坪绿地小径，那护坡上用小灌木栽植成的图案和“环境立县，科教兴县，工业强县，旅游富县”的大字特别惹眼。我们推着老父亲沿岸边护栏人行道缓行。人行道系瓷砖铺就，未铺瓷砖的地方是草坪、灌木、柳树形成的园林。新栽的柳树已披上了短发，好像青春少女，充满活力。老父亲对这人工的园林并不感兴趣，他的目力所及原来是淯江的流水。我们干脆在设有水泥休闲座椅处停下来。

这一段的淯江，确实够美。今年还未涨端阳水，水色碧绿。哗啦啦流动的滩头，泛起一片碎银。河对岸翠竹浓荫，我们这岸边草色青青。居然在草丛里还卧着一头水牛，大概是它饱餐了一顿青草，这时正悠闲地用尾巴拂赶着蚊虫，享受着如此美好的自然。

我妻子对孙儿说：“那是牛牛，水牛。”孙儿是第一次看见，虽然他在卡片上早就认得，但看到实实在在这么大的一条牛，又是这样休闲的卧着而不是站立，要不教，我想他还是联系不起来的。卡片和实物之间，还是有好大一段的距离。孙儿应着奶奶教他的也学说着“牛牛、水牛”，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看得出来孙儿对自然界的动物是很感兴趣。

我害怕引起老父亲“逝水流年”的伤感，不敢久坐，待妻子提了孙儿一泡尿，我们又继续前进。

过了二水厂、县医院宿舍，落鹰岩下已形成了半边街。紧靠长宁大桥旁，有一处装饰得古香古色的“名粥屋”，它的正门对着的河边有一棵把树冠伸向淯江的黄桷树，那形状好似黄山著名的迎客松。树虽然不高，却被铁栅栏保护了起来，显然是一棵古树，老父亲却不认识了。我才提醒老父亲，这就是到屠场去那条小路边那棵黄桷树。难怪父亲认不得，原来是修淯江大道时垫高了路基，掩埋了黄桷树的下部，使这原本古老高大的黄桷树也变得矮小了。

从长宁大桥的桥拱下经过时，我与妻子为了逗孙儿都先后吼出了一声“拱”，孙儿也像原先来玩时一样跟着奶声奶气地吼着“拱”，“嗡嗡”的回声不绝于耳。逗得老父亲的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过了大桥，老父亲看见桥下岸边有人在钓鱼，露出了欣羡的神色。我们就稍事停留。原来那人钓鱼的地方正是古渡口，看得见那些石头上被撑船的镐竿戳出的一个个的小圆洞。前两次我们引着孙儿来玩时，还看见两三只小小的打鱼船停泊在那里。这个渡口的古老，还在大唐之前。据县志载：唐建长宁军。而唐以前只是安怡寨。但寨子也是靠这渡口通南北的。这个渡口，在以水上交通为主的过去，也是一个水码头，那可是这个渡口的鼎盛时期。据县志载，长宁旧城的八大景之一就有这里——碧鲤归帆。从这一景点的名称，我们可以想象得出那时，在翠绿如茵的碧鲤洲头，向这古渡口望去，在晚霞为背景的黄昏里，古渡口樯桅林立，炊烟袅袅的盛景。

这一片的旧房还未撤完，还未形成半边街。那些未撤完的旧房中，也还有一两厦别具特色的旧房，象是舍不得辞世的老人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岁月的沧桑虽然使它变得灰头土脸的，但它毕竟是历史呀！它代表过去。当然比不上现在新建的楼房青春年少、容光焕发！在那些破旧的房屋间有一个窄窄的小巷，尚有人从那里通过。那可是原来著名的税关巷呀——过去水码头的货物贸易，都从这里通过税收，再由驮马运向四面八方、穷乡僻壤。旧房、破屋、小巷，历经岁月沧桑，它们仍顽强地在这里挣扎，似乎是在向人们昭示着什么理不清的头绪。

突然，一股难闻的恶臭味弥漫过来，原来是河对岸纸厂又在放臭气了，看得见那高大的烟囱里一股淡褐色的烟雾正顺着上水风向西北方向飘浮。真扫兴！我们赶紧向下游走去。只有这样逆着风向行走，才能躲开空气中弥漫的恶臭。还好，正对了今天我们推老父亲逛街的线路！

过了碧玉溪口新修的大桥，我们就来到了中坝——碧鲤洲。

就在碧鲤洲头碧玉溪出口处的那段淯江，原是一个游泳区。儿时的我就爱和哥哥一道到那里游泳。记得那时，纸厂虽然就在对岸，但它的产量还很小，排放的黑液还不足以污染那时水量还较大的淯江河。这个游泳区夏天里非常热闹，光顾的人很多。就在这里游泳，我还喝过几口水，差一点儿就一命呜呼！要不是当时哥哥直呼喊，八舅赶来及时把我抓起来，我可能就不在人世了。就是那次被水淹，回家后挨了母亲一顿好叨，声称再也不准我俩兄弟下河洗冷水澡了。可江边生长的孩子，这样的禁令，怎能禁止得住？还是父亲理解儿子，反倒把我与哥哥带着去鲤鱼湾沙滩学游泳。记得那时父亲浮水好得行哟！他浮的是老式的大把，没用多少时间就浮过了河，一会儿又浮了过来。就在父亲的示范教导下，我与哥哥很快就学会了游泳。也再不怕水了。父亲又告诫我们说：“别逞能，‘河中淹死会水将’呢！比如这鲤鱼湾，它是个洄水沱，游过去容易，游回来难。你要不识水情，就有可能遇险。它的奥妙在于，游回来过水涇时要使劲用几把力……”没想到，父亲在教我游泳时也教给我人生的处世哲学：在人生的长河里，既要自信别害怕，在游泳中学会游泳；又要谨慎避险情，认识社会，掌握分寸，随时避开长河激流中的暗礁和旋涡。所以，在我的儿子小时候，我也干脆把他送到游泳队，首先学会游泳。儿子也不辜负我的希望，还真正代表长宁拿过游泳项目的名次呢！

中坝里，已耸立起纵横交错的现代化楼房。这些楼房已形成了横起的一个“手”字形的街道与原来的老街相衔接。这还不算我们正在走着的淯江大道。整个淯江大道都是按园林式的规划，栽植了樱花、紫荊、杨柳等花木，营造了小广场和草坪，还是为老百姓留下了较多的休闲空间。听说，这样好的地段，房价却卖不起。而原因就在纸厂的污染。城里人好些都在说，纸厂早就该关闭。而我知道，要关闭纸厂，谈何容易！它不仅牵涉县里的财政收入，还涉及一千多职工的安置，而且还直接影响农民们的收益——农民们种的竹，年年都可砍来卖竹片呀！

听说现在有一个想法，把制浆的过程迁往下游，对岸的纸厂只管造纸。这样，虽然可以还一个秀丽的淯江给长宁人民，但如不彻底解决制浆的污染，却要直接污染长江。我估计这样的方案可能难批准。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县领导们也来视察淯江大道。我是从那几辆小车才发现的。那几辆小车先只停在新修的休闲亭旁，休闲亭里有一群人边喝茶，边谈论着什么。初看还看不出与一般喝茶的有什么不同。但小车里坐着的司机随时待命。后来领导们离开了休闲亭，边走边指指划划；那几辆小车也缓缓地跟在这群人的后面。大概是等着领导们随时坐进车里。我知道，县里要建设“竹海之都，秀水长宁”，淯江大道正在成为新的看点，县领导是应该关注的。但是，这新看点如不彻底解决环境污染的问题，秀水，怎么能还其秀丽呢？

我们把老父亲推上了新建的鲤鱼湾大桥。这里清风徐徐，令人心旷神怡。但看到纸厂的大烟囱的烟雾向上游飘去，污了上游的天空；排放出的黑液向下游流来，半江碧绿，半江黑锈色。我突然记起老百姓们的调侃：秀水长宁，原本就是加了金旁的！我的心像打翻了五味瓶——经济与环境，怎么就这样难以统一？

回家的路上，我们就走得稍快点。没想到在总工会门口父亲还碰上了一个老熟人，摆了好一会儿龙门阵。这个老熟人是随军南下参加工作的。虽然他现在已七十四只小父亲十岁，但他还在忙碌着，什么建老年公寓——为老年人营造一个养老的好环境；什么夕阳红环境保护队——为子孙后代留下较好的生存环境。大善事呀！父亲问起他原来的病。他回答说：忙忙碌碌，吃得好，睡得香，滋滋润润，不知不觉那病还就痊愈了。看来好人是有好报的。

看见他骄健的身姿融入街上的人流中去。我在想：建设“竹海之都，秀水长宁”还是有希望的。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