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和心伤溶为一体,焚烧着我惨淡失色的容颜。素手轻扬,惊醒青苍深处那多梦的星辰。尘土飞扬的心灵码头织孤独成一张打结的网,固执地打捞岁月里沉淀下的离合悲欢。无法悲伤的日子,痛苦是一支燃烧的烟,悬挂在我萧瑟的帐头,夜夜悲鸣。
我动了动麻木的身子,让自己陷入更深的黑暗。
门开了,客厅亮了起来。明亮的灯光刺痛了我红肿困涩的眼,我把脸藏进浓密的发间。
“可儿,徐伯伯看你来了。”云飞柔声叫我。
我慢慢抬起头,用手遮住照在我脸上的光线,看着徐辉,生硬地牵扯了一下嘴角,算是打了招呼。
“孩子,难为你了!老天真是不长眼,要你去承受这么多痛苦。”徐辉看着我骨瘦如柴的身子,叹了口气说,“你和凌风的事我也知道了,我不知道你们是哪里出了错,竟然会弄成这样。你要振作起来,千万不要想不开。”
我瑟缩了一下,嗫喏着说:“徐伯伯,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事,我也不会想不开。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地呆着,好好想一想我的人生究竟是在哪儿出了轨。”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就好了。其实人生除了爱情,还有很多事值得去追求,我希望你可以尽快恢复过来。你一定要记住,就算失去了文斌,你的身边还有很多关心你的人,他们时刻都挂记着你,希望你健康起来,快乐起来。不要让他们失望,知道吗?”
“我会的。徐伯伯,也许老天爷是对的,对一个自己的人生已经出了轨而浑然不知的人,是应该惩罚的。只是,为什么要让我失去文斌。老天跟我开的玩笑实在是太大了,我承受不起。”
徐辉一声长叹。
云飞放了杯水在我面前,说:“振作一点,小心别伤了自己的身子。”
我把文斌留给我的玉佩紧紧贴在脸上,欲语泪先流:“会的,一定会的。我会重新振作好起来的。我还要唱歌,还要写小说,我不能死,不是吗?徐伯伯,人说哀莫大于心死,只要我的心还没有死去,我就一定不会让关心我的人失望,你放心吧。”
门被敲开了,李简和梦柔并肩站在外面。
“小柔……”看着梦柔清瘦的面容,我心如刀割。
梦柔摸着我凌乱的长发,手微微颤抖。
“小柔,对不起!是我害了文斌……对不起……”我的话还没说完,早已泪流满面。
梦柔红着眼眶忍住泪,捧起我泪水纵横的脸轻声说:“可儿,哥哥这辈子除了我,最疼的人就是你了。既然他愿意为你舍却性命,说明你值得他为这样做,他也一定无怨无尤。你不要他难过,更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保重好自己,让哥哥去的安心,好吗?”
我低头看着握在掌心的玉佩,不禁肝肠寸断:“怎么会不怪我呢?要是我肯听他的话和他一起回家,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是我害了他……我为什么要那么任性?我为什么要去淋那场雨?小柔,该死的人是我,不是他啊!”
梦柔紧紧地抱住我,眼泪流了下来。
李简把一袋我最爱吃的倾心之恋茶点放在茶几上,默默地看着我,什么也没有说。
“哥哥的玉佩?这是哥哥的玉佩!怎么在你这儿?”梦柔看着我手里的玉佩,惊诧不已地问。
我的眼泪一颗一颗掉在玉佩上,又碎成一颗一颗小小的眼泪,四处溅开:“文斌怕我寂寞,让它留下来陪我。”
梦柔的嘴巴张成了o型:“你?”
我纳闷地看着她指向我的手,问:“我?我怎么了?”
梦柔使劲眨巴着眼睛,一脸不可能的表情。
“怎么了,小柔?”
“这……可儿,也许你不知道,这块玉佩是我们肖家的家传之物。历来只传长子,再由长子送给他最心爱的女人,而且这个女人必须是他认定的妻子。哥哥把玉佩留给了你,绝对不是因为怕你寂寞,而是因为他爱你!”梦柔拍了拍自己的头,继续说,“原来,你就是那个他爱得无法言语的女子!可是……可是他为什么不告诉你?”
云飞长长的叹息一声。
李简依旧没有说话。
轻轻摩挲着玉佩,我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文斌,知我莫如你!你是怕我负担不起太沉重的爱情,也是怕我会在爱情中迷失自己才不告诉我吧?你宁愿忍住心痛看我在别人怀里短暂的开,悲壮的谢,也不愿我在你面前悲泣。因为你知道,我的爱情背后有一道别人看不见的伤痕,我的爱情会在阳光下夭亡。我会累,我会疲惫,我会哭着找你帮我擦眼泪。你只想远远的看我欢笑,再默默地为我抚平创伤。文斌,相逢未嫁,却也是珠泪双垂。文斌,从此以往,可儿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我在众目人注视之下把玉佩系在脖子上,轻声说:“小柔,这件事不要告诉若兰。文斌是她最美的期盼,就让她拥有一份完美的回忆吧。”
屋子里一片唏嘘之声。
李简把一张纸放在了我面前,说:“可儿,小宇的事情已经基本解决了。他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如果他表现好,会被提前释放。这是法院的判决书,你看一看。”
他的话是一颗定心丸,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我感激地看着他,不知说什么好。
李简对我笑了笑:“什么也不要说,这是我应该做的。只要你能尽快好起来,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别忘了,咱们是好朋友。”
我感激地点了点头。
“小宇叫你不要担心他,要好好的珍惜自己。他还说,在他的蓝色背包里,有一包伯母留给你的东西,以前他忘记给你了,让你自己取出来看看。”
“妈妈留给我的东西?”我从沙发上跳下,光着脚跑进蓝宇的卧室,从他的蓝色背包里取出一个用针线缝起来的蓝色小布包。
会是什么呢?我猜度着,用小刀小心地挑开密密麻麻的针脚。袋子里有一盒封好的录音带,一方丝巾和一张妈妈年轻时的照片。
我仔细看着那合磁带,把母亲的照片递给了好奇的李简。
“可儿,你长的太像伯母了,简直就是伯母年轻时的一个翻版!徐伯伯,你看看,伯母年轻时好漂亮!”李简说着把母亲的照片递到了徐辉手里。
徐辉接过照片,嘴角的笑慢慢慢转化为满脸惊谔。他看着我,急燥地说:“可心,可以让我看看丝巾吗?”
我惊异的把丝巾递给了他。
洁白的丝巾上什么也没有,只在左下角留有一点红红的东西,像一滴红色的眼泪。
徐辉目光僵直地盯着那一点红,好像在回想一件遥远而沉重的事。
“徐伯伯,你见过这方丝巾吗?你认识我母亲?”我专注地看着徐辉,不想错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哦,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母亲应该是我的一个老朋友。我们很多年没见面了,她……还好吗?”徐辉魂不守舍地回答我。
“她……去世了。”母亲的死是我一生都难以磨灭的心伤,我的声音里有不为人知的哀悼。
徐辉的手颤抖不停,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你说她……她去世了?”
“是的,我母亲去世很久了。”
徐辉的眼睛一下僵在了眼眶里。
我眉头一皱,颇为不解地看着他。
李简拍拍我的手背说:“可儿,等你心情好一点,我再来找你谈一点事。我先走了,你要听云飞的话,多吃点东西,你太瘦了!再这样下去的话,我怕你会倒下的。记住,不可以虐待自己!你的身体不但是你自己的,也是我们这一帮朋友的。不想我们担心就快点恢复过来,嗯?”
我点了点头。
梦柔看了云飞一眼,站起身对徐辉说:“徐伯伯,我们也走吧,让可儿早点休息。”
徐辉迟疑了一会,慢慢点了点头。
走到门口,徐辉转身问我:“可心,你母亲从来没有向你提起过我吗?”
我抱歉地一笑:“对不起徐伯伯,我母亲从来没有向我提起你。”
徐辉眼里有被禁锢的痛苦和悔恨,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他鬓角边的星星白发在灯光的照耀下亮如银针,根根都是生命苦难的佐证。
云飞看见我把录音带放进录音机,拉开门想离开。
我叫住了他:“你不要走。母亲以这种方式告诉我的事,一定非同小可,我怕我自己承受不起。你……你陪着我好吗?”
云飞看了看我,依言在沙发上坐下。
我不停地在腿上搓动双手,以此缓解内心的紧张。
云飞微微一笑,把我的手握在他的掌中。我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用力抓住了他的手指。
母亲的声音疲累而苍凉。
“可儿,妈妈的小宝贝!”母亲依然保留着我孩提时对我的亲昵称呼,“咱娘俩快四年没见面了吧,想妈妈吗?妈妈可是日思夜想,天天都念叨着你!也不知道你现在是瘦了,还是胖了。头发还长长的吧?还喜欢梳辫子吗?妈妈的头发早就剪了,唉,现在想起来还真有点后悔。
可儿,妈妈不和你罗嗦这些了。你是妈妈的乖女儿,自然什么都和以前一样,是不是?
那年高考后,你不辞而别,妈妈心里真不是个滋味。你是妈妈的血中血肉中肉,你心里想什么妈妈哪能不知道?如果你不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你怎么舍得一声不吭的离开妈妈,而且几年里杳无音讯?我琢磨了很久,却始终想不明白是什么事情让你如此伤心。我也曾想过要找你回来,但后来想了想也就由了你。可儿,妈妈也是女人,女人的心只有女人看得明白。咱女人这一辈子,总有一些事是永远无法如意的,也总有一些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的。既然你不愿意留在我身边,就一定有你说不出口的苦处,我找到你只会让你伤心难作……自个儿的闺女自个儿疼,可妈妈却帮不了你,妈妈这心里痛啊……”
母亲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而我,早已哭倒在云飞怀里。
云飞轻轻拍打着我的脊梁,安慰着我的伤感。
“常言说,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所以,不论遇到什么事,你都要勇敢一点,坚强一点。咱女人不比男人,遇上不顺遂之事可以毫无忌惮的放纵自己,放纵自己的情绪。想不通的事情就别老去想,在那儿搁一搁,慢慢的,心自然就会亮堂起来。
我知道,你认为自己没有考上大学对不起我,其实,妈妈早就不想那些事情了。你努力过,奋争过,拼搏过,这就够了。上不上大学并不最重要,只要你自强自爱,妈妈就很高兴了。不要担心妈妈去的有遗憾,有你这样一个乖女儿,妈妈别无所求。
在家的时候,你没有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你一个人出门在外,恐怕会更加辛苦吧?妈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
可儿,妈妈的病是不会好了,有些事情也到了我必须告诉你的时候了。你不要埋怨妈妈瞒了你这么多年,好吗?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可儿,你不是你爸爸的孩子,你的亲生父亲在我刚怀上你的时候就离开了我。我和你的生父青梅竹马,两心相悦。在刚懂得男女情意的时候,我们就以天地为媒,私定终身。原本想这是一段大好姻缘,不料他父母嫌弃我没有文化,说我只不过是一个山野村妇,竭力反对我们在一起。为了斩断我们之间的情分,他的父母不惜举家迁徙。从那以后,我们就断了联系。后来我发现,我和你父亲仅有的一次纵情竟让我珠胎暗结。我等了你父亲很久,希望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可始终都没有等到他的消息。时间久了,我的肚子大了起来。无奈之下,我听从你外公的安排,嫁给了你爸爸,并在六个月后生下了你……,这也是你爸爸不喜欢你的原因之一。你一直都不知道,我和你爸爸之间有一个约定:我不管他那些在外面花天酒地拈花惹草的事,他不能在任何人面前说出你的身世,包括你。在这一点上,我还是很感激你爸爸的,他从来都没有在你或别人面前透露过只言片语。可儿,人死为大,你不要怨恨你爸爸,何况,他还养了你那么多年。咱们做人,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能忘本。知恩要图报,饮水要思源。豁达一点,宽容一点,不失为人生一大乐事。你说呢,我的小宝贝!”
我战战兢兢地听着母亲的讲述,惊得忘记了流泪,只用力抓住云飞的手臂,无视他手臂上的殷殷鲜血。
“这方丝巾是你父亲送给我的定情信物,上面的血是我们咬破了手指滴上去的。他中有我,我中有他。可儿,你没有想到妈妈年轻时也很疯狂吧!”母亲轻轻的笑声有点喘息,“如果今生你还有缘和他相见,记得要替我把这方丝巾还给他,并代我告诉他:他是一个好男人,我理解他的身不由己,我不恨他。如果人真的还有来生,我还在老地方等他。来生?来生,山后那片青青的竹林还在吗?
小宇始终是我的一块心病,虽然他秉性不坏,但他太冲动太好争强斗胜。我担心我不在的时候没有人管教他,他会更加变本加厉。所以,我要他答应我,在处理完我的后事之后就去找你,这样你也有个人陪,而有你在他身边我也就放心了。只是,小宇的脾气太坏,可能会给你添许多麻烦让你吃很多苦。辛苦你了,我的小宝贝!还有,你和他同母异父之事暂时不要告诉他,他是个敏感的孩子,可能接受不了。等他再成熟一点,你再对他讲。或者,你永远不要说。毕竟以后,你们是要相依为命的呀!
可儿,假如苍天开眼,让你和你父亲相遇,你肩上的泪痣和你手腕上的紫玉镯就是凭证。凡是徐家的子女,无一例外的肩上都有一颗眼泪一样的胎痣,且大小无异。紫玉镯本来是一对,你父亲带走了一只,还有一只现在戴在你的手上。你要好好收藏,万万不可遗失!可儿,不要忘了,你父亲姓徐名辉,取日月光辉之意。
真的好想再抱着你,亲亲你的小脸蛋;好想再摸摸你光光的脊背,给你梳一回辫子。可是,妈妈没有机会了。就让这一切都留在来生吧!来生,我希望你还是我的女儿,还是那个让我疼不够,爱不完的乖女儿!你看,妈妈来生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老天一定不会再像今生这般捉弄我。倘若来生无暇,希望你是一个不需要人照顾的天使,与天同乐,与天同生!
可儿,妈妈的小宝贝!你要记住,生命虽然美好,可是它也很短暂,要善待自己,善待别人,善待生命!天堂之中有神灵,妈妈会为你祷告的!
我的小宝贝,就让妈妈这样和你说再见吧。把妈妈年轻时候的照片带在身边吧,我会陪你度过所有的苦难。
可儿,妈妈永远和你在一起!妈妈永远爱你!
再见了……我亲爱的小宝贝……”
录音机啪地一声跳了键,母亲的声音消失在空气中。
我失魂落魄地坐着,无法把母亲的话和现实结合在一起。屋子里的空气让人感到窒息,所有的东西在我面前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
云飞握着我的手,很平静地看着我,等我开口。而我的思维一片混乱,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真实情感和想法。
良久,我放开他的手,苦闷异常地看着他说:“云飞,你去睡吧,我……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你不要说什么,我希望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我也不要再想,就这样搁着吧。”
云飞按了按我的肩膀,把抱抱熊放在我怀里,给我披上一件厚衣服,转身走进了他的卧室。
我没有听见云飞关门的声音,也许,他靠在那扇半开半掩的门边,陪着我度过了一个无眠的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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