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仔仔细细地读了很多年的书,偶尔也会想起读书的时光,想起教过我书的老师。我想起最多的是我读小学三年级时的班主任。我曾在日记里写到,如果不是遇到她,不知道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子。仅仅三年级一年的时光,两个学期,四十多周的时间,却是我终生都无比怀念的一年。
那一年爸爸订了《中国少年报》,要我多学习。碰巧,同时我所在的班级也订了《中国少年报》,而且每次我家的报纸总是比班组的报纸早到那么一两天。于是,当老师在班上要求全班同学读新报纸的时候,我早已经读过了,就高高地举起手告诉老师。老师说既然你看过了你就来讲一遍,要上讲台来讲。于是我雄赳赳地走上讲台,神采飞扬,滔滔不绝。老师就站在我旁边,面带微笑地望着我,偶尔纠正一个不是很正确的发音。从那以后,复述《中国少年报》成了我的专利,在不知不觉中锻炼了我的口语。如果偶尔忘记了报上的原文,我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一个合适的而且朗朗上口的词句来表达我想表达的意思,从来没有感到过羞怯。每次复述,老师都会给我一个简短的评价,有哪些进步,有哪些不足,说的最多的还是对我的鼓励。在此之前,没有一个老师认为我是个爱读书的好学生,也从没有给过我机会和自信证明自己并不是坏学生。
老师啊,您不知道,我曾经是个多么自卑的孩子,在我无忧无虑的面孔下,掩藏着的是怎样一颗破损的心。曾有老师说我是个鬼样的孩子,也有老师因为我脾气倔说想踢我两脚。
我也是经常犯错误的孩子,曾给老师造成很大的麻烦。当她告诉我我做的不对时,我感到很惭愧,将认识到错误写成一封信,诉说了整个事件的过程,还有我认错的态度。我用铅笔涂涂改改地写了一张纸,其中也不乏为自己辩解的成份。没想到老师看过以后,那一张纸上划满了红线,详细地标出每一个用的好的和用的不当的词句,修改了所有文法的错误,连一个标点都不放过。最后那篇作文还在班上读了。我坐在下面感动得一塌糊涂。从来没有告诉我人应该怎么做,不应该怎么做,但您的一言一行、甚至一笑一颦都深刻地向我传达着做人应有的态度。
离开小学的大门已经很久了,在离家很远的地方读书,很少回去,也很少再与老师见面。不多的几封书信往来,依然会记起老师的谆谆教诲,音容笑貌宛在目前。
有一年,大约是在香港回归之前,退休教师们排练节目,老师到我家隔壁的一位老师家排练,临走了,她看到我说了几句话,谈到关于我读书生活的细节。穿过宽阔的院子准备离去了,她一步步走着,不时地回过头来看我,脸上洋溢着慈祥的微笑。多少年后,我仍然记得这样的场景,她很多次地回头看我,她是看我长高了长胖了,然而她还是认得我。她总是能准确的认出她的学生,准确地叫出他的名字。爸爸也曾是她的学生,爸爸都五十多岁了,她还能叫出爸爸的名字,说出爸爸小时候淘气的事来。
暑假的一个傍晚,天空还有亮光,空气中的暑气还没有散去。我拿着从老师处借来的书去还,老师和先生刚刚吃完晚饭,挪出矮凳来坐在一起。四处的蚊虫飞舞,手摇着蒲扇老师对我说起该如何读书、读什么书。老师感慨地说起现在的书价实在是太贵了,她先生在一边说再贵工具书还是要买的。书是应该选择着读,美国一天出版的图书一个人一辈子也读不完。说起写作,老师说要多看名家的经典文章,每一句每一篇下笔都要扎实,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时光飞逝,老师朴素的话语犹言在耳。
老师的先生毕业于上海复旦大学物理系,年逾古稀,仍致力于泾川地区方志和族谱的研究。一天中午吃过午饭,我去看望老师,老师不在家。她先生一个人在厨房里准备午餐。都已经下午两点了,他在桌旁吃起简单的饭菜,一边跟我聊天。我们聊起放射性元素,九八年的长江洪水,民国三十六的灾荒,浙江常熟第一个文理分科的学校……天南地北,海阔天空。他最后总结性地告诉我,人应该多考虑考虑别人,要体谅党和政府的困难,不要给国家添麻烦。老师的先生在“文革”期间曾被错打成“右派”,被迫停职,这期间的一切生活费用仅靠老师一个人的工资维持,生活不可谓不艰难。至今我仍能记起他浑厚、纯正的乡音。
工作生活在异地他乡,虽说现在的我与小学三年级时的天真无邪早已是大相径庭,但我始终坚定不移地相信,如果没有当年的老师,也没有今天这样的我。并不是说我是个多么有成就的人,也并不是我得到多少人的尊敬,但至少,我能够得到身边人的尊重,这就足够了。
初春的夜,想起关于您的点点滴滴,窗外的雨淅淅沥沥,我写下上面的文字,依然排遣不去心底的思念。
-全文完-
▷ 进入林绛轩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