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秋风痕(第二十章)空杯之水

发表于-2005年11月15日 中午12:28评论-0条

1、夜幕降临,歌舞升平。城市阴暗的角落堆积着人们卸下的防毒面具,尸体般的腐臭。叩问流浪的星子,是否看见如菊的往事摇曳在季节深处?栀子花香甜的气息塞满了夜的空隙,淡了黑暗的阴森。远了掌声的热烈,忘了人前的赞美,我还是一身青衣的命运之子。

李简大汗淋漓地敲开门,边向屋子里走边说:“有没有什么吃的?快拿点来让我充饥,我快饿扁了。”

我笑着端出一盘糕点放在他面前说:“怎么了?小小虐待你?” 

云飞拉开冰箱看了看,说:“你先将就吃一点,我去给你煮面条吧,几分钟就好。”

李简只顾狼吞虎咽地吃蛋糕,没有答话。

“慢点,慢点……小心别噎着。这些都是你的,没有人跟你抢。”我拍着他的背心说,“这段时间你和小小都在忙些什么?我总找不到你们。该不是又跑出去过二人世界了吧?”

李简喝了口水说:“浮生难得半日闲,我哪儿有那么好的命?我也早就想过来找你了,可是官司太多,一直都抽不出空闲。”

“哦,我还以为你们又到北极观光去了呢。”

“做梦的时候我倒是去过,但遗憾的是我没看见北极熊。”

“有你老婆陪你还需要北极熊吗?”

“死丫头,又占我便宜。懒得跟你拌嘴了,今天我来找你是有正经事。”

“什么正经事?我看是蹭吃蹭喝来了。”

“谁稀罕这些烂点心?告诉你,今天我请了两位客人到你这儿来坐坐,你不介意吧?”

“谁啊?”

“暂时保密。”

“先说好了,如果是坏蛋,我可不干。”我装做很不乐意的样子说。

“说不准还真是大坏蛋。”

我还没说话,云飞把一碗西红柿鸡蛋面放在李简面前,说:“可儿,你先别和他扯皮了,让他吃饱了再说。”

我剥了颗桂圆放在鸡蛋西红柿里,笑嘻嘻地说:“人家都说面条里放桂圆,味道霸道又正宗,你也试试。”

“小丫头,又调皮!”云飞一脸宠爱地看着我说。

我吐了吐舌头,冲他霎了霎眼。

李简乜斜着我,调侃道:“云飞,你的厨艺真不错。再加上这个小妖精的调料,简直是妙,妙,妙!好像只有夫妻店的面食才有这么好的味道。可儿,我看不如这样,你嫁给云飞做老婆吧。鄙人毛遂自荐,给你们做免费的大媒人,你考虑考虑?我这是为你和云飞作想,可别狗咬吕洞宾。”

云飞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贫嘴!”我拿了一颗葡萄塞在李简的嘴里,说,“你吃你的面,说那么多话干嘛。再说下去,你还没做成媒人就先倒霉成霉人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这也有错?还有没有天理?”李简端着碗跑进厨房,继续向我叫阵。

“天理?我就是天,我就是理。你不服气?”

“你不嫁就拉倒,干嘛一副凶巴巴要吃人的样子?幸好你不是我老婆,不然,我不但要天天打你的屁股,而且,还要把你抽筋剥皮,让你脱胎换骨做好人。”

我气鼓鼓地看着厨房门口,叫道:“李简,你出来……我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就不知道什么叫厉害。你给我出来!”

厨房里没人出声,只有吃面条时发出的哧溜哧溜声。

“我叫你出来,你听见没有?”

隔了好大一阵子,才听见有人说:“出来就出来,不过我是出来投降的。好可儿,你饶了我这一次,下次我再也不欺负你了。”话音刚落,李简双手抱头,晃荡着撕成条的餐巾纸摇摇摆摆地走了出来。

“你这算什么?举白旗投降啊?哼哼,仗还没开始打呢。”

“天啦,我哪敢跟您老人家打仗!我一见到你都缴械投诚了。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的这一回吧。下次再也不敢了。”李简哭丧着脸说。

看着他故作狼狈的样子,我再也无法矜持,心里一乐,忍不住开怀大笑。

云飞看着我,脸上的笑意渐渐加深。

“咱言归正传,”李简正襟危坐,看着我说:“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动凌风和徐敏到这儿来,你不会不高兴吧?”

我眉头一皱,脸慢慢绷紧,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凌风和徐敏?他们就是你请的客人?你叫他们到这儿来干什么?”

“当然是有很重要的事。不过你现在不要问那么多,等他们来了你就知道了。”

李简的话音未落,门铃声大作。

云飞打开门,徐敏挽着凌风走了进来。

李简小声的对我说:“好戏开始了。”

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赶紧调整自己的心情,站起身笑着说:“说曹操,曹操到。你们快过来坐。”

凌风和徐敏默不作声的在椅子上坐定,云飞把刚洗好的水果盘放到他们面前,笑笑说:“天气闷热,你们吃点水果解解渴。”

徐敏拿了个苹果在手里转动,说:“李简,现在可心在这里了,你可以说了吧?”

我和云飞对望一眼,不知道李简葫芦里卖什么药。

凌风用一双沉默的眼睛注视着我,注视着我剪得短短的头发,没有说话。

我给了他一丝淡然的笑,把目光转向了窗外。

“在我把这件事讲完之前,我希望没有人中途退场。”李简严肃地说。

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首先,我要问可儿几个问题。可儿你要如实回答我,不得有半点隐瞒和虚假。这件事关系重大,我希望你好好和我配合,知道吗?”

我收回目光,有些吃惊地看着李简:“我?你是说我吗?”

李简点了点他头,把一叠照片放在茶几上,慢慢地说:“这些照片我们都看过,但没有人知道它们的来历。我李简敢用自己的性命担保,可儿的品行绝无丝毫偏差。所以,我认为这些照片的背后一定有鲜为人知的内幕,不知道各位是否同意我的看法?”

凌风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一丝跳跃。

云飞坚定地点点头。

徐敏的脸色一变,说:“有没有内幕是可心自己的事,和我们并无关系。李简,你不会是叫我们来听这些无聊的事吧?如果真是这样,恕不奉陪。”说完,作势要走。

“你稍安毋躁。有没有关系自己心里自然明了,勿需我饶舌。我请你们来,仅仅是想请你们作个见证。再怎么说,我们也算是朋友,你不会不卖我这个面子吧?”

徐敏不情愿地坐了下来。

李简看了她一眼,既而指着一张照片问我:“可儿,你确定这套衣服你只穿过一次?这只手镯也不是你的?”

我飞快的扫了凌风一眼,说:“我确定。”

“你确定你穿着它只去过徐敏的家?”

“嗯。”

李简的眼睛刀子一样地盯向了徐敏:“那就对了。如果我的推断没有错,这些照片应该是你拍的。”

“她?”我震惊地望着徐敏。

云飞和凌风的腰不约而同地挺直了。

徐敏咚的一声把苹果放在茶几上,厉声说:“神经病!我为什么要拍这些照片?这对我有什么好处?李简,你不要含血喷人,不然我告你诽谤!”

我一惊。

“问得好,问得好!”李简拍着手慢条斯理地说,“你可以去告我,可是我担心你没有这个胆量。要问你这样做的好处嘛,那就是:你不但打击可儿,而且还可以重新得到凌风的欢心。大家都知道,你爱凌风,但是天公不作美,凌风爱的人却是可儿。你要得到凌风,就必须想办法离间他和可儿的关系。所以,你就处心积虑地算计可儿。你故意把徐伯伯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目的就是为了拍这些照片。你在可儿的橘子水里下了很重的安眠药,致使她沉睡不醒,然后你解开她的衣服,让她和你事先雇好的人相拥相抱,摆出各种不雅观的姿势。而你,则用相机把它们拍成相片,然后请人送到凌风的手里。可儿在睡梦中听见的咔嚓声,并不是树枝折断的声音,而是你按动相机快门的声音。我说的对不对?你这一箭双雕的计策,是不是太狠了一点?”

没有一个人说话,几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徐敏身上。

徐敏嗬嗬一阵冷笑:“不愧是有名的大律师,还真会编故事。我真奇怪我自己,居然俯首贴耳的留下来听你谎话连天胡说八道。姓李的,我告诉你,我徐敏是在商场上混饭吃的,你不要拿这些无聊的话恫吓我。我警告你,没有确凿的证据你就不要信口雌黄,小心风大闪了你的舌头。凌风,我们走!”

凌风推开她涂满蔻丹的手,说:“要走你自己走,我想听听他怎么自圆其说,把这个故事编的合情合理。”

“怎么,难道你相信了他的鬼话,真的以为那些照片是我拍的?你觉得我会那么无聊吗?”

“真金不怕火炼。既然你和这件事无关,听听又何妨?你这样一走,反而给人瓜田李下之嫌。”凌风冷冷的说。

李简盯着徐敏的手镯看了一会儿,慢悠悠地说,“拍这种照片的人,一般都是为了敲诈勒索当事人。可凌风和可儿并没有因此而受到骚扰,好像拍照片的人只是想把这些照片拿给凌风看看,证明可儿是个品行有问题的女子。很明显,他们这样做的结果只会有一个:凌风觉得可儿不守妇道,离开可儿。如果他们达到了目的,对谁最有利呢?当然是主使这件事情的人。手镯是女孩子的贴身之物,但这只不是可儿的手镯却出现在可儿睡觉的房间,这不是很奇怪吗?既然它不是可儿的,那它的主人又是谁?可儿说她只有一次在别人的房间里睡觉的经历,那就是在你的卧室。别人想拍她的照片,也只有这一次机会。可儿在睡觉前看见台灯下有这只手镯,而它刚好是你现在戴着的这只。毋庸怀疑,最有可能做这件事情的人就是你——徐敏。”

我瑟缩了一下。

徐敏看着手腕上的手镯,脸上一片惨白,她色厉内荏地嚷道:“你说谎!我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你诬蔑我!”

“你不要再狡辩了。小宇告诉我,他杀死的那个人好像知道照片的事情。我当时就感到奇怪,照片只有凌风和我们看过,他们怎么会知道?他还说,两次和他在“回忆”打架的是同一伙人。难道真的是冤家路窄?绝对没有这么凑巧的事。显然,有人在幕后操纵。我在警察局提审过他们其中的一个人,他供认这些事情的指使者是你。”

“绝对不可能!那群窝囊废拿了我的钱早就跑了,怎么会在警察局?你撒谎!我……”徐敏急于拆穿李简的谎言,却说出了实情。她愣了很久,然后颓然地用手捂住了嘴。

“你说对了,他们早就逃之夭夭了。我只不过是拿他们当诱饵,来钓你这条鱼罢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上钩了,真让我失望顶透。”李简嘲讽地看着她说,“可能是因为你看着自己的阴谋就要得逞,在拍这张照片时兴奋得手发抖,不小心晃动了镜头,切换角度出了点问题,拍下了这只手镯。这也就是为什么别的照片清晰无比,独有这张画面模糊的原因。照片冲洗出来后,你只顾欣赏自己的杰作,而忽略了照片上这只手镯的存在,所以你把这张照片也送到了凌风手里。徐敏,你自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殊不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最终却作茧自缚。”

我呆了。

凌风的手重重地拍在椅子的扶手上,他手上的青筋条条暴起,粗粗的血管像一条条肥胖的蚯蚓。

我身子不停地颤抖,怎么也回不过神来。

云飞看了我一眼,走进了他的卧室。

真相!这就是我要的真相!这就是我愿意以生命作担保的真相!好可怕的真相!好心碎的真相!

我揪紧了衣襟,如同坠入了千年寒潭,冰一样僵冷的身体随时会碎裂,询问李简的声音细不可闻,好像慈爱的母亲怕吵醒刚刚入睡的婴儿:“你没有骗我吧李简?这是真的吗?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句句属实。”

“如果事实的确如此,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觉得这样好玩是不是?你有没有感觉到你太残忍?你混蛋!”

李简紧紧握住我的手说:“可儿,我知道这对你将是更大的伤害和打击,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有责任还你清白。我不要你一辈子人前人后抬不起头。如果我这样做伤害了你的感情,对不起,我希望你可以原谅我。”

云飞把一杯加酒的冰水放在了我的面前。

我忽然想起了凌风楼下徐敏那晃了一晃的身影,想起了文斌满是鲜血的身躯,禁不住抓紧了胸前的玉佩,冰冷了声音装做一切了然于胸的样子对徐敏说:“其实我早就知道,那天晚上围攻我和文斌的人是受命于你,你就是他们口中的老板,对不对?我和文斌去找凌风的时候,我看见你也在那里,只是我当时没有心情理会。后来那些人杀了文斌,文斌临死的时候立下毒咒,说他死后会化为厉鬼找他们算帐。也许是文斌怨毒的口气让他们感到后怕,其中有个瘦子就说,怨有头债有主,我们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只是奉命行事。你要找就去找雇佣我们的人,你们原本是认识的。徐敏,文斌哪里得罪了你,你非得致他于死地不可?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徐敏略现惊慌地说:“他的死是场意外……原本我只是想要他们对付你,没想到事情起了变故,他们杀死了肖文斌……这不能怪我心狠,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多管闲事。”

抓住玉佩的手颓然滑落,我像是一条被人抽了筋剥了皮吸了髓的落难狗,椅子的靠背是身体的支点。

云飞快速的把冰水端到我嘴边,迫使我一口气饮尽。

“徐敏,你好卑鄙!好歹毒!好可恶!”凌风咬牙切齿地看着徐敏,他低沉的声音里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怒火,扭曲的面孔里满是被玩弄后的受伤。

徐敏看看凌风阴鸷的脸,再看看李简笃定的表情,把心一横,指着我冲着凌风歇斯底里地大叫:“是!所有的事情都是我指使人干的!我爱你,可是这个贱人要和我抢!从来没有谁敢抢我徐敏看中的东西,但是却她抢走了你,我要她永世不得超生!我知道她最宝贝蓝宇,所以就故意让人去招惹他,让他受伤让他坐牢!我要让这个贱人失去心爱的人,让她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那天我看见她和肖文斌去找你,就派人挟持了他们。谁知道那伙蠢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居然让这个贱人全身而退!凌风,你说我卑鄙?我歹毒?我可恶?那都是因为我爱你,那都是被你逼的!如果你当初答应留在我的身边,不为她神魂颠倒,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凌风痛心地摇摇头说:“徐敏,你简直不可救药!爱情这东西是强求不来的。你自诩聪明,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就算你费尽心思得到了我,那又能怎样?你觉得你快乐吗?你觉得你幸福吗?我告诉你,背上了感情的负债,你一辈子也别想安心!”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如果没有蓝可心横在我们中间,我们原本是让羡慕的一对。都是她,都是这个贱人的错,是她夺走了我的幸福!我这样做只是拿回了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并没有错,我为什么要不安心?”

我打了个冷战,身体更紧地贴向了椅子。

云飞目光如电,冷冷地射向徐敏:“徐敏我警告你,不要再说对可儿不敬的话。否则,你会有麻烦。”

撇撇嘴,徐敏鄙夷地昂起头:“我说了又怎样?她不仅是个不入流的贱人,还是……”

徐敏的话还没有说完,云飞的手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给了她一记重重的耳光,冷冷地说:“不要说我没提醒过你,也不要说我没风度。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打女人,手不知道轻重。徐小姐,你多包涵。”

“杨云飞,你敢打我?”徐敏摸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云飞说。

云飞嘴角一弯,以同样鄙夷的口吻回敬道:“我打了又怎样?别人怕你徐大小姐,我杨云飞可不怕。有什么招数你尽管使出来,我奉陪到底。”

徐敏愣住。

李简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拿出一个袖珍录音机,取出其中的磁带递到我手里,说:“刚才我已经录下了我们的谈话,如果你要起诉徐敏,这将是最有力的证据。我把它交给你,何去何从,你自己定夺。假如你们要对薄公堂,别忘了,我愿意做你的辩护律师。至于这些照片嘛,也由你自行处理。这场戏已经结束了,我也该回去陪我的小小了。云飞,看好我们的小公主,我走了。”

我怔怔地看着李简离开,始终说不出一个字。

文斌,原来事情的真相是如此的可怕!那个不择手段对付我的人,居然是我的妹妹!这是不是一种讽刺?你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刀,该死的人是我而不是你啊!如果当时我死了,今天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生不如死的滋味,原本就是这样的难受吗?

云飞看着我痛彻心扉的样子,立即逐客:“徐小姐,这是我的房子,我想我有权利说我不欢迎你留在这里。请你立刻出去。”

徐敏看看我手里的磁带,回头望望凌风怨怼的眼,绝望地跑向门外。

一时间,屋子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每个人都在思量该怎样开口说第一句话。

“可儿……”凌风试探性地叫我。

我慢慢地开口道:“凌风,叫我可心吧,这样好一些。你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要问,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讲一个故事给你听,也许有助你解开疑团。”说完,我转过头把手放进云飞的掌心,轻声说:“陪着我,好吗?”

云飞温柔地点了点头。

窗外,银河渐沉。黑暗中有一种凄迷浑浊的冷空气在汹涌地流转。我抬头望着黑色苍穹,心动如风。文斌,你一直不让我说给凌风的事,现在必须得粉墨登场了。原谅我!

2、阴沉的夜空飘浮着大朵大朵的灰云,没有秋天微风送爽的心怡,没有冬季冷雨敲窗的冷清,只有闷热得让人窒息的空气在不断地流淌。

院子里的月季开得正欢,粉嫩娇艳的花朵像新嫁娘娇羞的脸。我剪下几枝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拿在手里,背起书包来到文斌家。

“哟,丫头,你总算来了!小柔等你很久了。”文斌的母亲唐燕边帮我擦汗水边疼爱地数落我,“你要过来也不知道早一点,这黑灯瞎火的,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怎么向你妈妈交代?你可是她金不换的宝贝疙瘩。”

我笑了笑,把花放在餐桌上,从书包里取出一个大大的饭盒递到唐燕手里,说道:“妈妈听说文斌今天要回来,做了他最爱吃的米粉肉叫我带过来。阿姨,还是热的,你也尝尝。”

“又麻烦她了!她这么疼小斌,我这个做妈妈的都自叹不如了。”

“阿姨,要是妈妈听见你这么说,她肯定不高兴。你和她有什么好客气的?都是自己人。”

“小丫头,就你嘴甜!”

我腻在唐燕身上,说:“如果我的嘴不甜,你就不会这么疼我了。少一个人对我好,那我不是更凄惨?亏本的生意,我可不做。”

唐燕揪揪我的鼻子:“你这张嘴呀……你妈妈呢?她怎么不过来?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看见她了。”

“她和爸爸带着小宇去给外婆祝寿了,过两天才回来。对了阿姨,文斌什么时候到家?有没有人和他一起?”

“快了吧,他也没有说具体的时间。反正从他们学校到家也不远,你就别担心了。”

“那好,他回来的时候记得和我说一声,我有许多话想和他说。”

唐燕笑着说:“告诉阿姨,是不是小儿女的悄悄话?我可不可以听听?”

“阿姨,你又取笑人家!”

“哟,小丫头,脸红了?不好意思了?阿姨逗你玩的,看把你急的。”

我笑笑说:“那我去找小柔温习功课了,文斌回来了一定要叫我。”说完,我拿起花向梦柔的房间走去。

一进屋,只见梦柔把头埋在小浣熊胸前,瓮声瓮气地说:“死可儿,现在才来!是不是不想看见我?” 

我亲昵地搂住她的肩膀,把月季放到她面前,说:“冤枉啊!我在家里收检爸爸的心肝药材,所以才来晚了。你别生气嘛,看我给你带什么了?不看?不看会后悔终生哦。”

“不知道我看了会不会终生后悔。”梦柔嘟哝着移开小浣熊,“哇!好漂亮的花!快给我!”

我把手缩到背后,格格笑道:“花可以给你,但是不许你再生气,不然我就咯吱你。”

“见到你有气也没气了,快给我!”

我把花递给她,放下书包说:“欣赏完了就赶紧看书做作业,还有十天就高考了,我们不能有半点松懈。”

梦柔恋恋不舍地把花插进花瓶:“知道了,小罗嗦!咱们的目标是南大,你考中文,我攻英语,对不对?”

“你记得就好。那我们开始学习吧。”我看看表说。

梦柔点头应允。

时间在我和梦柔的讨论声和翻书声中悄悄流逝。当我第二次看表的时候,已经过去四个多小时了。“啊?快一点了!小柔,今天到此为止,我要回家了。”说完,我匆匆忙忙收拾好课本和作业,背起书包就向外跑。

路过客厅,文斌的身影落入我的眼睛。我刹住脚步问:“文斌?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和我招呼一声。”

“我早就到家了。看见你和小柔学习的起劲,没敢打扰你们。怎么样,有没有把握打个漂亮仗?”文斌笑着说。

我信心十足地冲他皱了皱鼻子,说:“当然有啦。你在南大的校门口等着我,九月份咱们不见不散。好了,现在我要回家了,我明天再来找你。”

唐燕拉住我说:“太晚了,你就别回去了,在这里和梦柔挤一晚吧。”

梦柔趿着拖鞋哒哒地走进客厅,说:“是啊,我们好久没说悄悄话了。不如今天晚上你留下来,和我说说话,怎么样?”

“我也想留下来。可如果爸爸打电话回家找不到我,他会发脾气的。”我依依不舍却也进退两难地说。

文斌皱着眉头问:“你爸爸现在还打你?”

“已经很少了。不过如果他不打我,就会找妈妈的茬子,拿她出气。我想我还是不要捋他的虎须,回去保险些。”

唐燕说:“傻丫头,他从来就不关心你,怎么会打电话问你?就在这里过夜得了,阿姨又不是外人。”

我苦涩地一笑:“他当然不会问我。爸爸最宠爱的狼狗生小崽崽了,每天要按时按量喂食,他打电话是问它们的饮食情况。”

唐燕叹了口气:“小慧贤淑温柔,怎么偏偏摊上这样一个男人?我们一起长大,情同姐妹,可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我这心里头可真憋得慌。可丫头,假如你受了你爸爸的委屈不能跟妈妈说,就到我这儿来,阿姨给你做主!可不要一个人闷着!”

我感动地看着她,轻声说:“阿姨,谢谢您!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我走了,阿姨,文斌,小柔,再见。”

“我送你。”文斌边说边取下我背上的书包。

我看了看浓浓夜色,点了点头拉着他伸过来的手向门外走去。

“小斌,记得把可儿送到家门口,路上小心点!”唐燕在后面追着我们叫道。

“知道了!”文斌高声应答,然后放低声音说:“你觉不觉得我妈像个老太婆?什么时候我送你没有送到家门口了?早知如此麻烦,当初就该把咱们两家的房子买在一起,省得你一天到晚跑来跑去的。这大热天的,你的皮肤都晒黑了。”

“这样也蛮不错,走二十分钟的路程就可以到你们家,和住同一幢楼没有什么区别。来回走走路,晒晒太阳,也可以帮助我锻炼身体啊。”

“你呀,天大的事情在你眼里也不过是一颗芝麻。”顿了顿,文斌接着说:“告诉我,你有没有怕过什么?”

我咬着嘴环视周围一眼:“怎么忽然问这个问题?是不是又想使什么坏心眼?”

“没有的事,我只是随便问问。”

“我怕黑夜和死人,也挺讨厌这条甬道,又长又窄,走在里面连呼吸都觉得很困难。而且,一到晚上,只有这一盏灯照路,昏黄不明,心里总觉得不舒服。”

“害怕了?”文斌转过头望着我问道。

我点点头,不由自主地向他身边靠了靠。

文斌爱怜地摸着我的头发说:“别怕,有我呢!”

“你不怕吗?”

“我是男孩子,胆子当然比你的大了。”

三个醉汉哼着黄色小调,歪歪斜斜地迎面走来。

我和文斌不再说话,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一个长着酒糟鼻子的男人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猛地向前栽倒。“小心!”我伸出手扶了他一把。

那男人直起身,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我,我连忙放开手。

“咱们快走!”文斌拉起我的手疾步向前走去。

“站住!”三个醉汉东倒西歪地围了过来,堵住了我和文斌的去路。

“你们……你们想……想干什么?”文斌的声音里有丝丝颤音,他拉着我的手也有些颤抖。

一个瘦子色迷迷的看着我,说:“干什么?哈哈,见了这么俊秀娇俏的女娃子,你说大爷我想干什么?哈哈,爷们今晚有福了!”

我吓得把自己全部藏进文斌的怀里,紧紧的闭了眼动也不动。

“这小妞一定还没有开苞,你先还是我先?我可是好久都没有碰过新鲜货了!”酒糟鼻子吞了口口水,盯着我的目光像要把我生吞活剥似的。

“你们都不懂怜香惜玉,还是让我这个采花圣手先和她温存一翻,让她开开窍。”胖子淫邪地摸着圆滚滚的肚皮说。

文斌义正词严地叱骂:“无耻!你们这群恶棍,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

“王法?呸!什么叫王法?老子就是王法!”酒糟鼻子恶狠狠地说。

我连连退缩,直到把整个身子都藏在文斌的背后。

瘦子把手伸向我,说:“小姑娘,到大爷这边来,来!过来,别害羞,一会儿大爷会让你欲死欲仙,来……”突然,他的手握成拳头,出其不意地一拳打在文斌的太阳穴上。

文斌摇晃着向前跌倒,我一声惊叫,伸手去扶他。我的手还没有沾上他的衣角,胖子的拳头从另一边打在他的太阳穴上。他重重地跌倒在地上,我惊恐地一步步后退,张大嘴想呼救。酒糟鼻子一把捂住我的嘴,随即把一团臭哄哄的东西塞在我的嘴里,然后如法炮制,打晕了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阵摧肝断肠的痛楚让我从昏迷中悠悠醒来。我慢慢地睁开眼,只觉得自己气若游丝。

文斌赤红的双眼和满脸的泪水映入我的眼帘,我心里一片迷茫。“文斌,你怎么哭了?我怎么在家里?”

文斌没有说话,只用一双红肿的眼睛痛苦地看着我。

花瓶里的月季已经开始凋谢了,可淡淡的香气依旧飘飘洒洒,美丽而芬芳。我像被蜜蜂蛰了一下,浑身一颤,完全清醒过来。许久之后,我颤抖着伸出手,在自己两腿之间轻轻碰了碰,指尖的红色提醒了我曾发生过的一切。我紧紧咬住嘴唇,任鲜血一点一点地滴落在裙摆,和着我小心守护了十七年的女儿红,染红了我十七岁的青春……

干涸的双眼挤不出半滴眼泪。我忍住椎心的疼痛,扶着墙壁一步一停地走进洗澡间,用滚烫的水狠命搓洗全身,直到皮肤开始脱落,直到我已经无法呼吸,直到文斌焦急地捶打浴室的门。

“你回去吧,不要让阿姨担心。我没事。”我嘶哑着嗓子说。

文斌流着泪用毛巾擦着我湿淋淋的头发,说:“我不回去,我要陪着你。”

“你怕我自杀?”我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还没有考上南大,怎么能死呢?你告诉小柔,这几天我不去找她了。十天后,咱们考场见。”

“可儿……”

文斌的眼泪不断滴落在我手背,烫得我皱紧了眉:“你走吧,让我一个人坐坐。出去的时候,帮我把门锁上。”

文斌没有动。

“我真的没事,只是想一个人坐一坐。你走吧。我向你保证,我会好好的活下去,直到寿终正寝。”

文斌还是没有动。

我皱紧了眉,不再说话。

“从小,你就是个诚实听话的孩子,我希望这一次你也不要骗我,好吗?就算你不怕我和小柔伤心难过,你也应该想想阿姨。你是她的精神支柱,她不能没有你!还有我妈妈,她待你如同亲生,你可不能伤她的心啊!”

我轻轻点了点头。

文斌一步一回头地走出门外,久久不愿关上门。

我裂了裂嘴唇,给了他一丝看不见痕迹的笑,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门被轻轻地锁上,而我的心也从此上了一把无钥匙的锁,在岁月里慢慢生锈。

眼泪慢慢流了下来,湿了我童话的梦境,湿了我年轻的心事,湿了我一生的渴望。

文斌称病向学校请了假,几乎寸步不离地陪着我。

十天后,我和梦柔手牵手步入考场。文斌鼓励的目光和母亲期盼的眼神在我背后筑起一道坚实的墙,阻挡着所有张望的眼光。

高考后的第二天,我留了一封信给母亲,带着自己积攒下的零花钱,背着小小的背包漂泊到这座城市,开始打拼自己的未来。

那一年,因为调配出了问题,梦柔阴差阳错的被栾城的一所重点大学录取,而我,则因七分之差被南大拒之门外……

长时间的说话让我的心突突乱跳,我用手按住胸口,开始不停地喘气。云飞轻轻拍打我的背心,把一杯药味浓重的水送到我嘴边。我一饮而尽。

“凌风,现在你可以走了。”我闭上眼睛微微有些喘息地说,“出去的时候,请帮我把门上锁。”

许久许久之后,我才听到门锁被弹上的声音。

我睁开眼看着云飞,轻声地问:“云飞,我的生命像不像一场丑陋的玩笑?而我,像不像一个花脸的丑角?”

云飞轻轻地拥我入怀,在我耳边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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