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瘦了，穿着吊带短裙的身子像一副被剔尽的猪排。舞池里的男男女女踩着音乐的节拍，狠命地扭动身躯，蒸发着自己多余的脂肪。夜空的中央，是一轮红红的月亮，暗示着这个夏天会没完没了。

我看着坐在对面的徐敏，一时无语。她依旧明艳动人，但却明显的清减了。

徐敏看着啤酒不断上涌的泡沫问我：“有什么事情你就快点说，我很忙。”

我从包里拿出一盘磁带放在桌子上：“这是李简给我的那盘磁带，我留着也没有什么用，你拿去吧。”

徐敏审视着我，揣摩着我的用意，隔了一会，她说：“你要多少？”

我皱了皱眉头，不解地看着她。

“你是不会这么好心给我磁带的，你是想把它卖给我，对不对？说吧，要多少？还是我那句老话，只要你要的起，我徐敏就给的起。”

我啼笑皆非地看着她，说：“为什么你总想要用钱来解决问题？除了此道，你就别无他法了吗？”

“我习惯用这样方法解决问题，也相信这种方法永远都会有效。”

“也许，钱在你的眼里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但它对我，恰巧无效。”

“别把自己说得像天使。就连方外之人也离不开钱，何况是俗人。”

“我的确离不开钱，但是，我不看重钱。”

“既然你不看重钱，那你今天是为了什么来找我？该不是为了凌风吧？”

“他是你的丈夫，如果我为了他来找你，你会这么心平气和的跟我说话吗？”

“我想我没有那么好的风度。”

“幸好，我也没有那么不知趣。”

“那你是为何而来。”

“就是来把这盘磁带给你，仅此而已。我这样做，是因为我不想看到我们之间再有人出差错。文斌已经死了，我不希望还有谁因此而失去什么。官司赢了又怎样？文斌能活过来吗？虽然一时半刻之间我还不能原谅你，但起码我理解你。你是性情中人，当爱情来临时，难免会盲目冲动，我不怪你那样对我。照片我已经烧了，磁带我给你，随便你怎样处理，也随便你怎么看我，我不介意。”说完，我站起身就走。

“你等一下，我有话要说。”徐敏叫道。我顿住脚，静候她的下文。“我不想欠你这个人情。这里有一张空白支票，你自己填吧。”

我头也不回地说：“如果我想要钱，我就不会来这里找你了，你父亲比你更有钱，不是吗？徐敏，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用钱来收买的，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被钱收买。是我自己愿意这么做的，你并不欠我什么。如果一定要说亏欠，你欠文斌一条命。试问，你给得起吗？”

“可是……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我拆散了你和凌风，你恨不恨我？”

“恨你？有这个必要吗？假如我和他之间有着坚不可摧的信任，又岂能被你拆散？经不起考验的爱情总是会失败的，不是你就一定会有别的事情让我们分开。你让我们更早的看清了对方，看清了那份我们自以为可以生死相许的感情，又有什么不好？”我忍住心酸，尽量让语气平淡。“既然你们已经结婚了，就好好相处吧。遇上一个自己爱的人不容易，别轻易放手你的幸福。”

徐敏没有说话。

“你觉得我在撒谎？”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

“你觉得内疚？”

“我不知道。”

“没必要。女人一辈子很不容易，我不想过份苛责于你。事情过去了也就算了，你也不用太自责，就当是做了一场噩梦好了。梦醒以后，我们还是要过下去的，是不是？忘记那些烦恼的事，努力的活下去。徐敏，缘分是我的，但是凌风却是你的，你要好好把握。”

“我……”徐敏的声音微微有点颤抖。

我慢慢回过头，说：“你不必为我的话感动。我只希望你以后别再这样费尽心思的去陷害别人，这很累。你有一个非常爱你的父亲，有一份得心应手的事业，应该对生活心存感激，善待别人。知道吗，给别人余地，就是给自己余地。我不过给了自己一个余地，你真的什么也不欠我。”

徐敏望着我，眼里似乎有泪光闪烁。她自嘲的笑了笑，说：“我在商场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围在我身边的人不是对我阿谀奉承，就是口蜜腹剑，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对我这样推心置腹。没想到，我一直渴望以真心对我的人会是你。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凌风那么爱你。你的确值得他爱。”

我笑了笑说：“其实，你也是个很勇敢的女人。虽然我不赞同你的处世法则，但我欣赏你的敢做敢当。一个女人能做到这一点，她应该是很可爱的。别说这些了，你快回家去吧，不要让你爸爸和凌风担心。”

“凌风？”徐敏自嘲地一笑，“他已经不回家了。就连离婚协议书都是托他的律师送到我手里的，他怎么会担心我。”

我难以置信的望着她，问：“离婚协议书？你要和他离婚？”

“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可我也不想把一个心不在我身上的男人拴在我身边。我不喜欢那种感觉。”

“怎么会这样？”

“这是我咎由自取，我不怪他。如果当初我能预见今天的这种局面，我想我是不会那样对你的。我知道，虽然你嘴上不说什么，但是你心里一定恨死我了，是不是？”

我摇了摇头，答非所问地说：“你签字了吗？”

“没有，我下不了笔。毕竟，我是真心爱他。而且，我现在已经有了身孕，我不希望我们的孩子还没有出身就失去了父亲。”说着，徐敏的泪水滚了下来。

我叹了口气，把一张面巾纸递到她面前，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到了门外。

迎面走来一个穿着露脐装的女子，满脸夸张的油彩，做着夸张手势，用夸张的嗓音讲着让人瞠目的事情。圆圆的肚脐像她的第三只眼。也许，她是想把这个迷雾一样的世界看个清楚吧。可是，又有谁真的能把谁看清楚呢？

刚走到楼下，一个人影从暗处走出来拦住了我的去路。我吓了一跳，定定神仔细一看，原来是凌风。

我轻轻吁了口气，问：“你找我？”

凌风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任何一个字。

“有事你就直说吧，大家都是老熟人了，没有什么不好开口的。”

“我……我话要对你说。”凌风结巴着说。

有话？还会有什么话？我在心里笑了笑，说：“你说吧。”我望着三楼的灯光说道。

“我……可儿，你……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重新追求你？”凌风局促地问。

“你认为呢？”我无声地叹了口气说，“凌风，我非常感激你对我的这份心意。但是很抱歉，我无法再接受你。既然你已经娶了徐敏，就不要再作他想，安安心心地和她过日子吧，她是个很不错的女人。”

凌风激动地说道：“不可能，不可能！如果不是她千方百计地挑拨我们的关系，我们之间就不会有今天这种局面。我绝对不会再和她过下去！我已经提出了离婚申诉。可儿，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好好爱你！”

“徐敏这么做无非是想得到你，其理不容但其情可恕，你应该体谅她一点。再说，你认为这件事情完全是她的错吗？你在责怪她之前应先好好反省自己。如果你对我的爱坚如磐石，如果当初你肯听我解释，又怎能让她称心如意？凌风，是人就会有弱点，而你，就是徐敏的弱点。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忽略这一点。”

“我承认她很爱我，可是那又如何？我爱的人是你而不是她！再给我一次机会，可以吗？从此以后，我不会让你再受委屈，相信我！”

我摇摇头说：“凌风，做人不能只顾及自己的感受。我找过徐敏，她告诉我她已经有了你的骨肉，这样一来你对她就有责任。难道你希望你的孩子在一个不正常的环境里成长吗？徐敏对你的爱并不比我少，你应该珍惜她对你的情义。生命很短暂，能遇上一个真心对你的人不容易。把握好眼前的一切，别错过了才后悔。”

“是！我是应该对她负责，但谁又对我负责？要我搭上一生的幸福咽泪强欢去面对她？我做不到！可儿，没有你，我感受不到幸福；错过你，我才会真正后悔！让我们重新开始，让我们再爱一次好吗？相信我，这一次我是真的真的要好好的对你！给我最后一次机会，行吗？”

凌风乞求的话语让我的心隐隐作痛，他是那样一个骄傲自负、宁折不弯的男人啊！

看着他期盼的眼神，我忍住内心的酸楚轻轻一笑，轻声说：“幸福是自己努力找到的，可往往也是被自己一手毁掉的。我们之间已经没有未来，甚至连昨天我都已经遗忘。过些时候我准备去别的城市，在那里寻求发展，也给彼此一个可以自由呼吸的空间。我相信，距离和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我会忘记所有的不快乐，希望你也一样。凌风，看在我们相交一场的份上，听我一句话，不要和徐敏离婚，不要让你的孩子将来恨你。没有爱情，你还有责任。”

凌风声嘶力竭地问：“为什么？徐敏那样对你，你却还处处维护她。为什么你可以原谅她，却不肯接受我？难道，我在你心里已经毫无地位了吗？不会的，你不会这样绝情的！你是爱我的，不是吗？”

我望着他，眼睛慢慢的潮湿起来。我用颤抖的嗓音说：“这是不可以相提并论的。你叫凌风，她叫徐敏；你曾是我最爱的情人，但是她对我而言却什么也不是。我可以不计较一个陌生人捅我的那致命一刀，可是我无法不在乎爱人的背叛和伤害。因为我也是女人，我也很小气。我不可能让你不顾及我的感受，一次又一次的践踏我的自尊和人格，而我自己却熟视无睹。凌风，你是伤我最深的一个人，却也是我爱上的第一个男人，我是真心希望你过得比我好！婚姻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你要多加斟酌，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这个世界上有毒药无数，良药万千，可是就是没有后悔药。你三思。”

凌风默默的望着我，不再说话。他的眼睛越来越红，越来越红。慢慢的，眼泪从他大大的眼睛里流下来，掉在地上，也打在我的心上。

我紧紧抓住挎包的带子，指甲深深嵌进肉里，我感觉到心和手一起疼痛。

“我知道……我知道你言出必践，我多说无益。相信我，这次过后，我再也不会来打扰你，我会让你去过你想要的生活。就算不凑巧我们见面了，我也不会再说什么，只当你是我的一个普通朋友而已。可是，在我走之前，我还想再抱你一次，可以吗？”

看着他颤微微张开的双臂，我低下了头，在理智和情感之间挣扎徘徊。

可以吗？我可以吗？他可以吗？我想起了他身上湿润的泥土，想起了街头的那一瞬间，想起了那副画，想起了我生日的时候他捧着的那束花，想起了……点点滴滴在一瞬间全都涌上心头。我抬起头，踩着沉重的步子慢慢靠进了他张开的臂膀之间。他的怀抱还是温暖清清一如往昔，他身上的味道还是那样熟悉，可惜，这一切转眼将逝。

凌风拼却全身的力量抱紧了我。

我悄悄擦去滑落的眼泪，忍住彻骨的心酸在他耳边轻声说：“凌风，爱情是一杯陈年毒酒，喝的越多就越容易见血封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我们之间还没有到覆水难收的程度，所以，我请你好好去爱徐敏。还有，我要告诉你，我永远都不会后悔自己爱过你，也永远不后悔我今天的选择。”

“会忘了我吗？”

“那你会不会忘记我？”

“不会，永远都不会！”

“我也是。”

“我满足了！”

沉默了一下，我说：“凌风，我要走了。祝福你可以重拾往日的快乐，也祝福你和徐敏的爱情可以走出迷雾，天长地久，千里婵娟。没有我的日子，请你多保重！”说完，我用力地抱了一下他，然后毫不犹豫地放手，转身离开。

凌风的目光在我身后牵的很远，很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