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睥睨西北黄尘的虬髯刀客

简竹公子一个人慢慢的走到会仙楼下。

当两人前脚刚跨出衙门大门的时候，简竹猛然站住。他开口，对铁捕总下了一系列奇怪的命令。最后他说：

“马上把你最精锐的狙击组招来，命令他们以各色客人的身份进入会仙楼，这一切必须在我踏进会仙楼之前安排好，等我摔杯为号，联手拘捕此人。记住，这一组人里必须有赵四、钱五、李七三个人。”

铁捕总听到最后这一句话，眼神一滞，脸色突然暗得像是贴了一张假面具，似乎呼吸也有些不顺畅了。这一切的变化也就在一瞬间，他立刻恢复了往日的精明干练，身形一掠，不折不扣的执行去了。

有时人比人，就是要气死人，就像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一样。更可恨的是，官其实不需多大，只消大一级，就能明火执杖的强j*人意。

官大一级压死人这句话流传得久了，成了一个固定的格言，总是多少有点道理的，除了说它的人本身有权威之外，听它的人通常也不会有所怀疑，就像是拿筷子的手是右手而不是左手，只有这样才是正常的，决不能轻举妄动。

不过官大一级是不是就可以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而且往往有的事情好像还比别人被窝里的隐秘还要隐秘。你究竟怎么知道的，做下属的是永远不敢问的，就像你赏了他一顶绿帽子，他还必须小心翼翼的戴在头上一样。

这一次也不例外。

自从一到金陵城，简竹就注意上了铁捕总。他觉得这个老公门很奇怪，对自己似乎有很强烈的忌避意识。他越好奇，就越发现铁捕总脸上时时挂着的傻样破绽百出，有时甚至白痴到令人恨不得把目光立刻远远的避开，然后决定这一生再也不看他一眼。

可是还有些事非得靠这头老狐狸。所以，当简竹每次拍着他的肩膀时，随时忍不住很想找个适当的机会，一拳打在他细长的鼻梁上。

刚才下命令的时候，他虽然面无表情，眼睛里却闪过了那条细鼻子被一拳击碎的情景。

想到这里，简竹微笑着登上会仙楼的雅阁。

才绕过屏风，满楼浅斟漫饮的人影里，却只看见一条虬髯大汉，斜倚在大厅最里面向门的一张木塌上。他睥睨自饮，对四周的喧哗，落落的漫不为意。

简竹依窗选了一张桌子坐下，选了一壶名叫蓝桥风月的金陵特酿。无须再作絮叨，人影错动间，马上杯盏就已经准备好，几碟凉菜也已经摆上了桌面。他倒了一杯酒慢慢细品，一面打量着木塌上的大汉。

虬髯大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顾盼自雄，身穿一袭粗布黄袍，任凭一头凌乱的粗黑头发披散在双肩。目测的结果，大汉应该身长六尺九寸，身躯结实笔挺，他的身形本是偏瘦长一类，可是仍然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他天生比别人要高一头，要宽三分的模样，虽然他本身似乎在有意无意的尽量隐藏着锋芒，但气势依旧咄咄逼人，威如一头上古洪荒传说中的猛兽。

他身侧斜靠着一块像卖卜神算的布招，上面墨迹淋漓的写着五个大字：春花秋月楼。穿在竹竿上的粗白布下摆被胡乱的卷作一束，隐隐有墨迹，但看不出来写的是什么。

再看大汉，顺着身躯往下，只见他的腰际上随随便便的斜插着一把式样古朴的短腰刀，铜质的刀柄上隐约刻得有字。简竹暗运玄功，凝聚目力，清晰的认出是“鸣鸿刀”三个篆体小字。

简竹心中一凛。看见这柄刀，这个人，他的脑海里倏然明白无误的浮现出一份详细的资料。接着，他就完全明白铁捕总为什么一见到这个人，神态就失常成那个样子了。

《武略断代记·武部·刀》载：“唐以前有吴刀、赤刀、容刀、鸾刀、郑刀、孟劳、西戎利刀、关中割鹿刀、鸣鸿刀、百辟宝刀、百链、青犊、漏影三刀。今仅传关中割鹿、鸣鸿二刀于世。”

《唐书·奇人列传》：“虬髯客，天下第一豪士，或疑胡人也，貌魁雄，善用刀，其刀长一尺九寸七分，以白铜为柄，黄金为匣，名曰鸣鸿刀，一挥杀数人，前无坚对。”　

一柄杀人于三招内的百年利刃，一个刚烈威猛的虬髯客，一门以气、势、力结合而成的“雷霆震怒十三式”刀法，刚猛独步，天下无双；加上门下三千余众子弟人人钢筋铁骨，雄霸睥睨三秦大地，前无坚对，豪居一方。

黄尘有刀客，鸣鸿断人魂。

黄尘刀客，谁与争锋？唯有“秦失其鹿，天下共逐，唯胜者得鹿而割之”的割鹿刀！

这样的人物，不仅是惹不得的，也是不能碰的。多看一眼固然就已经不妥了，平时更是想也不能想的，免得连连厄运。

虬髯刀客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举杯，漫饮。像少女一样清纯的蓝桥风月特酿酒，清清凉凉的入喉，到了肚子里，就变成了一团热烈缠绵的火。渐渐的，简竹的眼睛开始发亮，而他的瞳孔却在收缩。

该来的，果然来了。

现在简竹唯一的念头，就是衙门的师爷能按计划，在最关键的时刻登上会仙楼。

楼上的雅阁里本来有十多桌客人，可是现在只剩下靠墙和楼台围栏的散散几桌。

一切都是因为那个木塌上的虬髯客，他虽然自顾无人的吃喝，对周围的人连眼角也没有扫过一眼。可是座中的客人却忽然都没有了饮食作乐的欲望，而且人人觉得神气萎靡，脸上无光，再坐也坐不下去。

好一股霸气，竟然容不得俗人同席。　

人去楼空，丝毫没有影响到虬髯客的酒兴。他伸出巨掌，提过一坛关外青稞。双手捧住，仰首张开大嘴，一樽酒如水一样哗哗的灌进喉咙。

就在铁捕总轻步走近简竹的桌旁，眼色微递，简竹手里的酒杯失手落地，砰的一声响起的时候，有人动了。

所有的动作几乎都在同一时间爆发，七条黑影八件兵刃，按八卦方位如闪电、如疾风的猛扑而出，准确、精确而且绝对配合密切的行动，目标就是一个——虬髯客。

“一击必中，不能活捕，则必杀之，杜绝后患。”——这是他们接到的命令。

他们是久经训练和考验的杀手，而且是在大宋王命刑律庇护下，杀个把人如同杀一条野狗的公门最精锐杀手。所以，他们的出手不仅犀利恶毒，而且很有些张狂，一种近乎肆无忌惮的张狂。一般的江湖人，大盗、飞贼、劫匪、杀人者，往往被这种比出手更猛烈的气势所惊骇，最后不用一招就魂飞魄散，或束手就擒，或尸横当街。

遇上这种杀人不偿命，而且恶毒得近乎疯狂的杀手，你最好是祈祷老天爷让时光倒流，然后让你走在马路上都会被车马撞死，这样可痛快明白多了。

人影骤发，铁捕总想起简竹的命令：“摔杯为号，联手拘捕此人。”正欲飞身而起，却感到手腕一紧，半身微麻。他惶然大惊，却见身侧的简竹用目光示意自己静观其变，低头才知道自己被简竹一把扣住了手腕。少年瞬间百变的心机和深不可测的功力一下子镇住了他。

“冒犯某家者，死！”

但听一声怒喝，恍如半空霹雳挾风雨而来，震得一楼的人神情恍惚。铁捕总再次大惊，扭头看去。

再回首已是百年身。这一次，刀尖舔血了大半辈子，千辛万苦浴血百战，才亲手格毙过无数凶悍亡命之徒的老公门，如非亲眼目睹，绝不会相信杀人竟然会有轻松、儿戏、迅捷如此的人物。

只见虬髯客须眉俱张，就势在木塌上长身而起，全身骨骼隐隐作响，双手分光扑影，赤手空拳就往盘旋飞舞的兵刃寒光中抓了进去。他东一抓，西一抓，掌带劲风而迅捷有序，道道闪电般的寒光几乎在同一时间依次消失。接着，虬髯客腰间雪光一闪，八条矫健灵动的身影忽然变成了八条僵硬的死鱼一般，重重的摔在楼板上，一动不动。

鸣鸿出鞘，一挥杀数人！果然。就这平平无奇的顺手一刀，八个不同方位的人竟然同时喉断落地。

铁捕总鹰眼明察秋毫，简竹内修精深，目力自然俱是一流境界。虽然刚才虬髯客的招式变化迅如电光火石，在眼花缭乱的搏击中，却节奏分明，细节清晰的被两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虬髯客的武功招式真的很平常，平常到似乎只要是街头卖大力丸的都会几手的地步。不过旁观的两大高手却都不约而同的意识到一点，即使再平常的武功，最好都不要在眼前这个人的手上使用出来，特别是和自己过招的时候。因为这些招式一旦在虬髯客的手中使出来，一下子就变得威力非凡，同时充满了一种无法言述的妖异韵律。

铁捕总冷汗浸身，当场失语。

满楼寂静，静得可以听见地上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喉间汩汩的淌血声音。

这时，楼梯上传来一阵又重又浊的脚步声。

（待续）

本文已被编辑[曾是刀客]于2005-11-28　1:03:52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