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血红的夕阳慢慢沉入山的背后,只留一片淡红的云彩在西天聚聚散散,来来往往。晚风挟着热浪迎面扑来,逼得浑身的毛孔张大了嘴吃力地喘气。汗水失了控一样的流泻,掏空了我原本就空空如以的身体。
云飞的身影准时地出现在训练室的门口,我一边给他打手势一边向门外跑去。
“对不起,我今天要加长训练时间,现在还不能走。你可不可以多等我一会儿?再有一个小时我就可以走了。”我气喘吁吁地说。
“你说呢,小傻瓜!你就是要我再等十个小时也成……”云飞怜惜地为我擦去满脸的汗水说,“你的演唱会不是已经圆满结束了吗?怎么还这么拼命地训练?又有新安排?我看你都快成机器了。”
我点点头:“明天晚上我要参加一场义演,过些日子还要开歌迷见面会,我的下一场演唱会也要开始准备了,这些舞蹈是舞蹈师特意为此编排的,我必须得在规定的时间里练熟,不然就来不及了。”
云飞叹了口气,摸着我汗湿的头发说:“辛苦你了!身体还吃得消吗?你最近脸色不太好,不行就别硬撑,告诉段飞让他想办法推掉预约,知道吗?”
我格格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脸,慢吞吞地说道:“人家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我怎么还脸色不好?真是古今奇谈!我想啊,多半是因为看见你给乐的,要不,就是被你的乌鸡汤给喝的。没事的,我还有你这味包治百病的膏药嘛!”
“小丫头,还这么顽皮!”云飞宠爱地刮刮我的鼻头,摇摇头笑着说。
“人家不调皮你还会喜欢吗?”
“不和你贫了,你去练习吧,等会儿我再来找你。记住了,累了就去休息,千万不要和自己的身体较劲。”
“我知道了。你现在去哪里?”
“我有点事情想找段飞谈谈。他在吗?”
“找大哥?什么事?”
“男人之间的事情小女子不可以过问。”
“哼,我还懒得问了。”
云飞笑着点了点头。
“他在二楼的休息室睡觉,你去找他吧。”
目送云飞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我不禁感到有些纳闷:他找段飞谈事情?他们之间有什么事情可谈?会是什么事呢?难道和我有关?如果和我有关,他为什么不让我知道?突然冒出的念头让我心里一惊。我咬了咬嘴唇,踮着脚尖向楼上走去。
休息室的门没有关严实,那一道小缝足够让声音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我小心地把身体贴在门上,偷听两个男人的谈话。
“你是不是把可儿逼得太紧了?她瘦了很多。你可不能太狠啊,要是她有什么闪失,我可无法保持君子风度。”是云飞温和的声音。
“怎么,心疼了?”段飞呵呵大笑,“你放心,我是有分寸的,不会让你的心上人受累的。再说可心也是我的妹妹,你舍得我还不乐意呢。但有些事情你和我都无法代替她,必须她自己身体力行。”
我捂住嘴甜蜜的一笑。
“那……文静的事情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
“我还没有想好。”
“纸是包不住火的。可儿那么聪明,和文静的关系又那么好,她迟早会发现这个秘密的。我看我们还是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她,这样老瞒着她也不是办法。”
我皱了皱眉头:文静?怎么扯上文静了?文静会有什么事情?他们为什么要瞒着我?
我还没有来得及想明白,段飞说话了:“难得看见可心笑逐言开的样子,她现在那么快乐,我怎么忍心对她说?文静是她的好朋友,我怕她经受不住这个打击。文静死的时候我们没有让她知道,现在说了,又有什么好处?只能让她所有的快乐烟消云散……我看这事还是不要说了。”
谁死了?文静?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我听错了。我感到眼前的景物有些模糊。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她总是会知道的。可儿的脾气我非常了解,如果她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们都没有告诉她,她会责怪我们的。”
“人都已经死了,说了又能怎样?大不了痛哭一场。可心的档期已经排得满满的,她是不能有半点疏忽的。万一她受不了刺激倒下了,我可只有两手抓天了。”
真的是文静!我打了个寒战。怎么可能?文静怎么会突然死了呢?眩晕裹着恐惧向我卷来,我眼前一阵阵发黑。咚的一声,我的头撞在了门上。门应声而开,段飞和云飞看着门外的我,面面相觑:“可儿?你怎么上来了?”
我用手撑住门框,定定地看着段飞:“大哥,你说文静死了?是不是真的?”
段飞迟疑了一下,慢慢地点了点头。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是谁告诉你的?你快说,这是怎么回事?”
云飞疾步走到我身边,扶着我说:“你别着急,让我慢慢给你说。来,你先到椅子上休息一下。”
我摔开他的手,火气冲天地说:“我不累!我现在只想知道文静是否还好,其它的事情统统靠边站!大哥,你快点说啊!”
段飞没有说话。
云飞看了段飞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蓝色的信封和一个蓝色缎面的首饰盒放在我手里:“还是让我给你说吧。文静……文静她是因病而死,至于是什么病,我们中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死后我们很快得到了消息,并都去参加了她的葬礼。那时候你正忙着筹备你的个人演唱会。为了不影响你的情绪,我们就没有告诉你。这是她留给你的东西,我一直带在身边,想找适当的时候给你。既然现在你已经听到了,我就把它们给你。可儿,逝者已矣,你不要太难过,千万珍重!”
段飞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但终究是忍住了。
我定定地看着云飞,许久许久之后才伸出手接过了他递给我的东西。我把首饰盒轻轻放在桌子上,慢慢地走到窗前,慢慢地抽出信读了起来。
“可儿:
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天边的朝霞很美!粉红的云彩游来游去,是一尾快乐的鱼。几片霞光在我的笔尖弹跳,像一个顽皮的孩子。我的心就像这个还没有完全睡醒的城市一样,宁静而安详。没有将死之人对死亡的恐怖,没有对这个五彩缤纷的红尘的留恋,我只有一种轻飘飘的快感。死,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不是吗?
你走后的这些日子,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和你有关的每一则消息,我从来不错过;你的每一首歌曲,我都仔细聆听。有人说,你的歌声如一道清泉,优雅动听,可以洗涤心灵上的污垢,拂去蒙在眼睛上的岁月之尘;也有人说,你的歌声是雨后空气,清新怡人,可以让人忘记忧愁,忘记争斗,忘了身边所有的凡尘俗事。所以,他们都说你是个不食人间烟火,不知愁滋味的小仙子。可我不这么看。虽然你已经有了鲜花,有了掌声,有了名,有了利,但是你依旧孤独,依旧寂寞!正因为你孤独,正因为你寂寞,你才更懂得如何把悲伤掩藏,不与人细说。可儿,辛苦吗?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别让自己过得太累、太疲惫!饿了就吃,困了就睡,让一切都顺其自然吧!为什么一定要把最真实的自我隐藏?
掐指细数,我们快五年没见面了,你一定想知道我生活得如何吧?白铃从戒毒所出来后,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两年比较舒心满意的日子。一年前,她再次染上了毒瘾,而且吸食的量越来越大。我们的景况你可想而知。半个月前,她死了,死于爱滋病,留给我的就只有她染上的病和一沓厚厚的借条。我没有去参加她的葬礼,因为我不想再为她流泪。一个女人一辈子要流多少眼泪才可以赢得一时半刻的幸福和快乐?而那些辛酸的泪水,又有多少是真正为自己而流的?我的泪腺已经干枯了,我再也挤不出一滴眼泪了!是不是很悲哀?
小宇来找我的时候,我拼命控制住自己想见你的念头,硬着心肠对他撒了个谎。那个时候的我,已经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我不去见你,是害怕自己形容枯槁的样子惹你伤心。我母亲和白铃都已经过世了,你是这世上我唯一牵挂,唯一心疼的人,你的眼泪会让我愧疚不安。我借故不去的举动,你是可以理解的,对不对?
你开演唱会的时候,恐怕我已经不在了。可儿,真的想你啊!真的好想再听你叫我一声小静,真的好想面对面近距离的看一次你的演出,感受你那无人能敌的无限魅力。可是,我等不到了。大限来时,谁也抵挡不住啊!也许,这将是我一生的遗憾!
云飞是个难得的好男人,你不要轻易放弃。女人的幸福掌握在女人自己手中,也要靠女人自己去争取。是自己的东西就别随便让人,要好好珍惜,好好把握!生死隔一线,而幸福与痛苦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可儿,幸福的紫水晶虽然漂亮,但是也很容易被摔碎,切不可掉以轻心。
结婚对你来说,已经不再是遥遥无期的事情,我总想着要送你一点什么。这颗蓝宝石戒指是我请人专门为你设计的。喜欢吗?它是我的一点心意,也是我对你婚姻的祝福。可儿,愿你和云飞一路走好!
老人们说,如果一个人心中有未了之事,那么她(他)死后的魂魄会聚而不散,直到心愿了结之后才会驾鹤西游,往登极乐。我一直想见你,但始终不得一见。所以,我希望在我死后,你能来我的灵前上一柱香,就当是我们见了最后一面,让我了却了这桩心事,也好使我安心地离去。你可别忘了啊!
我赤条条不沾半点尘俗地来到这个世界,走时却污浊不堪一身罪孽。可儿,帮我清洗干净吧!再给我穿上那件我最爱的白衬衫,让我神清气爽地归去,好吗?我等着你!
可儿,人,真的有前生来世吗?假如真的有,那么,我希望我的来生可以和众多的女人一样,有一个疼我,爱我,宠我的父亲,有一个相亲相爱,相知相惜的丈夫,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孩子,有一个温馨幸福,美满和睦的家。正常的生活,慢慢的变老,快乐的死去。你说,我的愿望会实现吗?会吗?不管怎么样,都为我祈祷吧!祈祷一切都会有,祈祷一切都会好起来,祈祷我们每个人的明天会更好!可儿,如果有来生,我还会在这个城市等你,我还要你做我的管家婆,你愿意吗?别告诉我,让我去猜!
为我祝福吧,我亲爱的可儿!天堂已经离我很近,圣歌就响在我的耳旁。那里没有人来人往的喧闹,那里没有心与心的倾轧和争斗,那里也没有污秽不堪的洪流。那里是一片真正的净土,那里是我一生都渴望拥有的地方!我已经看见了天使微笑的脸庞和她轻轻扇动的透明的翅膀,我已经听见了飘飘的仙乐和器乐的轻响……请为我祝福吧,我亲爱的可儿……
这一枚初升的太阳真美啊!可我,已见不到傍晚的夕阳。
别了,我亲爱的可儿!让我们来生再见!
永远爱你的:小静”
信慢慢悠悠地飘落在地,没有半点声响。窗外灿烂的阳光刹时去了颜色,天地是一个浑浊不清的球,而我麻木的神经已经感受不到丝毫痛楚。干涩的眼眶里只有一些湿润的感觉,而汗水,却顺着我的发尖不断的滴落在地。“小静……”我叹息一样地吐出两个字,眼睛再也看不见一丝光线。
雾霭重重,世界一片混沌。
我不断挥舞着衣袖,想要荡开眼前的层层迷雾。
旭日东升,浓雾渐渐淡去。
我拖着疲倦的步伐继续着我的路程。
十字路口,一个白衣胜雪的女子背向而立,望着天边的太阳出神。晨风缕缕,吹得她的衣裳像一面鼓风的旗。
“小姐,请问去天堂的路该怎么走?”我忍住胸口的巨痛轻声地问。
白衣女子缓缓转过头,看着我不言不语。我定睛一看,高兴地叫起来:“小静!你怎么在这里?我找得你好辛苦!”
文静轻轻一笑,笑容甜美而舒畅。
“小静,我是可儿,你的管家婆啊!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气我没有如约而至?我这不是来了吗?我给你带来了你最喜欢的白衬衫,你快过来,让我给你穿上……”
文静微微一笑,笑容里满是深深的失落和惆怅。
“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可儿啊!小静,不管你有多么恼怒我恨我,你都和我说句话,好吗?我真的很想你,也是真的爱你!阴阳相隔,你我相见无期,难道你就忍心看我失望而归吗?小静,和我说句话吧!哪怕是一句骂我的话也行!”
文静淡淡一笑,眼泪陡然滑落。
我伸出手想去拉文静,但我的指尖始终碰不到她飘扬的衣角。我在地上匍匐爬行,却怎么也靠不近她的身。我的心一阵刺痛,喉头一甜,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太阳沉入大海,浓雾又起。文静的身影在雾中慢慢的没了踪迹,只有一股熟悉的气味在我身边缭绕。
看不见道路,辨不明方向,任我不停地挥舞着衣袖东奔西走,却怎么也赶不淡浓浓的大雾、怎么也找不到出口。雾越来越大越来越浓,雾气裹着尘埃的味道逼得我无法呼吸。心惶恐得像要炸裂开,我蹲在地上不住地呕吐,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似的。
我仰天呼喊:“小静,小静,你回来!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你别走,别走啊!讨厌,讨厌,讨厌……你们这些大雾!你们都消失,消失……不要遮挡住路线,不要环绕在我身边,让我去找小静,让我去找小静!云飞,快来帮我把它们赶走,我要去找小静。云飞……”
泪水如泉,我的眼里是一片浓雾遮蔽的天……
“可儿,可儿……是你在叫我吗?可儿,我是云飞……我就在你的床边,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可儿……”
云飞?我皱了皱眉,悠悠地从迷梦中苏醒过来。
这里没有文静,这里没有大雾,这里没有白衬衫,这里只有一室冷冰冰的空气和两个关心我的男人。
好累!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梦见小静了,她不理我!她一个人走了……”
云飞用手绢蘸去我额头上的汗水,眼里是深深的担忧。
“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睡一会儿。我没事了,你们不要担心。出去吧,我累了。”
“你刚才咳了很多血,要多休息,千万不要胡思乱想!文静泉下有知,她会为你伤心的。不要让她觉得你过得不好,不要让她心有所牵,不要让她去的不安,好吗?”云飞温和的话语永远那么具有劝说力。
我点了点头,沙哑着嗓音说:“我记住了。你们都出去吧,让我一个人躺一会儿,可以吗?”
云飞连连点头。
段飞重重地叹了口气:“可心,我什么也不想说,只希望你快点把这件事情忘掉,重新快乐起来。你先休息,我们出去了。我们在隔壁,有事你就招呼一声。”
脚步声渐渐远去,屋子里一片安静。
我睁开眼,呆呆地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出神。
小静,人的一生真的要留下那么多遗憾吗?是不是没有遗憾人生就不完整?是不是没有遗憾生命就无法永恒?我忙?我在忙些什么呢?我真的有那么多事情要做吗?难道,我连见你最后一面的时间也没有吗?苍天作证,我蓝可心有愧于心!
我也不知道人究竟有没有前生来世。如果真的有,我希望我的来世比今生更为平凡,像微尘一样的游走人间,像闲云野鹤一样的自由自在。不要有那么多缠身的俗务,不要留那么多伤人的遗憾。
天堂有路,人世无情。小静,到了那个你向往的地方,有你母亲和白铃的关爱,有文斌陪你闲聊,你一定不会孤独。而少了人世的歧视和溷浊,你的心会重获自由,那是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也是真正意义上的快乐。我衷心的为你祝福!遇见文斌的时候,请你转告他,我很想念他。有梦和无梦的日子,我都挂念着他!
小静,每当我想你的时候,我就会摇响窗前的风铃。那每一声脆响,都是我肺腑的语言,你一定要聆听仔细。有空的时候记得回来看看我,不要让我空等一千个轮回也等不到你的消息,不要让我的话语在日子里失去了最初的温馨,不要让我的眼睛因等待而消失了美丽的色彩,不要让我的身体僵直得模糊了记忆。记得回来看我,小静!
我伸手拿过桌子上的首饰盒,慢慢地打开,一颗蓝荧荧的宝石戒指闪着光跳进了我的眼帘。我狠命地咬住被角,不让自己痛哭失声。泪水缓缓地流进我浓密的发丛,发丝般纠结的往事在眼泪里沉沉浮浮,痛得我忘记了呼吸……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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