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二点的卡拉ok包房,依然涌动着兴奋和颓废。同伴们还在忘情地吼着属于她们的歌,喝着不属于她们的酒。悠悠氲开的烟圈里,或淡妆或素洁的脸,遮掩在迷蒙的彩灯下,变幻出与白日全然不同的风情,狐一样的妖媚。
头很晕,在这样的喧闹中。从来就不是闹热的女子,如此热情迷乱的气氛,让我有点不知所从。也许,长久的静默已让自己淡出了这样的繁华。默默,从这份喧闹中抽身,走出包房。廊外流动的空气,有花香淡淡弥漫,如水。远远的天边,一弯弦月孤寂地挂着。单把那无华的清辉,絮般轻柔地飘洒在城市的水泥森林间,也落在我寂然的眼里,有点痛。从同伴处抢来的烟,嚣张地在指间燃烧,勾引着我无血色的唇。狠狠地吸了一口。辛辣蛇一样地窜进肺里,噬咬着全身的神经,眼中突然有莫名的泪水滑出,是呛的吧?阵阵秋风,抚过面颊,凉意缓慢却又不失急促地从骨子深处泛起,恼得让人来不及道声“天凉好个秋”。紧了紧黑色的风衣,思绪不自觉地沉浸在自己的忧伤中。感性的女子必然是孤寂的吧?我们是感性的脆弱女子。有时,很讨厌自己的过分感性。灵肉身处的情感泛滥,常常让自己在这个虚假的社会迷茫无助。人海中沉浮了二十几载,却从来都没有学会什么叫做适从,什么叫做虚应。做事,凭着感觉。也因此,不断地赔着小心,不断地伤着自己。身心俱疲时,伤痛便累积成厚厚的茧,把自己层层地裹在里面,拒绝着世人的窥探。虽然内里是千疮百孔的痛,表面却又不得不光洁繁华。也许,旋在这个社会舞台的人都是累的,痛的。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的茧。那些人前灿烂的笑,还有总也用不完的热情,迷惑住了世人的眼。可是,转过身,是不是就如我一样地泪流满面?
煸情的歌声,如奸险的魔鬼,冲破包房门的阻隔,不断地刺激着我的耳膜。我明白那门里歌声中驿动着怎样的寂寞、无奈和颓废。她们都是人们眼中的光鲜女子,有着不错的职业,拿着一份还算高的薪水,养活自己的同时还可以照顾家中父老。算得上是这个社会可以骄傲的人。但又有谁知道,这骄傲的光环后面,流着她们怎样无奈伤心的泪?屈于那光鲜门面,她们要咬着牙一步无错地追赶着生活。累了,痛了,伤了,都只能当作一份苦口的良药偷偷咽下,没有人过问那吞咽后的痛苦。然后,在这样一个个无人瞩目的夜里,用歌声,用烟酒放肆地麻痹自己。不再担心这不良的行径会有人指责,也不再考虑这样颓废的容颜会不会令人瞠目,只为了让内心的愁苦寂寞找个出口。关起门,她们都是简单的感性女子,孤寂落寞而又脆弱。所以,如我,有着伤不完的痛,流不尽的泪,和不为人知的颓废。其实,又感叹伤悲些什么呢?应该知道,城市,早在轮回之前就已摆下寂寞的棋盘,我们不过是信手拈来的棋子,无论黑与白,却只能在这寂寞中游走。而这寂寞,我早已洞悉。它会附骨着,成为身体里的一部分。不经意的时候,它就会慢慢渗出来,仿佛三十年代上海舞女的拈花微笑,华丽,背后却空无一物。而剩于我们的,却是束手无策的惶恐。
弦月如勾在天,身体控制不住地阵阵发冷,是那种从心底深处冒出的冷。背后包间的门开始不断地开关着。每一次的开关,都会带出一张让酒精浸淫的憔悴的脸,不复容彩。然后,是洗手间里翻江倒海的呕吐,仿佛要把这世间所有的落寞和苦痛都从身体中挤出,耗尽,空虚成游魂般再折回繁华喧闹。我无言,对着这张张惨淡的面容。唯有在她们招呼的时候回一个带泪的苦笑。是的,大家都在笑,笑里有泪水在飞。而情愫,便也蝶一样地随着泪水飞逝,没有人能知道她曾经是怎样地痛苦过,即使有泪在脸。但泪水又能说明什么呢,那只不过是些水罢了,无关人们痛痒。
复又关起的包房门,把门里门外隔成两个世界。门里歌声依旧,颓废依旧,放纵也依旧。门外夜色清洌如冲洗灵魂的圣水。弹一弹指间未来得及吸就燃尽的烟,皮肤有微微地灼痛。泪痕早在秋露中风干,寂寥和无奈却在天明时延续。生活,如指间烟,来不及欣赏,来不及品量,弹指挥灰间,便已是尽头。无奈也好,寂寞也罢,舞台的角色在戏没有演完时我们都没法退场。月辉的清冷中,我们只可以沉睡着身体,清醒着思绪。
脸有点冰凉,小心地轻叹一声,怕吵着沉睡的灵魂。转身,背后是清凉的夜色,面前是隔着兴奋中颓废的伙伴的门,我没得选择。那种夜色的享受,怕是只有天使才能有的吧?而如我的凡俗之子,只能举步向前,在那假象的繁华中苟且偷生。
开门,再关门,留住了虚假的繁华,却关落了一地的伤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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