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柳杨青青的时候，苹果树圆圆的叶子绿的开始发亮，像涂了一层油，苍翠欲滴。缀满枝头的青果子像一只只攥得紧紧的手，攥得种园人眼里出了水，滴在杂草丛生的地上，湿了一个季节的梦。

云飞把一盘盘菜放在餐桌上，招呼头抵着头下像棋的蓝宇和梦柔：“别下了，快来吃饭。今天是可儿下厨，来尝尝她的拿手好菜。”

蓝宇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有没有我最爱吃的红烧排骨？……嘿嘿，有呢！哇，姐，你真够意思！亲自下厨给我们做东西吃不说，还尽是深受大家欢迎的菜，弄得人家怪不好意思的。”

梦柔趁机偷了蓝宇的两颗棋子藏进口袋里，得意地冲我和云飞挤了挤眼，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表情。

云飞看了我一眼，笑了笑。

我假装什么也没看见，擦干手上的水，拉着梦柔在餐桌旁坐下，笑着说：“只要你喜欢，姐姐天天给你作。”

蓝宇咧了咧嘴：“我哪儿有那么好的福气，可以天天吃你煮的饭菜。姐，你现在是大忙人兼大红人，时间贵如金。你能抽出时间陪我们吃顿饭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哪里还敢奢望你天天如此？那不是存心要折杀我。”

“贫嘴！”我笑骂一句。

“他说的可都是事实，你为什么骂他？以大欺小啊？我可不答应。”梦柔板着脸一字一板地说。

蓝宇冲梦柔挤挤眼，涎着脸看着我说：“姐，你的厨艺比你的歌强一百倍，干脆你改行开餐馆得了。我保证，你的餐馆会门庭若市，财源会滚滚而来。再说，唱歌有什么好，又累又不自由，什么事情都得听别人安排，烦不烦？你不妨考虑考虑我的建议。”

我用筷子头敲了一下他的手背，笑着说：“你省省吧蓝少爷！你好好学习，好好生活，不让我担心我就阿弥陀佛了，哪里还敢让大少爷你操心我的事情。你才是存心折杀我。”

“其实小宇说的有道理，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唱歌，是应该有别的打算。难道你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云飞边说边把一个胖胖的鸡腿放进我的碗里。

我叹了口气，无奈地笑笑：“即使有别的打算，目前也不能实施。段飞说公司有新的计划，要对我重新进行包装。我是公司一手栽培起来的，他们在我身上耗费了许多财力物力和人力。如果公司对我有新的安排，我是无法拒绝的。”

“话可不能这么说。他们是付出了，但是也收获了。这几年你为他们赚的少吗？唱歌演戏都是吃的青春饭，你也有人老珠黄嗓子沙哑的一天，你没有理由不为自己着想。而且，你迟早要结婚生子过自己的日子，不可能永远听从别人的安排。别告诉我，你想做一个事业型的女人？”梦柔慢吞吞地说。

“有什么不好吗？我就是想做一个事业型的女人。难道你不赞成？”我歪着头笑嘻嘻地问梦柔。

梦柔小嘴一瘪，用下巴指了指云飞，说：“即使我有意见我也会保留，所以你不必在乎我的看法。关键是你旁边的那位先生，你要他也乐意才行。别剃头担子一头热，让别人觉得很委屈。”

云飞微微一笑：“只要可儿高兴，怎么样都行。就算她真的要唱一辈子歌，我也会支持她。”

蓝宇做了个呕吐的动作，看着云飞说：“杨兄弟，俺可真服了你！还没有嫁鸡你就已经随鸡了，受不了你！拜托你，给咱男人长长脸行不行？”

梦柔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人家这叫恩爱！或者是妇唱夫随，相敬如宾！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典型的大男子主义。”

我和云飞相视而笑，幸福在彼此的眼光中流转。

听着蓝宇和梦柔妙趣横生的斗嘴，我的心就像鼓满了风的帆，快乐而自在。

饭后，梦柔和蓝宇依偎在沙发上看漫画，我陪着云飞在阳台上修剪栀子花的枝桠。萨克斯行云流水般的旋律回旋在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让心也跟着摇曳。

门铃声响起，我跑过去打开门。“徐……徐伯伯？”我望着徐辉微微佝偻的身躯和花白的头发，惊疑不已，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该怎样招呼。徐辉也一言不发地看着我，表情中写满了太多的悲欢离合和岁月沉淀下的寂寞沧桑。我们相互凝望，心情复杂而沉重，默默无语的场面给人一种尴尬的感觉。

云飞见机得快，他快步走到我身边，轻轻拥住我发颤的双肩，笑着说：“徐伯伯，来得好不如来得巧。刚好今天可儿休息，你们正好叙叙旧。你看这傻丫头，一看见你，高兴的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我笑了笑，侧身让徐辉进了屋。

蓝宇和梦柔礼貌地向徐辉问了好，然后继续欣赏他们那永远也看不够的动漫人物。

我把手里的栀子花插进花瓶，转身倒了杯温水放在徐辉面前，客气地说：“徐伯伯，请喝水。”

徐辉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眼神慈爱而温和。

我避开他的眼光，把手放进了云飞的手掌。

云飞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指，我会意地看了他一眼，客套地问：“徐伯伯，几年不见，你的身体还好吗？徐敏和凌风都还好吧？我回来有些时日了，但是一直都很忙，没有时间去拜访你，希望你别见怪才好。”

徐辉呵呵大笑：“和我客气什么？你们年轻人要忙自己的事业，这是件大好事情，我完全可以理解。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只是多了些白发。至于小敏和凌风，就不容乐观了……他们，他们已经离婚了。”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明显的一暗。

“他们离婚了？”我感到有些不可理解，问：“怎么可能，凌风不是不和徐敏闹离婚了吗？那他们的孩子呢，判给谁了？”

徐辉沉沉地叹了口气：“孩子？孩子早没了……你走后的一天晚上，凌风彻夜未归。小敏出去找他，在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孩子就流产了。一年前，他们离婚了，是小敏主动提出来要离的。”

“哎……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徐敏还年轻，一切都会有的。你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不要过于操心才是。”我暗自叹息一声，为徐敏感到惋惜。

徐辉舒心地笑了笑：“我知道。可心，你成熟了，也成功了，徐伯伯打心眼里为你感到高兴。有时间你去找小敏聊聊天，她对孩子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总是郁郁寡欢的样子。你们年轻人好沟通，你帮我劝劝她。”

“你放心，我会的。等忙完了这阵子我就去找她。”

徐辉的脸上有一种知天命的达观：“你是个好孩子，我没有看走眼。有你这样的……忘年之交，我很开心。”

我沉默。

蓝宇搭腔道：“徐伯伯，你别抬举我姐姐，她是个很容易骄傲的人。你应该给她泼冷水才对。”

梦柔赏了他一记暴栗：“专心看你的书，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大人说话的时候，小孩子不许插嘴！”

“你不爱听这话是不是？这可是我妈妈说的。她说人在走红运的时候需要有人泼他冷水，而在倒霉的时候需要有人给他打气。这是至理名言，不可不信。”

徐辉审视着蓝宇：“小宇，你可真听你母亲的话。”

蓝宇神色庄重地说：“那是当然，我妈妈是智慧和勇气的化身，我这辈子最服的人就是她！我相信，再没有人能像她那样，让我心服口服！”

“那我呢？我能不能让你信服？”

“你？肖梦柔？你和我妈妈比，已经差了十个档次不止了。你还敢和她比？如果你能赶上她老人家的十分之一，我就心满意足了。”

梦柔皱了皱小鼻子，把头扭到了一边。

“由不得你不服气，你就是比不上她的十分之一！”

徐辉的脸上一片凝重。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多了几分赞同和了解。

云飞拍了拍我的肩膀，笑了一笑。

徐辉说：“这么多年你一个人在国外打拼，闯出了这样一片锦绣天地，真是非常的不容易！你可以为自己骄傲了！”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只要有人喜欢我，我就觉得很不错了。”

“有其母必有其女。你母亲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我适时的岔开了话题，说：“徐伯伯，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公司去了，明天我还有一场演出。让云飞和你好好聊聊，我就不陪你了。改天我再去拜访你。”说完，我站起身向梦柔和蓝宇道别。

蓝宇把桌子上的车钥匙递到我手里，叮嘱道：“开车的时候精力集中一点，慢一点，稳一点，安全一点！”

梦柔接着说：“一定要看红绿灯，别闷着头只开车不看指示。这次要是再被警察扣押，可别打电话给我。”

“不要东瞧西看，只看前面，知道了？在路上的时候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不要理睬不认识的人的搭讪，也不要轻易让不熟悉的人上你的车，记住了？”

“还有，千万不要滥好心，让路边的老爷爷老奶奶上你的车，说不定那些人就是些十恶不赦的坏蛋假扮的。”

云飞拉着我的手说：“你们两个还有完没完？被你们这样一说，不要说你姐，连我都有些紧张了。拜托，不要制造紧张空气好不好？这是法制社会，没有你们说的那样恐怖。”

蓝宇和梦柔非常有默契的冲云飞瘪了瘪嘴，又把头埋向了漫画书。

“徐伯伯，你先坐一坐，我送送可儿就回来。”

徐辉笑眯眯地说：“路上小心点。”

我笑着点了点头：“徐伯伯，你多保重！”

走到楼下，云飞问：“你真的不打算认徐伯伯了？我觉得这样对他很残忍。”

“我也知道这样不好，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原谅他。每次我一看见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母亲，想起母亲那一双流泪的眼，还有那些悲苦的日子。刚才你也看见了，小宇是一个很敏感的孩子，他非常非常爱母亲，我不能只顾自己而不顾及他的感受。我答应过母亲要好好照顾他，我又怎能因为自己而去伤害他？徐……徐伯伯一个明白事理的人，我相信他可以理解我的苦衷。”

“你认为徐伯伯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徐敏吗？”

我笑了笑说：“目前还不会。徐敏对我的态度他比谁都清楚，他不会让我们难堪的。即使他要说，也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但是我想不出有什么万不得已的情况，所以，这件事暂时不会发生。”

云飞舒了一口气：“那就好。今天我看见徐伯伯的时候，觉得心里十分不安，我真担心又闹出什么事情惹你不开心……现在好了，我可以放心了。”

我感动地握紧了云飞的手，轻声说：“有你在我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怕。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云飞，你是不会弃我不顾的，是不是？”

云飞温柔地看着我说：“是的，我会永远的守护着你，陪在你的身边。可儿，答应我，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好好保护自己，不要让自己受到半点伤害，好吗？”

我轻轻嗯了一声，把头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心里一片平和一片安宁。

2、练功房里除了几面贴在墙壁上的镜子，别无它物，像我空空荡荡没有着落的心。我躺在油亮光滑木质地板上，望着天花板出神。

“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心里不痛快？”段飞端了杯汽水坐到我身边，柔声地问。

“他走了。”我低低地回答。

“谁走了？你这丫头，说话没头没脑的。”

“云飞走了。”

“云飞？到哪里去了？我怎么没有听你提过？”

“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走的时候我并不知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

“前天我正在练舞的时候，小宇打电话给我，他说有事情和我商量。我马上赶了过去，他告诉我云飞走了。我当时就懵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云飞留了封信给我，他说他只是想出去散散心，没有别的原因，叫我放心。我到处打电话找他，但是都没有他的消息。我想，他是存心要避开我的。大哥，我真的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惹他如此待我。你相信他只是去散心吗？你相信这其中真的没有别的原因吗？如果有，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没有，为什么要弄的我一头雾水？为什么我们不能坦诚相待？为什么我们不能推心置腹的把心事告诉对方？难道，我们之间的感情不足以让他对我以心相交吗？为什么会这样？”我慢慢闭上眼睛，任由痛苦把我的心一点一点地肯噬。

“云飞不是一个爱胡闹的人，一定是有什么他说不出口的事情发生了，他才一走了之。你不要把事情想的那么复杂，也许他真的只是想出去走走。”

我无力地支起身体，淡淡地笑了笑，说：“随他吧，随他去吧……既然他要躲避我，我也就不要再去追问什么了。聚散离合乃是人生常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段飞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我说：“你不要太难过，等他想明白了，他就会回来。云飞那么爱你，他是不会轻易对你放手的。”

我微微一笑，换了个话题：“大哥，今天晚上的演唱会你有时间来听吗？”

“我当然要来！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演出，说什么我也要去的。”

“谢谢你。”

“不过说真的，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你突然决定退出歌坛。既然现在崔明和我已经答应了同意你离开，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是为什么？是不是因为云飞？”

“不管是为谁，结果都一样。过了今天晚上，我再也不是什么歌坛小天后了，我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卖花女。大哥，我这样做，你不会怪我吧？”

段飞摇了摇头：“我不会怪你，但是我为你可惜。眼下你的事业如日中天，前途不可限量，你这样中途退场，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为你惋惜。我不会强留你，我尊重你的选择。崔明晚上要和广告公司谈一笔生意，恐怕来不了。他让我转告你，他很希望你能改变主意。但如果你执意要走，就让我好好送你。他还说了，虽然你们不再合作了，但你永远是他的朋友。”

“也请你帮我告诉崔明，不管将来如何，他对我的栽培之恩知遇之情我永远不会忘怀。如果他日他有用得着我可心的地方，我万死不辞。”我感激地看了段飞一眼，继续说道，“大哥，你是一个好人，一直都很照顾我关心我。这些年如果没有你在我身边帮我，我一定走得十分艰难。大恩不言谢，可心会牢牢记住你的好。”

段飞哈哈大笑：“可心，你这张嘴真够巧的！仅仅三言两语，不但说得我心里舒服无比，而且也堵住了我的嘴，让我想要点回报也不行。厉害，厉害！”

我暗自窃笑，一时间忘记了那些恼人的烦恼。

“别练了，去洗一下脸，休息一会儿。我相信你的应变能力，这场晚会一定会很成功的。”

我点了点头，收拾好东西和段飞一起离开了练功房。

异彩纷呈的舞台上，梦幻般的灯光照在我身上，给我整个人涂上了一层梦幻般的色彩。

我看着舞台下人头攒动的人群，用梦幻般的声音深情地演唱着我最后的一支歌：“人生转眼一千年，富贵如云情似烟，红尘倦倦心冷淡，双眸怨对并蒂莲；碧海青天人不全，爱若风筝梦不变，关山重重路遥远，是非落满一双肩；我歌我舞总难眠，黑夜有风草无言，冬雨纷纷雪连绵，风轻云淡一片天。君可见，蓝田日已暖，春心向杜鹃。君可见，霸桥柳已断，红楼恨团圆。只道是他年鹊桥再相见，那料得今朝离去别梦寒。碧落黄泉永相伴，来生蝴蝶共婵娟。只道是他年鹊桥再相见，那料得今朝离去别梦寒。碧落黄泉永相伴，来生蝴蝶共婵娟，来生蝴蝶共婵娟，共婵娟……”

歌声里，我看见往事长了一双透明的翅膀，在我眼前来来回回的飞翔。母亲的泪，文斌的血，云飞的笑，文静的影，都那么的真实，那么的让人痛彻心扉！我闭了闭眼，把心痛揉进歌声，揉进笑容。于是，笑更甜，歌更亮，而心，也更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