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ier。】
那个男人说话不疾不徐,两个人之间有如死水微澜的安静,他用一根手指在哑女手上写字。
(我们逃到这里来的。)
“啊——啊——”
“嗯。我们该走了。”
女人拼命拖着他的腿,最后三个人走过马灯下,“你说如果我们是一个故事,结局会不会很美?”
“呵。”林佑威摇摇头。
每次他们坐下休息时,那个孱弱的女人总会从脖子下拿出一个沙漏,细细端详。
他走去问,这里面是什么?“
(我丈夫的骨灰。)女人哭着在男人手心写字。
痛定思痛。
春天,花开树绿。他们两个像乞丐一样,衣服破烂,拖着慢定的脚步,后面那个女人抓着面包吃着。
他早已脱下自己孩子气的伪装,觉得自己一生简洁,而那么平凡,却寂寞。因此,贪恋不甘。
那条“佐治”也消失很久了,他也没哭,阿弟仔死去时候,他一动不动站在尸体前。
他只是偶尔想起lena,他说,他最想做的一件事是,脸上盖着一本书,闻着书香,躺在阳光下。是什么感觉?
林佑威拍拍他脊背。
他看着他,这是一场没对错的单恋,他的思想抱着他对女人的眷恋。
走得太慢,总会有一个地方等爱飞翔。
“hey!men!”他在后面大叫林佑威。
“你又发什么神经。”
那个哑女格达格达的笑,那张脸一经舒展开,也是美丽的,她看着那两个男人彼此微笑,她竟突然想象自己是一万年都在跳舞,风吹过山谷。张开手,心情飞了起来,沙漏掉在地上,骨灰鹅毛雪一样飞了开。
男人跟哑女说着自己的故事。他们在大风中。另一个男人在晚风中静静安睡。
他看了林佑威一眼,说着,含着泪,他性格使然,眼睛转动。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以前什么也不对别人说,总是沉默。这一次,心潮起伏。
月亮背着寂寞的罪,照亮心碎。整个城市一片漆黑,他们相互依偎。
他独自醒来后,天还未亮,他居然睡觉时口水流到林佑威的胸口上了,他一边用衣袖轻擦,寂寞的望着他温暖的脸。
林佑威醒来,看见那个人跪在他面前。
阿shine慌忙中,抬起一只手揉眼睛。
他被他的奇怪弄笑。双手撑在身后看着他。
“为什么,我都好像没见过活死人了。”
林佑威看看四周,低声说,“我也是。”
四周虽然安静,天空灰灰的,却,连一个恐怕的尸体也没有。
路边飘飞的废报纸。非常空洞。
他站起来,有人拉了拉他后面的衣服,他吓一跳,转过头!是那个哑女站在他们后面。
“你去哪里了?”他温和的说。
哑女抬起手指,指着自己身后。另一只手拉了拉他衣袖,要他们跟她走。
才走过了一条街,雾开始大得可怕,他们走进雾中,风吹过纸沙沙沙声。旁边仿佛数不清的人的轮廓,静站着盯着他们。
那个女人走到一个大箱子面前,啊啊的叫了起来,要他们过来。雾慢慢变薄,旁边堆满了人的蜡像。那些蜡像非常逼真。
林佑威和那个哑女站在箱子面前,哑女指着地上的黑水拉拉林佑威手,阿shine背离他们一直向前走,走到一个蜡像人面前,他望着那死灰色的眼睛。非常吓人。他手慢慢伸过去,按了按蜡人的脸,很硬。
他放下心,转过身。那尊蜡像眼孔的蜡忽然掉落,一双死人的眼睛,在里面看着他。
阿shine走到那两个人的后面,林佑威正准备翘开箱子。
里面是一个发动机一样的机器,地上黑色粘稠的是石油。
正当他们要离开,天空一架白色直升机飞来。
“快躲起来!”
直升机慢慢在附近降落,他又看到那个全身银色褶皱的修长的怪物,他突然看到胸口一阵隐痛,却手腕上比胸口还要疼。
林佑威太过用力,他另只手轻轻碰碰林佑威,林佑威转过头看着他,眼神里闪着沉痛,他看到那一双眼睛想说一句话。
“天涯都开在脸颊,于是我没有牵挂。”
不知道为什么。
总是时间走得太快,快到每滴眼泪都被蒸发。
那些人在蜡像中间,把那台机器抬到直升机后舱。
一个穿黑风衣的人走下来,戴着黑墨镜。尽管这样,他还是一眼认出了他来。
是roger!旁边蛇行一样的女人,妖治的摇摆,肥大的股部绷紧在紧身黑皮裙里。
他们蹲在一大型垃圾桶下看。
那些人隐隐在说什么,箱子为什么打开了。
两个人拿着一罐汽油,倒在蜡像上,不一会,火熊熊的燃烧。
那个怪物缓慢抬着修长的银色条纹的腿,在迈进直升机一瞬,看着他们这里。
他们赶紧缩回头。直升机终于飞走了。那些蜡像倒在地上,变成一具具烧焦的尸体。
他们站起来,正准备离开。
一个人拿着枪站在他们面前。
然而,他正看着那个只穿了一件黑色西装,拿着枪的男人时,整个人好像被钉在原地一样。
他想起他。回忆袭卷而来,如同梦魇。
那个人在浅蓝色犹如衣橱一样狭小的洗手间里,那双手无法确信的温柔,那种呕吐的冲动,至今,趴在马桶上,而镜面上的苍白,所有所有,都站回在他面前。
他想起自己由痛苦转入沉迷令人讨厌的脸,那双脚长着浓密的脚毛,正面通体站在他的面前。
他所有不知所名的悲伤,在顷间,他心存回忆以为带走了那种悸动,带着复杂的焦虑感,和茫然。
他现在站回在自己记忆前面,审视自己的过去,竟想哭。
“你晓得?我是最恨命运这种事了。一直,人越挽回,越就狼狈。”
那个黑衣人放了他们。
他们逃亡着。
全身是汗,身体抹了油一样,既黏又滑,翻越过几条街后,他们坐在一家古董店前。
不觉得累。身体亢奋。
再尔后,稍不远处,声音。
“……宝宝睡,宝宝睡,一眠大一寸。”一个奇怪的女人坐在路边,哼着摇篮曲,女人看起来三十左右,左手纤细的手指上,白色耀眼的水钻格外抢眼。她面前一个婴儿车,她一只手托着腮,抬起头朝着自己想对的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身后哑女呃呃的发着音,指婴儿车里。里面躺在的是一个棕色的小熊公仔。
那个女人站起来,幽幽的一边低吟着摇篮曲,一边飘一样一颠一颠的走。
阿shine拿出那个棕色的小熊公仔,夹在胳膊下。
路边墙上,“stopthewar!”看起来像悖论,因为根本看不到什么战争,甚至可笑的丧尸。
他膝盖划伤,裤子也随之划破一个口,林佑威伸出一只手给他,他握着他温暖的大手。
手掌温热,他的心忽然也跟着热了起来,他盯着自己的手掌心,长久颠沛以来,从第一次地震开始,他得到很多东西,那么多,人,或物。也失去不少。他把两只手打开放在自己面前。
“为什么我没有握在自己手上真实感受?”
(是不是……就算握紧了,也会不忍心自己残忍,而放手。我这一种人,无论怎样,究竟成不了气候。)
每次要流泪时,他都躺着,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生活已经不能再称作为生活了。三个人每天到处乱走,不停的走,到处不停的。
他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写字了,以前,身边发生一些小事,总要写进小说里去。
林佑威坐在一家院子的小花园木椅上,那个哑女在房间里摇着空罐找有没有吃的。
天气越来越暖合,这个房主在橱柜里摆放许多形态迥异的石膏猫头鹰。哑女拿了一个白色猴面鹰,她摇了摇,里面有东西晃动,她双手举起砸在地上,阿shine和林佑威一听到声响跑进来,看着地上的耳环。
哑女把祖母绿吊坠耳环戴在耳垂。阿shine取走一个猫头鹰,正要扔下去,林佑威拉着他手腕。
他把猫头鹰底部朝上,有个塑料盖,掰开后,他掏出一个银白色的怀表。
打开后,寂静的音乐使周围笼罩一层怀旧的淡绿色气息里,陈旧的质感,摸过去。
他们刚出门。
(轰——地随远处的爆炸摇晃。远处,水泥地炸飞,泥土喷泉一样。对面,一个胸口被炸伤的男人,背紧贴在墙上,双手摸着胸口上的血,尖叫,双手不停乱动,疯子一样。)
四处的轰炸声,从地下窖钻出来的人们哭声骚动,他脑袋已没有反应了,子弹穿过他的小腿,地上满是子弹擦出的火花。
林佑威从后面抱起他,把他拖进巷口。
阿shine口里一直念着,“人们杀人……”眼神死水般。
“佑威,原来,输赢都是孤独。”
林佑威被他的话刺了一下,一只手放在他头上,想哭。哑女为他包扎小腿上的伤。
“谢谢,其实不用的。自己会好。”他声音冷淡,他解开绷带,你看,他拉开裤脚,小腿上的洞已愈合。
他缓缓站起脚,身体轻微的摇晃,外面,似是而非。轰炸机投下的炸弹在他面前伴着火光绽开。
林佑威把他用力拉到身后,“够了!不管你如何孤独,我都要在你身边!”
“为什么?”
“我答应lena,要保护好你。”林佑威喘着气声音哽咽。
“呵呵,因为她吧。”他扬起下巴。眼睛斜视巷口外逃窜无辜的人们。
“好……”
把自己至死,而后生,他喜欢这样,抖落思念。
轰炸机飞走以后,地上爬着呻吟的伤者,地上黑一块,坑一块。有的人爬行着,“救救我……”拉着他们的腿,哑女蹲下去无能为力的摇着头。
他把自己抱得更紧,他的表情表现得推心置腹,柔软,柔软的男人,蹲在地上。天黑天亮。
走了一段路,在沙滩,或有风的夜晚。他说,“转身,不一定软弱,快乐,不一定忘记难过,微笑,不一定是假装的幸福。风冷的时候,像我。”
林佑威始终朝他温情的微笑。
到了夜晚,他做梦时,梦见对自身最残忍的结局。他们因营养不良,身体孱弱,饿死在沙滩。他们头靠着头,手握在一起,脊背倒在木船身上。
过了很多天,很多天,几个月以后,这个世界正慢慢恢复原来的样子。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追着一只螃蟹,发现他们。
他们两个人的身体静静的躺在那,他的胸口已经腐烂了,露出肋骨来,表情还是安详,海风吹在他们身上,很舒服,温暖。
他慢慢醒来,空洞的表情,望着天边,泪流满面。
“佑威。”
“怎么了。”说话的人拍拍他的颈。
他忽然忘记刚才的慌张,还是现在该表现出来的遗忘。
哦,你看,顿了顿,他把表掏出来,他把银质的有点发暗的上面镂花花雕怀表打开,一点一点的音乐飘着,让人感觉如灰尘簌簌落下,铺在鹅卵黄的记忆上。
陈旧米黄的钢琴声,渐渐埋葬他深蓝海底的沉默。他突然想起林佑威说,“我答应lena,要保护好你。”
纸做的精神和爱情,从此他天天作呕。
“你为什么一声不吭。”
他不说话。
他们在音乐中,整个下午,各自偏下头回忆。
(一个下午,他一眼也没有往这里看。)
他站起来。
“这个世界有没有香芋味道的香烟?”
“怎么了?”
“我想抽。”
林佑威也站起来,站在他侧脸。
“夕阳很美。”林佑威看着天边。
他转过头,然而,不管做出多大的让步,不管承受多大的苦痛,第二天他仍和他说话。
不得得寸进尺,他总是尴尬。
第二天,哑女在这两个人男人背后,觉察两个人之间的暧昧,竟有点陶醉。
她数着自己心跳的节奏,其实她很年轻,不过二十五六的女子,丈夫死后,她把他的骨灰叫玻璃匠装进一个沙漏。
他在她的生命里,一点一点流逝,一遍一遍从来。
不间断。不寂寞。
直到有一天,女人放开事与愿违。
那个沙漏,也就破碎。
红色黄昏过去。三个人。
“三个人竟像一个轮回,每次都是两个男人,一个女人。是这个世界根本太荒缪,还是命运一直喜欢捉弄自己呢?”
阿shine手指在另一只手弹来弹去,边走。
“高中校运游泳,我得过冠军。”林佑威有了心情叙旧。
“高中时,大家都把我当怪物,我很得意。”
“为什么。”
阿shine不说,自鸣得意的表情,嘴角上翘。
从两边的香樟树小路。
他对着一朵白花十指紧扣,双手合拜。然后掏出一支铅笔来。(有的时候,为什么自己强忍着给自己难过。不勇敢掉泪呢?我想,大概,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份无法排解的寂寞,和小小空虚,躲在某个角落。佑威,我有一些小的隐喻,是这样对你说,你会再意还是继续会嘲笑我呢?如果一切是复杂的谨慎开始,也好,我只是希望能有个人重视,即使因为别人而重视。)
他把铅笔小心翼翼放进口袋,把纸折好,林佑威正从后面走来,他急忙伸出一只手一只一只按死树上的蚂蚁。
再次反过头,柔软的脚步声辗过草地露珠。
林佑威看着那双光辉四射,漆黑过了头的眼睛,笑道。
他被笑勾得头晕。嘴角紊乱迷人的微笑的香味。他吸吸樱桃味的空气。
天气已诚惶诚恐。那些云抱着他们思念的人的脸。
“本来还有好多话要写的。”他把纸踩在脚下。
“噢——”他又鬼叫了。
“在我二十一岁时,我身边有三个人,一个穿洁白衬衣叫林佑威的男人,一个哑巴女人。我们在一家糟糕的破烂面馆里,找到了上等的茶叶,用矿泉水煮茶叶面。总是吃面包,我们会营养不良的。佑威说。哑女甜甜的笑。我说去外面透透气,刚出门,眼角有一滴眼泪,我想,这滴泪会不会来世投胎变成一座海洋,远远就像,这滴泪的前世,佑威,是你前世身上的汗,或许,前世淋湿在你眉目上的露水。也说不定噢。”
阿shine脸满怀深深痛苦的望着天边。
今天,他无意看到表上的日期,是他生日。命运总是这样,对自己残忍。但他还是机械般走,屈卑的,徐徐的走。
在那张磁片上,一个浓眉的男人抱着一株植物。旁边站着一个一脸有着素恬静淡神情的女子,一个小孩在两人中间笑得花骨朵一样。
他盯着那个女孩,手指从电脑屏幕上滑下,他汗津津的手,冷白色,他张开手。
林佑威一只手搭在他右肩,站在他身后。
往后的事,宛如浓雾搅蒙了他们的眼,磁片上只有这张照片。但他没法控制自己,蹲在地上,痛不能当。
晚霞,一层,一层的,冉涂在天边。
走过江河,树林。他看到反复无常的前方倒影。前方河流。他看到水。水变成人流,人,车,车流,奔向前方。
他就不感觉凄凉一瞬间,激情充满全身。他跳进水里,噗的溅起大的水花,林佑威把他拉上来时。
他说,琉璃花是这样绽放。
他幻觉不止,冷,多数看不见东西,发抖。他不知哪来的手中斯坦贝克的书,翻开,却一字不读。他喜欢一个人在角落里。打开怀表,音乐中,和静默中。他穿着麂皮外套,口中默念道,“不哭,不笑,我不喧嚣。”他从一开始,到现在,判若三人。
他学会深刻的忘记。忘记是唯一的定局,他诚实的改变,更加洗练。
“佑威,我走累了,你可以像拖死人一样拖着我走吗?”
“不能。”
林佑威离他远远的,他开始古怪的笑,说话时,越来越刻意的样子,越来越不像自己。
有时候,林佑威见阿shine脸上出现片刻幸福的神往。那个人走着走着会轻轻靠在他肩上,他愤怒推开他,阿shine笑笑,一个人跳到人行道上低下脸走。脸上落寞。
他以前在曲终人散里找快乐,现在,他不对爱情俯首撑扶,而在雨后,看风起云涌。
林佑威拍掉屁股后面的草,一只兔子站在他身后。
阿shine慢慢走过去,扑的扑过去。
(是迷兔。)哑女在他手臂上写。他脸写着满欢欣喜。
兔子两只耳朵灰色。眼睛玻璃弹珠一样。总两条前腿交叉,后两腿站着。
后来他们才知道,这只兔子有着兔子的外表,其实是小狗一样的心灵。
他问男人是不是属桃的。怎么一路来不是遇鹅,就是贵妇犬,还有迷兔。但这比桃太郎好多了。
他这种时候总是开玩笑。
他哼着歌,用轻快的步伐,兔子跟在身后紧紧的。
“公一。这里。”他跺跺脚,兔子就过去了。
“公一。打啵。”兔子被他吻得耳朵横着竖直了。像山羊一样。
他短短整齐的胡渣在兔子身上蹭来蹭去。就笑了。他提着兔子的耳朵,兔子扭来扭去。
他忽然烦了,一只手用力握着兔子,兔子用力挣扎。林佑威看见,“你干什么!”他用力推开他。
他从地上爬起来,不动声色,走到草边。
泪涌成河。
他一个人走到后面。
“他有病!”林佑威对不时反过头用怜惜眼神望的哑女说。
哑女用力摇着头,“呃呃……”边用力发出呃的声音,在袒护身后的那个人。
而阿shine,半眯着眼斜望着天空,不看前面路行走。
在巷口休息一段时间后,阴天,这样的天气他总充满幻想和希望。他双手放进裤子口袋,走来走去,休闲的样子。
他走到街对面,死盯着一块假石。脸上一段失横的喜悦,抽笑,或者干笑。
天忽然下雨。
“雨打在脸上,原来和眼泪的感觉一样。”他仰起脸看天。身后有重重的脚步声。他永远知道是他。
那个人粗暴的拉着他手臂,他跟他走。他笑,心里想,佑威,知道吗,真的,我有多少软弱,
就有多坚强。
雨里慢慢夹着冰薄落下,他们躲在店内。那家店是专卖丝质雪纺内衣的。
吸引他的是那些黑色穗子的装饰,吊在每一件衣架旁。
然,对着穗子,沉积的心里竟涌出对家的感觉。他犹豫再和醒悟。这时,天放晴,遥远阳光印在他光洁的脸庞。
是说,等待会带来时间的救赎吗?如果等待是拯救,那么拯救本身又是什么。
“我到底,又在意什么……”
林佑威拍他,走吧。
他说。去哪。
海角天涯。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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