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楽[15-16] END随我发光

发表于-2005年12月16日 下午6:32评论-0条

【shiwu。】

等我慢慢醒来时,除了身上缠满了绷带……身旁还有个金发碧眼的女护士,用半夹生的中文对我说。

“噢你醒了。我叫妮卡。”

我对她笑笑。然后开始发呆。

在以后的日子,我总是这样,打不起精神,每天,我所作的事情,就是看着身上的伤口,一处一处的,被时光磨平。

总是看着窗外,现在,窗外是秋天,这季节,适合相思成灾。

妮卡早晨来检查我的身体,她并不惊讶于那些伤口的快速愈合能力,我也常常一头雾水,我为什么没有一点悲伤。

我应该在这里乱抓乱喊,号哭大叫。

但我总是这样安静着,安静的这样发呆。

有几个夜晚,我做梦,我梦见我和yumi(我自己也很奇怪,我梦见的为什么会是她。)

我说,yumi,我梦见你有一台天文望远镜,你说能看到银河系的尽头,然后,我们去坐公车。

梦是在公车开往银河的尽头醒来的。银河里有很多很多银色的星星,阿shine,你说很漂亮,yumi,像你。

另外一个梦里是我一个人站在空旷四周围着铁网的机场。旁边很暗,我脚心的周围一大圈是一个很亮的钛光,我如一个轴心站在中间,头顶暗黄色像河流涌动的天空,正飞过一架一架的普通的客机。

飞机的影子在脚下的光晕中飞过,很美,他们穿过我的全身,我心脏剧烈的跳动,那种兴奋的感觉,就好像,风穿过我身体时,我也要飞了起来。

最后一个梦,是在外婆家。

那个种满葡萄有许多鸭子的后院,原本是我快乐和纯真重叠成长的地方。我站在那,从后院走进屋内。

古朴的家具,我仿佛又看见自己小时候望着床边的外婆。

外婆梳着头发我问外婆都这么大了为什么还像小姑娘一样梳头发呢。外婆呵呵呵的和蔼的笑着。

我现在长着么大了。梦里,我推开那扇红色单薄的木门,里面是我想哭的景象,里面坐满了人对我笑,妈妈,爸爸,外公,舅舅,小姨……

我站在他们面前哭,我问我外婆呢,他们笑着指着说在房间里,我走到外婆的房间,里面没有人,我忽然看见床边的木柜上,那把外婆用的木梳。

我走过去,上面缠满了银色的头发,我心头一酸。

那把木梳上,留下的,是时光的线。

醒来的日子。他又是望着窗外。

妮卡说,你要去外面走走吗?你已经在床上呆了一年了。

一年了。听到这个数字想哭。

妮卡把阿shine身上的绷带解开,他迷迷糊糊的脑袋里,出现沉默的两个字。

他们从七层的电梯下去,医院前门,有棵很高的古树。树上吊满了枯藤,树上爬着几只灰白色的猴子。

他看着猴子,然后看着树旁的一辆双层黄色巴士。一排士兵在巴士前训队。

“这个国家被占领了吗?”他说话声,不颓不唐。他变了,不紧不慢的样子,下巴全是胡渣,眼神困倦。

这个样子,与己无关,与忧伤无关。他换了生活,就像换了一层皮,一个人似的。

妮卡:啊,不!你们的国家还是你们的国家。

“哦,谢谢。”他含蓄的笑,他把病服第一个扣子解开,摸了摸脖子。他表情像少了什么,瞪起浑圆的眉目。

解开扣子的手重重的甩下去。接着,表情敞开迷惘与忧伤。

“能出医院吗?”他的头像分裂一样痛,他一边按着头强忍着头痛边问那位护士。

“噢上帝,告诉我为什么?这里不是好好的吗?”

他哼笑着。“妮卡,我有朋友在外面。”

妮卡心痛和会意的看着他,阿shine忽然腼腆的低下头,闭上眼,他的静默总取决于对快乐缺憾的一种自我补偿。

“他们是我最后的朋友了。”(他分不清这个朋友的定义是阿达哑女和阿zing,还是lena。)

“我呢?”

“你也是。”阿shine笑笑看着她。

他在医院换妮卡拿来的衣服时,一个外国男人穿着军靴走过来。

“她把你的事都跟我说了。”

“我的事?”

妮卡躲在门后面对他俏皮的作了个鬼脸。

“我是妮卡的哥哥莱恩。切瓦格·莱恩。”

穿军靴的男人伸出一只手,他也伸过去一只手。表情疲累。

“阿shine。”

“你不多几天时间躺在床上做几个好梦?”

“呵——”他不习惯这样的回答,不同国籍的人有太多突兀。他淡淡的一笑。

他知道自己是这样明确自己,他尴尬的转过身。拿起床上的衣服。

“要我帮助吗?”

“不用了。谢谢。”

“我的意思是帮你一起寻找。”

他在宁静的病房里呆了几天之后,换上暗绿色的衬衫,这是从军队补给拿来的,他太瘦了,衣服松垮,领口到肩一半。

前面露出硬朗锁骨。

(要从哪里开始找?所有问题搅拌,流进他大脑里,他看着外面,外面景象消溶在他头脑容器里成了一种小小的迷惑感。)

“莱恩,这块是哪?”

莱恩蓝色的小眼睛认真看着他,“南部区域,”莱恩挠挠头,“噢你不知道这个?从活死人出现以后你们国家就分成了三个区,南部北部,和中部。北部现在差不多成了废墟,那里部分残存的小角落里还有生还的人等着救助,但你们政府似乎不管。”

“还有政府?”

“是的,没错,可那些官佬正在瞒着修复人权问题,嗯哼,还有水。”

“人权?”

“瞧那,”莱恩面孔呆滞的指给他看不远上面插了三面国旗的罗马式建筑。“战争开始后,你们国家就涌进来许多没国籍的人。”

莱恩话说完手指刚放下,门忽然重重的打开,踩着急促的高跟鞋声,一个画着浓重夸张的烟熏妆的女人走进来。

阿shine立马瞪住,看着那个熟悉的摇摆身姿的老女人。

他猛然认出她是谁了。

“你这个该死的三流克星!”他在心底咒骂。他双手拳头握紧,像又回到了当初的软弱与坚强。

“呦,啧啧啧,我当是谁呢?”

莱恩对那个女人敬礼,“上尉。”

他呼吸沉重了起来,有一种水中潜浮的晕眩,这来自于那个女人施来的压迫,持恐的他又怯弱起来,光是表情,就从凶猛变成了冷漠。

他怔在那里。

那个女人也没有再看他,而是面朝莱恩摆出一脸的媚惑。

“中尉,您找到那两个人了吗?”

“目前还没有。”

“哦?那您现在跟我来拿那份br文件吧。”那个女人说话像断了气似的。

他们走出去以后,他站了几分钟,望着窗外渡了一层金边的晚霞,然后爬到床下找鞋子。

夜晚他偷遛在大街上。外面的空气让他心脏怦怦怦莫名跳得十分厉害。

路边,橱窗,电影院,安全套自动售卖机上,贴着趴着的丧尸与站立的人影,中间一道红色斜线。

他经过一个小植物园,植物园里阴凉,带着濡湿的空气,他嗅到风的那头恶心的腐臭。

“但愿我的敌人都变成老比萨斜塔,都拄着根拐杖朝我假惺惺的微笑!”

他开始坐在植物园门口的台阶上,双手按着两边膝盖。

从医院出来以后,那个妖治的女人和她以前身边穿黑衣服的男人,roger!在他朦胧里昏沉的记忆中,至今保留着鲜有的面孔。

他甚至想不起阿达和哑女他们的脸。

他四下张望一下,街道没有任何人。他边想边背靠在红色木柱上,渐渐睡着。

这个瘦弱的男人先被军队的脚步声吵醒,等他抬起红肿的眼睛时,一个眼神装满自尊的小女孩站在他面前盯着他。

“先生,请你跟我来。”小女孩眼睛里忽然流露十足的美丽,他站起来看了看四周,顿了一会,跟在小女孩身后。

他一路没有动过一句话,是陷阱吗?他的自觉告诉他,前面总有人等着他。

脚步匆匆,走过几条街巷,他们来到一座教堂里,里面非常暗,光只能从关闭的门和彩窗玻璃透过来,他微弱的看到几个人分散在四周。

从后面楼梯上到二楼,推开其中一扇门,一个女人坐在床上隔着粉色的薄纱看着他。

那个薄纱后面的女人对进去的小女孩做着手语。小女孩出去了。

女人站起来,推开薄纱凝望着他。

他缓过神来,哭了。

(面对对这个世界的猜测,他闭上眼,像以往一样,一直想象前方河流的声音,他仔细聆听自己心底的流淌。)

阿shine睁开眼望着哑女没有说话,他总归是静默的,又身不由己的坚强着。

他走了一步,双手垂在身旁。这个姿势伫立了许久,直到有人打开门。

那个戴白棒球帽的男人,那张再清楚不过的脸面朝他,“啊。”激动声脱口而出。

“哈哈。”阿达笑笑。三个人用力悲伤的拥抱在一起。

“你怎么还是弱不禁风的。”

“呵呵呵呵,身不由己,我自己也没有办法。“他让人感觉有点假。

他们两个讨论着,但都对过去没有说什么,阿达摘下帽子时,想到什么。表情变得严肃。他猜测到了那点关于灾祸的意味。

阿达说,“那个女孩死了。”

“谁?”他凝重的表情看着对面的男人。

“lena。”

这三个人走到广场时,初秋萧瑟的晚风吹得人直哆嗦。广场许多人提着桶。

“这里只有到五点以后才能接上几个小时的水。”

他看着四周,心情还沉浸在伤痛与疏离交织的复杂心况。

天空飞过几只鸽子。他站立于枯萎的草坪。广场左边,一块沙地上面满是倒塌废弃的建筑。很多小孩在上面玩耍。后来他才知道,这些都是孤儿,晚上睡在沙地铺的塑料布上。沙地上满是咬人的苍蝇。

心情开始转静。

他们走回教堂时,门口站了一排军队。

“过来!”阿达马上拉着哑女。

“怎么了?”他问。

他在军队里看到莱恩。转过头,他把头躲在墙角后。

“他们在找我们。”

阿shine点点头。他明白这个。

军队散去之后,他蹲在地上。捂住疲乏的脸。

头一天,阿达和哑女为教堂后院的蔬菜除草,他们站在秋天发黄的阳光下笑。每二天,教堂的钟声叫醒阿shine,然后六点,哑女带他去听神父的弥撒。

他终于摆脱了医院里的腐朽生活,他望着彩色玻璃上的耶稣,然后看着跪着的几个人出神的祈祷。

“你知道生活中有什么符合你的性格吗?”

“不知道。”

两个人坐在教堂前的台阶上,阿达和阿shine这两个人阔聊。

“人有时候会麻痹自己并忘记所有过去,那些心存留恋的人,都是不够坚强的。”

“我想是的,”阿达想起一段过去,突然问,“那个人呢?”

“谁?”阿shine喉结滚到。

“林佑……什么威。”

“哦,我不知道。”

他不好意思笑笑。

这是在教堂的第八天。这次是被下面的军队步伐口哨声,吵醒来。

哑女跑进他房内,拉着全身上下只穿着一条窄裤的他拼命的跑,

“快从那扇门走!”阿达站在逼仄的蔬菜地冲他和哑女嚷。

哑女抓着他的手臂摇着头。阿达把哑女用力按在怀抱,搂了一会,轻轻推开,“快走!”声音很低。

阿shine和哑女跑了几十分钟藏进一个破烂的室内篮球场,篮球场后面的窗下是干掉的游泳池。他只穿了一条短裤,很冷,并坐在冰冷的地上。

(对不起。)哑女多少美丽的敏感,与她轻盈质感的眼神碰撞。

他看着,淡笑,摇过一次头。

军队在外面嚣张的吼叫把他们吓着了。幸好走了过去。

听着脚步嗦嗦嗦走远,他站起来,又一瞬间,贫血。晕眩中,他彷佛想到命运在现实交织的错觉,扭曲的事理里,最矛盾的竟是忧伤。他脸上和眉宇间悲惨人物气质,就像磨灭后的某种反复陈述下的雍容与无精打采的嘴角气息,绕着他头,转。

欢愉和忧郁,在他身上又呈现另一番局促。外面是低矮的天空,似乎快要下雨,他和哑女走出去,走在大街上,南方那种常见的上面有瓦片的房子。他看到门前挂着的鸟笼。栓着死去的鹦鹉。

阴湿的风扑面而来,他裹着黑色的布在身上,“我们回去么。”

“呃。”哑女摇摆不定着头。

他露出双臂,抱着自己坐在台阶上。

他想去医院求助妮卡。他忽然意识那个“该死的三流克星”要莱恩找的两个人就是阿达和哑女。他开始苦笑。对那些神秘的永恒的真诚。

他握着手。以此给自己取暖。

天开始下雨了。哑女靠在他腰上睡着,他看着前面水洼一个戴帽子的男人的倒影走来,他抬起头。

“你想怎样?”

“我不会伤害你们,妮卡在前面等着,医院很安全,跟我走吧。”

他摇动哑女的身体,哑女睁开眼,他对她说明原因。

他们跟在莱恩身后,他看着前面那个外国人,没有穿军靴。

心情暂且缓定。

妮卡冲过来吻了他脸颊,“噢,见到你们真高兴!”

他傻呵呵的笑,哑女则表情冰冷倘若。那是她放火烧死那些无辜的孩子,内心深处日益强烈的负罪感。那些封闭不了的过去,变成一种罪,回归在她脸上。

她笑和不笑几乎是一个样,就如掺合了悲伤的幽默感。

阿shine扣上浅蓝条纹病服上最后一粒扣子时,他看到对面床上,哑女正望着窗外。他往自己这边窗口看了一眼,又看着哑女。

风把哑女的头发微微吹起来,像要拔动人们的心弦,哑女有时候非常漂亮,他不好意思看哑女的脸,男人坐立不安。

直到过了一会,他转过头,见到哑女两边挂满泪,这个瘦弱的男人第一次看到那个不会说话的女人没有任何原由流泪。男人赤脚走过去,用一种动物般沉默的表情,望着哑女苍白的颈。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哑女,拖着他们的腿,拼命摇头疯了的样子。

那时他们走在一起,云影正清晰,风华正繁茂。

现在,只是,他们都有了一张无以复旧的容颜,只是,都有了一张各自苍白的脸。

哑女哭过之后时常陷入消沉的情绪中,他把花瓶顶在头顶给哑女看。

这间病房,虽然有很清冽的阴沉沉的消毒水气味,但光线从百叶窗蓝色条纹窗帘一道一道进来时,那些光与暗打在他们脸上,对,还有男人头上那个白瓷花瓶。

他试图让哑女发笑。哑女也试图告诉他她很好的样子,哑女努力简单的扬了一下嘴角,又合抿着嘴唇,眼神淡之。

他望着哑女一边把花瓶放到柜前,整个偏暗的的画面萧瑟的样子。

哑女想着教堂,想着过去,她和阿达之间慢慢的磨合,身边发生的那些有趣的小事情,她拼命怀念,她知道,她已经渐渐爱上那个喜欢戴帽子的男人。

阿达戴着白色棒球帽,遮住双眼,只露出笑得合不拢的嘴。

她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呢?她哭得更凶,脸部表情挤在一起,一只手放在嘴前。

她发现手上根本没有任何湿润的东西掉在上面,她慢慢闭上眼,把手放在头上。

“hi你们好,我叫亚尼克亚,我是这里的外科手术医生,我曾住旧金山,我喜欢看人们的肚皮,还有,我今年二十五岁。”那个古怪的嘴里嚼着什么东西的医生对阿shine和哑女竖起一根手指,“听着先生女士们,告诉我,你们两个谁是抗体?”

哑女呆板的左右看看,两个被泪水泡肿的眼圈。

阿shine看着医生走前一步。

“哦,很好,”古怪医生的手指放下,“请你跟我来。”

他走在白色一甩一甩的长褂后面,走廊上面白色的光,使背景分成黑白灰三个基调,他回避着妄想,事实上他有些害怕,他脸上呈现的软弱被折磨人的漫长走廊时间穿针过去。

一点一点缝合他眉心紧皱的痛苦。

对直经过的三间病房传来恐怖的呻吟和咳喘,然后经过一个透明的洗手间门,一个拐角。

“天啊!这个医院是个回形。”

“是的。”亚尼克亚露出一丝焦虑的微笑。

那个笑给他时时刻刻的精神折磨又添加了一份不安。他伸出手指放在墙上,一边走一边指尖划过石灰墙壁。

他走了几步看着指尖发热的地方,都是灰粉,他擦在脖子上。

进入电梯。

“你要带我去哪?”

“br实验室……”

亚尼克亚在电梯里按下银色br字样的按钮,电梯咕噜一响,开始上升。

他担心哑女,他一开始,就不该相信任何人。不相信别人的人,内心一定巨大彷徨,但他又不想说明自己是个矛盾的人。

前面一架微型的摄像机探出来,对着亚尼克亚的脸扫描,那张古板的脸是密码。电梯门向两边打开。

他走入手术室聚能灯光下,那些惨白的光亮刺痛他的眼,他横视里面所有的人,最后把目光停在一脸伟岸的莱恩身上。

“嘿,瞧,只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我还以为是个满脸麻瓜种子的糟头子。”

“啊哈哈哈哈……”

“坐这来,我们只要你一丁点血。”

他坐在手术台上,有人给他手臂系上皮筋。果然,长方形的针筒在他身上抽完血以后,他被另一个肥胖医生带走。

他妄图在电梯里问那个胖人更多关于自己身体里抗体。

那个人眼睛小得像猪眼一声不吭的人正盯着前方。他又跟着走过长长的青石走廊,表情承转起合的样子,他想到一个侠客的话,有没有一种信誓旦旦能抵得住汤汤水水的苍白。

进入病房,那个淡定的女人身影转过来正对着他。

(我想回去。)女人在他手心写字。

“什么?”

女人走了几步转返过头,凉如猫眼的眼神凝望着他。

过了好一会,他低下头说,“我明白了,我会带你出去的。”

“妮卡,我们想回教堂一趟,你能帮助我们吗?”

“噢!不行,你们不能那样,那里相当危险。”

“怎么?”

“莱恩把你们藏在这里,但那个女人还在找你们!她现在找着一个,还有她没有找着。”

“她找他们做什么?”

“他们杀了他的男人!一个上尉的男人!这多可怕!”

哑女不失凌厉但温情的眼神对着阿shine。

阿shine没有再问妮卡,独自闭上眼。

从医院前的那棵古树,在烟蓝笼罩的夜色下,他们躲过士兵,哑女突然心无故剧烈地空荡荡的。她屏息倾听自己的呼吸。然后与随后瘦弱的男人一起走进静谧的教堂。

一年前,她和阿达行走跋涉,他们用巨大留声机小心的躲避丧尸。等来到这里用几座未损城市堆起来的区域时,他们整天流浪在大街上,挨饿,最后是神父救济宽恕了他们。

一切都是上帝与命运策谋好的:重聚,失离,等待,最后回来。

他们跪在神父面前,请求上帝的庇护。神父点点头,让哑女洗礼,哑女做了修女,她把自己献给了上帝,现在军队不能抓她。她是上帝的。

阿shine问神父,他洗完礼以后是不是就叫修男,他这个时候总是开玩笑。

不是吗?

他们这样睡了一晚。

在这残破不堪的城市,在这不知所措的社会,在军权泛滥的战争世界。

还能做什么。他极端的做着平稳生活所需要的一脸平静模样。

本来一切都好,但哑女当修女的事却改变了他,他不知道以后改怎么办。

所有人都走了,就像被放逐在大海里,渺小得可以。

早晨醒来,跟随着鸟鸣,他看到唱诗班在唱歌。

我要跟随他,不管他要去哪儿我都要跟随他,我要永远靠近他,因为什么都不能让我离开,他是我的归宿,我要跟随他,自从他触及我的心,我便知道,不管是多深的海洋,多高的山脉,都不能让我跟他的爱离开。

他一直在听,听到泪流满面。

他在声音中离开,他没有和哑女告别,只是一个人回到医院。

妮卡脸色慌张的见到了他,在那个蓝色病房里,百叶窗都被拉了下来,莱恩说,那个男人抢了枪杀死了他们的上尉!

他在震惊中那张深深疲累的脸抬起来,表情如舞蹈跳到了一半音乐却嘎然而止。

他抬起头,“什么?”

“他在乱枪中死了。”

他想他一辈子也不会把阿达死的事告诉哑女。藏在心底,让自己背着。

周而复始,周而复始。

他整天待在医院,哪也不去,不断仰头看着天,望着窗外街上很少的人,他们仍活着。

他也活着。真好。

有一天,他看到不远那座上面插着三面国旗的罗马式建筑突然倒了。

后来莱恩告诉他,这个世界就快要回复到原来的样子了,人们走入与绝望相隔的希望,沐浴光芒。

战争结束了,和平就要来了,妮卡高兴的在广场录下鸽子飞动的声音给他。

他很快乐,也很平静。

“嘿,政府在人群的逼迫下派军队去解救北部区那些等待救助的人了。”莱恩说。

他笑笑。

“我也将派到北部区做些清理活动了,那里还有残留的一部分丧尸,有个小子在下水道发现那里几乎成了丧尸的天堂。”莱恩弄了弄头,他拍了拍妮卡,“军队不够人手在募招志愿者去干活呢,清理清理下水道的那些臭气!这位姑娘也去!”他说着把头调过去看着妮卡,“我说,你还是留在这里照顾你的王子病人比较好。”

妮卡脸红扑扑的。

“……我也去。”

“噢!天啊!你怎么去,我是说,不,你还不会开枪,但这个我会教你。也好。”

他没过几天,穿上正式的病毒防护服戴上头盔。

他在志愿者的训令营,像个傻瓜,不停练习用最快速度把子弹装进枪膛里,对着塑料靶开枪。

他们整整练习了三个月。他变得灵活自如。

“上尉。”他自信的挺着胸站在莱恩面前。“我想你可以把我编入小队了。”

莱恩的眼睛向上望着。

“你确定了?呃,你放心,我想我会把你编排到一个最为安全的丧尸下水道俱乐部去。事实上,我们的雷达检测器会查出下面究竟共有多少丧尸,我也会跟你去的。”莱恩努力眨了眨眼,看着阿shine身后做鬼脸的妮卡。

“嘿!放心姑娘!我也会带你去。”

(一个礼拜后。天气晴空万里。他很紧张,直升机快到时,心怦怦直跳。

他知道他这次要做的,杀死几个丧尸,为这个国家。

妮卡给了他一块干面包,他勉强的微笑,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

【shiliu。】

……

直升机在一个被炸烂的下水道前停下,一条一条的人从直升机下来,我被夹在中间,看着四周,这个地方有点熟悉。亚尼克亚挤到我身边来。他觉得我是他的护身符。

我们跳进下水道,里面阴冷而腥褐,抬起头的时候,探照灯打在上面,看见绿色水藻一样的软体生物发出哗哗哗声,在满是波光的水绿色的墙上蠕动。就好像随时掉下来的姿势。走了很久,我突然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人模糊的惨叫,匆忙回过头,看到的只是一张张行色苍白而疲惫的脸。

妈的!这是细菌的变异,通过那些杂种尸体!亚尼克亚指了指我头顶,他看我愣住那里瞪着他,他反过头看了一下,忽然嘿嘿的难听的大笑了起来,他从头上探照灯上摘下十字架,注意你的小命。他迈了几步消失在前面人群里。

我们在分岔口开始组队,四个人一组,我跟莱恩还有他妹妹妮卡。另一个是日本人,头发很长,染成了白色,左脸颊有一道带血的伤口,忽然对着我冷笑,笑的时候露出发黑的牙齿。但表情冷漠。

进入三岔口要走的就是水渠中央,到处是黑色的死水,穿过塑料袋和成群的死老鼠散发的腐臭味前行。我用力的移动着,“啪!”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我的心猛地收紧,险些摔倒。

“尸体?”妮卡依旧用生涩的中文对我说,“军队的人老把死人扔进下水道!以前军官禁止过。”妮卡嘟得嘴比天还高,我笑了笑。

渐渐摸索着往前走,头上的灯光变得昏暗。四周逐渐没有什么人了,异常安静,我不知道怎么和他们分开的,走了多久。我听到前面黑暗处有短促的玻璃细微得断裂声,沙沙沙的,靠我越来越近。

我迅速把裤子口袋的子弹装进枪膛。上膛的声音让我清醒而冷静。

突然!有人抓住我的脚,那个人发出模糊的嘶鸣声,“救救我……”是那个日本人,他脸上那道伤口有绿色的声体流出,他抬起的头扑的撞到地上,那声音轻得像一个腐烂的苹果掉进草丛。前面沙沙沙声,我警觉的握紧枪。靠在身后的墙上一步一步往前挪动。前面是个圆形的水管隧道,里面很暗,我什么也看不到,声音是从里面传出来的,“沙沙沙声”,有物体正迟缓的走出来。

我安静的侧过身,肩膀抵在潮湿冰冷的墙上,小心翼翼的呼吸。“出来了!”我头上的灯正好照在他脸上,他看见了我,开始一点一点向我拖着迟钝的身体走来。

“这可真慢呵。”我有足够的时间杀他,在他靠近我时,我看清他那张很模糊的脸,黑色的尸斑蔓延到了他的颈项,看来已经死了很久了。这些乐毒早已控制了这个冰冷的尸体。他倘开的胸口和裤子上有许多烂口,溃烂的皮流着绿色的声音。黑暗中带着美丽有毒的光。

他越来越近了,离我不到三米的距离,我举起枪,开始闭上一只眼瞟准他的头颅。沙沙沙,清脆声,在无意间,我看到他脖子上有一处银白的闪光,愣了下,我丢掉枪看着他。我忽然听到狂燥的海啸声朝我扑面而来!我看见我用力展开双手站在山崖上朝向大海,身后那个温情的男人有说有笑朝我走来。回忆一片片穿过,我努力的镇静下,我没有动,灯光在他脸上摇晃,我不动!我不动……我要看着他。

他胸口套着怀表的链子在黑暗中和那些绿色里,闪着微弱银白的光和叮铃声。我努力克制不住的露出一丝嘲讽,我在发抖。我的脚很冷。很冷很冷。我并紧全身的力气,脚也还是在用力颤抖。

他忽然嘶吼的向我扑过来,口水混着血丝,他张着空洞的嘴发出沉闷的声音,我眼泪却在眼眶滚烫的翻滚。我想起那个拖我出来的男人说过,“即使软弱,也要坚强。”

即使软弱,我们也要不懦弱吗,我把这句话,背下了三年。

我看着他,他冷风一样扑在我身上,牙齿咬在我的喉咙,我滚热的眼泪终于掉了下去,空洞的意识里,我听到一声枪声,我脑袋一片麻木的空白。

有人开枪了,那具原本死了的尸体倒了下去,我脑袋嗡的一声,妮卡向我跑来,可是我什么也看不见了,我只听到自己压抑的小声哭泣声。其实,在开始那声枪声前,我的思想就已经停止,已经死去了。

原来,骗我的,不是你,是我自己。

我醒来的时候,潮湿的身体躺在很冰冷的医院里,有很浓的消毒水和蘑菇的气味。滴液瓶在我头上摇晃。窗外天空蔚蓝,阳光在白云上格外耀眼。

妮卡走了进来,我对她说话,我举起右手按在脑袋上,咯咯咯的傻傻的笑,我声音沙哑的对她说,“妮卡,可以给我一杯香艳动人的温水吗?”

我声音听起来粗糙而苍老,破锣一样,不像是我的。我笑了笑,妮卡没有说话的走了出去,她关门的时候不安的偷偷看了我一眼。

我爬起身,乏力的坐在床上,天空蔚蓝,好像一切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取下戴在脖子上的怀表链,用干燥的被子来回擦掉它身上的泥。

我把怀表链握在手心,感觉那一丁点温暖,我看见一张张熟悉的脸,那个叫乔治的女人站在中间。她对我笑,我对她说,我刚才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呢。

我还是忍住不哭,尽管眼泪模糊双眼,我想,我还是学会了坚强。我把怀表链放入干涩的口中,那是一种很慢的姿势,艰涩到慢慢咽下去。

我望着窗外,嘿,你看,是一个很好的天气呢。我们去打篮球吧。

笑了笑。我用最后干涸的力气闭上眼,眼泪顺着我脸颊滑落,我想,我还是没有学会你的坚强。

也好,这一切只是一场恶梦。

不过……我想我这一次,再也醒不过来了吧。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随我发光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