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阴霾的天空舞动着满是尘埃的腰带，绕着自己臃肿的身体一圈一圈又一圈。一眼望去，不见山，不现水，只有钢筋和水泥的结合体栉比鳞次，遮挡着人们问候太阳的视线。都市，依旧以她鬼魅神秘的身体和销魂蚀骨的媚笑，勾引着每一个来来往往，有梦或无梦的人。

我如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在沉睡中错过了霜叶白雪，却任由时间把我的长发撕出了许多金色的分杈。

叶小把一件毛衣披在我肩上，说：“你刚好起来，身体还很虚弱，应该多穿点。虽然树木已经开始发芽，但冬天并没有走远。没听说过还要冻桐子花吗？”

恍惚中，我看见了一树洁白的花，有着雪的颜色，雪的光泽和雪的冷漠。

“冻桐子花？怎么说？”

“桐子花虽然是在春天开放，但是它必须经过霜雪的冻结才能开，而且天越冷花开的就越好。大凡它要开花的时候都会有一股寒流，感觉就像是数九天。我琢磨着今年的桐子花也应该开了，所以你得注意保暖。”

“世上竟然有这种花，真是奇异。要是人也能和它们一样那该有多好。不怕伤心，不怕痛苦，有苦难才会高兴，有悲痛才能长久。”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比这更奇怪的事情到处都是。你就不要想那么多了，安心养病才是正经的。”

“我还好。”

“好什么好？都快瘦成猴了。我真为你的健康担心。李简说了，周末给你请个专家瞧瞧。”

“不用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对了，李简是不是已经快下班了？怎么还不见他回来。”

“他下班后要去收录证词，可能会晚些回来。如果你饿了我们就先吃饭，不用等他。”

我摇了摇头说：“我不饿……小小，我出院后一直住在你们家，要不是你和李简多方照顾，我都不敢想像我现在是什么样子。我真的好感激你们。”

叶小嗔了我一眼：“你这是什么话？我是个独生女，李简也没有兄弟姐妹，你就像我们的妹妹一样，我们从来没有拿你当外人。大家都是自己人，不要说这么生分的话。你这话不要说他不爱听，就是我听了也觉得不顺耳。不想讨打就把话收回去。”

“能有你们这样的朋友，我三生有幸。虽然，我把自己的从前给遗忘了，但你们对我的好我一直铭记在心。不管我将来身处何方，你们都是我最远但却又是最近的牵挂。”

叶小摸了摸我的头说：“可儿，你是个好女孩，稍有良心的人都不会和你过不去。过去的事你就不要再去追究了，一切都随它去吧。人生总有一些事情是难以如愿的，该撂下的就撂下，不要让自己背着包袱生活。”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花园里摇曳的金盏花说：“小的时候，母亲常常跟我说，丫头啊，咱们女人就像是那不起眼不得闲的蜗牛，一辈子都在向上爬，可一辈子都爬不到自己想去的地方。临死的时候还得背着一副重重的壳，连做鬼都不能轻松。所以，你一定要学会取舍，学会衡量。我一直都记得母亲的这番话。我是死了一回的人了，有什么是我放不下的呢？你就不要为我操心了，专心照顾李简和宝宝吧。”

“照顾他们两个是我不可推卸的责任，而照顾你呢，则是我应该做的事。谁叫我比你大，谁叫你是我的好朋友呢？这个亏我是吃定了，也愿意吃。如果你不想看着我一个人操三个人的心，你就乖乖的听我的话，叫你吃什么就吃什么，尽快把病养好。”

“小小，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李简那么爱你了。你不但温柔贤良，而且宅心仁厚，是个真正的好女人。李简能娶到你做妻子，不要说他自己高兴，连我也为他开心。真的希望你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相亲相爱都老。”

叶小的脸上流转着幸福的光芒：“其实我们之间也有争吵也有不快乐。虽然他处处回护我，我也事事让着他，但舌头和牙齿哪有不相碰的时候呢？只不过我们更懂得如何去体谅对方。夫妻之间，信任是根，宽容为本。我们都很了解这一点，所以就算是有矛盾，我们也会主动积极的想办法解决，绝不会任性推委。这不，一路上风风雨雨的，也就这么走过来了。”

“我这一生有很多的好朋友，但是结局都不好。你们是最幸福的一对，其次就要算梦柔了。唉，走了那么久，也不知道她和小宇现在在美国生活的怎么样了。但愿真的如他们信中所说，什么都好。”

叶小无奈地摇了摇头说：“你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心不闲，脑不空。自个儿的事情漠不关心，总去操心别人。像你这种活法，身体健康的人都会给累出病来，何况你本来身体就不好？可儿，在关心别人的同时，你也应该学会关心自己，知道吗？朋友亲，父母亲，夫妻亲，都不如自己亲。咱女人，应该学会自己宝贝自己。”

我淡淡地说：“我有什么事情值得关心？关己则乱，不想也罢。”

“真拿你没办法！我看只有李简能治你。”

正说着，冷不防李简推门而进，他的身后跟着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子。“什么事情又扯上了我？我得罪你们姐妹俩了？”

叶小一边帮他脱外套一边说：“没有人说你的坏话，是在夸你。我说一物降一物，只有你能克制可儿。”说完，她招呼那男子入座。

“怎么，可儿又犯事了？”

“瞧你，犯事犯事，三句话不离本行。真讨厌！”

“讨厌什么呀？你应该庆幸自己嫁了一个有职业道德的好老公。”

叶小白了李简一眼，说：“没正经的。可儿，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和李简最近结交的朋友，杨云飞。”

我微微颔首，淡淡地说：“幸会。我叫蓝可心。”

云飞认真地点了点头，脸上有种怅然若失的心痛。

“可儿今天的表现怎么样？”李简问。

“还好，我刚刚让她吃了药，正歇着哪。”

“李简，你饿不饿？”

“我还不饿。怎么了？”

我紧了紧肩上的毛衣说：“我想和你跟小小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说吧。”

“我……我打算过几天去浣州。”

李简皱了皱眉头：“好好的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我……”

“如果你不习惯和别人一起住，我可以出去给你找房子，保证让你住的舒适满意。”

“不是的。我是想给自己换个环境。栾城的天永远都是这么阴暗，压得人心里沉甸甸的，憋闷的慌。总让人觉得缺了点什么，却又好像多了点什么似的。浣州是个非常美丽的海滨城市，空气清新，四季阳光明媚，冬天也不觉得冷。我想那里更适合我居住。”

云飞的神情一黯，黑亮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灰。

李简连连摇头：“你在浣州无亲无故的，你孤身一人怎么生活？要是生病了，连一个倒开水的人都没有。我不同意，坚决不同意！”

我咬了咬嘴唇，孩子似的抠着自己的指甲。

叶小哄孩子一样的说：“他说的对。可儿，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不能没有人照顾你。你住在栾城，好歹我们也有个照应。听话，好好呆在这里，别想这想那的。”

云飞非常专注地看着我，眼睛里流转着一种我不了解的情愫。

我看了他一眼，对叶小说：“我都二十好几的人了，哪能不会照顾自己？我总不能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什么事情也不做，靠你们挣钱养活吧？”

李简一拍大腿：“为什么不可以？你愿意，我就愿意。你放心，小小绝对没有意见。”

叶小点头如捣蒜。

我感动地说：“谢谢你们如此待我，谢谢！我在你们家住了好几个月了，在这些日子里，你们始终无微不至的关心我照顾我，我真的是好感激！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都快要忘记该怎么走路了。再这样下去，我会变成一个一无是处的废人的。我出去走走看看，找点事做，也不是什么坏事啊。说不定对我的病情还有帮助。”

李简摸了摸下巴说：“说得好像有那么一点理。对了云飞，你是医生，说说你的高见。可儿的病我已经和你提过了，你的话应该更有说服力。”

云飞看了看我说：“高见不敢当，不过你们可以参考一下我的意见。从医学的角度讲，长时间的卧病在床会使身体处于一种休眠状态。血液的不流通，新陈代谢的减弱，对大脑和对身体的机能都有损伤，这样对病人的病情反而不利。只要她有精力，在不过度劳累的前提下，可以让她活动活动筋骨，加强自身的免疫能力。这对病人来说是致关重要的。所以，你们不妨采纳蓝小姐的意见。”

“医生就是医生，说起调养来头头是道。”

云飞谦逊地笑了笑。

叶小看了我一眼，笑嘻嘻地说：“不过有个地方你出了错。可儿是我们的好朋友，你也是我们的朋友，干嘛蓝小姐蓝小姐的叫她？听着怪别扭的。其实你也可以和我们一样，叫她可儿呀。”

云飞迟疑了一下：“这……蓝小姐不会介意吧？”

“无所谓。名字只是一个符号，你爱怎么叫都行，不必太认真。”

云飞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你确信可以照顾好你自己吗？”李简皱着眉头问。

我点了点头。

“那好，我答应你。不过你一定要随时和我们联系，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不能一个人死撑，要告诉我们。否则，一旦让我知道你隐瞒军情，你就没有好果子吃。你是知道我们家家法的厉害的。”

叶小摇头晃脑的说：“还有，要以养身体身体为主，不许过度劳累，不许为难自己。不然就打板子。”

我连连点头。

李简叹了口气说：“看来，以后我们想看看你，还得坐飞机飞过去了。而且，浣州的天空几乎不下雪，你这个爱雪如命的人怕是从此和雪无缘了。”

我淡淡地说：“我是很喜欢雪，可我并不喜欢冬天。我喜欢雪的洁白和她的与世无争，但我却厌烦冬季的寒冷和她的残忍。而且，雪是会化的。就算她不在阳光逃遁于无形，也会被人们践踏的肮脏不堪。那一个个脚印，像极了她们叫痛的嘴或是一道道伤痕。看了伤心伤神，没有又何妨？”

李简语塞。

叶小瞪了他一眼，对我说：“好好的怎么又说这些我不爱听的话？医生说了，你的病要做到不伤不怒才能恢复，你都忘记了？”

我悲切地说：“不伤不怒？我看是医生弄错了。我连我自己的过去都已经忘的一干二净了，还有什么事情值得我伤心愤怒？”

云飞慢慢地闭上了眼，一言不发的用手捶打着额头，像在想什么重要的事情。

一片树叶掉了，我无意识的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云飞的身子一颤，蓦地睁开了紧闭的眼，惶惑地看着我。

李简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一点也不记得吗？”

“我觉得我的心是一个黑黑的洞，没有光明，没有声音，没有活着的东西。静若止水，却又蠢蠢欲动。我不知道有谁曾经来过这里，也不知道谁曾经悄无声息的离去；我不记得来过的人留下了什么，也不记得远去的人带走了什么。李简，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样活着，虽生犹死。我心里是说不出的无限悲哀和无限无奈。”

没有人说话，三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片凝重。而云飞的眼里却多出了一份伤心。

李简慢慢地说：“可儿，不是我们不愿意告诉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是事情真的就如我们所说，你只是得了一场大病，昏睡了很久。你以为自己遗忘了很多东西，其实一切并非你所想。你很正常，你和以前一样乖巧可人，你并没有丢失你的记忆。相信我，我不会骗你的。”

我轻轻摇了摇头：“你说话前后矛盾，顾此失彼，我知道你在撒谎。但就算你是在骗我，那也是善意的欺骗。我心里很清楚，我忘记了很多东西，不然，我的心不会这么空。你们不想让我知道，我也就不再追问了。因为，我忘记的一定是令我痛不欲生的事情。既然是痛苦，能忘了是万幸，又何必再度记起？只要我还记得我的生命里曾经有过文斌，有过梦柔，有过若兰，有过文静，有过像你们这样的好朋友就足够了。人生得一知己而足以，我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李简怆然。

叶小一脸的喟叹。

云飞浓眉紧蹙：“伤心之事如流水，你应该乐观一点。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为重要，不是吗？”

我点点头：“谢谢你云飞。既然老天不让我死，我就会好好的活下去。我不能丢下我弟弟不管，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能让他为我伤心。更何况，我不能让文斌和文静失望，他们为我付出的，可谓是生命的代价。”

李简难以置信地问：“你还记得文斌和文静的事情？”

我眉尖一挑，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记得他们的事？李简，你不是说我没有遗忘什么吗？你这样问，是不是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李简顿时闭紧了嘴巴。

叶小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打圆场说：“你是不是饿昏头了？说话颠三倒四的……可儿，你累了没有？要不要先回房休息一会儿？”

我把手里的纸团扔到桌子上：“小小，你别责怪李简，他这也是关心我，我不会往心里去的。”顿了顿，我又说：“生命中总有一些事情是我们永生难忘的，它已不存在于我们的心里脑里，而是溶入了我们的血液，和我们的生命同在。如果想把它忘记，唯有死亡才能做到这一点。”

云飞喃喃地说：“忘了！都忘了！”

看着云飞悲伤的样子，我愣了一愣：“云飞，你说我忘了什么？你好像很了解我？以前我们认识吗？”

叶小笑着对我说：“刚才是李简昏了头，现在连你也晕了吗？云飞是我们刚认识的朋友，他怎么会知道你的过去？前几天他说要推荐一本新书给我看，可是他今天来的时候却两手空空。他说的忘了是指忘了给我带书，而不是别的。你就别疑神疑鬼的了。”

云飞连连说：“是啊是啊，你看我这记性。不好意思，明天我亲自给你送来。”

叶小摇着头说：“你们男人哪，没有一个是有记性的，总是丢三落四。”

李简打趣道：“如果我们男人个个都是好记性，那你们女人不就失业了？小心被饿死。”

叶小鼓起一张小嘴没有说话。

我淡淡一笑：“小小，你就别怪云飞了，人家又不是故意忘了的。”

屋子里顿时寂静如深夜。

我看了看盯着我的三双眼睛，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低头玩着小孩子的拨浪鼓假装不知道。

半晌，叶小一声欢呼，抱住我兴高采烈地说：“可儿，你笑了！你知不知道，你笑了呢！你终于笑了！快一年的光景了，你这是第一次笑！我好高兴！我真的好高兴！”

我望望云飞和李简，两个人的脸上也是失而复获的明媚喜悦。我感动地说：“是吗？我有那么久没有笑过了？我不笑的时候是不是很难看？”

李简摸着下巴慢声地说：“呵，岂止是难看，那简直就是丑，丑，丑！所以，以后你一定要多笑。知道吗，笑！笑的越多越好！没听说过笑一笑百年少吗？”

叶小撅了撅嘴说：“不对吧，是十年少。怎么什么事到你那里就长个了？不过可儿，他说的很对，你是应该多笑的。心情好身体才会好，你一定要放松心情，愉快的对待人生。我不要你做欢乐英雄，但是我也不许你当林黛玉。风起了悲秋，花谢了叹命，那多恼心呀！”

李简得意的冲我一竖大拇指：“看见了吧，我老婆都说我说的有道理。你要唯命是从，否则，格杀勿论。”

“我一天到晚一个劲的笑，别人还以为我是傻子呢。我才不要。你喜欢笑你笑，我可不干。我提醒你，小心别人说你的笑容影响市容市貌，把你抓到监狱去改造。到时候我可不会去探视你，你也别告诉别人你认识我，丢我的脸。”

叶小好笑地看着我和李简：“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人，明明是一对亲如兄妹的好朋友，可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仇人。知情的人会称赞你们感情好，蒙在鼓里的人会在背地里笑哈哈。真拿你们没办法。”

我和李简相视而笑。

云飞的眼里是失落，是惆怅。

叶小看了看云飞，再看了看我，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叹息。

一阵凉风吹来，我裹紧了肩上的毛衣，望着窗台上的紫罗兰出神。

2、放下行李箱，我四下打量这间空荡荡的屋子。地板上到处是喝空的啤酒瓶和易拉罐。方便面的盒子小山一样的堆积在墙角，发出阵阵馊臭的气味，我下意识的捏住了鼻子。报纸和杂志东一本西一张的胡乱地扔在地上，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阳台上的花业已奄奄一息，有一株已然死去，显然很久没有人给它们浇水了。

我皱了皱眉头，小心地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地拈起地上一只黑色的袜子。哇，好臭！我忙不迭的把它扔回地上，用纸擦了擦手，回头问房东：“阿婆，这就是你说的你那套很好的房子吗？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阿婆看了我一眼，不满意地说：“我没有说错啊，我的房子是很不错嘛！你看这位置，还有这布局，哪一点不好了？真是乡下人，没有见过世面。”

我毫不介意：“好好好，你的房子好。可是，这里好像很久没有人住了。你不是说我还有一位伙伴吗？”

阿婆挪动着小脚向前走了几步，拿起桌子上的电话在耳边仔细听了一会儿，然后说：“房屋出租的时候双方是签了合同的，只要租房子的人按时缴房租就成。只有到退房的时候我才来检查屋子里的设备是否完好如初。至于这期间他住不住，我是不管的。我也很久没看见他的人了，也不知道上哪儿了。”

“那我这位合伙人为人怎么样？好不好相处？”

阿婆蠕动着干瘪的小嘴说：“我很少和楚先生打交道，有关他的来龙去脉我也一概不知。如果你对他不放心，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我一惊：“你……你说什么？你说和我一起住的是位先生？”

“是啊，怎么了？”

“可是……可是我是个单身女子，我是要和女孩子一起住而不是男孩子。阿婆，你是不是弄错了？”

阿婆推了推滑至鼻尖的老花镜：“蓝小姐，你别忽悠我老人家了。在浣州这个地方，流行的是男女合租。又特别是在我们这一带，治安不好，黑社会横行，女孩子都是和男孩子一起住，以策安全。怎么你还老大不愿意的样子？你不怕半夜有人敲你的门？”

“别人怎么样我管不着，我只知道我不喜欢和一个陌生的大男人同住一间屋。阿婆，你给我换换吧。”

阿婆一摔手：“换？我拿什么给你换？我其它的楼房都已经被人租走了，这是最后的一间了。你早来两天兴许我还可以给你想想办法，但是现在是没有可能了。”

我迟疑了一下：“那我不住这儿了，我另外找房子。”

阿婆咧着几乎没牙的嘴笑了：“你到哪里去找？这一片地的房子早就被人租光光了。你要是不相信我老太婆的话，可以出去打听打听，看看哪家还有闲着的空房。蓝小姐，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出门在外，难免有不方便，不如意的时候。你不妨入乡随俗，勉为其难的住下吧，少不了你一块肉的。”

“真的找不到房子了吗？”

阿婆眯着长满了眼屎的眼看了我一眼：“老婆子我靠租房子混口饭吃，都一大把年纪了难不成还要缺德糊弄你一个小娃娃？你相信我就住下，不相信你就走人。钱在你的腰包里，没人拿你咋样。”

我赶紧说：“你误会了，我没那个意思。你不要生气，我住下还不成吗？”

阿婆拉起我的手，笑眯眯地说：“这就对了。蓝小姐，以后咱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和我说，我一定会帮你的。要是我有什么失礼的地方，你多担待些。你也知道，人老了，有时候就颠三倒四的。”

“好的。阿婆，我要把这地方收拾一下，你先回去吧，赶明儿我过去看你。”说完，我把一叠钱放在阿婆手里，说，“这是我第一个月的租金，你先收下。以后，我会按时把钱给你送过去的，你就不用专程下楼来了。老人家眼睛不好，万一有什么闪失，我心里会难过的。”

“不着急现在就给我的，你先拿着用吧。等以后再说。”

“没关系的。我手里的钱还够我用。老人家手里是应该有些钱可以周转的。要是你什么时候需要我帮忙，你也可以给我说的。我想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会尽力去做的。”　

阿婆接过钱，脸上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捉摸不定，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滚动。她拉起衣服的下摆擦了擦灰色的眼睛，说：“蓝小姐，你真是个好心人！不瞒你说，我用来出租的房子就只有着一间……”

我心里一动，没有说话。

“我老伴死的早，没有给我留下什么财产。我的独生儿子娶了媳妇后，骗了我所有的积蓄搬出去住了。自打他走出家门的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有回来看过我。我老了，什么事情都做不了，只有靠出租房子的钱维持生活。很多人来看了房子后都走了，说不愿意和一个邋遢的男人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楚先生租了房子不久就出去做事情了，一直没有回来过，这房子快半年没人住了，我也快半年没有收到租金了。蓝小姐，这钱你拿回去吧，到别处去找好的房子住。我不留你了。”

我的心里充满了酸涩的情感。我吸了吸鼻子，揉了揉眼睛轻声地说：“阿婆，这里很好啊，我为什么要到别处去？你慈祥和蔼，像我姥姥一样，和你在一起，我会很开心的。你快把钱收起来，拿回去买点可口的东西吃，补补身子要紧。”

阿婆连连声应承。

我打开行李箱，把叶小给我准备的补品拿了一些放进她的怀里，笑着说：“这些东西都是我朋友给我买的，我一时也吃不了那么多，你拿点回去尝尝，看合不合你的口味。如果你喜欢，就告诉我一声，我这还有很多呢。”

阿婆的眼眶红红的，她用粗糙得裂了缝的手摸了摸我细致的面颊，用浓重的鼻音说：“你真是个好姑娘！老天会保佑你福泽无穷的。”

我笑了笑说：“阿婆，要是你喜欢，就叫我丫头吧，我姥姥一直这么叫我。”

“我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我都说了，你就像我姥姥一样。如果你不嫌弃我这个乡下姑娘，不妨当我是你的孙女啊。”

阿婆不停地点头，眼泪顺着她皱皱巴巴的脸流了下来。她紧握住我的手，连声说：“好，好……丫头，我的好孙女！没想到，我失去了一个不孝的亲生儿子，却得了一个好孙女，上天没有亏待我！好，好……”

一幢孤立的楼房！一段悲凉的岁月！一个寂寞的老人！一份沧桑的情感！一曲心灵的哀歌！两个同病相怜的女人！我在心里叹息一声。

“那你先回楼上去歇着，我把这里打扫干净了就去找你。我们一起吃晚饭。”

阿婆看了看我的手，说：“瞧你这细皮嫩肉的，你能行吗？可别累坏了！要不让我来帮你？”

“奶奶，看你说的！我是出来打工的，又不是什么大家小姐，哪儿来的那么多讲究？你就别担心我了，回楼上去吧！我要开始大扫除了。”

阿婆迟疑地点了点头，慢慢地挪动着她的三寸金莲走出了门外。

我看了看天边快要落山的太阳，绾起头发，高卷衣袖，里里外外的忙了起来。

几个小时后，屋子被我换上了一件新装，整齐划一，不着一丝尘埃。新换上的宝蓝色的窗帘随风而动，像一片干干净净蓝色的云。万年青的枝叶滴着水，重新焕发出生命的绿色，是春天浓缩的背影。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满意的笑了。

一连几天的工夫，我都没有见到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声的楚先生，可我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因为，对我来说，一个人住远比和一个陌生的男子住感觉好得多。暗地里，我甚至希望他就那样消失，让我名正言顺地霸占这个大大的房间，逍遥自在的生活。但是很快，我的梦想破灭了。

一天早晨，我给阿婆送早餐上楼。走到门口，我发现门口的两双拖鞋错了位。我愣了一下，难道他回来过？我把目光投向了放衣服的地方，那一摞被我洗好熨平的衣服不见了！

我想，他一定是一只身手敏捷的狸猫，身轻体灵，走路不见一丝声响。不然，他怎么可能在不惊醒半梦半醒的我的情况下，拿走那些我帮他洗好的衣服？

“神人，来去无踪的神人！幸好是我的搭档，要不然，昨晚我就惨了！”我自言自语地说。

西边的半个天像正在发高烧的病人，满脸通红。

一轮新的太阳冉冉升起，新的一天又来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