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月亮

1

我叫刘明月，喜欢我的人习惯叫我刘月儿或者明明。宇文宙不这么叫我，所以，尽管我不确信他到底喜不喜欢我，我却一下子喜欢上了他。

宇文宙是一家出版社的编辑，我去送稿子时认识的他。

从小就喜欢文学，上高中时开始构思我的第一篇作品，大二时，我终于把它写了出来。打完最后一个字时，泪水夺眶而出。他是我的孩子，不管好不好，我都爱他。

不知道送到哪家出版社好，突然灵机一动，查114。查出来的是出版大厦的总机号码，当我说出我的意图时，工作人员给我转到“天迅”，接电话的人自称宇文宙，挂电话时，他说再见，月亮。我告诉他我的全名，他只叫我月亮，就在那一刻，我喜欢上了他。

2

迟扬在楼下喊我，今天是周末，学校的舞厅开放。我对着小镜，整理了一下头发，穿上大衣，跑到楼下。迟扬是我初中语文老师的儿子，高我两界，我一直当他是大哥。

“干吗弄这个发型，像个下乡的知青。”一见到我，迟扬就把我系头发的皮筋拽下来，可怜我花了半个小时才辫好的齐肩小辫，瞬时如一盘散沙，倾泻而下。头发已经皱了，向外膨胀着，我的脑袋“爆炸”了。

“迟——扬！”我追着捶他。

迟扬跑了几步，回过身轻巧地捉住我的手。

“还打人，更像疯子！”他挤眉弄眼地揶揄我。

我气得哇哇叫，却奈何不得他。迟扬揽过我的肩，哈哈笑。

“什么时候去送稿子？”　

“宇文宙现在没有时间，下周三去。”

“宇文宙？他可是咱这片儿小有名气的诗人，听说还蛮花心的，小心啊。”

我暗自嘿嘿两声。花心？我还怕他榆木头脑袋，不开窍呢。

3

天很冷，我裹紧大衣，尽量将下巴缩进围巾。穿过横道就是出版大厦了。路面很滑，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如履薄冰。“天迅”在17楼，乘电梯时，我从电梯间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梳着齐肩小辫的年轻女子，脸颊绯红，目光兴奋而羞涩，好像去相亲的。

走廊很长，光线暗淡。突然我想起来，我还不知道宇文宙的房间号，他在哪儿办公？摸摸兜里的电话，马上放弃了这个念头。我要玩一个游戏，以借此平息波澜壮阔的心绪。

放轻脚步，仰着头，看门牌号。每个号码都按部就班，毫无新意，我开始怀疑宇文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有个性。

将近一半时，看见一间办公室的门开着，几个人正在门口讨论着什么。我没打算停留，也不想打听，我要凭感觉找到他。从没见过他，不知道他高矮胖瘦美丑，只能从他的声音里判断，他是一个霸道的人，说一不二，不留圈转余地。

“第一次写，请老师多批评。”我在电话里说。

“你多大？”

“20岁。”

“能说人话就行了。”他认真地说。

我大怒，难道我平时说的是鸟语？

“知道你在撅嘴巴。”那端在笑。“下周三吧，我这几天没空儿。”然后，他说了句再见，月亮，就叭地把电话挂了。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令我开始失眠。我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搜肠刮肚地想象他的样子。

“跟我来。”那几个人中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没待我看清他的脸，他已经自顾向走廊尽头走去。给我留下的只是一个背影，单薄而略带萧瑟。我很满意。诗人是应该这样的，激情飞扬的是他的思想，与皮囊无关。

4

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高高的眉骨，粗黑的眉毛，方下巴，薄嘴唇，我喜欢的样子。

“写点什么？”他满不在乎地问。

“简爱。中国的简爱。”我把手背在身后，绞动着手指。

宇文宙放声大笑。

“你不该坐电梯上来，你应该飞上来。”他的唇角上扬，讥讽漫天花雨般洒落一地。

这个男人！他为什么不知道给别人留些自尊。我瞪大眼睛，愤怒地望过去。这是他第二次看不起我，伤害我。

“我不是天使！我没有翅膀！”我大声喊，声音颤抖。

他轻轻地“哦”了一声，上下左右地打量我。

“中国的月亮！”他走到我身边，伸出手，抚摸上我的头发。

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我抽抽噎噎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没让它山洪暴发。

“对不起。”他深深地注视着我，认真地向我道歉。

这个男人，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我爱他。

5

远远地看见迟扬在校门口徘徊。我走过去，他在等我。

“行吗？”他热切地问。

我摇头。宇文宙只看了开头十行和结尾十行，就把电脑毫不留情地关掉。

“长大了再写。”他这么说。

思想和年纪有关吗？我的小辫不是竖在头顶，而是垂在耳后，我还没有长大？拿着退稿，像捧着一座大山一样沉重。企盼他再说些什么，他却什么也没说。吃力地挪出他的办公室，很失望，他没有送我。

机械地在路上走，我不想坐车。风很大，打在脸上像鞭子在抽，这算不了什么，我正忙着心痛，来不及去想别的。走到半路，我再也抑制不住，拿出电话打给宇文宙。

“你知道月亮的颜色吗？”

“蓝色。”

我的眼泪又流出来。他是那么了解我，是的，伤心的月亮是蓝色。

“为什么不挽留我多待一会儿？”我问。我倔强无理，任性大胆。我不是世俗中的好女孩儿。

“我在工作，不需要文学青年坐台。”

我的手指僵硬，电话差点掉到地上。

“临走时我忘了和你说再见，我只想和你说再见。”我蹩脚地说着谎话，其实，我是不甘心就这样两手空空地回去，由头到尾，他甚至没安慰我一句。

那端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挂断了电话。他没有和我说再见。

6

迟扬请我吃地瓜饼，平时那种香甜的小玩意儿，此时在我的嘴里味同嚼蜡。

“你能写出更好的。”他轻拍我的背，温柔得像在哄小孩儿。

我狠狠地嚼着“蜡”，狠狠地点头说是。我要写下去是一定的，我要让他有一天说，月亮，你终于长大了。

7

爱因斯坦是个天才，可他小时候做的手工小板凳东倒西歪，不成样子。我陆续把我的第二个、第三个“小板凳”送到宇文宙面前。我只想让他承认我。在他面前，我不想做尘埃。

“我有老婆，我的孩子和你差不多大。”

“这不是诗人的语言。”

“爱情要扎根在现实的土壤里才能成活，茁壮。”

我的世界暗淡下去。这个男人生活在现实中，他也许爱我，但他永远不敢爱——我。

8

一个好日子，宾客满堂，乐音轻扬。

我穿着洁白的婚纱，缓缓走向地毯另一端，已经伸出双手的迟扬。

爱情要扎根在现实的土壤里才能成活，茁壮。

可是，我爱他吗？

我是蓝月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