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 遇
傅某
说起黄y来,我们都有些眉飞色舞了,想想吧,在那个鸡巴刚刚硬起来少年时代,我们干了多少捣蛋的事儿啊!在念初二那年,黄y教我们语文,也搞不清为什么,我们都很讨厌他。一天下午,他来上课,我们隔着窗户看到,他穿了一件特别白的衬衣,白得耀眼呐,好多人都说,我日,好白的衬衣啊!有人就商量说,咋想个法子弄黑了它呢?后来,在上课的时候,黄y从教室中间往后面走,边走边念着课文,一个同学突然站起来,把早准备好的黑墨水一下子泼在他背上……黄y莫名其妙地转过身来,看着衣服上淋漓的墨汁,气急败坏地大声吼叫,是哪个?站起来!
——摘自周磊《他们:黄y》
这一年多来,繁忙的工作严重影响了我的生活,搞得人几乎天天疲劳不堪,一些保持了多年的好习惯,例如读书写作或者打篮球什么的,都在不知不觉间沦丧了,取而代之的休闲活动,是每周六与几个哥们一起打麻将——为了放松绷紧的神经,每次我们都是丢下所有的事情,聚在周磊家里狠狠地玩一下午。今年我运气不错,常常赢钱,雷昆甚至妒嫉地说,傅某真他妈有邪火,简直成了一小火锅!呵呵,这话最近又被实践检验了一次:上周六下午,周磊的口袋被我们打空了,他那一两千块钱主要是转移到了我的腰包。不过,话说回来,周磊那天实在状态不佳,始终心思恍惚,手气也背,往往好几圈不开胡,还不时放炮,到后来,他不停地整大牌赶本,但也收效甚微——最后一把牌,正当他七对单吊红中时,大门突然被人踢得哄哄作响,我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抓赌的来了”,周磊抓起桌上的垫子,兜着所有的麻将子就塞进柜子里,我们仨各自收拾好属于自己的钱,忐忑不安地盯着大门……
说实话,那天屁事儿多,我们能凑成一桌牌,挺不容易的。就说我吧,赶上公汽爆胎,在路上耽误了好一阵子,到达周磊家已经比约定的时间迟了好一会儿,没想到,一向准时的胡红义却还没人影。雷昆赶紧让周磊打电话催催胡红义,这家伙居然说单位在加班,得应付领导检查。周磊急了,说你这样把我们晾着,三缺一的,不等于谋财害命吗?我和雷昆也轮流拨打胡红义的手机和他办公室的电话,缠到他没辙了,只好压低声音答应道,再等等吧哥们,我保证三点钟到场行了吧?
我们看看时间,才刚过两点二十。周磊提议说,我们仨先斗斗地主玩吧?
雷昆说,斗地主还不如直接往你口袋里塞钱,我还是上网好了……上回你给我推荐的那个网站挺刺激的,可最近被关掉了。雷昆说着从周磊电脑的f盘里打开了一部片子,我也坐到边上观看——显示器上露出了一个赤luo裸的外国妞,躺在床上搔首弄姿。
我呵呵地笑了起来,对周磊说,你还存着这部片子啊?
雷昆说,怎么了?
周磊瞄了眼,笑道,这东西还是傅某传给我的,看完忘记删掉了。
雷昆盯着电脑看了片刻,对我说道,唉,不爽啊,现在看这种玩艺儿,怎么就没什么感觉了,想当初,咱还整天想着怎么偷偷地去录像厅里看这种东西……
我说,你是有了多年实践后,终于审美疲劳了吧——老板,换碟子,换个刺激点的!
周磊大笑起来,说,你们当是在录像厅啊?
哎,当时我们不是这样喊的,那时候看的都是录像带!雷昆说着,喝了口茶,润罢喉咙,大声喊道,老板,换带子换带子……
对对,周磊说,是这样,最好是几个人一起叫,喊声越大见效越快!你们记不记得,在东正街拐角那个放录像的,老担心被派出所抓住,总是等到五点多钟人们吃晚饭的时候,才匆匆忙忙地放一点点带彩的东西,看得人心痒痒的!
我说,一晃就十几年了……
雷昆说,哎,又发感慨了,酸不酸啊你?
我说,算了算了,还是把这关了,让我上网看帖子吧。
周磊问我,怎么,最近又准备写小说?
我摇摇头说,写个鬼哟,上一天班回到屋里,累个半死,哪有精力写东西?
周磊说,我前两天倒是在网上写了个段子,你有空就看看吧。
我说,现在不正好嘛。
周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点开了一个bbs网站。在这个冷冷清清的论坛里,周磊三天前发的帖子还在首页呆着,看来读者寥寥,也没人回帖。周磊说,是在线写的,文字还没怎么修改,排版也不好,凑合着看吧。
雷昆皱着眉说,我见到这样又小又密的字就头晕,你还是先直接说说内容吧。
周磊介绍道,写的是学校里的事儿,说一个学生吧,调皮捣蛋型的,经常被老师修理,结果就养成了孤僻内向的性格,不怎么与人交往,还逃学。有一天,他又逃学了,跑到学校后面树林里,后来,班上的学习委员,一个女孩找到了他——补充说明一点,小说里还写了他对这女孩有好感或者说那种朦胧的性冲动吧——总之,女孩找到他并焦急地告诉他,老师很着急,到处寻找他,结果在学校外被一辆货车给撞死了……
雷昆说,唉,怎么又是这种调调,就像是傅某写的——后来这学生被感动了流泪了终于悔改了是吧?
周磊说,我那小说里可没写这个,结尾是,听完女孩的话,男孩迟疑了一下,接着就哈哈大笑起来。
雷昆顿时“哦”地一声愣住了,随即问道,笑……你是不是写他笑出眼泪来了?
周磊说,我没写眼泪……你看,故事结尾就只是说,他迟疑了一下,接着就哈哈大笑起来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嘎然而止的结尾——真的,我很惊奇,我没想过周磊会这样结束故事。毫无疑问,这个结尾里隐藏着一些阴郁的使人不寒而栗的东西,远远超越了我和雷昆对故事结局的种种俗套的构想。再三咂摸之后,我说,周磊,你这小说结尾真他妈酷啊!不过,你这优秀青年教师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哎,难道你教的那些小家伙,都没心没肺的,让你心寒了?
周磊说,哪能啊,他们哪够格?别忘了,读中学的时,咱也是一刺头!嗯,你们记得黄y吗?
那忘得了啊,我答道,那只爱占女生便宜的色狼……周磊你当年那瓶墨水真是泼得大快人心呐!
周磊说,上个月底,我到武汉参加一个高考信息交流会,撞见他了,这狗日的现在到桓潭那边教书去了,桓潭四中吧……他已经认不出我来了,单知道我们是老乡,就跟我瞎掰,尽聊些吃喝嫖赌的事儿——狗改不了吃屎啊!到第二天中午,一些老师去看电影,他就跟一特鸡感的女人不知道上哪儿厮混去了……
冤家路窄,雷昆一脸坏笑地说,我也想起件事儿——我后来遇见过黄y的,哼哼,还直接调戏了他一把!那会儿我在县城复读,不是经常偷偷摸摸去看录象吗,有一个星期天,我刚进录象厅,就看到他也坐在屋里头,还有一大群小家伙正在叫老板换带子,我就走到他跟前,故意大声打招呼说,哟,黄老师你也在这儿啊?哈哈……他记不起我是哪个,只好干坐在那儿“哦哦哦”,那个神气呀……我是强忍着不笑出来,把肚子都憋痛了!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雷昆你怎么还保密啊,早先没听你说起这事儿啊!
今天要是不说起他,我哪记得起这事儿?雷昆说,那会儿,你们都进大学了,老写信让我抓紧时间复习,我不是不想你们知道我去看录象嘛……
周磊说,要是我在那时候碰见他,说不定还会跟他搓一架!
仿佛一道黑色的闪电突然掠过,一刹那,我又看见一瓶墨水凌空洒向黄y那雪白的衬衣,顿时,湿漉漉的黑色在他背上洇开……我终于悟出周磊的小说为什么会那样结尾了,照直说,事情也很简单:周磊其实并不是以老师的身份讲述一个问题学生的故事,而是在叙述自己的青春秘密。如果我猜测不错的话,那被车撞死的老师,应该就是影射黄y——那时候,周磊暗恋着班上的一位女生吧,黄y则让他十分郁闷……为进一步证实这突然迸发的灵感,我不动声色地把周磊的小说从头到尾重读了一遍,自认判断无误后,才暗自得意地关闭了这网页。这时候,显示器上现出“网址之家”的首页,因为无聊,我随手在一个搜索引擎里输入了“黄y”两个字,然后点击“搜索”——不到一秒钟的时间,我们眼前布满了与黄y有关的各种消息。
感谢因特网,十几年过去了,它让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张久违的面孔。尽管岁月不饶人,黄y的那张小白脸上也已经印上风霜的痕迹,但这居然让他平添了几分韵味,更显得人模狗样。看来,他混得不错,已经俨然一位名教师了——在他的个人主页里,密密麻麻排满了各种值钱不值钱的荣誉称号,除此之外,还摆放着数量惊人的教案或教学论文等玩艺,堪称洋洋大观。
周磊扫了几眼,说,关了吧,什么看头啊,都他妈垃圾!
我径自向下拖动网页,回答说,我好奇一下还不行吗?
我刚才还有点遗憾的——雷昆周磊两人先后与黄y邂逅,都可算极富戏剧性的生活场景,而我怎么就没碰上这样的事儿?但现在,从一个网页到另一个网页,我轻而易举地闯入了黄y的世界,彻底享受了一把偷窥的快感,我想,这也算是一种邂逅了。
雷昆突然眼睛一亮,叫道,咦,下面这个链接,是他的博克吗?
周磊听了,也掉过头来。
在这个叫做“一本乱帐”的博克里,黄y断断续续地记载了他的日常生活,讲课啊,吃饭啊,赢钱啊,开会啊……总而言之,基本上可以认定,这是一本汇聚了各种鸡毛蒜皮的流水账。当然,这博克里真正引起我高度重视的东西,只有黄y对上个月“武汉之行”的记录——它后面贴了一张“参加会议的部分老师”的合影照片(我们惊奇地看到,在西装革履的的黄y旁边,周磊傲然兀立),同时,这篇日志内容也很耐读,看得雷昆和我都瞪大了眼睛,注视着周磊。
这篇题名《相遇》的日志全文如下:
“把这两天的一些事情记一记,流水帐就流水帐吧,也可以作小说素材的——如果真要写小说,我就从一开始就进入故事当中,老实交代这次武汉之行的具体目的:开会。当然,这大冷天的,如果不是一时心血来潮,想借口参加这个信息交流会出来透透气,我大概不会出现在寒风中的武昌火车站,而是围着桌子在搓麻将了。在小说中,我出了火车站,立即打的到了省考院,在接待处登记并交纳了380块前的会务费,被安排住进了“向阳宾馆”的403室——这家宾馆就在h大学后面,站在宾馆二楼,我可以清晰地看到h大的一些老房子,那些掩映在广玉兰或香樟树间的红墙绿瓦,很容易让人产生一丝亲切的怀念。另外,我当时的自豪感还在于,我有不少学生就考进了h大……不过,其实这也没什么好自豪的。故事也可以从我进入403室才开始,毕竟,直到走进这房间,我才发现,里面有四个床位,而且已经住进了三位同行——荆州的赵老师,襄樊的白老师以及一位来自孝感老家的周老师。
“有必要写几个小细节,特别地介绍一下这位年轻的周老师,例如我一见到他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之类,但我直到从登记表上见到“周磊”这俩字,才想起了他是谁……想不到,当年那个野性十足的毛小子,变得这样彬彬有礼了。他肯定也认出我来了,所以跟我讲话总是很腼腆,大概是为那段往事很不好意思。这样也好,我乐得装糊涂。对于某些尴尬的邂逅来说,糊涂一点是有必要的。老胡有一次就讲了一个笑话,他在舞厅里玩,一个小姐竟是他过去的学生,并且径直喊他老师,搞得老胡只得说,你认错人了吧……
“这天晚上,我们逛街回来,在房间里边斗地主边聊各个学校的待遇及复习备考情况,并对食宿条件表示了不满。白老师说,去年的交流会也是在酒店吃饭,但酒水质量明显不是一个档次,去年喝的还是“野战酒”。老赵就笑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野战’之间”,搞得大家都乐了。老白说,奇怪啊,今晚怎么没人往我们房间打电话啊?我就解释说,我已经给宾馆服务部说明了一下,告诉他们晚上不要打扰我们休息。又笑了一阵之后,大家聊起在宾馆住宿饱受电话骚扰的事儿,于是话题就转到了小姐们身上……呵呵,这种夜话让我感觉像是回到了住集体宿舍的学生时代。白老师讲到了h大的一桩丑闻,说的是早几年一个宿舍的八个男生包了一小姐,轮流弄了整晚上,第二天她出门后竟昏倒在宿舍门口,结果八个男生都被开除了。这事儿我曾经听说过,算是旧闻了。赵老师讲述了“一位昔日同事”跳槽到广东后遇到的一件小事:黄昏时分,那位老师从街上返校,走一条平时没走的路线,他发现街道两旁站着两排女的,背对着人,只在他走近时才一一回过头来……那位老师最初不明白,醒悟过来后,匆匆走过街道,却被一警察装束的人拦住查身份证,他结结巴巴地表明自己刚到此地且在附近的学校任教,被警察告诫“晚上不要乱走”后才得以脱身。依我看,赵老师很有讲故事的才华,短短的一段生活小插曲被他描述得有声有色,那效果不是我此刻的复述所能企及的。受到这个故事的感染,周磊讲了他在h大读书时同寝室m同学的荒唐事,这故事与某些古典传奇有类似之处,也很有些娱乐效果,不妨摘要记录一下:有一天中午,m一个人去学校后的电影院看循环场电影,当时电影院里人很少,当他正被一部乏味的影片弄得昏昏欲睡时,一个妖艳的女人坐到他身边,挑逗了几句,就将手伸进他裆里把玩,并且说,小兄弟,出去玩玩?m跟着女人出了电影院,因为找不到方便的地方,就随女人乘车到了一条陌生的街巷,七拐八折后走进一间大屋子,里面的布置与学生宿舍类似,摆放着很多张床,都是上下铺,用蚊帐隔开,一大帮年青女子正围坐在一起玩扑克牌,那女人直接带m上了一张空床,撤下帐子,两人就搂在一起把事情办了。整个过程几乎就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但其他女人对此毫不理会,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事毕,m丢下八十块钱,逃跑似地匆匆离开,拦了辆的士回到学校。后来,m对周磊说,妈的,第一回就这样丢了,还贴了八十块钱!这桩事儿结尾是,大约一个星期后,m屡屡感到下身搔痒,他唯恐患上什么病,害怕得不得了,最后大着胆子找医生检查,却被告知是湿疹——只是一场虚惊罢了。
“小说的重心应该放在第二天发生的事情上,这里先记一个梗概吧。午饭后,我整理完了上午的会议记录,心想回学校可以交差了,就没去会场参加下午的讨论活动,而是到街上逛了逛。从一间书店出来后,我看看时间,才两点多种,于是进了附近的汇环电影院打发时间。说实话,正在放映的这部港片《无间道》还有点意思,能让在其中我专注一阵子。不过,电影院里观众很少,一百来人稀稀拉拉地散坐在大厅里——借着幕布微弱的反光,我影影绰绰地看见,赵老师居然也端坐在一个边角里,而白老师,竟然就在我身后几排的地方。当然,我装作没看见他们,看完了电影,我就站起身来,直接出了电影院。唉,时间难熬啊,距离七点半的火车还有两三个小时!我站在一面巨大的宣传牌上,正寻思着是否要找个地方吃点东西,这时候,一个年青的女孩走到我身边,说,先生,要我陪你看电影吗?我愣了愣,笑道,好啊。我带着她来到售票处,买了两张票和一些零食,再次走向那个昏暗的放映厅。结果,我们迎头碰见了周磊,他正挽着一个女孩匆匆忙忙地往外走——我意外地发现,那个女孩,赫然是两年前从我那班上考入h大的d!这一刻,我们都愣住了,片刻之后,才彼此装作陌生人,面无表情地擦肩而过……”
雷昆盯着周磊暧昧地笑道,真是士别三日,要刮目相看呐!
周磊就像被人迎头上泼了一盆污水似的,怒骂道,妈的,整个儿黑白颠倒!
嗯,那句台词怎么说的来着,出来混,总要还的!周磊心神不宁甚至气急败坏的样子让我产生了这样的联想:黄y终于连本带利地讨还了一笔陈年旧帐!当然,对比着黄y博克里的文字,我发现自己对对某些事情还有些不太明白,例如,我记得当年大家都说自己在看课本,没注意到是哪个同学干的,黄y怎么调查也查不出究竟是谁干的,结果只好自认倒霉了事……可他现在怎么又知道是周磊出手的呢?另外,周磊那时候真暗恋着班上的一位女生(学习委员)吗?我本来还想继续了解一下这些事儿的,可惜门铃突然响起,胡红义提前十分多钟赶到了……唉,事情一旦过去,也就不好再多问了。两星期后,我们到龙江中学刘老师家玩,饭后就又凑一桌,刘老师的母亲给我们每个人倒了杯茶,顺口讲了这样一个笑话:听说啊,新校区的教师宿舍楼有不少房子租给了学生住,但有些老师一打麻将就是通宵达旦,吵得近旁的学生睡不着,有一天晚上,几个年轻老师围着桌子激战正酣的时候,门被踢得哄哄作响,老师们以为是抓赌的,都吓得噤若寒蝉——其实,只是一个即将参加高考的学生在表达自己的愤怒罢了。
2006-1-3改定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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