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起的尘埃，落定的飞扬

阿来的《尘埃落定》中塑造了一个出凡脱俗的傻子形象，虽然作者在笔下把他定义为一个傻子，但在字里行间赋予他的却是另一翻别样的思维。

傻子的形象在作者阿来的笔下被刻画得离我们是那样的逼近，又是那样的遥远。在现实生活中，很少有人会去认真的审视一个傻子的所作所为，只是在《尘埃落定》中，傻子被赋予了独特的身份和地位——麦其土司的儿子，尽管他的地位是那么的高高在上，但他毕竟还是一个傻子，不会对任何人构成任何威胁，所以身边的人不会对他设防，也都喜欢他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傻子。然而就在被人忽略的平凡但不平庸的生活中，傻子的内心一直在关照自己家族的荣辱与兴衰，一直在自我认识与纷繁复杂的土司制度中彷徨。在这种关于生命，关于社会的思考中，傻子的思想和灵魂得到了一种不为人知的升华。就这样，傻子在一个特定身份与另类人生的静默中，见证了土司制度从兴盛到分崩离析的全过程，最后自己也成为了土司制度的殉葬品。

阿来的笔下，傻子似傻却非傻。从种种有关麦其家的隐喻——从广播罂粟种预知麦其家的灭亡，从大地的摇晃，从预知遥远的来客的本领，从愚笨的白痴超越聪明的麦其二少爷创造出种种奇迹中，我不禁在心中纳闷，“麦其土司的二少爷究竟的傻子，还是能够预知未来的先知。”

这个“傻子”到底是真傻子，还是至情至性、大智若愚呢？这个问题颇具争议性。其实何谓聪明人，何谓傻子，这本身就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问题！但是从中透出的聪明人的种种悲哀却是无疑的。我们可以看到“傻子”种种不可理喻、出乎意料的思维和举止。我们看到曾经辉煌显赫的土司们，曾经被美女簇拥的英雄们，是怎样“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然而，早晨醒来常常连“我是谁？”“我在哪里？”都弄不清楚的傻子，却因为不以常理出牌，而开辟了康巴地区第一个边贸集市，并娶到了最漂亮的女人塔娜。麦其家的仇人要报仇雪恨，却因为杀手认为傻子不会成为土司的继承人，况且杀傻子会为天下人所耻笑而放走了“我”。于是，杀手的剑就刺到了马上就要成为新土司的哥哥身上，结果“我”倒真的成了土司的唯一继承人。傻子的幸运，真的要让聪明人跌破眼镜。

如果说傻子所做的一切纯粹是一种非理性的、无意识的、不经意的歪打正着的话，那他那种与生俱来的和那些聪明人不同的一种悲天悯人的性格，又该如何解释呢？在他看来，“即使是奴隶；也有权更被宠爱一点。　对于一个统治者，这可以算是一条真理。是一条有用的真理。”正是因为这个，他对下人们一些哪怕是犯上的行为也不以为然，照样和他们嘻嘻玩耍。他还把他的下人们引见给那些高高在上的土司，让他们在这些土司面前露出有尊严的面容。聪明的统治者可以把奴隶看成任何的东西，就是不肯把他们看作人，他们要求奴隶无条件服从，而傻子说：“看看吧，这些自以为聪明，自以为漂亮有头有脸的人要体面而不要忠诚，”傻子没有看轻奴隶，在大饥之年，向土司父亲提出减轻老百姓赋税的建议。因此他得到了最宝贵的忠诚。聪明人只能看清楚人眼前的那么一步两步，而傻子却总能看到更远的地方，但在聪明人看来应该聪明的地方却有莫名其妙地变傻了。聪明人用尽心机，处处碰壁，傻子看似无心，却犹如神助歪打正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不可能全都是一种毫无根据的巧合吧？

“上天叫我看见，叫我听见，叫我置身其中，又叫我超然物外。上天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让我看起来像个傻子的。现在，我知道自己不是傻子，也不是聪明人，不过是在土司制度将要完结的时候到这片奇异的土地上来走了一遭。”这是傻子自己说的话，从他的话中，我们可以看到傻子似乎有着超人一般的眼光，灵魂能够脱离沉重肉体的束缚，轻飘飘地飘到空中，引领读者看到他的目光所及之处，经历了最后一个藏族土司在时代浪潮中从兴盛走向灭亡的历史过程，剖析了人类所普遍具有的种种的人性，感受到傻子眼中的一个沉溺梦幻般的世界，不仅如此，傻子还常常未卜先知，能预见一些常人无法看到的东西。甚至可以预制自己的死期和土司的下场。从中我们可以感受到这所有的一切仿佛是一种“不是思想的思想，不是智慧的智慧”，而傻子审视事物的角度也是这样，看似笨拙地显示其智慧。

我从来都不这么认为，阿来笔下写的是一个真实的傻子，而是作者借以表情达意的载体，因为在常人的思维中，傻子的言行举止没有任何理论根据，纯粹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无论傻子做错了什么，说了什么话，别人都会以理解的目光看他。因为他是傻子，也无须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任何代价。所以作者选择了傻子作为自己的代言人，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作者的笔下傻仅仅只是麦其二少爷外在的表征，作者在他傻的背后赋予傻子的却是那种常人所不具备的超凡脱俗的理性和灵性。当然作者肯定不会满足于仅为写傻子而写傻子，也不甘心仅仅让读者把他笔下的傻子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主要的目的就是让读者感受到傻子并不傻，让读者去体味傻子一举一动背后的深意，所以他还借翁波意西的话“别人都说少爷是傻子，可我要说少爷是个聪明人，因为傻才聪明。”暗示了读者，傻子并不是真的傻，也借此引起读者的注意，激发读者的深思。同时，还暗含着一种“聪明人总是想表现自己的智慧，聪明就成了一种负担”的哲学思想。

作者在《尘埃落定》中把“傻子”的形象塑造得活灵活现，想让他傻时，他倒下便是一片路基，可以任人踩踏；想让他别具慧眼时，他站起来又是一座大山，沉稳深邃。“傻子”就在这倒与立的交替中，见证了土司制度兴衰过程中爱恨情仇演绎的历程。

作者以“傻子”的内心关照世界，写出了一种在原始状态下的人与魂，“傻子”在作品中，始终是一种新生力量的代表，顺应的是时代的潮流。可以说，他完整时给人以启示，粉碎时也要使人警醒。最后，“傻子”还是以傻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但并不意味着新生的力量也从此消隐了，他是一个跨越两个时代的人，他的肉体倒下了，但他的精神和灵魂却永存，并融入到时代的大潮中，成为雪域高原上一曲永恒的赞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