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结婚的前一天，当地有风俗，新人不见面。李诺头一天把新房收拾了一遍，就离开了。她和奶奶一起检查婚纱的尺寸，又确认这边客人的名单。也没多少客人，爸爸和张姨也回来了。张姨给了李诺两千块钱，算是嫁妆钱。李诺顺手给了奶奶。

中午的时候，李诺给易平打电话，没人接。李诺以为他太忙了没听见。过了一会又打过去，他姐姐接了电话，说是易平上午装客厅灯的时候，被沙子崩了眼，在床上躺着休息。

李诺一听急了，打车直奔易平家。

易平的妈妈见到李诺，急忙说：“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明天要结婚了。今天却这样”。李诺没说话，她跑到里屋看易平。

易平听到她来了已经站了起来。李诺吓了一跳。

易平左眼缠着厚厚的一层纱布。

“我着急装灯，没想到被沙子伤了眼”，易平笑着说。

“他都要结婚了还让他干活，为什么不找别人帮忙”！李诺对易平的父母说，很是不悦。

“这孩子性急，非要自己装不可，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他妈妈讪笑着。

“大夫说晚上就可以摘下纱布，不影响明天结婚，你放心吧”。易平安慰李诺。

易平的姐姐易敏端着一杯水从厨房过来，“唉，破财免灾，破财免灾，别心痛了，就那么点钱，丢就丢了，我给你。”

李诺看到易平的妈妈不停的朝易敏使眼色，觉得蹊跷。

“怎么，还丢钱了？”李诺吃惊的问。

易敏不做声了。

李诺看着易平。

“我去医院看眼睛回来的时候，把钱包掉在出租车上了”。易平低声说。

“丢了多少钱”？

“也没多少钱。”

“没多少钱是多少钱？”

“一千多块，还有几百块钱的发票”。

“怎么看眼睛就他自己去，也不找人陪着他”。

易平一家人都不说话。

他爸爸转身去了客厅，坐在沙发上看起了报纸，

李诺生气的出来了。

走在路上，李诺的心乱极了，感觉不到结婚的喜悦。就是觉得烦。

八月的天还是闷热，没有一点风。快回到奶奶家的时候，下起了雨。雨点不多，但很大。扑扑打在地上，溅起一团团小小的灰尘。李诺能闻到一阵阵的土腥味。

但愿明天别下雨。李诺想。

李诺结婚当天，艳阳高照，是好久没有的好天气。

婚礼在易平的同学开的酒店里举行的。一共请了七桌。

李诺的奶奶没去。她爸爸和张姨去了。

婚礼上，当司仪让双方父母讲话时，易平的爸爸讲了大约三十分钟的致词。主要是讲述自己和易平的妈妈如何不容易把易平养大，又反复强调一定要孝顺父母。

“我们当时也没人看孩子，他妈妈又经常上夜班，我是既当爹又当妈，有时候想偷偷溜回家看看孩子，怕被门口的门卫看见，我就趁门卫不注意爬墙，从墙上跳下来跑着回家看孩子……·”

司仪几次打断他的话,他都又接起来接着说·

“有一次，单位要开会，不准请假，实在没有办法了，我就把平平绑在家里的桌子腿上，等我开完会跑回来的时候，孩子已经哭睡了……”

“所以说，父母是伟大的，父母的爱是最无私的，现在的社会变了，大家对不孝顺父母已经习以为常了。特别是那些结了婚的孩子……··”

李诺心里很不痛快·好像觉得他爸爸嫌自己不孝顺一样·

晚上,送走了最后一拨客人·李诺换下礼服，和易平一起数收到的礼钱。

李诺根据红包的数量，数来数去，感觉钱不对，少了三千多。

李诺反复数，觉得很奇怪。

“别数了，钱对了。那三千块钱我给我爸爸付酒席钱了”。易平低声说。

“什么时候给的，我怎么不知道！”李诺急了。

“不是说好了酒席钱他们出吗”？李诺很不高兴。

“我爸爸非要不可，我有什么办法”。易平无可奈何的说。

“你们家也太不像话了，定亲钱那么少，什么也没有。咱们的房子这么小，本来想攒点钱换个大房子。你们家也太计较了，酒席钱也要咱们自己出！”

“还是你自己愿意给！你说是不是？是不是？关键时候，你就向着你家里。”李诺越说越生气。

“我爸他不结帐，酒店是我朋友开的，我又不能欠我同学的钱…·”易平小心解释着。

“我明白了，怪不得你爸爸要你找酒店，原来他本来就不想付账。人家都说姜是老的辣，还真是。也太能算计了，真是欺人太甚”。

“你要结婚了还让你干活，结婚前一天成了独眼龙，听起来好像笑话一样”。李诺越说气就不打一处来。又因为是新婚之夜，不便大声吵吵。李诺看到墙上挂的36寸的结婚照，咚咚跑过去，踩着凳子把结婚照摘了下来。

易平吓坏了，一把抱住了李诺。

李诺把婚纱照高高的举起，又轻轻放下了。

易平的脸涨得通红，又因为喝多了酒。走路都有些不稳。他想把李诺抱起来，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拽着李诺的胳膊，头搭在李诺身上。

李诺没理易平，她推开他。自己走到卫生间，洗澡。

打开高高的发髻，大把大把的卡子散落下来。李诺的头发刚刚到肩，盘法只能用好多的卡子固定。

李诺站在水里。闭着眼睛。一绺绺被浸湿了发紧紧的贴在脸上。

我已经结婚了。李诺想。

一切像是在梦里。

洗尽了铅化。李诺赤脚走出。

易平喝多了酒，已经睡了。皱着眉。

李诺替他脱了袜子，又想替他擦脸。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气又涌上来。索性自己睡了。

第二日下起了大雨。

李诺醒来的时候已经七点多了。

她想起他爸爸说的要他们今天一早去给他们请安。看了看易平，他还在睡。

李诺躺在床上，环顾着自己的小小的新房和简陋的家具。

又想起易平的微薄的薪水和他家里的斤斤计较。想起自己想要换房的计划。感到有些绝望。

其实李诺自己留在奶奶那里的钱再添上一些，也能买一套不错的房子。

但是李诺一直觉得那是钟士卒的钱。

她不想住在用钟士卒的钱买的房子里。

雨越下越大。

易平还没醒。

有敲门声。李诺打开门。是易平的大姑。

她拿着伞站在门外，“你怎么不去你婆婆家吃饭，新媳妇头三天是大的。你快去上你婆婆家吃饭，不吃白不吃”。

李诺让她进门，给她找了一双新拖鞋。

她不穿,“我是个寡妇，穿了你的鞋会不吉利”。她赤脚进了屋。

易平的大姑很疼易平。她是个非常重男轻女的人，自己养了四个女儿，又收养了一个儿子。丈夫在她29岁那年去世了，她自己把那些孩子抚养大。她一直住在农村。黑黑的皮肤，方脸，厚嘴唇，小小的精明的眼睛。

李诺很喜欢她。

易平起来了，赶紧招呼大姑。

大姑看到了李诺脸上的阴云，“小两口刚结婚就闹意见了？李诺，他要是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替你收拾他。”

李诺低下头，突然感到很委屈。眼泪啪啪掉下来。

“你这小嫚太不讲究了，谁结婚第二天掉眼泪，会不吉利的”。

李诺也不管这些，把酒席钱的事和易平的大姑说了。一边说一边哭。

易平的大姑叹了口气：“唉，都是让钱憋的。你爸爸也难，前些日子还说因为你们结婚钱不够，把股票都割肉卖了。”

李诺不说话。用枕巾擦着眼泪和鼻涕，枕巾上面的鸳鸯被她揉得皱皱巴巴。

易平的大姑劝了李诺一阵，李诺一直不说话。

“你别犯傻，新娘子三天是大的，到你婆婆家让她好好伺候你，不去白不去，你自己看着办。”易平的大姑走了。

李诺坐在床上想了一会，还是不想去。

“咱们还是去吧，我妈家里有好多好吃的，咱们家除了点心现在什么都没有。”

“你说，昨天的事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就自己做主了？”看着易平，李诺又想起新的生气的理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