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李诺出门前，最后一次站在镜子前。紫红色的长裙，银灰色的大翻领羊毛衫。李诺又在胸前别了一个胸针，一朵小小的红色的罂粟花。

李诺今天相亲。

办公室的会计吕姐和她说了好几次。每次都重复：“人家是武汉军事学院毕业的，军官呢。小伙子带着大盖帽，帅着呢，脾气也好，他嫂子怀孕的时候想吃萝卜，他哥不在家。都很晚了，他出去买了几个萝卜回来。这样的人肯定疼老婆。而且，家庭也不错，拆迁拆了三套房子呢！”吕姐说着说着眼睛亮起来。

一开始李诺但笑不语，没有拒绝，也没同意去，后来吕姐说了几次，办公室的人都知道了，好象再不去吕姐就有点下不来台了，再加上康纳的怂恿。李诺有些动心了。而且，那个人比李诺大四岁，属猴。李诺喜欢属猴的人，以前奶奶对她说过，属鼠的和属猴的是最适合做夫妻的。

他们约好在吕姐家见面。李诺到的时候，那个男的还没来。吕姐家的房子不大，卧室和客厅在一起。

李诺坐在床尾边上。等着。

他会是什么样子呢？李诺想。竟然有些紧张。

李诺突然想起古代女子的命运，男女婚前互相不认识，全凭传言猜测。新婚之夜方才看到真面目。象赌博一样，赌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就是真正的浪漫。否则，只能是自己的命运不济了。

但是，现在社会大部分男女自己找伴侣，又能怎样呢？也并不见得就很幸福。

自己是个例子。钟士卒也是个例子。

钟士卒。

怎么又想起了他？李诺顺手拿起床头的一本杂志。

门外有寒喧声。吕姐带进来一个人，介绍了一下又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她和他。

“真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我同学来了，在一起坐了坐。”他说

“没关系，我也刚到”，李诺说。

李诺没听清他叫什么名字。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他正在看她。

李诺脸红了，眼睛转向别处。

她只看了他一眼就已经看清了他的模样。方脸，高颧骨，大眼睛。戴着眼镜。因为喝了酒，脸是红的。穿一件深蓝色运动服，袖子撸在胳膊上。看起来好像很忠厚。

他很健谈。给李诺讲他们部队上的事。又讲毛泽东，讲邓小平，讲江泽民。讲以前的政治事件，讲现在的政策利弊。他讲得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李诺历来不关心政治。但是她愿意听他讲。

他一走，吕姐迫不及待地问李诺：“怎么样”？

“行，挺好的”。李诺说。“他叫什么？”李诺问。

“江崇，江泽民的江，崇高的崇”。

李诺真的感觉不错。

“那好，趁热打铁，明天正好是周末，我约约他。”

但是李诺再和他见面的时候，感觉却不一样了。

白日的他，穿一件灰色的鸡心领薄羊毛衫，漏出里面的白色衬衣。没打领带，衬衣的第一个扣子没扣，领子有点歪。深灰的裤子，因为有静电，贴在腿上。感觉很不利索。

而且他话也不多。

李诺有些失望。为什么人在白天和晚上的差别会这样大。

他请她去栈桥玩。

“去栈桥？”李诺看着他，都几十年代的事了，还去栈桥，真老土。

问他：“怎么去？”

“那边有公交车，直达的，不用换车”。

李诺和他来到不远处的车站。

车来了，车上人塞得满满的，真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他们没上去。李诺虽然现在坐公交车，她的车前段时间卖了，可她不愿坐这种挤得前心靠后背的车。

而且，她和他在约会。

“那就坐下一辆吧”，他说。

李诺的电话响了。是易平。

易平说：“你有空吗，现在，我一会去找你”。

“现在不行，我在外面。”李诺说。“下午吧”。

放下电话，江崇问：“谁呀”？

“我的一个朋友”。

然后两个人都不说话。

车还没来。

“你父母还好吗”？他问。

“不知道，我不和他们一起住。”

“什么，你住单身”？

“是的。你不知道？吕姐没和你说？”

“没有。你是外地的”？

“不是。”

“那为什么自己住，一个女孩子”？

“怎么，不可以？”李诺有些不高兴。

“那倒不是，就是觉得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家在近郊，离市里太远。上班不方便。再说，我也有自己的生活”。

李诺有些烦躁，口气也硬了起来。

车来了，他们仍旧没上。

江崇看着李诺。突然手抓住了她的右手。

“哎，你手这是怎么了”？他握住她的手问。

李诺右手的中指的关节上曾经长过一个疣子，用激光打掉了，留下一个黄豆大小的疤。

李诺条件反射一样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他有些尴尬。

两个人又站了几分钟，李诺说：“我今天有事，我先走了”。

李诺独自走了，一边走一边生气：“这就是我崇拜的军人！简直是个流氓！”

她给吕姐打电话：“吕姐，不好意思，我们散了”。

“为什么”？吕姐问。

“怎么和你说呢，我觉得他不尊重我。第一次约会，他就拉我的手。我手上有一个小疤，很多年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见的。拉住我的手问疤是怎么回事，我感到挺别扭的”。

吕姐笑了起来：“拉拉手有什么呀”？

“可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彼此都不熟。

“别忘了，你们不是自己恋爱认识的，要有一个过程。介绍认识的两个人一开始就明确了身份，就是男女恋人关系”。

“那你听说过第一次约会就拉手的吗”？

“还有第一次约会就上床的呢！你这丫头，过时了”。

李诺挂了电话。还是郁闷。自己和钟士卒认识那么久才有肌肤之亲，他第一次约会竟然拉我的手。

钟士卒。

一想到钟士卒，李诺立即不想了。

他回到住处，给易平打了个电话。

易平很快来了。他给李诺拎来一箱莱阳梨。“我小姑在莱阳，她今天坐单位车来青岛，给我家捎了很多。给你送一箱”。

和易平在一起，虽然没有什么激情，却感觉舒服。

只是李诺不愿和他在小饭店吃饭，又不忍让他带自己去高档的餐馆。

圣诞节的时候，李诺收到一份礼物，是一盒丝巾，有六条。易平送的。

她和易平的英语班已经结束了。但是仍旧经常见面。他经常给李诺带来一些吃的。有一次竟然送来两只狮子头大丸子，用烹好的白菜叶子包着，放在不锈钢饭盒里。说：“这是我妈妈自己做得，很好吃，给你送两只”。

李诺很感动，但她仍旧认为，自己需要的不是这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