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牙痛不是病，痛起来要人命。

记得多年前这么痛了一回，可我这人好了伤疤忘了痛，没有牢记那次疼痛的教训，不好好珍惜一口好牙，最近，又这么不要命的痛了一回，真正是坐立不安、夜不能寐。痛得厉害时，脑子里满是我地下党被夹手指、钉竹签的情景，倘换了我在当时，恐是早成叛徒了----连区区牙痛都不能忍受，哪能忍受那些非人的酷刑啊。

无奈，在无休止的痛了一整天又一整晚后，只得硬着头皮去看牙医。

我对医院怕是有轻微恐惧症的，非到迫不得已不会去医院。日常的感冒伤风头痛脑热大多自行到药店买些常用药、抗生素打发了事。

我之惧怕医院，一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之怕。耳边似乎还依稀响着多年前那次补牙的器具之嗡嗡声，十分尖锐而冷漠的声响呢。眼前似乎还晃动着牙医的那张眉目紧锁的严肃表情，那种凛然俨然是敌我对峙之势，用一个时髦的字来描述，曰：酷。那种冷酷，似x光一般直渗进我的骨子里，使我凛冽而战栗，直寒到心底。

而我之惧怕却绝非仅止于此，最怕还是大张嘴巴任医宰割的感觉。清晰的记得那年那个医生用一把锤子在我口腔里左敲敲右锤锤，然后告诉我这颗牙坏了，用钻子吱吱磨一洞，又告诉我，那颗牙也坏了，又用钻子磨一洞。真是无奈自己张着嘴不能言，否则真是要对医生之先见之明而感激涕零了呢----连我不痛的牙齿都一并医了。

后来才知当年牙医是按颗来收费的呢，我是用自己的牙在帮牙医创收啊。可怜的牙医，听说人家国外，牙医的收入是最高的，想人家也不致穷到如此吧，需用多补一颗牙的微薄诊金来创收----当年我补一颗牙，才区区20元人民币。只是可怜了我那颗好牙，经由医生的钻子锉磨，我本就脆弱的牙壁已不再坚硬，没多久，就不小心丢了半壁江山----半颗牙破了。

从此，真正是从心底惧怕就医看病了。而这该死的牙痛，我根本拿它毫无办法，真正是软硬不吃，依然痛不欲生。只好忐忑着哆嗦着去就医。

捂着半边脸忍着痛好不容易排完长长的队伍挂了号，人几乎要虚脱，无法，谁叫国人的体质都如此的不强壮呢。

到了牙科门诊，哗，漂亮大气的门诊室里，一长溜簇新的专业诊床----我也不知牙医叫它什么，又不敢斗胆咨询，只道是专门用来治牙病的，长长短短、粗粗细细、大大小小一应器械俱全，权且先这么叫着吧。墙角摆放着几盆缺乏管理的绿色植物，靠墙的一侧还吊个大电视----已经痛得生不如死了，不知谁还有兴致看电视呢。

呵！真是不痛不知道，一痛吓一跳啊。才几年不痛，已不知道我国的医疗环境都大大改善了呢，心里不免生出些许喜悦，牙也似乎不如先前那般痛。只是可惜国人的体质似乎没多大长进，等候就医的病人依然很多。

也罢，还得继续排队等候。看前面的病人躺在诊床上张着嘴巴任凭医生拿着锤子钻子等器械在嘴里敲打锤磨时心里已是直打哆嗦，再听见嗯嗯啊啊地哼哼声，就紧张得不行了。心里一边暗暗骂着“破庸医”，一边十分虔诚地祈祷上帝保佑。

感谢上帝，终于轮到我了。

“怎么不好？”庸医恶狠狠地问。

废话，当然是牙不好了，别的不好能来看牙科？心里嘀咕着，却不敢有半点怠慢。

“牙痛。”艰难地小心翼翼回答。再痛，也得忍着。

“躺下，把嘴张开！”庸医似乎已知道我的愚钝，开始睿智地安排我的治疗。

“是这颗痛吗？”庸医用锤子逐一敲着我的牙床问，“这颗？……这颗……你到底哪颗痛？”语气开始不耐烦了。

我也确实为着自己感觉的迟钝羞愧不已，怎么好像满口都疼。

“啊！”终于击中要害了，我痛得眼泪都呛出来。

“叫什么？忍住点！”医生很是不屑。

“吱……吱……”金属的器械在我早已不堪一击的牙床上勤勉地劳作着。躺在冰冷的诊床上，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下陷，孤寂、惊恐、无助、迷失……我好似一只弃猫，流浪在温暖与亲情的门外，甚至没有人愿意施舍一个微笑给我。

“嘘……”终于，庸医放下了吱吱作响的工具。我还没来得及长出一口气，就又惶恐起来，医生接电话呢。

幸好，医生医术高超，经过他回春妙手的医治，牙似乎不那么痛了。等等倒无所谓，就是不大管得住自己那过于敏感的思维。

终于接完那通漫长的电话，庸医继续着对我的治疗。

我像一个大义凛然的战士，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嘴一张，眼一闭，心一横，咱共[chan*]党员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这区区小锤子不成----瞧！颇有点当年刘胡兰英勇就义的风格！

闭眼张嘴躺在诊床上，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其他病友的闷哼声和孩子的嘶叫声，心里就又哆嗦起来，不时庆幸自己碰到善人----立竿见影，不过三两下，把我受了两天的痛苦消除了。就有些为刚才在心里偷骂庸医之卑劣行径而脸红----治病救人乃大事，自然马虎不得，理当严肃冷酷一些，怎能掺杂个人情感！如此，便对医生开始的“酷”十分释然了。

“起来，去拍片子。”医生及时地打断了我暗自的忏悔。

“拍片？”心里虽是疑云团团，却不敢乱问。于是，排队，交费，再排队，等候拍片----排队，似乎成了医院的一道风景。怪不得一幢幢大楼拔地而起，怪不得一台台崭新的设备整齐划一----生意不错啊！

且不说拍片时塞在嘴里的那个硬片硌得我生疼----比起牙痛，这算个啥。而我的悟性之差才真正令我羞愧万分呢！----医生指手画脚指导我半天，我还是不得要领----硬片顶住牙根又不得询问。哎！牙真是痛不得呢，我好歹还念过几天书识几个字，虽算不上博学多才，却也算知书达理。倘若我那不识字的母亲来看牙医，不知会如何呢！

终于拿到片子，再踅回医生身边。我惴惴地等候判决，医生倒是见怪不怪----皱眉研究半天，依然一言不发，“酷”得不行！

再躺下，又“吱……吱……”半天。

“牙根下面有一个囊肿，炎症，上了药，再配点消炎药药吃，一周后来补！”医生的总结陈词简明扼要，真正是惜字如金。

还想再细问，却已经错过了时机----医生已经龙飞凤舞地写好病历开好处方准备下一轮战役了。

无奈，再等一周吧。只要不痛，一月又何妨。

一周后，再次哆嗦着来就诊。这次毕竟熟门熟路，很快就挂了号到牙科门诊。见一张诊床空着----真幸运，不用等。

我又错了，上次谁给治的这次还得谁治----不可以拐弯！看来，第一次的择医很重要啊，否则岂不是……

终于，又经历一系列的锉、磨、敲、撬等程序，牙补好了。上下牙床嚼一嚼，一点也不疼。我几乎要为医生医术之高明而大唱赞歌了呢。

拿着医生开的单子去交钱：376元。傻了！我以为自己眼花，揉揉眼又看一遍，没错！心有些痛----莫非疼痛转移了？牙不痛，心倒痛起来了！

回家对着镜子龇牙咧嘴左顾右盼，呵！将来可要珍惜这颗比金子还昂贵的牙洞了----376元，抵得上妈妈耳朵上的那副金耳环呢。

真的是牙痛不是病，痛起来要人命----心痛更要命！要是这牙一年痛上个几回，我那微薄的薪水岂不是都替这牙给挣的？可不能小瞧了这牙洞，竟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