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村里现在变得很热闹，冬天的午后，墙脚下总会有一些人坐在那里晒太阳。他们眯着眼睛闲扯，瞪着眼睛抬杠，逍遥自在的样子让人联想起传说里的散仙。这里是小道消息的传播源，是一个乡村的公用信息港。一辈又一辈的村民们习惯了没事儿在这里消遣，闲侃，度过无聊的时光。

一个人说，村长现在准备修路的事儿哩，让在外边的能人捐款哩，还要刻石碑给捐款的人。

另一个人说，你也捐吧，也把你的名儿刻上去。球，谁给钱哩？老耿当村长是为了给乡里要自己的欠款，他这一辈子死抠门，有钱都存起来，平时吃老咸菜下饭，过节的时候老婆炒一个菜放多少油他都得管着。修路，想好事儿吧你们，他会给村里出这力气？

又一个人说，抠门也没啥不好，人家会过日子才过好了，最起码他没拿着公款吃喝，比上一届当官的强多了。听说乡里让他当村长，是因为在咱村里找不出像样的人，老耿脾气倔，人可不坏，没准儿真能把咱村的路修上。

一个人说，又要选举了，好几个都想当一把手哩，这些天经常有人请客喝酒哩。

另一个人说，可不是，好几拨人哩，别看咱这村儿不大，有官儿瘾的不少哩。

又一个人说，你也请客吧，请我，到时候我选你一票。谁请我，我投谁一票。

一个人说，想好事儿吧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熊样儿。

嘿嘿。

哈哈。

2）

会计对老耿说，村长，现在外面说啥的都有。不相信咱是要给村里修路哩，还说我要抢你的位子。

老耿说，谁愿意说啥就说啥，别管那个了。大伙都让原来的干部给唬弄怕了，这回说啥也得把路修上。咱账上还有多少钱？

还有五千多，这可是咱村里的最后一点钱了。

得弄两份账，一份弄成亏空，一份是真的。欠着乡里的农业税尾巴说啥也不交了，老杜再横也不能把皮给我剥了。万一来查帐的时候给他们看亏着的，咱也留个后手，我也学学上面那些当官的，弄个自己的小金库，娘个x的，村里用钱的地方多着哩，来个人就要吃要喝，吃咸菜也得花钱哩。老耿又卷起一根喇叭筒点上，一缕浓重呛人的旱烟味儿随即弥漫开来。

会计说，应该这样，回头我就去弄。

闷着头把烟抽完，老耿又说，先拿出一千块钱来，县里财政局现在的副局长是咱村的刘玉兴。这修路的事儿得让他帮忙，你明天带上钱跟我去县里跑一趟，咱这钱得用在刀刃上，这个时候就得舍得花钱了，看看能不能拿小馒头换来个大馒头，刘玉兴要是愿意给老家出点力，这修路的事儿就有眉目了。

会计说，它有权，笔尖儿一动，这钱就能拨出去。停了一会儿，他又试探着说，村长，我觉得现在马上就要换届了，咱还是先不要跑修路筹款的事儿。好几股人都在底下活动着拉选票，到时候咱这几个人要是被选了下去，筹了款子回来，就便宜别人了。

那你说咋办？老耿歪着头问他。

嘿嘿，要我说咱现在就用这些钱搞好跟管区干部的关系，也把底下的群众拉拢一下，最少自己家族院里的选票不能让别人拉了去。等选举的时候，乡里的干部偏袒咱，下面再有拥护的，现在的领导班子就能稳住。等过了换届的风头再说修路的事儿。

嘿嘿，嘿嘿。老耿瞪着他的脸怪笑了两声。会计邢书香被笑得有点发毛。

八两秤，你们前两届的干部他娘的是不是经常用这招儿？我看你说话轻松的很哩。拍拍良心窝，这样对得起谁？我告诉你，群众愿意选谁就选谁，咱这一班子人谁要是敢拿公款办这事儿去，我立马撤了狗日的！我就不信，给父老爷们干了实在事儿，大伙会不投你一票。按我说的，明天去县里。

会计没敢再说话，刚出锅的烧鸡一样，红头酱脸独自抽起了烟。

老耿也没再说什么，扔掉手里的烟屁股，袖起手来踱到窗前。对着窗玻璃上的霜花哈了口热气，玻璃上随之化开了一个湿漉漉的圆圈。他伸出手来用力在上面画了个大大的叉号，发狠似地骂了一声，娘的个x，撑死恁个狗日的！

3）

梨园村共有四个姓氏，分别是耿、刘、邢、张。其中耿这一姓的人最多，占着全村半数以上的人口。在梨园村历年来的领导班子中，村委成员无论怎么变换，每个姓氏至少有一个人进入到领导阶层中去。这是因为，在看似平淡的村子里，其实有着很强的家族观念，当领导班子里没有了自己这一姓的成员，整个家族会自发团结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给村里的管理构成威胁。所以，让每一个姓氏的人都有一个参与村委的管理，已成了梨园村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

这天晚上，明海的家里成了一个小会场，屋子里充溢着烟酒混杂后浓重而污浊的气息。很显然酒已半酣，有人已经面目红赤，说话的口气明显地带了酒意。

他们说，明海哥，这回选举，我们就选你了，你可不能让大伙失望。

明海的脸上带着一种很隐秘的笑容，我可不行，咱这村儿里的事儿太多，我恐怕担不起来。再说，现在的村长是我堂兄弟。到时候一家人不好说话。

他们又说，明海哥，这是选举，是民主产生的。我们帮你把选票拉上来，你头脑好使，领着大伙选个致富的路子，咱都拥护你。

明海说，你们就这些目的？那以前的欠款是不是不用还？

那几个人一时都不吱声了。明海说，我知道你们的意思，梨园村我们老耿家是第一大姓，咱今天把丑话挑开了说，没有耿家的人，即使成了村委会，啥工作也干不成。这事儿不光村里的群众明白，连乡里的头头都明白。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让大字不始一个的老耿当村长。你们找上我，不否认是真的想给村里做点好事，把跟着上一届当干部留下的坏名声洗掉，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我哥现在不还你们上一届的吃喝帐，饭店的找你们要钱，你们被逼得没办法了，是不是？

他们不吱声了。有人端起杯子喝水，有人出去撒尿，有人闷着头抽烟。

终于有人说，明海哥你是明白人，啥事儿瞒不了你。只要你愿意挑头，我们几个都保你，只要能把那些账目还上，咱以后在村里干出个样子来。梨园村也真够落后的了，全乡只剩下俩村没通公路，就有咱一个。人活一张脸，咱都想在人前重新抬起头来哩。

明海说，你们让我好好想想。

（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