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姨是文革期间到锡林郭勒草原下乡的知青。那时，她正是花一般的年龄。这里有她八年的知青生涯。文革结束后，她返回了北京。前几年，我出差到她家逗留了两日。那时，表姨就说她退休后要回她的第二故乡――锡林郭勒草原。她想在美丽的锡林郭勒安度晚年，她想把自己一生最珍贵最依恋的夕阳般的日子留在草原。我不敢虚构表姨当时说这话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但我想，她的心里一定是爱恋和牵挂搅和在一起的那种连自己都无法说清的滋味。在表姨说她要回草原安度晚年那一番话时，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她的向往，她的依恋。她没有把“回草原”说成“到草原”或者是“去草原”，显然她把草原当成了自己的家。她像飘泊多年的游子，一提起回家，内心是怎样的一种汹涌。正像我想象的那样，不一会儿，表姨的眼里就有了水光，那水光顺着眼角淌在脸上。我被表姨感染了，我的喉咙涩涩的。我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都有离家的时候，也都曾经有过离家后那种只有自己才能明白的感受。我能理解表姨的心情。记得表姨她还说自己笨，缺乏灵性，不擅长抒情，否则她一定能写诗，而且她的诗一定会很有名。草原――锡林郭勒草原，让她差点成为诗人。要不是因为朝克图过早地离开人世，也许她真的不会离开草原。

几天前，我收到表姨的一封信。她的信是这样写的――

……

晓斌，我这段日子不知道是怎么了，心里恍恍惚惚的，身体状况也不好，是不是将不久于人世了？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睡不看，就到阳台上去看流动的车辆、闪烁的霓虹灯、若隐若现的星光……我知道我心里唯一牵挂的就是那片广袤而神奇的草原。那儿，是我心的走向，是我的梦。这些年来，我一直挂念着那片土地。怎么也忘不了那茂盛的草儿、肥壮的牛羊和蒙古族兄弟那草原般胸怀；忘不了在那瓦蓝瓦蓝的天空下，草地散发着花香；那柔软的草地，光着脚丫踩上去，那清爽的感觉从脚底渗入，一直渗到心里，真是美极了；忘不了与牧人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夜晚点燃篝火，喝马奶酒、吃手把肉、唱蒙古长调；忘不了与娜仁花、金花们一块儿在巴彦淖尔内洗澡，被朝克图和他的那些鬼伙伴们窃视，羞得我们不敢上岸……忘不了与姐妹们在蓝天下一起劳动的场景，忘不了套马杆偎依在一起的缠绵，忘不了被病魔夺去生命的朝克图，我和他的恋情埋藏在那里，那儿是我的初恋，我的草原。

现在我离休在家，有了时间就看新闻读报纸，心静极了。可心越是静，就越想草原，一想起草原心里就有一种无法阻挡的冲动。这或许，是因为我的青春在那里，我的梦遗失在那里。更重要的是，草原太美了，是天堂一样的草原、梦幻一般草原。所以，我想趁我还能行的时候，了却一下沉积在我心头多年的心愿。

我知道，七月中旬，正是草原“风吹草地见牛羊”波澜壮阔的季节。我想那个时候回去，沿着马蹄疾响的方向，拔开草丛，走进草原，软软地躺在草儿上面，让风儿丝丝地在耳边吹动，静静地仰望蓝天和哈达一样的白云，聆听百灵鸟儿或远或近的鸣唱……那种感受真是语言难以表达，仿佛心就是一片草地——青青的、茵茵的……

都说锡林郭勒草原经过二十多年的改革与发展，草原人民过上了幸福安康的日子。我熟悉那里的一草一木，我爱那里，我渴望早日能回到草原的怀抱。当年留在我心中的那个梦和梦中的那些岁月，在我心中凝成一个结，埋植了多年，我应该为草原做点什么……

表姨的信，让我心潮难平，彻夜难眠。我不知道，也不敢想象当表姨看到如今草原不再是她梦中的草原，而是遭遇了沙化和退化，草根裸露着，她的心里不知道会难过成什么样子，我不能想象！但我十分清楚，作为生活在草原上的每一个人，都心怀草原情系草原，随草原的喜而喜，为草原的忧而忧。诗人写下含泪的诗句，愿草原母亲春风化雨再吐葱绿；歌者唱出心中的祈愿，祝福母亲草原盎然绿意；草原上的一草一木，都祈盼草原的明天碧草青青焕发蓬勃生机……

捧着表姨的信，我忽然想到：表姨还是不来的好，留一个好梦在心里。或者等几年再来。那个时候，这片辽阔的草原通过治理、保护和建设，一定会好起来的。可是，依她信中说的她的身体状况，表姨能行吗？我为她感动，也为她担忧。用什么样的办法能阻止和改变表姨呢？我一时想不到更好的理由。

那一夜，我失眠了。

后记：这是五年前写的一篇短文。在“知青”的那个年代，锡林郭勒草原像一个慈爱的母亲，接纳了许许多多个像“表姨”一样的知青。她（他）们把广袤美丽的草原，当成自己的第二故乡，热爱着、眷恋着。她（他）们每一个人的心里，都有像“表姨”一样的情愫。无论她们走到哪里，她们的心里都怀念着这片充满母爱的天堂草原。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6-1-26　18:10:25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