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此:献给我深爱着的亲人和朋友们。
(一)
曾经的世界在我眼里是一方即小又模糊混乱的天地。它象一堆被打乱了的拼图,另我懵懂的童年一筹莫展。
真的是这样,我好像比一般的同龄人发育都晚。现在想想十来岁以前的日子基本上都过丢了,几乎已经不记得什么了。就是记得也只有一些类似老电影一样的片段断断续续的残留在脑海里。童年的时光被切成了一小段一小段,而且互相不着边,我拼命想把它们串起来,但还是无法做到。整个时间、地点、人物全都混在了一起。不知哪跟哪。
只记得小时候我们家人口好像很多,多的让我数都数不过来。有奶奶、父亲、母亲和一群大大小小的哥哥姐姐。他们平时好像都很忙,一般都不在家。白天家里四五间破草房一个院子里总是只有我和一个老得睁不开眼的老奶奶在家过日子,下来就是些鸡呀鸭的了。
老奶奶已经很老了。我生下来第一眼见到她时她就已是满脸的皱纹了,个不高,身体佝偻着,一头稀疏的白发,两只眯成一条缝儿几乎已经失明了的眼里总是有擦不净的眼屎。穿一身又破又厚的打了许多补丁的黑色棉袄棉裤,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门口的太阳底下闭着眼打瞌睡。淡黄色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在屋里的地上投下一个“狼外婆”般的影子。
幼小的我在屋里守着一个不太活泼的老奶奶常常是无所事事,只有自个跟自个玩。一会儿爬上炕、一会儿钻在柜子后面、一会儿又钻进桌子底下。嘴里念念有词的一个人孤儿般的在屋里无聊的打发着时光。在屋里玩腻了,有心想到院子里看看,好不容易挪蹬到门口,正要匍匐跨过高高的门坎看似已经睡着了的“狼外婆”手里的拐杖就会准时的伸过来,在地上“哒哒”地敲响,向我发出警告。我是越想越冤,“扑哧”一屁股坐在地上,嘴巴往下一咧一咧地终于咧成了一个八字形,“哇”地一声哭了。老奶奶对我的哭声始终是无动于衷,好像这不是她的责任一样,照样继续在那里眯缝着眼打她的瞌睡。我就这样自导自演一阵子觉着没啥意思了,也就一抽一抽地慢慢止住哭声,透过泪眼左看右瞧希望重新寻觅到一点另自己有趣的玩意儿。
要不怎么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呢。一般小孩都喜欢呆在外面,越是刮风下雨天越不愿意在屋里呆,看见外面的风、雨、雪就特别兴奋,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地往外冲。就像吸毒犯看见了白面一样,拦都拦不住。我基本三顿饭都是在院子里吃。一般都是我手里拿根小棍奋勇地满院子跌跌撞撞地追着鸡撵着鸭,老奶奶一双小脚颠颠地端着个小铁碗在后面追着我,得空往我嘴里塞上一口。一顿饭下来我们娘俩不摔上三两个跟头是吃不完的。
我最喜欢晚上。因为家里一般只有到晚上人才陆陆续续的到齐。也就是说只有这个时候家里才有点热闹气。尤其是睡觉的时候,一个大土炕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躺一大排。这个时候也是我一天最开心最活跃的时候。从这个人的被窝钻进那个人被窝,从被窝这头钻到被窝那头,起来坐下不带停的。搅得本来已经劳累了一天的全家人一个个精疲力尽,迟迟不能入睡。
“你看我,你看我。”我赤身luo体地单腿站在我哥的身上耍杂技。下面的零零碎碎都暴露在外面,也不闲丢人。
“嗯,真能。快睡觉吧。”大人们强打精神应付着我。
“我还行。”我不知又打算显摆什么了。
“滚下去!”我哥训斥着我。
“我不。”
“你烦不烦?”我哥终于忍无可忍,稍一使劲一下就把我掀翻在炕上,骑在我身上,挥起拳头威胁着:“睡不睡?”
“不睡,就不睡!”我在下面手舞足蹈地挣扎着,感觉被人骑着也不错。
“你别惹他了,下来!”娘喊道。
我哥在我身上骑了一会儿感觉没啥意思一翻身钻进了自己的被窝。我一骨碌爬起重新又骑在了他身上。
“娘,你看我弟。”
“你还没完了!”我娘一把把我拽过去不由分说地塞进被窝。任凭我在臭烘烘的被窝里怎么喊叫,怎么挣扎也不让我再露出头来,把我憋了个半死。直到我在里面喊累了、哭了、睡着了,才算完事。
我对父亲的感受不太深,他很忙,每天早出晚归,我们爷俩很少见着面。他一般很少抱我玩,有时高兴了也把我揽过去抱那么一两次,不过抱也不是正经抱,有时头朝下提溜着,要不就把我高高地举在头上耍着玩。每次不把我吓个半死他是不罢手的。
家里哥哥姐姐们的日子好像也都比我过的有趣。他们的生活圈子和活动空间比我大。在外面结识了很多小朋友,虎朋狗友的一大群,见了面互相都能叫得出对方的名字,亲亲热热地在一块玩。而我就惨了,出去两眼一摸黑,谁也不认识。整个一个孤胆英雄。平时他们也很少带我出去玩,都闲我是个累赘。
好像是有一次二姐带我去村口打麦场上玩。那里几乎是全村小孩们的专用活动场所。男男女女的小孩黑压压的一片,躺着的,仰着的、跑的、跳的、打的、闹的、哭的、喊的、叫的,那叫一个热闹。我刚到此地,人生地不熟,加上年龄实在太小还一时没找到淘的突破口,只好傻不啦叽的站在那里吃着手指头看热闹。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世界还如此之大之好玩。我一直以为世界也就是我们家院子那么大点地呢。我有些自惭形秽。感觉来到这世上也算有年头了却还一直没有机会和在场的各位小朋友们互相交流切磋一下。都怪自己,没早点出来结识一大家。自己只顾在家和一个一点也不活泼好动的老奶奶玩。不过这也不能完全怪我,我确实不知道呀。从今以后就好了,我可以常来领着大伙一起玩,我可会玩哩,我会、会——你们这都是在玩啥呢?
“哎哟,这小孩胖嘟嘟的真还玩。”我正开动脑筋寻思事呢,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小女孩来到我面前,她用一双又脏又凉的小手使劲捏我的腮帮子,把我的哈喇子都捏了出来。
“你别惹他,他爱哭。”我二姐顺手在我脸上囫囵了一把,把哈喇子抹了我一脸。接着一个人蹦蹦跳跳地扎人堆里玩她的去了。
“小孩,你叫什么?”小女孩拿眼使劲瞪着我,像是要在我脸上找点什么吃的。两条绿鼻涕像虫子一样眼看就要流到嘴里了,她突然用力一吸绿鼻涕一下又不见了。
我看了看四周,一个人感到孤立无援,正想如何应付她呢,却不由自主地抬起手一个耳光结结实实的煽在小女孩脸上。
“啊——”突然挨了我重重一耳光的小女孩尖叫一声跑了。而我沾了便宜卖乖,哭了起来。
“咋了?咋了?”二姐在远处边跳边喊着问我。
“她——打我。”我指着那个被我打跑了的女孩。
“讨厌,你打我弟干吗?!”
“我没打他,他打我了。”
“打了。”
“没。”
“打了。“
“没。“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着,但并没耽误一起玩。她们在玩一种游戏。后来我知道这种游戏的名称叫“跳房子”。具体玩法是:在地上用粉笔画许多大小不同的方框框,几个女孩分成两伙轮流在里面单腿跳。谁跳得最多最远谁就算赢。这种游戏只有女孩玩,男孩一般没人玩。她们一个个穿着各种颜色的花棉袄花棉裤小脸蛋红扑扑的,玩的有滋有味,全身心的投入,没人管我的死活。我只好拼命扯着嗓子喊,希望能引起个把人对我的同情和怜悯。
“咋了?咋了?谁打你了?”我的哭声终于把我哥这个大救星引过来了。他是刚从另一个战场上下来的。敞胸露怀,满身的土,手里拿着一个人造革的破棉帽子。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还冒着热气。
“她打——我。”我手指向远处,边抽泣边委屈地说道。
“是谁他妈打我弟了?!”我哥小腰一卡朝人群中大声喊道。
“是她!就是她!”二姐的手指头几乎已经戳在那个小女孩的脑门上。
“x你妈。”我哥跑过去一把就把那个小女孩推倒在地上。“你打我弟干嘛?!”
“我没,是他——”小女孩奋力爬起正要争辩什么,我哥又把推倒,小女孩再次爬起,我哥再次又把她推倒。就这样几个来回,小女孩干脆坐在地上边哭边拍打着自己身上的土说:“我回家告诉我哥,让他打——打你。”
“你哥打不过我。”我哥看都不看她一眼,又跑去玩他的了。
“你们在玩啥呢?带我一起玩行吗?”已经沾了便宜的我边抹眼泪边走到几个年龄相对和我比较接近的但看不出是男还是女的小孩面前对人家献媚般地说。
正在玩什么游戏的几个小孩你看我我看你,又一起把眼睛翻成大白眼看了看我,接着又把小脑袋凑在一起小声嘀咕了几句什么,然后几个人手拉手像小鸭子似地摇头摆尾地走了。就这么把我一个人臊眉败脸的晾那了。
我小时候很爱生病。感冒、发烧是经常的事。发起烧来小脸烫人,冬天不用盖被子都感觉热的不行。现在我已经找到了当时的病根了,主要是因为不注意个人卫生造成的结果。不过那个时候不光是我一个人,其它孩子也和我一样,卫生意识都很差。尤其是冬天,十天半月不洗手不洗脸那是很正常的,更不用说洗澡了。哪个孩子脸上天天都像有意化了妆似的,黄鼻涕“哧溜哧溜”地流着,大家在一起也不觉着有啥,冷不丁地哪个孩子把脸洗干净了出来反倒觉着怪怪的。吃东西也不管脏净,抓起来就往嘴里塞。俗话说:“病从口入”,不得病才怪呢。每当我一生病我娘不是领我去看医生而是给我烙鸡蛋饼吃。这是一种平时我们很难吃到的极品食物,跟现在小孩热衷的肯德基、麦当劳有一拼。具体做法是把一个鸡蛋和白面合成稀糊状,放少许盐,均匀地摊在烙煎饼的平锅上一烙,黄嫩嫩的,可香了。也怪,就这普通的鸡蛋饼对我来讲在一定程度上疗效比药还管用,一般情况下,不管多大的病,只要鸡蛋饼一端到我面前,病基本也就好一大半了。为了能吃到鸡蛋饼,有时我还盼着自己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后来家里几个哥哥姐姐们也摸着这个规律了,每当我一咳嗽发烧,他们就气呼呼地说:“又想吃鸡蛋饼了。”好吃的东西总是不经吃,很容易吃完,我只好采取细爵慢咽的方式尽量延长食物在嘴里的享受时间。一个不大的鸡蛋饼像鸟啄食一样半天吃不完,这下可把我哥给害苦了,他在一旁眼巴巴地流着哈喇子看着我,看看我油呼呼的嘴再看看装鸡蛋饼的盘子,馋地一个劲地问我好不好吃。直到我把盘子里最后一点饼渣子拣到嘴里他才失望地离去。我娘也干过糊弄我这亲儿子的事,有时候她把一个鸡蛋分成两次给我烙,这样烙出的鸡蛋饼吃起来口感就明显不行了。印像最深的是我有一次生病我娘还给我吃过一回水蜜桃罐头。那口感那滋味至今另我难以忘怀。
可以说脑子笨、身体不灵活、胆子小、脾气大几乎伴随了我整个童年。尤其是脾气大这一点更突出些,好像这是应该的,哪家都这样,不论什么事,不论谁的不是谁的理,大的必须要让着小的,这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谁也不要妄想改变这个规矩。家里一旦是谁惹了我,或者我自己不高兴了就开始犯混。我可以为一点鸡毛蒜皮针头大的点事连续哭闹吼叫一天中间不带歇的。满地打滚、撒泼、打人、抓人、咬人,甚至自残都是我拿手好戏。尤其是在地上打滚,我最拿手,从东滚到西,从南滚到北,不管屎堆还是尿窝一律闭着眼地勇往直前。一提一嘟噜,几个人都甭想把我拽起来。所以家里其它成员一般不论什么事都让着我。尤其是那些哥哥姐姐们,任凭我怎么撒野残害他们,他们也绝对没人敢跟我过招。我娘经常告戒他们的一句话就是:“他一个混球!你们把他当一堆臭狗屎躲开不行吗?”混成这样有时也感觉挺没劲的。看其它小朋友个个都身轻如燕、身手敏捷、口齿伶俐,而我就不行。就拿说话来说,向别人表达个意思说半天都说不明白,常常把第一人称说成第二人称,有时说着说着自己都能把自己说胡涂,说笑了。你说笨就笨吧,胆子还特别小,稍微高一点的地方就不敢上去,也确实上不去。我记得我哥挂在窗台上几个红颜颜的柿子另我眼馋的很,我每天望着它发呆,动了大半年时间的脑筋都没能把它弄下来。有时我那些哥哥姐姐们为了报复我就把我抱起往稍微高一点的地方一放,然后站在远处拍着手看我的笑话。我是无论如何都不敢下来,只好在那里扯着嗓子喊。好像嗓音倒比较洪亮的,稍一使劲四邻八乡的都能听见。
一般四五岁的孩子白天玩累了晚上睡觉偶尔尿个床是可以理解的。但我是夜夜不空,从头尿到脚。我个人的铺盖被褥不论春夏秋冬一年四季白天总是搭在院子里的铁丝上晾着,只有晚上才随我人一起进屋。暗黄色的尿渍一圈套一圈,就像一幅古老的航海地图,臊气冲天,连苍蝇熏的都不敢靠跟。也不知道是我娘做的衣服不合适呢还是自己确实笨,不会自己穿衣服。夏天好说,光着就冲出去了。到了冬天外面冰天雪地的光着屁股出去也不太现实。早晨一个人躺在被窝里,大人不张罗着给我穿衣服我就只会在那里像小和尚念经一样一声大一声小的念叨着起床。棉袄棉裤太厚太重,每次大人给我穿戴完后必须要把我抱起往地上墩几下才行。要不我就一直像个木偶一样扎着,走路胳臂腿都不带打弯的。摔了跤别人不帮忙自己甭想爬起来。
我们家院子很大,里面种了许多种果树,苹果树、梨树、枣树、核桃树、樱桃树、柿子树等等什么树都有,简直就跟个果园似的。到了收获季节几乎每棵树都果实累累,红彤彤黄噔噔地挂满枝头。我哥那个小混蛋得空就爬到上面像孙猴子一样上窜下跳地摘果子吃。还不时地向站在树底下苦等着施舍的我发出挑衅,任凭我在下面怎么大哭小叫他就是不理会我。有时逼急了我也试着去爬树,当然回回是以失败而告终。
就这样迷迷瞪瞪好不容易混到了上小学的年龄,学习可成问题了,都小学二年级了还不识数。一加一知道等于二,二加二就要搬半天手指头。到了八加三七加四就更犯难了,只恨自己长得手指头不够用。老师每次提问题周围其它同学都把小手举的老高,“老师老师我知道——”争先恐后地抢着回答,没被叫着的还一脸的不高兴。而我回回都恨不得把头扎进地里,恐怕被老师叫着。有时老师故意找我的茬,偏偏叫我,我半天妞妞捏捏的站起来,身子歪成八道弯,脸憋得像茄子一样一声不吭,惹得周围同学一片讥笑。老师经常用教杆敲着我的头训斥道:“见过笨的,可没见过你这么笨的。我看你这里头装的不是脑浆,是糨糊。”从此同学们不论在哪见了面都叫我“糨糊”。
我最怕数学尤其怕那些绕来绕去的应用题。有道题是这样说的,小明有五个大苹果,大明有九个大苹果,大明吃掉了三个,问大明还比小明多几个苹果。我算了半天硬是没算出来,只感觉他们俩怪美的,有那么多大苹果,要是能分我几个就好了。
除了学习不开窍理解问题慢以外,笨还体现在我平时生活上。例如:走路掉进水沟里,上厕所掉进粪坑里,拉屎拉进裤裆里,喝水一头扎进水缸里,铅笔头吞进肚子里,墨水撒进书包里,穿反裤子鞋子,吃饭打碎碗掀翻桌子碰倒凳子等等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都发生过。
那天我曾听见几个爱操闲心的老师在背后议论过我,说我看着挺全活的一个孩子,怎么成了个弱智、傻子呢?当时我听了痛苦极了。心想,如果自己真要成了“傻子”那可咋办呀?我们村可真有个傻子。大高个,身体很胖。二十几岁了,每天光着身子笑嘻嘻的满村乱串,饿了就找个猪圈跟猪抢食吃。我们一帮小孩经常拿石块追着打他。想想自己今后要沦落到天天和他为伍那多没意思呀。
痛定思痛。于是乎,我在心里暗暗发誓,我坚决不当傻子。我一定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做毛主[xi]的好孩子。只是担心毛主[xi]会不会也知道我傻。
天地良心,我不是不想好好学习,只是脑子确实不行,一见书本头就发晕瞌睡就来,这毛病到现在还没改过来呢。有时我也很羡慕别人那小脑袋瓜怎么就那么好使呢?而我怎么就不行呢?我开始怀疑自己脑袋里是不是缺少一些零件什么的。上课的时候我经常盯着眼前那片小脑袋发呆,这不一样吗?一个个肉呼呼的,没看出有什么不同呵。盯着盯着后来我终于发现自己和他们的不同之处了,他们都有后脑勺,而我没有,是平的。于是,我气呼呼地跑回家问我娘,我的后脑勺哪去了。问得我娘莫名其妙。
胆小也有胆小的好处,刚上小学的那两年,我一般很少惹事,平时爱往女孩堆里凑。再加上我长得细皮嫩肉的又不爱理发头发留得老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女孩呢。不论年龄比我大的还是年龄比我小的男孩我从不主动去招惹他们,这一点几个老师对我印象倒不错。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我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是真不敢惹他们,看着那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小恶霸们我心里拿刀剁了他们的想法都有。弱肉强食,就这他们那帮土匪还经常无缘无故的欺负我。上课用黑脚踢、用书扔,走路使拌子别、站队用膀子扛,就连挨了老师训也要拿我来撒气。作为我这种弱者挨了他们打一般都是能忍则忍,有时打急了顶多也就拿出我们小孩惯用的一句“我告我哥打你”吓唬吓唬对方。其实他们也知道,当时比我高两级的我哥在自己班里也是四面楚歌,日子并不比我好过多少。我经常在学校操场上见他被一帮孩子尾追堵截的打,哪还有力量顾我?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吧了。不过不管怎么说,在学校里有这么个同胞弟兄,有时亮出来孬好也能起到点威慑作用。
天下轮流做。三十年河东只用了不到三年就到河西了。到了三四年级情况就突然好转了。我窜个了,一个暑假的工夫人一下长了一大截。瘦骨架上也挂了膘,又黑又壮,小拳头一攥跟个馒头似的。那几个经常在班里称王称霸的小混蛋开学第一天一下发现我突然比他们整整高出了一头,一个个眼都直了。有句话叫做“身大力不亏”,这话确实不假,我试着和他们中间一个稍弱一点的过了一下招,结果很轻松地就把对方放倒在地上了,又壮着胆子和其它几个比试一番也一一把对方撂翻了。可想而知,从此我们班成了我的天下,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了。倒是我经常有时看谁不顺眼了上去摁住对方就来几下。为这不知挨了老师多少骂。
自己笨,就恨不得全天下人都傻的流鼻涕,我学习不开壶,自然也希望其它同学学习更差。可气的是班里就有那么几个爱学习的,大多是女孩,也有几个不男不女的学习也不错。也不知道他们图啥,整天一门心思地学习,有啥意思?好在还有相当一部分同学都能像我一样,不怎么爱学习,这样我在班里也不至于太孤单。我们班一直是歪风邪气上升,西风压倒东风。学习好的受点排挤、受点打击报复什么的是很正常的事。我的同桌是个女孩,名叫莲妹,我们两家住隔壁。自从我们一踏进校门,我就长期霸占着她,这主要是因为我平时有很多事情需要她来做。她学习一直很多,各门功课考试成绩差不多回回都是满分。这一点我很生气,为这我没少难为她。老师在课堂上提问题,她一举手我就在桌底下用脚踢她,挨了踢的她一脸委屈的看看我就自动把手放下了。后来老师每次提问问题,她都要先要看我的脸,只要看见我向她展示我的铁拳或拿眼狠狠瞪她她就不敢举手了。有一次老师见她手举一半又放下,便有意叫她站起来回答问题,她哭丧着脸看看我慢慢站起来,我眼睛盯着老师但嘴里小声对她狠狠嘀咕道:“不能回答对,不能回答对!”
莲妹嗫嚅着颠来倒去本来是想把答案往错里说,结果说着说着还是回答对了。临了还小声补了一句:“老师,俺不会。”
老师一听“噗嗤”笑了,说道:“傻孩子,你回答的很对,今后要大胆发言。”
当莲妹红着脸坐下后,我用二指弹在她光溜溜的胳臂上恨恨地掐了一把,小声道:“你等着,看我怎么打你。”
莲妹一脸委屈地用手摸拉着胳膊小声嘀咕道:“俺、俺又不是有意回答对的。”
我说:“那也不行。反正你已经把我得罪了。”
莲妹害怕了,红红的脸蛋玻璃球一样的眼睛含着眼泪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俺、俺以后不敢了还不行?”
“不行。没商量。”
“呜……”莲妹一听开始小声哭起来。
“不许哭!听见没有?!再哭我一辈也不理你了。”我低声训斥道。
“俺、俺不、不哭了。”莲妹渐渐停止抽泣,但眼里大颗大颗的泪珠却只往外滚。
看她那副可怜相,我心软了。于是说道:“算了,算了。这回我原谅你了。”
莲妹一听擦擦眼泪不哭了。还献殷勤般地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炒黄豆给我吃。我开始给她表演高空接食。把一颗颗黄豆高高抛起来用嘴去接着吃,只是十有八九都接不住。逗得她直抿着嘴笑。
不过莲妹学习好有时对我也并不是一件坏事。后来我发现一个应付老师的好办法,有时上课我被迫起来回答问题时,就让她在一旁给我提词,她小声嘟囔一句我就大声喊一句,效果挺好的,也能把老师糊弄住。另外帮我带抄作业也是莲妹的一项重要任务,只是她的字写得比我工整,这一点我也很生气。我逼着她写字要按照我的笔法写,告诉她只有我这种像狗爬的一样的字体才好,要虚心向我学习。再就是平时我比较忙,班里班外还有一大摊子事都需要我去掺和,一般我的书包也要麻烦她背来背去,反正我又不用写作业,背回家也没啥用,上课的时候应付一下就可以了。有一回运气不好被老师给逮住了,发现我的作业是出自莲妹之手,一气之下让我站在大太阳底下晒了好几节课,直到学校放了学天黑了才放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莲妹大气不敢喘地跟在我后面,被我埋怨了一路子,直怪她平时不勤学苦练模仿我的笔迹,让老师看出了破绽。如果这样下去今后还怎么跟我混?
小学一些同学的名字几乎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春生、二秃和莲妹,梅子几个人了。这些人我在后面会详细介绍。
我学习其实并不差,语文成绩在班里也是数得着的。尤其是作文,也经常弄出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文章来。只是算术不太行,考试如果不左抄右袭的话一般情况得不了几分。春生学习比我稍好点也有限,二秃基本和我一个档次,对学习不太感兴趣,他的强项主要也是惹是生非,打架斗殴。在班里三年级以前我们被别人欺负,三年级以后我们欺负别人,经常从班里打到班外。学校几个老师一提起我们就皱眉头,好像对我们有什么成见,很少和颜悦色地跟我们说句话,本来和别的同学说话脸上还挺灿烂的,但一看见我们就晴转阴了。我们也懒地搭理他们,就这他们还是少不了找我们的茬。有一次已经忘了是因为什么事了我被语文课李老师叫到办公室训话,她颠三倒四地训了我足足有一节课。训得我眼睛老打架,只犯困。当我透过她凶狠的目光看到背后墙上一副“努力做一个培养革命下一代的辛勤园丁”标语时,眼睛一翻不知怎么就冒出一句:“你一个园丁不就是种菜的吗?有什么了不起?”当时就我这句话差点把她气岔了气,“你——”她嘴唇哆嗦了老半天也没找到一句合适的语言来对付我,最后还是撂出一句大白话:“滚出去!”
当然我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窝囊的像臭大粪,有时也偶尔露那么一下峥嵘。记得加入少先队的那天,我们上百个孩子一个个腆着小肚子精神抖擞地在操场上黑压压地站了一大片。听那个自以为自己很有学问的女校长在那拿腔拿调地卖关子。她拖着长腔问我们:“同学们——你们知道红领巾是什么颜色吗?”
全场同学们也拖着长腔齐唰唰地回答道:“是——红色的。”
女校长又问:“那——你们知道红领巾的颜色是用什么染成的呢?”
这下同学们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都答不上来了。
“老师,我知道!”这时候我突然高高举起右手大声说道。
“那你说说。”女校长笑嘻嘻地对我说道。
“是染坊里染的!”我铿锵有力的回答顿时另在场的所有小朋友们为之“啧啧”称赞不已,他们纷纷向我竖起大拇指。我挺直腰板左右环顾一圈,心里别提有多自豪了。
当我正沉浸在自己的勇敢和智慧中洋洋得意的不能自拔时,谁知女校长瞟了我一眼突然一脸正经地给我纠正道:“不——对。”然后又大声说道:“同学们,记住了,红领巾是用革命烈士的鲜血染成的。”
“呵?咳!呸——!”所有在场的同学一听老师的这番话看我的目光顿时由崇敬变为鄙夷。甚至还有几个公开嘲笑我,骂我是“傻逼大灯泡”。另我顿时感到无地自容……
喧嚣中同学们排着队挨个走到老师面前用劲支棱起脖子让老师把红领巾给戴上,然后红着小脸神情庄重地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望着满场飘扬的红领巾,我心想:“这么多红领巾得用多少革命烈士的血呀。”从此每当我把红领巾戴在脖子上的时候,不论走到哪总觉着有个满身是血的年轻解放军叔叔跟在我的后面。
一个初春的中午,我去上学的时候,从家门口的小溪旁走过,阳光下发现眼前我家那棵刚刚吐出新绿的大柳树的枝条随着微微春风在欢快地舞动着……望着这一景象,我忽然想起昨天才在课本上学的那首毛主[xi]的诗词,“春风杨柳万千条……”于是我茅塞顿开,一下明白了,原来毛主[xi]就是写的这棵树呀。他形容的太形像太确切了。可不吗,春风中杨柳有万千条。我开始直着脖子仰起头数杨柳树上的枝条,一、二、三……数得头晕眼花直恶心。虽然最终我也没数清这棵树到底有多少根枝条,但我断定它确实有万千根。毛主[xi]真是太伟大了,他怎么会知道我们家这棵杨柳树呢?我边走边想并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为的是赶快到学校去告诉同学们,毛主[xi]写我们家的树了。
谢天谢地。好在事情的发展并没有那么惨。随着年龄的增长,我逐渐明白一些事理,甚至比一般同龄人懂得多了,但却又犯愁了。世间很多事情另我百思不得其解,还天天为此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安。虽然现在想想很可笑。例如:太阳有多大?它哪天万一要是掉下来可怎么办?那我们不得天天摸黑过日子了。老天为什么还能下雨下雪?它怎么不下水饺、馒头、猪头肉呢?我们家门口有口水井,那是供我们全村老少爷们喝水用的。我不止一次的趴在井边往下看,不明白这些水是从哪里来的?总担心它哪天一下干涸了,那我们大伙不得活活渴死呀。中国到底有多大?再大也总感觉翻过远处那几座山该就差不多了吧?再走可能就是外国了。都说大海大,它能有多大?它就是再大水性好的人估计游上大半天也该差不多能游到边了吧?说地球是圆的每天在转,这不明明是在骗我们不懂事的小孩吗?是圆的我们怎么看不出来?它一转我们不头朝下了吗?大海和湖里的水不都倒出来了吗?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有人说是家里大人拣来的。那又是谁扔的呢?也有人说是下雨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这还倒有可能。山上那么多的石头,不定什么时候就蹦出仨俩的来。当然最权威的说法是家里大人在地里干活从土里刨出来的,刨出个啥就是啥。村里有一家大人运气就比较好,一橛头刨出来俩那叫双胞胎。看电影时这人在这部电影里死了他再在另一部电影出现,就感觉奇怪,他不是已经死了吗?人死了就会变成鬼,他们到了阴曹地府也是一家一户的过日子。那个地方好像就在地底下,反正离我们不远。到了晚上那些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就钻出来四处游荡,专门吓唬那些不听大人话的小孩。他们的长相都非常吓人,呲牙咧嘴、披头散发,走路一跳一蹦的。叫声特别怪,我就听见几回鬼叫声,那声音让人听了头皮发麻,一晚上头缩在被窝里都不敢露出来。有时我们还远远看见过鬼火,就像点点繁星,一跳一跳的游动着。大人讲要是把鞋倒过来穿就会撵上它,听说有些胆大的真是撵上过,但看到的也只是一点蘸了血的棉花而已,我是没撵过。
万象众生,来去匆匆,纷繁的世间不知给我留下了多少不解之谜。
这年老奶奶去世了。她是坐在门口的太阳底下去世的。我看到她那双枣木疙瘩一样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胸前,旁边就放着她用了许多年已经发了亮的拐杖,几缕飘落下的白发遮盖住了半张惨白的脸,没有任何痛苦,就像平时坐着一样静静地离开了我们。一家人悲痛欲绝,哭声喊声一片。许多我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忙进忙出的在为老奶奶料理后事,只有我不哭不闹傻傻地看着眼前这发生的一切。
老奶奶也成鬼了。到阴间过日子去了。我们祖孙俩还会见面吗?
奶奶去世的第二年我小学毕业了。五年的收获不小。会写百字以内的短文(其中有些字需要用拼音代替),会做加减乘除算术(混合运算至今不会)。挨过同学n次打(曾经多次头破血流,泪洒操场),也打过同学n次(最严重的一次把一个同学的脑袋开瓢了,害得家长提着鸡蛋三次上门道歉)。
本文已被编辑[曾是刀客]于2006-2-5 0:16:57修改过
-全文完-
▷ 进入迅录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