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一生总会做几次迁徒，时间或长或短，地点或远或近，就象鸟类的季节性迁徒，不同的是鸟类的迁徒总有规律的时间和规定的方向，而人类的却永远没有规律可寻，每一次的迁徒都将成为成全完美人生的一截经历、一段记忆、一次必不可少的过往，都会有所收获、有所遗失，在不断重复的更迭里，我们才慢慢了解了生活的全部内涵。

我不知道迁徒有没有内容和性质上的区别，对我而言，过了某个阶段换了一个地方就是一次迁徒，在成长的路上，总会随着迁徒的次数的增加而成熟起自己，完整起自己。

一、　我和奶奶共拥的童年

六岁那年，父母把我着新小红皮鞋的双脚放在新盖起的三层楼高的砖房的第一个楼梯口，然后牵着我的手一步一步往上爬时的喜悦笑脸，刻在了我记忆的第一个画面。所以那以前与奶奶和爸爸的兄弟住着的或许丰富无比的大杂院生活，便模糊在我的记忆中，我们家成了名符其实的万元户，我童年的逸事全部锁在了那个砖房里，以至于十年后迁离了它，连那最最喜欢的12寸荧屏里只是黑与白两种颜色却给我太多幻想的《啊童木》和《田螺姑娘》都不曾带走，却在梦境里一次又一次重复穿过那条熟悉的小巷回到那童年的小屋，我总是刻意地把那屋子梦成了象大杂院似的木头结构，我总觉得木头里藏着阳光的味道，能给人以温暖，那以后我常想：或许那味道就是六岁以前的记忆吧。

记忆最多的是小时候被年老的奶奶屋里屋外地晃过我的童年略显佝偻的背。因为爸爸和妈妈都要上班所以没有充裕的闲暇带孩子，奶奶跟着我们从大杂院到砖房，我就是在奶奶讲着她裹脚的故事和她经历过日本侵略者来福建抓壮丁去当挑夫而使我的父亲在年幼三岁的时候失去他父亲我爷爷的故事里长大的。我总爱在奶奶昏花的老眼帮我绑着模糊不清的小辫的时候没完没了地问，她也总是不厌其烦地说着。六岁的时候奶奶已经八十岁了，爸爸是老幺，在每一次未完成的小辫和故事里我都迷迷糊糊地睡倒在奶奶的怀里。我们这有句方言叫“老人家，孩子意”，意思就是说人老了就活得象个孩子，心思和行为都象及了孩子。所以我八岁的童年是在奶奶的八十岁对往事的回忆里一起拥着美好度过的。

再长大一些的时候我慢慢学会了帮奶奶做些微小的事情，比如拾柴禾，比如帮她挠背搔痒。八岁的那年，为了能帮奶奶把堆放门口的柴禾搬到屋里去而受到她的夸奖，抱着几片干松树皮的我在门槛边绊了一交，右边的脸颊撞到了那用破碎的半个瓦缸装着木炭的缸沿上，破了点皮，流下一些血丝，坏坏地哭了一回，过几天表皮就什么也看不出异端却留下了一个永恒的看不见的疤痕，在长大后笑起来就能看见那个痕迹，浅浅的，象个美丽的酒窝，令我骄傲极了。我的童年以及关于它的所有记忆都象这个美丽的酒窝，在成长的路上一路伴我前行。那满山遍野随手可摘的野果子和童伴们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那满院子折起的纸飞机和床底下一罐罐永不嫌多的啤酒盖儿和玻璃弹珠儿；那夜晚的萤火虫和河里的软脚蟹……

在我的记忆里，奶奶永远那么慈祥而温馨、健康而爽朗，上初中的时候在一次小小的意外里奶奶摔断了腿，害怕接骨的疼痛便瘫痪在床，一躺便是三年。荼饭尿屎、一朝一夕从开头的丰肥硕健到后来的瘦骨如柴，我是最好的见证，我成了她身边最需要的人。奶奶总用一根竹杆儿拍打距离她仅一米远的我的床沿向我发出信息，随时告诉我她的需要。奶奶渐渐地害怕起孤独来，每一天早晨用不舍的目光送我离开家门的身影直盼到放学回家，奶奶的耳朵和牙齿特别的好，每一次我都会用她早晨塞给我的钱买一些她爱吃的东西带回去，比如煎包，比如炒黄豆。于是那段日子，奶奶在和我之间形成的一个潜规则里习惯自己的生活。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句话一点也没错，中考的那个月，妈妈无论如何也不让我再陪在奶奶那间屋，怕她影响了我的学业，我讶于自己心里的那份窃喜，这下才明白原来我早厌烦了这样的生活，我意识到自己一次次蹑手蹑脚地经过奶奶的房门口，深怕我的一点声响让她洞悉了我的踪迹而报以我期待的目光，而有意避开。妈妈无疑给了我一个求之不得的阶梯。那个月里，我总害怕听见她对我的呼唤而装做认真读书的样子对它闻而不理，渐渐地，奶奶多了叹息，我象做了亏心事的小贼躲在楼上。就在我考试的前一星期，奶奶永远地离开了我。

我不想说忏悔的话，因为那以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法安静地入眠，在心里、在梦里深深地责怪自己，总觉得奶奶的死是因为我的残忍而提前到来的，我开始深深地怀念和奶奶一起有过的快乐时光。或许人总是在回忆里寻找快乐的吧，我失去了慈爱的奶奶，我却更懂得了珍惜的道理，或许在以后的生活里我便不会再错过这样精致的情感，在以后的日子里我知道了生活其实并不存在或许，如果你不紧紧抓住时间的手，它的精彩就会在你的生活之外演绎，让你措手不及了。

二、成长的代价

两年后，我搬到了新家。暂新的东西总会给人带来愉悦，我把自己的房间布置成了如公主一样的宫殿，对我而言那小小的一块领土，象征着完整与独立，我已经大得有了自己的思想和情绪，而这个空间刚好能容纳我的所有，我在我的天花板上挂满了纸鹤，在墙上贴了最爱的偶像，放上最爱听的音乐，整夜整夜。

少女的梦在那孕育，少女的情怀在那绽放，青春象一把美丽的梳子，可以在岁月的头顶打理五彩缤纷的花样。我的父母给了我一个美丽的天堂，陪我走过了人生中最欢乐的一段时光。泰戈尔说过：生活不是一条人造的运河，不能把它禁锢在几条规定好的河道之中。所以，生活时时在变迁，我往返于学校和家之间，遭遇了遥远的友情、最初的恋情和思念的亲情。

在我一分一分的成熟里，妈妈得到更多的是爬上鬓角的霜白，其实在成长的过程里记忆最多的还是亲情，因为那一直包围在自己身边的无所不在的亲情，总会给人以温暖，记得小时候妈妈为了给放学晚归的我预备晚餐手被面汤烫伤了，却没顾上自己重新做了一份装在保温杯里怕放学的我饿着肚子了，那时候，我并不懂得感激，还嫌面放久后太胡了，不好吃。爸爸也很疼家里唯一的公主，闺房里的我所有想要添置的设备只要加以轻微的眼泪攻势就能轻而易举地得来。

其实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幸福，在适当的阶段它轻轻地就来叩响你的房门，强求不得的，就象父母给儿女的最无私的爱对于他们而言就是一种幸福，对于做为儿女的我们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只是常常在还没有长成大人前我们不懂得那就是幸福，我们终要自己长大起来，离开庇护我们的家，离开父母的怀抱。都说婚姻的前期靠爱情维持，后期却是靠孩子维持，它是一座迷宫，即使是你亲手建造的，却未必能找得到出口，长大了，妈妈最直接的愿望就是我能在以后的日子里找一个优秀的对象，幸福一生。俗语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妈妈说女人的一生最大的幸福就是选择对的婚姻，而对与不对谁又能在前期预知呢？她的一生总是在和爸爸吵吵闹闹，性格不合是婚姻最大的障碍，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她强调要找个心灵相通的人才能幸福一生，其实那时候我还不了解婚姻的涵义，我厌烦透了她的每一次孜孜不倦的教诲，我喜欢自由的心情，喜欢所有新奇的事物，所以对于她的管束我总以激烈的态度去抵抗，或者就是置之不理，听之任之的，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她会为了我整夜地无法入眠。

妈妈长期劳累着，在一次非偶然的突发事故中，因血压上冲而一头栽倒在办公室地上，额眼角碰到了办公桌的桌角，起了大包，昏迷不醒，这是历史以来最严重也是最后的一次，在医生竭尽全力的抢救里仍无法使她清醒，一个星期后，她竟然不留下只言片语而匆匆离开，放弃生命，从此剥夺了我撒娇和任性的权利。这太突然了，我还没有准备好迎接这样的挑衅，我措手不及，我哭了，在多年以后的今天还在偷偷哭着。但愿她不知道自己是死亡的，因为这样她才能舍得下她爱的家人。就让她的那份伤心让活着的我承受，因为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承受那样的悲恸，而我还有长长的日子和青春。

就这样涂抹我少女所有的梦和幻想的宅子，在经历八年的风霜雪雨后，失去了它的女主人，不久后就被国家的一纸公文——盖高速公路而被夷为平地，永远地消失在历史的这片土地上而留在了我的记忆里。也是在那年我组织了自己的家庭。

不管怎么样，人都是要自己长大起来的，在得到爱的时候，我们还学不会为别人担忧，为别人付出，当你得到了足够多的爱，经历了足够多的事以后，才懂得珍惜的价值，你就要学会去付出了。然而等你想要回报的时候，往往事过境迁，生活又给了你新的目标和全新的任务，所以，成长都需要一定的代价。当你的孩子降临，当你义无反顾地为它付出的时候，你就不会想过索取回报，那份爱是最无私的。

三、人生的路永远在未知的脚下

三个月后，我离开了那曾给过我无数温馨的家，带着长长的惆怅和一股不无人知的无助情绪，也带着一丝被爱护和受抚慰的憧憬，住到了现在的家。在那个完全陌生却必须迅速适应起来的环境里，多了一个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就是我的丈夫。我一直想用一种漫无边际的自由情绪来表达自己，有太多关于老公不好方面的说词，我都一笑而置之，我想我还不至于丧失了爱的感觉和叛断对错的能力，我相信自己在和他朝夕相处下对他的了解，一些存在的表象我并不想去否定它，但我需要的是那份内心的感动，太多时候我们在生活里扯起一幅虚伪的嘴脸，如果面对身边最亲近而最亲爱的人也要累得虚假的话，那么生活就没有意义了。而他是不善于掩饰的人，我清楚地记得他说过，有次去农村看一个疼爱过他的啊公，一口气吃了两海碗为款待他而煮的他最不爱吃的面，他说那是啊公最好的心意，他吃了，啊公就会很开心。记得第一次他执意要跟着我回家，我害怕妈妈的反对而着急地让他把鞋子藏起来躲在我房间等会儿再从隔壁的阳台悄悄离开，他却大声说：“绝不，我从哪里上来就从哪里下去，绝不偷偷摸摸。”后来把妈妈煮的五个荷包蛋和汤吃个精光，也说那是妈妈的心意，并且得意地说：“你看，比起你，你妈对我更好些。”更重要的是妈妈曾经支持过我，于是，我为了那种心灵上的感动而付出了我的一切。

不知道是婚姻让我成熟了还是变故让我长大了，我渐渐地不再象从前那样地笑，渐渐地收敛自己的天真活泼，以前和妈妈的家是我所有任性无条件被包容的场所，而如今，“家”则意味着责任，我觉得我必须在肩负的这份责任里沉稳起自己的脚步，所以我必须迅速长大。渐渐地我感觉到自己的累，而来自四面八方说我的老公孩子气和贪玩的话压的我透不过气来，说的人多了，听得多了，就渐渐觉得那就是不争的事实，而在几次的证实里我也灰黑了一颗心。我需要的本来是一副肩膀，而如今却成了新的负担。

烦恼吗？是的，曾那么地挣扎与烦恼，在生活里我一次又一次寻找着自己，哪个才是真正的我？我需要什么，要怎么做？也许许多走进婚姻的女人有过和我一样的迷惑，她们在突然的成熟里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在不知道如何适应的茫然里开始抱怨身边的人和生活对自己的不公平。这时孩子的降临让我有了新的勇气，然而我仍然深感自己不知道何从适应爱与责任的迷惘，找不到方向。凭什么做为女人就要负责所有的事情，做香滑可口的饭菜，收拾衣橱里搅乱的衣物，在保姆还没来之前收拾房间乱堆的器物，老公却可以翘起腿和朋友聊天，做喜欢做的事，而我却在忙着适应如何给孩子喂奶，如何学会在夜里起来看它是否睡得安恬。我突然想让自己停留，停留在少女的那个浪漫的想像里，至少生活是充满希望与美好的，在一大家子的婆家，我突然没有了撒娇的权利和自由，准点吃饭，离家报原因，回家报时，我一下子被自己绑住了手脚，这是另一种方式的爱护吗？一切一切。我一直问自己。尽管不明白却必须让自己去适应。如今多了一个小宝宝要我照顾，“妈妈”是不容置疑地要伟大起来的。而我多么希望我的这种意义上的“伟大”能迎来理解和些许的赞赏，而不是理所当然的付出。然而，太不容易。我开始学着去包容，也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而妈妈远在天国，没有人能告诉我对与错。在生活的许多时候，我们会失去了判断的能力，会感觉无助而彷徨。于是我们就会选择委靡自己的心态去逃避。

对我而言，家就是人生，我想对许许多多的女人而言也是如此，家通常是一个比重最大的重心，左右着女人们的情感和方向。而这个重心有几个活的因子在促成它形成的性质，那就是你身边的人和他们对你所做的事情。

记得孩子第一次高烧是个夜里，我和丈夫手忙脚乱地抱着仅仅六个月的他进了医院，当看见比他的血管还粗的针头插进他的身体里时，我忍不住哭了起来，声音比孩子的还大，医生和护士都用讶异的目光望向我，丈夫的手轻轻落在了我的肩上，轻轻地说：“傻瓜，你如果再哭的话，我们的儿子就该笑你了。你出事的话我可没有奶喂他呢。会没事的。”我扑哧一下笑了，感觉自己轻松了许多。还有儿子拉肚子的那次，丈夫立马扯过纸张抓屎擦尿，毫不忌讳。象这样的细节还有好多好多。而生活不都是这样一个又一个的细节组成的吗？我们去感动了，我们的内心就丰盈了。

我的婚姻生活一直持续到六年后的今天。而所有的今天都将成为昨天，我的人生还有长长的路要走。在我走过的路上，在我的每一次迁徒里都失去过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每一段记忆我都铭刻于心。失去的同时意味着得到，我们只有在不断的失去和得到里理解生活，成长自己。至于未来会遭遇什么，我们谁也不能预料，每一件事物都存在这样正与反的两面性，多与少就只能在自己的心里对它做一番衡量了。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6-2-16　18:10:12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