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士为知己者死凯哥

发表于-2006年02月17日 早上8:24评论-0条

人近壮年以后,就很难再为什么而激动不已。正如孔子所说,“四十而不惑”吧。及至翻开《史记》,有一个篇章却让我震撼。掩卷凝望夜空,只觉自己一直以为已经冷却的血又开始沸腾起来。

我说的不是秦皇汉武,也不是管仲、乐仪……我是一介草民,早时便信奉一句话“有道则仕,无道则隐”(这里不敢妄论政治,只是指现实的仕途及为官制度罢了)。何况这句话是指圣人,自己就更没什么不甘。对于王侯将相之事迹,了解还是要了解,怎会激动呢?

那是怎样的一群人呢?为别人的一次知遇,便可以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不为钱财,不为官爵,不为个人的恩怨。那是一种怎样的人格呢?当我面对现实中周遭的世界,真的怀疑这些人曾经的存在。

正因为现实中的怀疑与历史的真实,才更令我深深地感动。

浩瀚的正史当中真正为生为草民死亦没有什么追谥的人来作传的,细细数来没有几章。《刺客列传》是其中之一。

此传当中,曹沫是另类的一个。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在其所谓行刺之前便做了鲁国的官。他也是《列传》之中五位刺客当中,引起史学界争议最大的一位(因《左传》未曾记录此事。却疑曹沫既为曹刿,而曹刿在与齐的长勺之战中战胜了齐军。成语“一鼓作气”便由于曹刿的长勺之战这一典故),也是五位刺客当中人格方面最为逊色的一位。

现在寻着《史记》的记述,将五位刺客一一道来。

曹沫出生在春秋时的鲁国,以勇力而闻名。也是生逢其时,恰好鲁庄公喜好有勇力之人,曹沫便做了鲁国的将领。曹沫作为鲁国的将领真的没什么功绩可言,倒是曾经与齐桓公时的齐国打了几次仗,却“三败北”。害得鲁庄公割地与齐乞和。

齐桓公答应了鲁庄公的请求,在齐国叫做柯(现山东省阳毂县东北)的那个地方举行了结盟仪式。也就是和平解决一次战争的仪式,只是和平而决没有公正,世界上任何的一次和平都是某些集团做出妥协的产物。正当桓公与庄公在坛上立誓为盟之时,曹沫趁人不备冲上了坛,并用匕首抵住了齐桓公。那时的齐桓公恐怕早没了春秋霸主的威风吧,反正“桓公乃许尽归鲁之侵地”。

随后,“曹沫投其匕首,下坛,北面就群臣之位,颜色不变,辞令如故。”。单从这一点上还是有一些刺客风范的。

虽然桓公愤怒不已要反悔,最终还是在管仲的劝说之下,履行了诺言。成就了曹沫身为一国将领没能在战场上得到的功绩,当然也成就了齐桓公的霸业(齐桓公的信义由此流传,使其他诸侯国都愿臣服)。

如果曹沫的所作所为也能称之为“刺客”的话,那么毛遂也应叫“刺客”了。正是当赵被秦围困之时,毛遂自荐随同平原君来到了楚国。也正是在楚王犹豫不决而平原君无计可施之时,毛遂按剑而上,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晓之以理,威之以胁,才使得楚烤烈王与赵平原君等歃血为盟,派春申君出兵,解了秦围困赵国之急。

不知道太史公是出于何种考虑,将曹沫加入到刺客这一行列中来。我私下认为,将“刺客”的头衔戴在曹沫的头上不太合适。因为曹沫即没有真杀齐桓公之意,也对自己的“视死如归”准备的不很充分。倒象是现代的绑匪劫持了一个人质,只不过得逞了而已。

曹沫应当称为勇将或勇士吧,虽然真正的兵者并不惧怕死亡(至少表面上是这样,不然就枉称为兵),但毕竟都是被利益所驱动。

真正令我感动的是下边的几位,而且一个比一个震撼。

专诸,吴国人。比曹沫晚生了一百六十七年。

当时的吴国王叫僚。吴国还有公子光(就是后来重用伍子胥和孙武成就一番霸业的吴王阖闾),光的父亲便是先前的吴王诸樊,诸樊为了将王位传给自己的四弟季子(当时公认的贤者),也是为了完成自己父亲的遗愿,死后将王位传给了自己的二弟馀祭,馀祭死后又将王位传给了三弟夷昧。夷昧将死,季子为躲避王位居然逃跑了。吴人因此立夷昧之子僚为王。为此,公子光一直怀恨在心。

正当此时,负有杀父之仇的楚国亡臣伍子胥逃到了吴国,并结识了草民专诸。伍子胥是为报父仇而来的,他给僚的一番游说却被公子光给泼了冷水。伍子胥也因此窥视到了公子光的野心,虽将专诸推荐给了公子光,自己则退到一边去“耕于野”,等待机会。

专诸由此被推上了历史的舞台。

“光即得专诸,善客待之。”。看来公子光待专诸不薄。专诸受得了公子光的厚待,最主要的是一介草民的自身价值得到了别人的认可,便将自己的生命交给了公子光。刺客的精神在专诸的身上得到了首次体现——士为知己者死。仅此而已,是不需要其他任何代价的。

苍天不负有心人,公子光的机会来了,伍子胥的机会来了,专诸杀身成仁的机会也来了。僚将两个弟弟派到楚国去搞侵略去了,并且被楚国的军队困在了那里。

不要以为专诸只是一个卤莽之人。在得知公子光欲杀王僚之时,专诸曾对公子光建议说:“凡欲杀人君,必前求其所好。吴王何好?”。当知道僚爱吃烤鱼之时,就专门到太湖去学烤鱼,而且一学就是三个月。

现在机会来了。

王家是何等的威风,对于自己的安危又是何等的小心。大概王家们的心里都是有自知之明的,自己平日里的所作所为总会让自己对自己的生命有所担心的。僚的卫队从王宫一直列到了公子光的府邸,一直列到了吴王僚的餐桌旁。一般百姓只要见一下这种阵势也会手心冒汗吧。因此,刺客决不同于一般的地痞无赖。

专诸将自己烤制的那美味的鱼端上来了,也把杀人的匕首呈了上来。面对身旁威武雄壮的王家卫队,面对头上长戟交织成的长廊,专诸泰然自若地走了上来。这是一种另类的视死如归。他不是被押上断头台的,他是微笑着去走向死亡的。就为了一个信条。

专诸走到王僚的身前,从鱼中取出匕首。匕首贯穿了僚的厚甲。专诸随即也倒在了王家卫队的兵刃之下。

专诸在举起匕首的一瞬间,就已经预见了死亡,这是毫无疑问的。

在专诸以后,又过了七十多年,历史步入了战国时期。七国争霸的序幕徐徐拉开了。赵国、魏国、韩国从原晋国脱胎而出。

和任何事物一样,晋国的衰微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赵家、魏家、韩家都是原来晋国的大臣,与范家、中行家、知伯家共和国事,称为六卿。

有人的地方向来不乏矛盾。没有一个法定的规则,又同时有自己的军队,互相倾扎便在所难免。首先范、中行被赵、魏、韩三家所灭。之后,知伯也被以上三家所灭。

豫让正是生活在这一时期的晋国,并目睹了晋国的消亡。他首先供事于范氏及中行氏,及至两氏被灭,又转而供事于知伯。范氏与中行氏对豫让没什么特别的,但知伯却对他十分尊敬,爱惜。这一尊敬、一爱惜给了别人也就罢了,给了豫让就演义出了一个让人荡气回肠的故事。

在赵、魏、韩三家之中,赵襄子与知伯的积怨最深。赵襄子杀了知伯之后,就“漆其头以为饮器。”。豫让便把复仇的火焰烧向了赵襄子。

豫让是《刺客列传》几位刺客当中唯一一位自觉地为知遇者而死的。

当知伯被杀之时,豫让遁逃到山中。他并没有因此而苟且偷生,就是就此苟且也是天经地义的吧!

“嗟乎!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今知伯知我,我必为报仇而死,以报知伯,则吾魂魄不愧矣。”这句话不知他是对谁所讲,又被谁记录了下来。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豫让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去实践了这一诺言。

豫让改变了姓名,并混入了赵襄子的宫中去清洁茅厕。

一次,赵襄子如厕,心中不知怎的就忽然有了异样的感觉。至于是由于豫让内在的特质使他外在的表现别于一般的人,或是真的是有天地感应,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豫让绝不是由于胆怯而露的马脚。赵子的卫兵抓住了他,豫让坦然承认,就是要为知伯报仇。

也真的应该感谢一下同是性情中人的赵襄子。当其左右欲诛杀豫让之时,赵子说道:“彼义人也,吾谨避之耳。且知伯亡无后,而其臣欲为报仇,此天下之贤人也。”于是就放掉了豫让。正是这一放,就使得豫让这一人物人格的光辉释放得更加灿烂夺目。

按照一般人的思维,豫让已经很够意思了。他已为知己者死过了一回,他完全有资格去接受世人钦佩的目光。

可是他没有放弃。

不长时间,豫让又用漆涂身,使浑身被漆毒所侵而满身疤痕。见他的妻子仍能辨别出他的声音,又吞碳使自己的声音沙哑。沿街乞讨,等待着似乎是命定的那一时刻的到来。

他的一个朋友还是认出了他,哭了。记住,那是一个金戈铁马的年代,是一个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年代,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感动了。对他说:“以你的为人与才气去侍奉赵襄子,他一定会重用你的。那样你报仇不是更为容易吗?为什么要这样呢?这样不是更难吗?”。豫让则说:“既然做了人家的臣子,就要一心一意地为他做事。怎么能够怀有二心呢?那样才是难为我呢。”

命里注定赵襄子命不该绝于豫让之手,命里注定豫让要做一个壮志未酬的英雄。也正因为此,却使我们领略了缺憾的美丽。

当豫让埋伏在桥下,再一次行刺赵襄子之时,赵襄子的马惊了。豫让再一次落到了赵襄子的手里。

赵襄子这次有了疑问,你不为范、中行报仇,为什么单单要为知伯报仇呢?豫让答,范、中行都是以平常人一样来看待我的,那么我只能以平常人对待他那样来对他。知伯是以国士来对待我的,我就要象一个国士那样去报答他。

这回轮到赵襄子哭泣了。或许被豫让的所作所为感动了,或许是为这样的一位忠勇之士不能为自己所用而伤心了。

这一回赵襄子不会再放过豫让了。

且慢,豫让还有一个请求。“臣闻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义,前君已宽赦臣,天下莫不称君之贤。今日之事臣固伏诛,然愿请君之衣而击之,焉以致报仇之意,则虽死不恨。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

这已不象是两个仇家,而像两位惺惺相惜的英雄。赵襄子脱下了衣衫。

阳光下,一位满身疤痕,须眉皆没,衣衫蓝缕的刺客。手中舞着寒光四射的宝剑,用平生之所学,跳跃着尽心尽力地刺向那随风飘动的衣衫。一连刺了三剑,第四道寒光闪向了自己……

豫让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完成了一个真正士者的使命,他自尽了。

豫让仰面倒下了。在一个被血色染红了的,一个有太阳的天空之下。

孔子讲:“春秋无义战。”。战国时期就更好不到哪去。至于说战国后期,几个诸侯国不得已抗秦叫做义战的话,那么之前六国之间的战争就更应当叫做不义之战了。

春秋战国时期是一个纷繁复杂的时期。无论是在政治上,经济上,还是在人们的思想意思形态上,都是如此。道家、儒家、墨家、法家、纵横家莫衷一是。周室衰微,群侯并作。子杀父、弟弑兄、臣欺主之事屡见不鲜。因此,我们不能以一个大一统国度里“忠君既是爱国”等的思想去约束那些刺客们。

聂政之事又比豫让晚了四十多年。

聂政,轵国人。因为杀人,带着自己的母亲和姐姐跑到了齐国隐藏起来。以屠夫为业。

韩国的大臣严仲子由于和韩相侠累有矛盾,害怕被杀也跑了出来。游历天下,到处寻求壮士而可以杀侠累的。到了齐国,就听说了聂政。严仲子数次到聂政的家中探望,结识了聂政。之后的一天,严仲子又特意备了一桌酒席来到了聂政的家中。正当酒饮的酣畅淋漓之际,严仲子拿出黄金百溢奉给聂政的老母。聂政拒绝了。

“严仲子固让,聂政竟不肯受。然严仲子卒备宾主之礼而去。”

很长时间以后,聂政的母亲过世了。聂政服孝期满,他主动来找严仲子来了。说,我一个市井之人,你为诸侯的卿相。你不远千里来结交我,我没有什么大功可以让你这样待我的。之前所以没有接受你的馈赠,是因为我有老母。现在老母已终其天年,特来报君。

随杖剑至韩。

一日,侠累坐在自己的府上。那一日应当是风和日丽吧,我猜测。反正没有任何的征兆,除了聂政,没有任何人会想到这一日会有一个名垂千古的事件发生。侠累那日是在与舍人议论国家大事,还是在料理家庭事务,史家们没有交代。但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卫兵很多,戒备森严。也许是卫兵们在那一刻集体的精神懈怠,也许是士兵们不会相信一个人在光天化日之下会如此的蔑视他们的存在。聂政大踏步地走进侠累的相府,泰然地拾级而上。当士兵们反应过来时,侠累已倒在了聂政的剑下。

士兵们围了上来,聂政高叫着又杀死卫兵数十人。然后更令人惊心的一幕发生了。聂政用剑割裂了自己的面皮,剜出了自己的双眼。

这是为何?用现代话来讲,难道聂政是个杀人狂或是自虐狂不成。聂政都不是,往下看就可以知道聂政是怀着怎样的一颗心。

韩国将聂政的尸体扔到了闹市,张榜告示。如果有谁能够说出这个人是谁,便可以得到赏金黄金千溢。然而很长时间也没有人认出他来。这便是聂政的用心了,由此可以看出,聂政割面剜眼的那一幕是他事先计划好的。

聂政是为了对他有知遇之恩的严仲子,还有其姐姐。他知道他一旦被认出,必会牵连出他的姐姐,重刑之下怕其姐姐再供出严仲子。

他姐姐知道了这一消息,她猜到了那个人会是谁。她瞥下了自己的丈夫,独身前来。她认出了他的弟弟,她扑向那堆白骨。哭喊道,母亲已下世,我已嫁夫。士固为知己者死,他因为我之故才那样(指割面剜眼)的啊!我怎能贪生怕死而坏了贤弟的名声呢?随既死在自己兄弟的身旁。

作为一个弱小的女子,她的形象与聂政一样伟岸。

《刺客列传》之中最后一位就是荆轲了。这位人物也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十分熟悉的。其中的原因绝对不是人格方面的,而是政治方面的。在全国上下认为秦始皇是伟大时期,荆轲是以小丑的形象展示众人的面前。在正常的情况下,他都是以一个抗暴勇士的形象出现在大家的面前的。其实,我倒认为是特殊的历史环境多少给荆轲涂了一层本没有的光彩。

刺秦的始作俑者是燕太子丹。太子丹与秦始皇少时曾代表不同的国家一同质于赵国,两人交情不错。当秦始皇坐上王位以后,燕太子丹又作为人质来到了秦国。当官之前与当官之后人的为人处事的方式改变,似乎是大多数人的通病,秦始皇也没能脱离这一俗套。他对待燕太子丹的态度改变了,十分的不善。因此,燕太子丹怀恨在心逃回了国。并且一直图谋报复。因此,燕太子丹刺秦多少有一部分个人恩怨在里边。

但无论怎样都不会损伤荆轲作为一个刺客的形象。而且太史公的浓重的笔墨更为荆轲的出行增添了浓重的悲壮色彩。

“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即祖,取道,高溅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羽声慷慨,士皆嗔目,发尽上指冠。于是荆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

结果大家都知道,荆轲投出的匕首只中铜柱。

还想多说一句就是,荆轲的好朋友高溅离也应当列入刺客当中。毕竟他以其音乐的才能接近了秦始皇,并且用身藏的铅块击向了始皇,同样杀身成仁。

掩上史书,我再次追问,那是怎样的一群人呢?

那不是宗教,可他们做的比教徒们还要虔诚。那是一种侠义,更是一种信义,那是作为那个群体一员的一份责任。

那不是历史社会的主流,却是中华民族的骄傲。

茫然环顾四周,他们还在吗?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凯哥的文集继续阅读喔!
☆ 编辑点评 ☆
薄云残雪点评:

大气恢宏,令人心生敬畏之心。
源于史而不一味重复历史,有自己独特的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