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有一种生活叫无奈凯哥

发表于-2006年02月19日 早上8:52评论-8条

不知是出于节省的考虑,还是由于其他的什么原因,局办公大楼搬进还不到一年,电梯就隔三差五的出毛病。对此底下人意见很大,颇有微词,然而也只能是暗地里抱怨一下就算了。现实社会当中任何怪事总会有一个冠冕堂皇的解释,其中真正的原由底下人搞不清楚,也没有人会给你时间容许你搞清楚。谁让这个社会上总有一些绝顶聪明的人,摸透了底下人的脾气。暗地里抱怨一下,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其实真怪不得底下人抱怨,二十几层的高楼,三四百号人,再加上到局里办事的每天上上下下的要上千号人,几千人次。就这么两部电梯,还不能同时出“满勤”,一到用电梯的高峰期,等电梯要等上十几分钟更是常有的事。能不抱怨吗?

这一天早晨,又只剩下一部电梯“值班”。林刚一上班就在他的四层的办公室里闷坐着,吸着烟,而没有象往常一样抹桌子,擦地。同一办公室的孙菲菲见了他的这副神情,几次欲言又止。处长更是象躲瘟疫一样,一进门连孙菲菲跟他打招呼他都不理,就急匆匆地钻进了他里间的处长室。处长甚至改变了早上布置工作的习惯,进得自己的房间里就不出来了。

林刚接连吸了三颗烟。约莫着早上的电梯高峰期已过,机关里的人开始按部就班地工作时,他离开了办公室,准备上楼去找办公室的刘主任。

刘主任也是这次局里分房办公室的主任,这是住房货币化前的最后一次福利分房。这次分房,房源不少。林刚一开始就将局里的人员掂量了个遍,觉得自己应该是势在必得的。林刚很需要房子,他和他的女朋友黄英已经谈了六年的恋爱,就为了这个房子的事迟迟不能结婚,而且彼此的感情也因此出现了危机。可是就当林刚做着美梦,在心里勾画着新居的美景时,昨天下班时贴出的分房公示却给了他迎头一棒。一向对什么重大时事新闻、什么特大凶杀案件等都只看个标题,对内容只是一带而过的他,对着那份上百人的名单足足地看了十遍。没有他的名字,就是没有他的名字。而象他们处里的司机小赵、办公室的小打字员小李却赫然在榜。当时林刚就感觉到心中有一团火一直烧到了脑门上。见他傍边的人都热烈地议论着自己房子的地点和户型,林刚恼恨中搀杂着一种屈辱。他有一种对那些得到房子而津津乐道的人们去挥上一顿拳头的冲动。不过他忍住了,毕竟他已在机关混上了两年,也算是经过风,见过雨的人了,意志品质、耐性等都得到了很好地锤炼。

刚走到电梯间,就看到电梯已指示到三层。特殊环境下培养出来的特殊反应使林刚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狠命地按住“呼叫健”。电梯停了下来,门一开林刚便急忙闪了进去。可是还没等他缓过神来,电梯门已轰然关上,电梯也不再动弹,骄箱里的灯也瞬间灭掉了。更可气的是应急灯也只是一个摆设,电梯里一片漆黑。这一来不吝是火上浇油,林刚将这一满腔的怒火就都发向了电梯。他摸索着电梯轿箱内右侧的那一排按健,一通敲打,没有反应。林刚又将火气撒在电梯门上,开始狠命地踢门。这时,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林子,省省力气吧。”是老陈的声音。林刚登时感到了自己的失态,卸了气。他慢慢地转过身来,触到了老陈伸过来的手,摸过了一只香烟。

老陈是一位局里的老同志,就在林刚隔壁的办公室。虽然老陈管林刚叫兄弟,但他却要比林刚大上近二十岁。不过老陈年龄虽长,却不象机关里其他和他年龄相仿的人那样,在年轻人面前总喜欢假模假式地绷着,回味一下在这里已经失去多时的尊严。正因为这样他在局里年轻人当中人缘是相当不错的。尤其和林刚称得上是忘年交,两人有事没事的总在一起下下围棋,喝喝酒。

“老陈,你怎么在这里?”林刚问。

“我本来想下电梯,你就冲了进来,害得我和你一起受罪。你发哪门子邪火呢?”老陈说。

“没有。”林刚吸了一口烟,烟头在黑暗中一闪。

“你不说,我也不想问。本来今天我就想找你,我只想告诉你,别冲动,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老陈沉吟了片刻,接着说道:“你看到这电梯了吧。谁都知道它有毛病,可为什么却总是改不了呢?”

林刚望着眼前明灭的火光恨恨地接道:“就是没有人真正关心这事。”

老陈没有接林刚的茬,只管自顾自地说道:“用什么牌子的电梯是在设计图纸时就已经设计好了的,各种牌子的电梯都有自己的洞口尺寸,互相无法替代。楼建成了,电梯是好是坏也就固定了。要想改变,不可能。你烦这电梯,你可以不坐,去爬楼梯;要么离开这栋楼。”

听着老陈的话,林刚沉默着。其实这十几个小时林刚就只顾着窝火,就想着找个人把这火发泄出去。当然是怨有头债有主,他就想到了刘主任。对其他的一些问题他没有仔细想过。听了老陈的这一番话,林刚清醒了许多。

十几分钟的光景,电梯里的灯亮了,门也打开了。物业的维修工开始检修电梯,林刚和老陈走出了电梯。林刚向消防楼梯走去。

“别忘了,市长都被这部电梯关过。”老陈在林刚的身后说道。

“我准备爬楼梯。但我也想让他们看到。”林刚答道。

老陈在林刚的背后摇了摇头。

林刚找到刘主任。五十来岁的刘主任瞪着圆咕隆咚的大眼睛,绷着满脸的黑肉正在给一个人布置着工作。生人冷不丁一看,会把他误以为包公在世。林刚知道他不是,历史上的包公也不知融入了多少善良人们的想象。即使未经过人们加工的包公又需要怎样的机缘才可产生啊。见林刚进来,刘主任打发掉了那个人,热情地招呼林刚来到他的里间办公室。待林刚把自己的情况讲明,刘主任两手一摊,无辜又无奈地说,这是集体讨论决定的,我一个人怎么做得了主?你得理解我这是一个费力不讨好的差事。末了,刘主任又严肃而认真地说,你发现哪里有不对劲的地方吗?林刚不得不佩服刘主任的领导才能,也更佩服局里的知人善任。林刚忽然间对“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林刚是一个不愿意拿别人说事的人,这是他做人的原则。刘主任对此了如执掌。林刚忽然开始后悔没把问题想清楚,老陈说得对,既然没勇气离开这栋楼,电梯有毛病还是去爬自己的楼梯吧。他站起身来,干巴巴地说道:“我只是向领导反映一下我个人的实际困难。”刘主任也站起身:“你的问题我会向局里反映,尽力想办法解决。”望着刘主任的脸,林刚恨不得上去猛抽他一顿嘴巴。嘴里却说道:“打扰你了,刘主任。”

农历的五月节前,单位分了两箱鸡蛋。林刚想着给黄英的父母送去一箱,就想让司机小赵顺便送一下。小赵面露难色地说,处长晚上用车,真不好意思。要不明天吧。林刚赶紧说,没什么,没什么。林刚抓起电话。黄英却在那边说,不就一箱鸡蛋吗?干吗这样兴师动众,你就留着自己吃吧。林刚还想说些什么。黄英又在那边说,公司最近很忙,过一阵子,我再和你联系吧。说完那边电话撂了。

林刚挨了撅,心里不痛快。

他点上一只烟,盘算着晚上如何回家。车站离单位太远,鸡蛋又怕挤怕碰。两箱鸡蛋,一箱十斤,市场上的价格是二块六,两箱鸡蛋是五十二块钱,打车回家需要十块钱。林刚决定打车回家。下班了,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马就走。他决定晚点回家,一则电梯有空;二则出租车过了交接班的时间,车也好打。下班了,林刚仍坐在电脑前玩着他的挖雷游戏。

孙菲菲坐在她的办公桌前一边整理着桌上的东西一边冲他喊:“林哥,下班了,怎么还不走?”

“这不正等着送你回家吗。”林刚没有抬头,打着哈哈。

“不是等嫂子吧?”孙菲菲说。

“小丫头片子竟瞎说,还没结婚,不一定是谁嫂子呢。”林刚仍旧没有抬头。

“对了,林哥你的鸡蛋怎么拿呀?我和赵哥说好了,要不我们一起走得了。”

林刚怔了一下,干巴巴地说道:“不用了,一会儿我的一个哥们来。”

这时,司机小赵闯了进来,看到了林刚一楞。旋即一脸诚恳地说:“林子,你还没走。正好我要给你打电话呢。处长刚说今晚又不用车啦。”

“不用了,定好了,一个哥们今晚请我吃饭。我顺便搭他的车。”林刚仍旧没有抬头,淡淡地应着。

小赵和孙菲菲走出去以后。林刚打了一个冷战。小赵只是一种习惯上的称谓,实际年龄要比林刚大上好几岁。小赵是从机关下的一个企业借调上来的,快一年了。这一年来,小赵一直林子长,林子短的叫着。赶上林刚有事,只要小赵得了信,又总是顺风顺路地带着林刚。林刚一直以来都很庆幸遇到了这样够哥们、不势利的同事。可是从今天看来,在林刚心里的这段友情只不过是小赵自己心中的一纸合约。现在房子分完了,合约到期了。实在地讲林刚心里对小赵并没有多少怨恨,甚至还有点心存感激。毕竟他很看得起他,把他设计成了一个假想的对手,并为他费了这么多在林刚看来非常不必要的心血。而且,结局设计的也算完美,他没有让自己太下不来台。

晚上,林妈妈看到林刚拿回的两箱鸡蛋很是兴奋。林刚躺在和妈妈一同居住的只有二十几平方米的卧室里的床上时,还能听见妈妈在公用的厨房里和邻居们热烈地讨论着那两箱鸡蛋。

吃饭时,饭桌上多了两瓶啤酒。林刚笑着问妈妈,以前你不是最烦爸爸喝酒的吗?林妈妈白了林刚一眼。说,你爸爸那叫酗酒。然后又目光慈祥地说,扛着两箱鸡蛋,又要挤公共汽车,可把我儿子累坏了吧!林刚顺水推舟。说,要不能回来这么晚吗。

农历的五月节,单位领导们为了体现自己的胸怀,给兵们放了两个小时的假。林刚准备到黄英的单位去。林刚给黄英打了一上午的电话,单位的同事告诉他,黄英一早就去开会去了。他又给黄英挂手机,手机也一直无人接听。

早上林刚临上班时,林妈妈就向他叨咕。说,怎么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见黄英来看我,你们之间是不是闹别扭啦?听了妈妈这话,林刚也才忽然意识到,是好长时间没有看到黄英啦。嘴里说道,我们好好的。林妈妈说,今天过节,我早上买了好些菜。晚上喊黄英过来一起到家吃顿饭吧。

林刚与黄英是大学的同学,黄英是他们所在那个系里的系花。他们是同一个年级,但不在一个专业。放假回家,开学回学校,一千多公里的路程,要在火车上度过一天一宿,女孩子总要有个人照应。因为他们来至同一座城市,而且林刚是这个系这个年级里唯一一个与黄英来至同一座城市里的同学,况且大一大二时有好几门基础课他们是在一个教室里上的,这个美差自自然然地就落在了林刚的头上。

他们是大三的时候确立恋爱关系的。那是在他们度完那个暑假的返校后。由于林刚头一学期有一门功课需要补考,所以提前了几天回到了学校,黄英自然是舍命陪了君子。由于学校的学生食堂仍处在非正式开放状态,因此免不了林刚和黄英要偶尔到校门口的抻面馆去改善一下伙食。那晚,他们刚吃完抻面走在回学校的路上。冷不丁黄英的背包被人从身后猛扯了过去,背包带断了,黄英被带得一个趔趄,也正是这一趔趄减缓了那人的速度,使得在校田径队训练的林刚有时间飞起一脚将那人踢了个前趴虎。那人翻了个身,扔下皮包跑掉了。可是还没等林刚拉着惊魂未定的黄英走到校园门口,刚才抢包的那人带了两个人又折了回来,林刚急忙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黄英。五六块砖头像雨点一般落在了林刚的背上、头上。好在校门口的保卫闻声冲出了门卫室,不然真不知后果会怎样。

在黄英宿舍楼前的那棵大树底下,黄英忽然紧紧地抱住了头绷纱布的林刚,以一个长吻开始了后来漫漫的恋爱征程。

那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林刚在心里一直在暗暗地感谢着那几个抢匪。

毕业将他们拉进现实的生活中来,当两个人实在无法在林刚家那单身宿舍式的房间里设计出一个新房时,黄英对林刚说:“既然我们无法指望我们的父母,那就让我们自己解决吧。”听到这句话时,林刚既惭愧又感激。惭愧的是七尺男儿竟不能为心爱的人辟出一个安身之所;感激的是黄英能顶着父母的那么大压力而义无返顾。一直以来黄英的父母总是对林刚不冷不热的。林刚向黄英使劲地点了点头。

在社会当中的大多数情况下,希望与现实的差距总是无法弥和的。住房在林刚原先企业里是无法解决的,林刚就只剩下攒钱买房这一条出路了。你别说林刚那阵真拼了命攒了一段时间钱,可是当一年下来,林刚拿着存折望着上面的数字才发现,他攒钱的速度远远比不上房价的上涨速度。林刚当时并没有死心,他对黄英的感情不允许他轻言放弃。他开始更加仔细的研读报纸,不是看领导人的接见与出访,也不是看凶杀与车祸。他专捡广告栏,看招聘信息。那一阵子,他打了无数的电话,骑着一辆破车跑遍了整个城市。然而招聘就如同相亲一样,缘分不到,不是招聘单位看不上林刚,就是林刚看不上招聘单位。

有人说时间是一副良药,它可以医治心灵上的伤痛,那是针对心灵受到伤害者的伤害而言。而相对于感情,时间尤其是现代市场经济的时间总能模糊所谓刻骨铭心的痕迹,使得所谓真情变得像一场梦一样容易忘记。也就是距黄英说出令林刚感动的话以后不到两年的时间,他们彼此间约会相见的次数开始逐渐减少。从林刚的内心来讲,无时无刻不想与黄英永远斯守在一起。可是与黄英每一次见面后,总是使他更加的痛苦。每一次在河边的石椅上,在街边的树影里,每一次的拥吻缠绵之后,林刚头脑中总是闪着家的念头。由此,林刚总是躲闪着黄英的目光,不敢与她对视。

林刚开始不主动给黄英打电话,但是在此期间他又总是无时无刻地不在承受思念的煎熬。却是黄英时不时地打电话约他,见面时还总要追问他怎么最近不给她打电话啦。林刚总是以工作忙来搪塞。

林刚所在的百十来人的工厂已行将倒闭,工人大多已放假回家。林刚是为数不多的留在厂里坚守阵地的干部之一。好在厂址毗邻商业街,几年前厂里割出一半的土地与人合资建了一座商业楼。林刚刚到这家工厂时曾听老工人讲,割让土地一事想当年曾引起了轩然大波。听说那时局里纪检组的案头上摆满了举报信,不外乎都是检举厂里领导在这次的土地出让过程中得到了好处。结果自然是前任厂长因此提前退休回了家,至于受贿一事也就不了了之。可是现如今人们再提起前任厂长,话语之中无不带有感激。中国的百姓很善良,曾经自己的痛苦他很容易忘却,现实中的一点点恩惠却让他念念不忘。毕竟现在全体职工的工资都是用那栋大楼的房租来开的。

正当林刚对于房子感到走投无路之时,他以前的哥们给他来了一个电话。说,某某局现正缺人,你条件正合适,也正赶上张罗这事的人又是我的哥们,你过来吧。林刚就问,你局里分房子吗?他的哥们说,应该有机会。接着又马上挖苦道,你真以为你是“大熊猫”啊?你没撒尿照过你自己?赶紧地过来吧,你。

黄英现在是在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办公室主任。林刚来到黄英的办公室时,黄英没在。一个打字员模样的小姑娘告诉他,黄主任开会去了。林刚就问,她什么时候能回来?那个小姑娘说,会已开了一下午了,估计快了吧。林刚说,不介意我在这等她一会儿吧?小姑娘说,快请坐,快请坐。说着拿了一只纸杯给林刚倒了一杯茶水。林刚坐在那里,习惯性的拿出一只烟,点上。开始翻看桌上的报纸。他能感觉得到那个小姑娘时不时地向他这边张望。

大概半袋烟的工夫,黄英走了进来。看到正在吸烟的林刚,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黄英一直以来都十分的矛盾。一方面。她十分珍惜与林刚的这份情感。至从在学校里,在那棵大树下,她主动地拥抱林刚的那一刻起,他就始终认为,林刚绝对是可以托付一生的人;另一方面,黄英又不得不去面对生活的现实。关键并不是在于,两代人(不久的将来有可能是三代人)一同去挤进那二十多平米的小屋,而是如果这样她无法去面对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的父母,也无法给她周围的朋友一个圆满的解答。是啊,凭什么她会嫁给“二十多平米”呢?

然而在毕业前,黄英并没有感到这“二十多米”有什么不妥。相反,她第一次到林刚家做客时,她就被眼前的这个环境吸引了。她的父母是一家国家直属专业设计院的高级知识分子,她从来没有留意过自己生活的这座城市里还会有这样的天地。一条小巷深处,一个类似于北京四合院的由二层红砖清水房围出的方方正正的院落,一排高大的槐数排在院墙的一侧。整个显得闲静而安定。尤其那个傍晚,当林妈妈端上了满桌的饭菜,三人围坐在狭小卧室的窗前吃饭时,黄英体味着经窗前的槐树过滤后的微风,心中温馨愉悦。

黄英至今也无法弄明白,为什么曾经感觉温馨惬意的所在,待到毕业回头一看却忽然之间变得如此的破败。是由于周围新建起来的那些高楼吗?可能是,但又不全是。她开始感觉到父母的话有些是对的。有些东西不完全是你自己生活上方便不方便,或者是想不想的问题。你既然要在人的圈子里生存,对于脸面上的事情怎能无所顾及呢?所以她要等到有一个不说体面,但最起码是一个独立单位的房子时再结婚。她知道父母一直以来都巴不得她与林刚尽早分手,父母是绝对不会主动拿钱给他们买房子的。但黄英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失望,她相信林刚,那个会作诗而且充满责任感、男子汉气十足的男人。即使是林刚工作的那家工厂频临倒闭时,黄英仍然没有灰心。本来林刚工作调转以后,黄英很高兴,觉得他们终于熬到了头,幸福的生活就要在她的面前展开了。可是林刚的房子又成了一次空想,更使黄英无法忍受的是司机有房子,小打字员也有房子。她第一次开始怀疑起自己的选择,她真的要跟这样的人去过上一辈子吗?她需要一段时间好好地想一想。

“这里不让吸烟。”黄英说着冲着墙上那‘禁止吸烟’的牌子驽了驽嘴。然后说道:“来了,怎么也不打个电话?”

“我给你打了一天电话。你真挺忙的。”林刚急忙掐灭了烟头,一时不知扔在哪里,就顺手别在了耳朵上。

“哦,我开了一天的会。手机放在包里,一天也没来得及看一眼。怎么,有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今天不是过五月节吗?我妈想你了。”后半句话林刚说得非常轻,眼睛瞟了一眼那位打字员。

“我今天晚上刚好有事。老总请了规划局的人,我不能不去。”

“真不凑巧。你忙你的。”林刚心里憋了火,却无从发泄。表面上装着平静。

快到家时,他拐进了胡同口的那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超市。林刚准备进去买两瓶啤酒。

付款时,收款的小姑娘冲他直笑。林刚总在这家超市买东西,彼此有点头之交。

“你笑什么?”林刚感到浑身不自在。

“给你照照镜子。”说着小姑娘递给林刚一面小圆镜子。笑得更起劲了。

林刚接过镜子,发现那只在黄英办公室匆忙别在耳朵上的半截烟头这时已不知去向,脸颊上留下了一抹黑。林刚想肯定是挤公共汽车时弄的。

“那就再买一包面巾纸吧。”

“别了,我这有。”说着那个小姑娘递给他一张面巾纸。

林刚凉凉的心境涌过一丝暖流。

林刚走进家门时,林妈妈正在公共厨房里摆弄着一条鲤鱼。见林刚一个人回来,她撂下手中的活计,手在身前的围裙上檫了檫,跟着林刚进了卧室。

“黄英呢?”林妈妈问。

“她刚好晚上有事。”看到妈妈失望的表情,林刚又补充道:“她单位的事真的很要紧。”

林妈妈没再问什么,默默地回到了厨房里。林刚摸出一只烟,倒在自己的床上。不一会儿,厨房里变得嘈杂起来。各家都开始为晚上家人的肚子忙活着。

厨房里有人问,过节儿媳妇没来呀?林妈妈说,她是单位领导很忙的。

吃晚饭时,林妈妈犹豫了再三。说道:“你大舅那,不错的。我考虑过了,在那盖座房子有几千块钱就够了。”

林刚一时没搞懂母亲的用意。说:“你想到乡下去?”

林妈妈没接儿子的差。只管自顾自地说:“你和黄英商量一下,简单收拾一下先结婚。我听人说,这种地方迟早会动迁的。”

当林刚弄明白妈妈的用意时,林刚羞愧难当。

又一个与林刚年龄相仿的年轻人小王被推上了领导岗位。遇到这类事情总会有一些好事之人张罗酒宴庆贺。说实在的林刚对此是比较反感的,因为这不同于普通的聚会——不能说是志同道合最起码也应该是臭味相投。这不一样,虽然没有任何其他的已任领导参加,但既然是提升后的庆贺,自然便会有了主题,而这样的主题自然会招惹出虚伪的奉承及肉麻的吹捧。可是林刚又不能不去,倒不是因为怕得罪小王,别说是一个与本处室没有太多瓜葛的副处长,就是他们处长的宴请他都总是借故推脱。至从分房的那件事过去以后,林刚看开了许多,对一些事情不十分在乎了。他要来是怕因此别人会说他没风度。虽然他确实对这类事心存不屑,但隐隐地不知怎的也会有一种失落。 

在这类年轻人的事情自然也少不得老陈参加。席间一干人湖吃海喝,满桌的豪言壮语与踌躇满志外加阿谀奉承点缀,好不热闹。只有林刚显得寂寞,虽然他也感到这样很不合事宜,但却始终无法说服自己也去说那些“屁话”,尽管他也知道“屁话”不是废话,说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只是当有人找到了一个自以为是的主题而提议大家要干一杯的时候,他才高声随声符合着端起酒杯一饮而进,以此来掩饰自己的落寂。

酒足饭饱,一些人开始张罗麻将局,老陈推脱说年老了熬不得夜,就拉着林刚走出了饭店。老陈说,天还早找个地方杀一盘吧。林刚说,好吧,反正没什么事。

这是一家茶楼,虽然还叫着茶楼,却与传统意义上的茶楼有着天壤之别。高档的装修,酒吧式的布局,再不是三六九等都可以随便进出的所在,因此显得清净。

见林刚和老陈走进来,服务生热情地招呼着老陈。他们捡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茶社里没几桌客人,加上他们一共三桌客人。

老陈的身后隔了一张桌子,一个年龄不小的老外正在与一位中国的妙龄女子轻声地倾诉着,很甜蜜的样子。林刚的斜对面头发染成黄色的一对低龄恋人在喝着洋酒,那个女孩手里还夹着一只烟,一副饱经风霜的神态。空间里低回着美国的乡村音乐,安静里透着一种颓废。

不一会儿,服务生就拿来了围棋,上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林刚连输了三盘。老陈说,你不在状态,咱们再喝点吧。

服务生撤掉了围棋和茶壶,摆上了一些干果。啤酒也上来了,黄澄澄的啤酒倒在玻璃杯里。

老陈喝了一口酒。说:“你知道小王是如何提上去的?”

林刚也喝了一口说道:“他不是有一个同学是新任市长的秘书吗?”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听了这话林刚没做声。瞧着老陈等着下文。

老陈继续说道:“自古以来都是‘时世造英雄’。文字游戏是中国的传统。我想你知道‘屡战屡败’与‘屡败屡战’对曾国藩意味了什么。”

老陈顿了顿,喝了一口酒。继续说:“前一阵市里抢修道路。在一次政府办公会上,长江那条路被列为重点工程。新来的市长提出要三十天完工的设想。会上各位局长都不买市长的帐,提了一大堆客观的困难。是小王通过他的同学也就是市长的秘书提前知道了市长的意图,并早早地给咱们局长作了汇报。那次会上是咱们局长主动请缨,并提出了比原计划提前十天通车的口号。”

“那条路最终不是快两个月才完工吗?”

“但确实是抢完了基层就通了车,也就是提前了十天。在这里他们玩了一个文字游戏。‘完工’和‘通车’虽不是一个概念,但只要混淆的恰倒好处。这不正为市长解了围吗。就因为这件事,咱们局长成了市长的红人。”

“聪明才智。”林刚也有点佩服了。

“在仕途上,我看你和我一样,不适合。不适合就不要去想它。”

林刚赶紧掩饰:“我从来对这个不感兴趣。大哥你应当知道的。”

“你没有感到不忿?平时你会输我,但绝对不可能连续输我三盘。”

“最近乱七八糟的事太多。”

“不管是什么事吧,别太当回事了。人一生一死,活着轻松一点。烦恼都是自找的。其实你仔细想一想,人类几万年的历史究竟改变了些什么?物质丰富了,但人活着却并没有因为这些就活得轻松啦。人还是两条胳膊两条腿,却仍是为没长翅膀而发愁;还是一日里吃着三餐,却为不知道怎样吃出花样而烦恼;夜里睡着那三尺之床,却贪婪于第二张、甚至第八张;都清楚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却迷恋于数字游戏。”

老陈与林刚干掉了最后一杯啤酒。说道:“人活着其实就是一个心态,心态好了再有一件不违法、不妨害别人、你喜欢却又能从中得到乐趣的事,这就是完美人生。”

夜很深了,老陈用卡埋了单。

那一晚林刚躺在自己的床上辗转反侧,想到了母亲;想到了黄英;想到了房子;想到了自己曾经走过的路;想到了将来;想到了自己的老年,想到自己也许老了就如同邻里的老人一样,坐着板凳在墙根晒太阳。那时再想起如今的烦恼是不是很可笑。

他迷迷糊糊地睡去了。他梦见了自己父亲,梦见了那辆家里举债买来的的大货车。夜色下,父亲为了节省住宿费,也为了节省时间,奔波在公路上。忽然,在车灯的照射下,车的前方出现了横七竖八的木桩,刹车来不及了,情急之下父亲猛的打着方向盘,车子的前轮冲出路基……阳光下,父亲的遗体血肉模糊。

北方的燥热来得快速凶猛,而林刚与黄英的关系仍旧显得不冷不热。林刚坚决不同意母亲搬到农村去。林刚说,先不说我孝不孝,你要是去了农村,我在社会上还怎么立足啊!再说我和黄英的事就是房子那样简单吗?母亲不再坚持,叹了口气。说,你不怪罪妈妈吧?林刚望着满头白发的母亲艰难地说,怎么会。

林刚在电话里约了黄英好长时间,他要和黄英详细的谈一次。可是黄英总是在电话里说,有什么话不能在电话里说呢?我现在真的很忙,公司新开的楼盘马上就要开盘了。

一个星期六,林刚接到了黄英的电话。在电话那边,黄英悠悠地说,明天你有时间吗?就明天吧。到我家里来。我父母明天要去我姨家。

黄英最近确实很忙,但绝对没有忙到连和林刚见一次面的时间都没有。她需要时间来理清自己的思绪。五月节那天她回绝了林刚,是因为觉得自己还没有考虑明白,在这种情况下,她不想再像没事一样出现在林刚的母亲的面前。她要对此事做出一个决断。

就是给林刚打电话的那个星期六上午,黄英参加了一个高中同学小兰的婚礼。小兰嫁给了一个四十多岁的房地产商,当然是一个离过婚的男人。新房是在市郊的一座三层的欧式别墅。别墅依山而建,独立成园,条石铺就的石阶直通向别墅。山后是葱茏的树木,石阶两旁是好大的一个花园。房内的十几个房间划分成不同的功能区,都布置的高贵而典雅。尤其是那个足有百米的书房,四排顶着天棚的书架满满登登装了几千册的书籍。更显出房屋主人的雅致来。在书房里黄英不禁惊叹,真有品位。傍边的一位同学就纠正她,是小兰有品位。但无论是谁有品位,这一切不可能不对黄英有所触动。她并不比小兰差呀。

婚宴在全市最有名气的“大富豪”五星级酒店进行。场面的气派与热闹先是使路人为之停步,后是使酒店的女服务员嘴里“啧”、“啧”的艳羡不已。酒宴开始了,黄英也不知怎么就不合事宜地与以前的一个男同学叫李永的拼起酒来,最终被李永开车送到家里。

晚饭时,她狼吞虎咽地喝着母亲为她褒的粥。中午竟喝酒来着,现在她感到饥肠辘轳。饭间,母亲望了一眼父亲,然后轻轻地对黄英说,我和你爸还有一些积蓄,你和林刚去转一转,选一处房子吧。黄英诧异地扫视了一下父母。然后平静地说,不用了。黄英母亲拿着筷子伸向菜碗的手在空中停顿了,父亲的眼睛也从饭桌上移向了她。等缓过神来母亲急切地说,你和林刚黄了。黄英将饭碗往桌上一贯,扔下一句“这不是你们希望的吗。”,就把自己关进了卧室。

黄英是在卧室里拨通了林刚的手机。

星期天,黄英起得很早。她像一个家庭主妇一样在楼下的菜市场精心地挑选了一些菜。她今天要自己做上一桌菜,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非得将林刚请到家里来,为什么自己要想着要为林刚做顿饭,她只是内心里觉得她应该这样做,她想要这样做。

从菜市场回来,她又精心地收拾了房间,然后开始在厨房里忙活起来,她要在林刚来之前把一切准备停当。

大约十点多钟,门铃响了起来。黄英来到房门前,习惯地问了声“谁呀?”。“我”。不是林刚的声音,黄英透过门镜一看,是李永站在门前。

秋天到了,树叶变得深绿,天空一下子拉开了与人们的距离,显得空旷而高远。白天的阳光虽然依然不依不饶的烘烤着大地,早晚却变得凉爽惬意。林刚在这个秋季来临时在工作上做出了一个决定,他主动要求到档案工作。原来管理档案室的那个女人五十岁了,正好赶上了好的政策,提前退了。

与黄英的最后一面给林刚很大刺激,虽然他对与黄英分手做了充分的心里准备,但他不会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他说了一句“打扰了”,他就走了,任由黄英在他的身后呼喊。冷静下来,林刚也感到了自己的失态。也许自己是误会了,但回过头一想误会不误会相对于结果又有什么关系呢。也许这是上天有意的安排。过后黄英给他来了电话。林刚说,没什么。既然是结束还一定要讲究形式吗?黄英又说,我们以后还可以做朋友吗?林刚说,我心里只有一个曾经是我恋人的黄英,不会再有一个叫黄英的朋友啦。

秋天在给人淡淡哀伤的同时,也总会给人一种淡泊和清醒。档案室的工作十分地清净,整天都不会有什么事。现在毕竟不象从前,档案跟人的命一样重要,一有风吹草动总要查来查去。他开始翻出一些书来看,以打发无聊的时光。后来就看上了隐,就开始在星期六、星期天到书店买书。没有功利色彩的读书真好,那是与一个自己喜欢的睿智的老朋友谈话的感觉。他开始反思人生,在满足了基本生理需求以后,其实不都是为了寻求心灵的归宿吗?只是有时人们被生活的一些假象迷惑了,失去了根本,也就有了太多的烦恼。看完书以后林刚就觉得充实。

林刚有事没事的总喝上点小酒,母亲说他这是遗传。但林刚还是有尺度的,一顿至多两瓶。

他总是去活同口的那家超市,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那个小姑娘接待他。

黄英回绝了李永的追求,虽然李永的家境殷实,而且通过自己父亲的关系开了一家广告公司。黄英就是找不着感觉,在与李永仅有的几次交谈之中,李永就只会谈生意经。在黄英看,李永是在和金钱热恋着,她只不过是他的这场“恋爱”的倾诉对象。

有一天晚上,天已经很晚了,黄英本来准备上床休息,小兰却打来了电话。电话中小兰大着舌头说,她要黄英出来喝酒。黄英说,你在哪里呀?小兰说她在“真爱”酒吧。黄英就问,还有谁和你在一起。小兰说,就我自己。黄英担心小兰会出事,就急忙穿好衣服。下楼打车直奔小兰告诉的方位去了。

酒吧里乌烟瘴气,灯光昏暗。黄英费了半天的劲才找到了小兰。见黄英进来小兰大声的叫着服务员,要酒、要杯。黄英用眼神制止了服务员,在小兰身边坐下。黄英说,你怎么一个人出来喝酒?小兰语言含糊,不喝酒干什么?黄英就问,你老公呢?小兰傻傻地笑着。说,他死了。黄英知道小兰喝醉了,就在酒吧门口叫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帮忙将小兰扶进了她的跑车里。

在路上。小兰似乎有了一些清醒,伏在黄英的肩膀上啜泣起来。喃喃地问黄英,为什么天底下的男人都这样花心。

本文已被编辑[一声叹息]于2006-2-19 13:11:23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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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古草点评:

办公室的故事
小人物的情结
人物刻画细致入微
关注现实和生活的好作品
建议设为精华:)

一声叹息点评:

非常现实的好作品,房子既是我们栖息之处,也是成就婚姻的基础!

文章评论共[8]个
古草-评论

无奈是再发文章,呵呵:)
  【凯哥 回复】:有你们的知遇就已足够,细节是次要的。在此叩谢二位编辑。 [2006-2-19 15:32:56]at:2006年02月19日 中午2:39

无雪的冬季-评论

唉,生活中无奈的事情太多了!
  【凯哥 回复】:谢无雪的冬季。 [2006-2-20 13:09:08]
  【无雪的冬季 回复】:客气!:) [2006-2-22 15:12:29]at:2006年02月19日 下午5:37

宁萨成英-评论

真长,都有些累了!什么活同口,是胡同口!呵呵
  【凯哥 回复】:辛苦了,敬杯茶吧。至于“胡同”见笑了。 [2006-2-20 13:08:21]at:2006年02月19日 下午6:15

好运气-评论

是啊,生活中有很多的无奈啊。
  【凯哥 回复】:谢好运气。 [2006-2-20 11:37:13]at:2006年02月19日 晚上7:56

Xukd心言-评论

写出了普通百姓的现实生活。
我们就是很无奈啊!
  【凯哥 回复】:谢丁香雨\心言. [2006-2-20 11:36:36]at:2006年02月19日 晚上9:36

天姿-评论

似乎情节还可以再发展下去,我还没看够呢。
  【凯哥 回复】:谢谢你的鼓励。 [2006-2-24 15:55:16]at:2006年02月22日 晚上7:43

寒梦尘-评论

呵呵,那电梯也跟我们这的一样啊,老古董。
20几层的楼经常是下楼走楼梯的,不然一个不小心被关在电梯里还不知道是怎回事哩~!

  【凯哥 回复】:呵呵,看来比较普遍。 [2006-2-27 9:05:30]at:2006年02月24日 下午5:25

qingzhi-评论

无奈的生活!at:2006年04月18日 上午10: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