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断桥凯哥

发表于-2006年02月20日 上午11:13评论-0条

断桥不像桥。也不是不像桥,只是不是他想象当中的那样能给他带来一点震撼。这让他失望。这是断桥给乔桥的第一印象。他夹杂在旅游团的人群里仔细地端详了许久,怎样也无法将这断桥与许仙和白娘子的那场浪漫而凄美的爱情联系在一起。

“断桥最美的时候是在冬季雪过天晴之后。叫‘断桥残雪’”女导游正在口若悬河地讲解。“江南的杭州,雪期短促,大雪天更是罕见。一旦银妆素裹,便会营造出与常时,常景迥然不同的雪湖胜况。断桥残雪有几种解释,较通行的说法是,每当雪后初晴,来至断桥上往西,往北眺望,孤山、葛岭一带楼台上下,如铺琼砌玉、晶莹朗澈,有一种冷艳之美。又有人认为,大雪初霁,登宝石山往南俯瞰,白堤皑皑如链。日出映照,断桥向日桥面积雪融化露出褐色的桥面一痕,仿佛长长的白链到此中断了,所以用‘残雪’命名。”

来至北方的乔桥眯着眼睛在记忆之中去搜寻北方的冬季,极力想象着雪时的断桥,可是没有办法,仍勾勒不出其中的美来。他苦笑了一下。想:真的像林雯说的,我这人身体里压根没有浪漫的细胞。

林雯是他的妻子,也是他大学同学的女朋友的高中同学。他们的相识有点一见钟情的味道,经历了昏天黑地般的恋爱。

每当林雯说起乔桥缺乏浪漫时,乔桥总是反驳。说,我不是给你写过情诗吗?听了这话林雯总是撇了嘴。说,你那也是迫不得已,装的。乔桥就说,谁让你那么没有矜持,不价,我不就装成了吗?林雯就堵了气,半天不说话。乔桥看林雯真的生气了。就说,不是因为你太美了吗。要说女人缺乏逻辑思维能力,可能就是表现在这一方面。这矜持与美丽本就是没有必然联系的事,这后一句的解释压根也与前一句不搭调。但是,林雯听了这话虽然脸还是绷着,心里早就心花怒放了。

对于乔桥来说,这是难得的一段幸福时光。今天是八月五号,早在一个月以前,乔桥就超额完成了公司给与他的全年任务,而且甚是出彩。

孩子放假去了奶奶家。头天晚上,乔桥在电脑跟前坐到后半夜,忙活着他的网络文章;林雯在另一个房间里将借来的一部韩剧也看了大半。早上,乔桥和林雯都起得比较晚。两人匆匆地洗漱,无暇顾及早餐。乔桥临出门时,林雯坐在梳妆台前。问,晚上吃什么?乔桥答,晚上老板要请客。林雯赌气地说,晚上我也有约会。乔桥怔了一下,旋即微笑着带上了门。

老板确实是要请客,这回乔桥没有撒谎。以前经常撒谎,是因为同学、朋友、同事经常的吃请,林雯不解,就经常地会有争吵、赌气之事。到了后来,乔桥就觅得了一个杀手锏,请客户吃饭。这下林雯就没了主张,作为公司里销售策划部的部头,眼下请客吃饭是工作的一部分。初时林雯虽然还是怄气,但也无从发落。女人毕竟是女人,渐渐地见乔桥有时喝得大醉,内心里又生出体贴来。

乔桥在一家广告公司工作。广告市场像现如今其他的市场一样,竞争却无序。哪个行业挣钱,好事者便会是一窝蜂。大家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将中国几千年的权谋奇招怪术通通地用上了。商场如战场,搞得市场中人心力憔悴,遍体鳞伤。

老板是专为乔桥请客,乔桥这次不仅为赢得了可观的利润,而且还为企业的经营构建了一个崭新的模式。

广告,任务不好揽,价格又压到极低。每年任务一旦下达,总是令乔桥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夜里做梦也离不开这一档子事。

一日孩子的学校召开家长会,不是学生期末必开的那种。学校请了一位据说是少年儿童心理问题的专家,还有一个雅号——知心朋友。报告会上,这个可以当孩子他姨姥的朋友,“引经据典”列举了世界范围内众多有心理问题孩子的例子。令在座的家长们毛骨悚然,乔桥也跟着出了一身的冷汗。然后这位孩子们的老朋友话锋一转便是自己神奇的理论,按照她的说法,不仅孩子可以身心健康的成长,而且人人将来都可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材。报告临了“知心朋友”展示出了她的大作——《知心朋友和你谈——如何将你的孩子培养成人》。报告会后,还没等乔桥搞明白没了这本书孩子能不能成人的问题,就被人簇拥着身不由己地加入了购书的行列。

回家的路上,乔桥手握着那本书,在疑惑着是否被骗之际,一个灵感就忽然地闯入了他的大脑。

乔桥先约了在市防疫站一个当处长的同学吃饭。在饭桌之上,叙了一下同学的友情,又说了一大堆的恭维话,临了又赠送了一车的承诺。

之后,乔桥分别找了多家饭店,当然是门面等都十分象样的那种。乔桥就对人家说,饭店吃什么,特色、情调、卫生、价格。特色是什么?一部分是吃出来的,一部分是心里感觉的。什么是情调,是环境,外加感觉;什么是卫生?这个不用我说,肯定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卫生,还有绿色。什么是价格?这个暂且不说。先说这感觉,你不引导这感觉能出来吗?再说这绿色也是宣传出来的,什么是笨鸡蛋,这鸡笨不笨你看到了吗?你也不必为此就给鸡做一个iq测试。价格,要是宣传的到位,给你的饭店定义成高档,那么中档的价格算不算便宜?要宣传就得打广告,广告什么概念,报纸一版至少二十万,电视?最好别提,提了还不是吓咱一溜跟头。现在这样你给我三十万,我替你宣传。保证让你电视有影,电台有声,报纸有报道还赠送整版的广告。噢,对了。还有一块红铜的牌匾,上写:xx市特色风味绿色食品大赛优胜奖。什么?能不能便宜点,全市几百家和你差不多的,我就要十家。

……

随后,一场声势浩大的“特绿杯”餐饮业大赛打响了。报纸首当其冲为大赛的开幕做铺垫;紧接着几个肥头大耳的美食家在电视机前对这十家的食品品头论足;再后来报纸跟踪报道,电台见缝插针几位艺术界人士纵论饮食环境;最后一整版的广告,公布本次大赛优胜单位名单。

这次活动总收入三百万,请评委加上贿赂监制总编记者官员等支出不过一百万,出钱方赢利方都闹一个借大欢喜。

最后,老板乐得合不笼嘴,拍着乔桥的肩膀说道,哥们,我给你拿十万带着你同学处室的哥们出去溜达一趟,回来我给你庆功。

乔桥提前半个小时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这是乔桥从小养成的习惯,他从上小学时就有这个习惯。他喜欢一天学习亦或是工作开始之前,独自一人呆上一会儿,作为一天工作的一个铺垫。这也或许是“先入为主”的另一种解释,先找好自己的位子,这样他心里塌实。

乔桥在办公室还没坐稳,隔壁财务的小黄就探进头来。“乔哥,没吃早餐吧?要不要一起去?”

小黄在财务部工作,是一位刚毕业不久的一位女大学生。

乔桥刚吸了一只烟,正觉得胃里难受。“好啊。跟美女吃饭一定很有胃口。”

他们来到单位旁边的一家饭店。饭店很小,是一座六层民宅的一楼,由临街的窗辟了门后改成的门市。六张只够坐四人的方桌顺着两侧的墙摆放着,中间的过道只容得一个人行走,不过确是十分的洁净。这里的饭菜很有特点,价格又便宜,平时乔桥总有事没事的与自己部里的小哥们来喝酒。近来孩子放假,乔桥的早餐都是在这里解决,和这里的老板娘混得满熟。见他们进来,老板娘热情地打着招呼,并侥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小黄。

“来点什么?”老板娘问。

“老样子。”乔桥答。

“我是问这位姑娘。”老板娘笑着说。

“和他一样。”小黄指着乔桥。

不一会儿,四个包子,两碗煮得稀烂的大米粥,一碟炸花生米,一碟腌制的蕨菜丝就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么大的包子。早知道这样我要一个就够了。”小黄一边将两只方便筷互相刮擦着上面的毛刺,一边说道。

“一看你就是第一次来。我跟你讲这里的家常饭菜做得才是味道,尤其是这包子、咸菜、米粥。保管你吃了第一顿想第二顿。”乔桥先将一只包子夹到自己的碗碟里。

“乔哥,刚才老板娘为什么那样看我?”见老板娘回到厨房里忙活,小黄故作天真地问。

“没准爱上你了。”乔桥打着哈哈。

“你是说我是同性恋,还是说那个老板娘是同性恋?”小黄刚喝进嘴里的粥差悬没喷出来。

“没准老板娘有一个待娶的公子。一表人才,事业有成。”乔桥故做一脸严肃地调侃道。

“那你可替我盯着点,可别让大鱼漏网了。”小黄煞有介事地回应。

“一定。”

早餐令乔桥愉快,一切跟感情无关,跟道德无关。他愿意承认漂亮的女人是一道风景,远观美伦美奂,一旦身在其中便容易糟蹋了这美。他也懂得鲍翅吃多了会得“三高”,王八吃多了会流鼻血。这家常菜才是生命之本,正如这稀粥包子咸菜。

庆功宴结束,乔桥回到家时,已经是后半夜二点多种。乔桥蹑手蹑脚地开了门,就到卫生间间里悄悄地洗漱。

完了,悄无声息地爬上了床。

“你把这当成什么了?宾馆吗?”

乔桥吓了一跳,借着微微的月光看到林雯的眼睛圆圆地瞪着。

“你以为我想这么晚吗?本来喝完酒也不晚,谁让老板特高兴,非得卡拉ok。你说我能不去吗?”

“客户吃饭你不能省,朋友吃饭你不能推,老板说话你不能听。我算什么,家又算什么。”

“你说最近朋友吃饭我哪去了。我不就是为这碗饭吗?要不老婆孩子怎样养。”

“你少跟我来这套。孩子你管过吗?我生孩子时,你就是老板客户,你要家干什么?”

“你看看,说说你就来劲。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

“你不愿意,为什么这么晚回来?”

“你这人不讲道理。”

“你讲道理,为什么这么晚回来?”

乔桥看看这样下去也没个结果,就不再做声,躺在了床上。林雯跳起来抱起行李冲进了另一个房间。

……

月亮被云遮挡着,夜色显得有些浑浊。乔桥躺在床上无法入眠,人都说这“四十不惑”,过了四十他却觉得越来越糊涂。家是什么?老婆是什么?生活是什么?上班,下班,喝酒,吃饭究竟是为了什么?年轻时不甘心平庸,人生苦恼;不年轻了,承认了平庸还是苦恼。

潘娅娅照例起得很早,梳洗打扮了出门,来到单位附近的一个早餐店。捡靠窗的座位坐下。

由于时间尚早,店里愈发显得干净。服务生热情地与潘娅娅打着招呼,不一会儿,一个煎蛋,一杯咖啡端了上来。

潘娅娅静静地坐着,她不急于吃这个箭蛋,喝这杯咖啡。她用那只小巧的铜匙慢慢地搅着那杯咖啡,眼睛却透过店里那几乎落地的玻璃窗望向马路对面的住宅楼。

是那扇窗户,只是没了那扇百叶与那只风铃。四年了,每当望见那只窗她都会感到一阵阵的晕眩,都有一种匍匐在地的冲动。那里曾经盛着她的全部情感,一个玫瑰色的梦。

他的出现都是那样的完美。那是一个初夏的季节,潘娅娅跳完健美操出来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隔在了一家健美中心。她站在健身中心的大厅里,隔着玻璃幕墙看着外边的雨。大雨如线,斜斜地砸在玻璃外边的理石台阶上,水雾四溅,且随风挥洒像是层层的波浪。

潘娅娅抬腕看了看手表,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健身中心里是没有伞可买的,要买伞就一定要走出这条胡同到大街边上的那家超市。肯定不行,不用说到那家超市,只要冲到雨里不过十步,自己一定会成为一个落汤鸡。她开始抱怨这里的服务,规模也算可以的这里为什么没有考虑到雨天呢?我要是这里的老板,就一定会抄掉这里的经理。她又开始盼望出租车的到来。好天里满世界涎着脸的出租车这一刻忽然就集体地消失了。她开始发誓,有钱一定先买辆车,就是不买车今后也一定不打车,我要让你们满世界地空跑,急死你们。

正在潘娅娅踌躇发狠之际,她的身后传来一个富有磁性的男性声音。“不介意我送你吧。”潘娅娅急转身时,看到一个三十岁上下,面部棱角分明的男子正冲着他微笑。

潘娅娅几乎是没有忧郁就随着这个男子走进雨里,他们撑着一把伞,那个男子尽量地将伞向潘娅娅倾斜,潘娅娅尽量地与他保持着距离。在车里,潘娅娅看到他由于尽力地给她撑伞,他的右肩的t恤已是湿漉漉的一片。潘娅娅心里有一些歉意,更多的是盛满着一种希冀,一种幸福。

当他邀请她去吃饭时,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即使是骗局,她也心甘情愿。这么浪漫的雨,这么浪漫的相遇,也只有书中才能得见。再说,有这样浪漫的骗局吗?

他叫刘伟。虽然名字有些落了俗套,但潘娅娅觉得这个名字与刘伟是那样的般配。近一米八的身材,脸上棱角分明,身体健硕,像极了外国大片中的男主角。难能可贵的是,这魁梧的身材之下,蕴涵着无穷的睿智。刘伟已是深圳一家规模不小的房地产开发公司在此地分公司的地区经理。

双方熟悉了之后,潘娅娅问刘伟:“那天,你怎么知道我被雨隔住了,要送我?”刘伟答:“我已观察了你一会儿。”潘娅娅就笑着说:“你有观察女人的习惯?”刘伟说:“满大厅里一个靓女,不会只有我一个会在意。”潘娅娅说:“但只有你会过来献殷勤。”刘伟说:“你这叫没良心。”潘娅娅就说:“我是没良心,不过你也必须承认你是花心。”

一切都显得是那样的完美,又是那样的顺理成章。经过一个多月的交往之后,刘伟领着潘娅娅来到一处两室一厅的住房。接着刘伟将一串钥匙递给了潘娅娅。那是一个中午,刘伟特意跑来在潘娅娅的单位附近请她吃了饭,之后车子兜了一个圈,将她载到了饭店的对面的这栋楼里。刘伟看潘娅娅有些迟疑。说,这是一位客户买房时做的抵押。我给总部打了报告,这部分费用会从我的年薪中扣除。我想这离你单位很近,或许你需要睡个午觉或是加班什么的,也许用得上。刘伟又看了看潘娅娅。说,要是用不上就算了。潘娅娅一开始也是等待着有这样的一刻,只是她觉得少了一些必要的铺垫。比如他会说他爱她,他生活中需要她。这样会给她一个信号,他们的相处是有目标的。可是刘伟没有发出这样的信号。她本来想给他一个提醒,可是又觉那样会让刘伟觉得自己小气。潘娅娅还是接过了钥匙。掩饰着说,或许真能用得上。

以后的几天里,刘伟就出差了。潘娅娅真正地忙活了一阵。虽说房间里的物件一应俱全,她还是到家具市场订制了一扇百叶窗,在一个小的饰物店买了一只风铃及一些其它的小饰物。

又是一个周末的早上。昨晚刘伟打来电话说,他明天晚上七点三十到机场,他把车停在了机场,让她不用到机场接他,她可以在他那等他,他很想她,完事他请她吃晚饭。

潘娅娅临上班之前给妈妈打了招呼。说,晚上有同事的聚餐,要很晚回来。寡居多年的潘妈妈狐疑地上下打量着自己的女儿,因为女儿除了偶尔会和小林休息天去逛街,平时晚间总是很早回家。

“同事聚会?怎么忽然间同事总是要聚会?”

“是啊。小张旅行结婚回来要请客。”潘娅娅撒了谎。

利用中午休息,潘娅娅到一家大型的超市采买了蔬菜果酒之类。她不打算出去吃饭。

……

又是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吃完早餐以后,潘娅娅收拾了碗筷准备出门,潘妈妈叫住了她。

“还要出去?”

“我和小林约好了,要去西街商业城。”

“几时回来?”

“也许很晚。怎么了?妈。”

“你最近总是很晚回来。”

“不是跟你说了吗,同事聚餐。”

“几年了都没这样。最近是怎么啦?”

“妈妈,你怀疑我撒谎吗?”

“晚上你不回来,我总是心里闹地慌。”

“妈,我都多大啦。担什么心啊?”

“是大啦。”潘妈妈叹了一口气。“早些回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说。”

下午开始下雨,潘娅娅回家吃饭时雨仍在下着。

潘妈妈做了许多菜,还破天荒地准备了两瓶啤酒。潘娅娅心中有些忐忑。

潘娅娅洗了手坐到了桌前,潘妈妈给女儿倒上了一杯酒。说,和同事出去也一定喝酒,今天陪妈妈喝一杯。潘娅娅愈发觉得惊异,她望定母亲。母亲面上的微笑背后透着凄楚。

潘妈妈讲出了自己心中的秘密。

潘娅娅是流着泪听完的。

她弄明白了,为什么小的时候会有人骂她是私生子;为什么她长得不像她的父亲。

母亲二十几岁里就跟上了一个人,母亲长得出众,那人对母亲也是百般地呵护。只是那个男人没来得及当上丈夫,就首先成了一名杀人犯。那个年代怀了身孕的母亲几欲寻死,幸得一个老实巴交三十岁未娶上媳妇的人要了她。

后来的事情潘娅娅朦朦胧胧地记得,父亲不爱说话。进进出出总是低着头,从不主动与人打招呼。但是他对待潘娅娅总是格外的亲切,每次下班回家见了她总会笑逐言开。再紧巴的日子,也总会时常带回她喜爱的食物。不幸的是潘娅娅十岁那年,父亲就在一次锅炉爆炸中没了踪影……

雨晴了,夕阳虽已下山却给人间留下绚丽的彩霞。雨后的街道显得清新,道边的树木绿草挂着雨滴给人以惬意。潘娅娅挽着母亲走在雨后的大街上,想着刘伟憧憬着未来。她跟妈妈说,晚年一定会让她过上幸福的日子。母亲却说,我老了只希望你幸福,千万不要走上我的老路。

现在社会上流行“人间蒸发”这个词,人们只是用它彼此开一开玩笑,喻指胆大包天,太岁头上动土,还不让你在世间无影无踪,连个骨头渣都没处寻。这一次这个词用在了刘伟的头上。

潘娅娅连打了一天的电话,刘伟的手机转入了秘书台。初时潘娅娅还以为刘伟是开会关了机,可是到了晚上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了她的心头。

下了班,他没有回家而是来到了那个房子。她开起了空调,站在了百叶窗的后面。她喜欢看那扇百叶窗,百叶窗给人一种躲在幕后看世界的感觉。只要愿意你可以尽情浏览外面的世界,你却不用担心被别人窥见。不过今日她没有心情去欣赏外面的车来人往人生百态,她在街上极力的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车影。

街上已是华灯初上,街上路灯闪烁、车灯流动。夏夜里乘凉的人们在街边摆起了象棋,支起了扑克。饭店侧面的一个小广场上,一对对舞林高手在乐曲的伴奏下偏偏起舞,周围围着许多看热闹的人。然而这种气氛与潘娅娅的心情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更反衬出他的烦躁来。

潘娅娅回到家时已是十一点多钟,厅里黑着灯。潘娅娅没有开灯,而是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潘妈妈房间有动静。不一会儿,潘妈妈来到潘娅娅的门口说,你回来了?还吃饭吗?潘娅娅答,我吃过了。和同事。

潘娅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她进行着各种各样的猜测,只是没有一样是好的。

第二天,潘娅娅给单位请了假,准备到刘伟的公司去探个究竟。相处了近三个月,她从来都没有去过他的公司。她先是到了他公司开发地的售楼处,售楼处的售楼员告诉她刘总不在这办公,他在公司里。潘娅娅又循着售楼员指给的地址来到了位于东街的一处写字楼的十八层。里边的一位管事摸样的人满脸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潘娅娅,潘娅娅有些局促。

“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表妹”

“他被拘留了。”

“因为什么?”

“不太清楚,好象和钱有关。”

潘娅娅不知道是怎样走出的那栋大楼,怎样回的家。

过了几天一切都真相大白。

那天上午,潘娅娅正在写字间低头整理一份材料,办公室的小王领进了一男一女。男的四十岁上下,女的不到三十。男的来到潘娅娅身前拿出自己的警官证。说,有个案子需要你协助调查,请跟我们走一趟。潘娅娅预感到这事与刘伟有关,平静地收拾了一下桌面,随同那一男一女走了出去。一旁的小王端着两杯水楞楞地站在一旁,向潘娅娅投去焦急同情的目光。

潘娅娅虽然自觉心里坦荡,但自己坐在房间空地里那个孤零零的椅子上,面对着离自己一米远处桌子后面坐着的三男一女时,心不免收得紧紧的。

“姓名?”桌后一个胖男子威严中透着一丝鄙夷。

潘娅娅有些惶惑,一时无法相信一个人会这样对自己说话。

“你木啊?问你姓名。”另一个黑脸男子喝道。

“你们不知道姓名找我干什么?”回过神来的潘娅娅有些愤怒。

“叫你来,而没叫其他人来,就是说明我们已经掌握了你的情况。我们是给你个机会。”胖男子见潘娅娅仍不做声又说道:“你可以不说话,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白天想不起来,你就晚上想,我们可以轮班地陪你。”说完胖男子与那个黑脸男子一前一后走出了房间。

时间有了片刻的凝固。还是那个五十上下的女子首先打破了僵局,她站起来,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水递给潘娅娅。柔声说道:“我女儿也同你一般大小。我们这也是工作,希望你配合一下。如果你今天回不了家,我想你母亲一定会着急的。”

“你让我说什么?”潘娅娅想到母亲不觉声音缓和了下来。

……

潘娅娅回到家时已是夜里近十点钟,房间里没有开灯,潘妈妈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饭桌前。

见女儿进来,潘妈妈一把搂过,坐到桌前。这一时刻,潘娅娅压抑了一天的泪水涌了出来。

潘娅娅委屈,不是因为当天的那场经历,而是因为她从办案人员处了解到刘伟早已是有妇之夫。面对这样的事实,她不得不承认:人世间完美的东西,只是自己用手遮住了双眼而用想象去看世界的产物。

那件事发生四年后的今天,潘娅娅静静地坐在那个窗子对面这家小店的餐桌前,用那只小巧的铜匙慢慢地搅着那杯咖啡,眼睛透过店里那几乎落地的玻璃窗望向马路对面的那扇窗。

没有了百叶窗,没有了那串风铃,但是恍惚之间那里确实是生活着一对夫妇,彼此恩爱,彼此关怀。那个女主人像自己,一个不十分真切的自己。那个男主人绝对不是刘伟,他比较虚幻,比较飘渺。

她最终还是喝掉了那杯咖啡,吃掉了那只煎蛋。

她坐在了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了电脑。她感到一阵的眩晕,她最近一直感到眩晕乏力……

北方的四季分明,街道两旁树木的叶子已变得深绿。为了烘托节日的气氛,许多的广场之上都摆满了金色、白色、粉色的菊花以及其他应季的花卉,拼成各种图案、各种文字。天气已不再闷热,秋风袭来,送来阵阵的清爽。乔桥看到这种景致,心中在一瞬间还是想到了“金秋送爽”这一词。不过只是仅仅地一瞬,世间的可爱更使得他的心境变得沉沉的。

其实乔桥今天应当高兴,上午他领到了上次广告的兑现钱——三十万,这是乔桥平生所得到的最多的一笔钱。乔桥计算过这是他工作以来所挣工资总和的两倍。老板将存着这钱的三张卡交给乔桥时说,我可是说话算话的人,定的规矩就要执行。有人劝我为什么会一下子给一个员工那么钱,我说他不仅是我的员工他还是我的哥们。老兄好好干啊!

分三张卡是乔桥的主意,一张二十万,两张五万。

林雯累了,打累了也吵累了。她感到自己很可笑很可怜,可笑自己天真地相信了乔桥。经常在一起的姐妹曾经提醒她,男人到了四十会有一种青春将逝的心里暗示,这时的男人最危险,一定要看住。林雯每听到此只当是玩笑,一个四十岁的平头百姓有什么可危险的,有钱了、有权了倒没个一定,再者林雯一直相信乔桥是一个善良而负有责任心的男人。

然而事实给了林雯无情的一击,闹了半天乔桥在网上不是收集所谓的信息,不是为了他所说的要圆他年轻时的所谓文学梦,或者说不仅仅是如此,他网恋了,而且动了真格的。

她不是不想挽回。初时的吵闹过后,她曾经试图用温情去感化乔桥,然而乔桥却像初恋她时的那样执着。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她看到乔桥面容憔悴,又感到恶心,同时还夹杂着一丝的怜悯。一个心里已经没有了自己的男人,即使留在自己的身边又有什么意义呢?

现在,乔桥和林雯坐在了一家饭店里。这是一家欧式风格装修买中餐的饭店,乔桥要了一层临窗靠里的座位。他喜欢自己吃饭的当儿能隔窗望见街上的行人。

菜上齐了,乔桥给林雯酌满了一杯,自己也酌满了一杯。他今天点了“人头马”,他至今仍记得自己头一次陪客户喝了这种酒后,回到家里跟林雯说起时,林雯的那一脸惊讶。

还没等乔桥举杯,这个饭店的李老板就急匆匆地赶到桌前。“哎,我说乔老板来了怎么也不言语一声。怎么坐在这里,楼上有包房啊。”

“不麻烦了,我这很好,我喜欢坐这里。”乔桥微笑着答。

“我说你那个‘特绿杯’我算服了。”李老板象是忽然发现了林雯“这位是?”

乔桥本想说这是我爱人,转念又觉不妥,一时语塞。

“不用讲了,不用讲了。看这‘人头马’我就知道了。”

乔桥知道李老板误会了,乔桥比林雯大了整整四岁,而且林雯一直长得要比实际年龄小上七八岁。

“来我敬你们二位一杯!”

林雯端起杯沾了沾嘴唇,乔桥喝了一口,李老板一饮而进。

“李老板谢谢了,这里就不麻烦了。”乔桥喝完说。

“那好,那好。不打扰你们。”李老板又转头叫过一名服务员。“告诉后橱给这桌加两道菜,再告诉前台全单八折。”

“不用了。”乔桥说。

“我还等着你什么时候到我这当经理呢,你就甭客气。今天全当是我对你的勾引。”

不一会儿,整个大厅里的背景音乐由原来的美国乡村音乐变成了赵咏华的《最浪漫的事》:背靠着背坐在地毯上,听听音乐聊聊愿望;你希望我越来越温柔,我希望你放我在心上;你说想送我个浪漫的梦想,谢谢我带你找到天堂;哪怕用一辈子才能完成,只要我讲你记住不忘……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直到我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在音乐声中林雯不觉将自己的手伸向乔桥,乔桥接着、握紧。

“还要走吗?”林雯眼里一些晶莹的东西在闪动,声音近似于乞求。

乔桥全身战栗了一下,然后还是用力的点了点头。

林雯忽然之间用力地甩开乔桥的手,抓起自己的背包冲出了饭店。

乔桥望着林雯离去的背影,泪水模糊了双眼,他抓起桌上的酒杯准备一饮而进,手却在空中没了力,酒杯从乔桥的手中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十一

早上的阳光透过葡萄架又穿过窗子斑斓地撒在屋地里,院子里的野菊花的芬芳随着晨风飘满了一屋。乔桥从睡梦中醒来,被眼前的景致感动着。这是乔桥在一个月以前选中的房屋,三百元一个月,他租了四个月。

他从床边的烟盒里摸出一只香烟点上,将枕头斜倚在床头,半躺在上面。又一阵晨风吹进房间,他清醒了,整个儿又被悲凉所充满。

已经是十月三日,今天自己感觉自己身体还可以,就抓起自己的手机挂通了林雯的电话。乔桥说今天要带孩子小明出去,电话那边林雯很平静,告诉他一个小时以后可以到家里的楼下接。

他掐灭了烟头,起床洗漱。一个小时以后,乔桥来到了自己那样熟悉,现如今又有一种晃若隔世感觉的那栋楼的楼前。小明看见爸爸飞快地奔他跑来,乔桥弯腰抱住儿子,眼睛却望向林雯。林雯转身消失在楼洞里。

乔桥先带着孩子去了太石街商场。在商场的顶楼,乔桥对儿子说,喜欢什么就玩什么。小明十分的高兴,尽情地玩耍了起来。

这层楼溜冰场、电影院、乒乓球场、保龄球场、遥控船等应有尽有。整个这层楼大部分都是年轻的父母领着自己的孩子在玩耍。乔桥站在远处,眼睛跟随着儿子的身影,心中不免生出愧疚。孩子长到这般大了,自己作为父亲对得起这个称谓吗?

中午,乔桥带孩子去了必胜客。小明吃着皮萨喝着饮料,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问:“爸爸你真的不要我和妈妈了吗?”

乔桥闻听此言,猛的一愣。也是忽然之间他意识到,孩子已经十岁了,大了,懂事了。他用手摸着小明的头,无言以对。

“皮萨我可以不吃,我以后也不贪玩了,我好好学习,我一定认真地练琴,再不用你和妈妈操心,你别不要我们行吗?”小明忽闪着一对天真的大眼睛。

乔桥强忍了泪水。说:“小明可以做爸爸的朋友了。咱两拉钩,小明今后听妈妈的话。”

小明迷惑着伸出了自己的小手。

……

夜幕降临,秋夜的风里尽是凉意。乔桥将新买的一件长袖衣服给小明穿上。晚饭吃过,该送孩子回家了。他今日里买了许多东西,都是给林雯和孩子买的,其中包括林雯想了许多年的那件裘皮大衣。

乔桥领着孩子上了四楼,将买的五包东西放在了门口。。在微弱的光线下,他弯身深情地吻了一下小明的额头,又用自己的食指竖在自己的嘴前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他直起身敲了敲门,里边传出林雯的声音,他快速地跑到三四楼缓步台,躲到黑暗处。

门开了,屋里的灯光射在乔桥对面的墙面。灯光迟疑了一会儿,又重归于黑暗。乔桥分明嗅到了那熟悉的气息——那家的温暖的气息,两行热泪顺着他的面颊肆无忌惮地流淌下来。

十二

火车站的广场之上,人山人海。乔桥站在出站口的人群当中,手里高举着一块纸牌,上写“潘娅娅”。

潘娅娅的面容要比照片中憔悴了许多,并带有一些浮肿;但确是更加地真实,更加地楚楚动人。旁边那个瘦小的老太太一定就是潘娅娅的妈妈啦。乔桥迎了上去。

虽然网络之上乔桥与潘娅娅谈了许多,但现实当中初次见面也不免拘谨。潘娅娅伸出了手与乔桥的手轻轻的一握,旋即转身向乔桥介绍:“这是我的母亲。”“大婶,你好。”乔桥握了一下老太太那干瘦而冰冷的手。“我已经给你们订好了医院旁边的一家宾馆,一路上你们肯定辛苦了。”乔桥接过潘妈妈手中的行李说道。

……

几天以后,医院复查的结果出来了。血型和组织完全匹配吻合,也就是说乔桥可以把自己的肾脏移植给潘娅娅。

在即将进行手术的前一天下午,潘妈妈约了乔桥来到了医院附近的一个公园。秋日午后的阳光温暖可人。

“论年龄我应该是比你大上一代,咱们也是一直这样称呼的。我叫你孩子,你不会介意吧?”

乔桥摇了摇头。

“孩子,有一句话我一直想问你。不知你会不会介意。”潘妈妈探询的目光投向乔桥。

“大婶,你尽管问。”乔桥微笑着。

“至从娅娅跟我说起这档事,我一直都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明天就要手术了,我想知道。这样我心里会塌实一些。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的家人会同意吗?”

“换了我我也会这样想。这件事情我也一直想跟你说,只是娅娅一直都和你在一起,我也没有机会向你解释。我不想让娅娅知道这件事,至少是在她手术之前。我想让她带着一种轻松的心情去走上手术台。我是一个普通人,没什么崇高伟大什么的,我神经也很健全,也不想以此来达到什么个人目的。因为生活中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或者说就快没有意义了。”

潘妈妈用惊异的目光望着乔桥。

乔桥的眼神在秋日的阳光之中跟秋日里的天空一样高远而空旷。继续说道:“是的,我将不久于人世了。”乔桥忽然之间鼻子有些酸,但他忍住了。“我也有父母,有妻子、有孩子。我爱他们,正像您爱着您的娅娅。我这种病到了后期会瘫在床上,我不想连累他们。”乔桥又顿了顿。“至于说我献肾脏一事,一切都是机缘巧合。这是上苍的安排,一切的一切都没什么。”

潘妈妈的眼泪无声地流淌。说:“孩子。你就是我的孩子!无论娅娅的手术结果如何,大婶侍侯你。答应我!”

乔桥默默地点了点了头。

十三

乔桥请小黄吃饭。

见乔桥只倒了白开水。小黄说道:“刚拿了三十万还怎么抠门,你连口酒都不喝。这叫我怎么喝呀?”

“该怎么喝就怎么喝。酒你随便点,‘人头马’都行。”

“嘿,今天你可够大方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小黄继续调侃。

“是有一事相求。”

“算了算了,这酒不能喝。这酒还没落肚呢,事就出来了。”

“替我跟老板言语一声,这几天的工资我也不要了,我辞职了。”

“别别,这酒我喝,这事免了。开什么玩笑,事业正是如日中天,你玩急流永退啊?”

“还有一件事,明天我就要手术了。没事照看一下我。”

“桥哥你怎么了?”小黄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收起了笑容。

“我得了绝症,我将不久于人世。我离了婚,又不想让母亲知道。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姑娘,我了解了她的经历,她的善良,她得了肾病。我就忽发了捐肾的想法,没想到血液组织又匹配吻合。那个姑娘来到了这个城市,明天就要上手术台。”

“你又在构思小说?”小黄的脸上表情复杂。

“都是真的。”

“嫂子她不应该离开你。”小黄默默地端详着乔桥,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当她确认了眼前的事实以后,低声地说道。

“她并不知情,是我要这么做的。”

“谢谢你这时候找到我。”小黄有些哽咽,声音像是从夜空飘来。

“谢谢我给你麻烦?”乔桥笑了一下,想调节一下气氛。

小黄没有言语,只是默默地伸出手握住了乔桥的手。乔桥没有拒绝,他领会了一种柔情,心中升腾出一种神圣。

女性的温柔善良永远都是男人坚强的支柱。

……

十四

手术进行的相当顺利,一切当真是天意。一个多月后,潘娅娅没有出现任何的排斥反应,面上的浮肿已经退去,重又神情如故。照例的检查过后,医生兴奋地拿着记录着潘娅娅各项指标的报告,告诉潘娅娅:简直就是奇迹,这个肾脏就像是你自己的一样。过去医学史上记载肾脏移植后,接受者的最长存活记录只是十年。我现在敢断定,你打破这项记录只是时间问题。

潘娅娅已经在妈妈那里知道了乔桥所有的事情。她来到医院旁边的花店,买了上百枝的鲜花。花店里年轻的女老板又是惊奇,又是又是欢喜,殷勤地招呼着潘娅娅。临了让个男服务生捧了花,一路跟随着潘娅娅来到医院。

潘娅娅来到了乔桥的病房,乔桥的床铺铺叠地整整齐齐。旁边的病友告诉她乔桥昨天一早就出院了。

乔桥提前一个礼拜就订好了去杭州的火车票,他没有买飞机票是因为他想人生当中的这最后一次出行不必太过地匆忙。昨天出院就是为这次出行去做一些准备。他首先到了母亲那儿。

母亲说:“一个多月你去哪儿啦?林雯和小明也不来,真的忙,过节也应当过来呀!”

乔桥又是鼻子发酸,一段时间以来,乔桥总有这种感觉,看来自己毕竟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乔桥说:“我不是给您打过电话吗。我最近出差了,林雯也挺忙的,又要工作又要管孩子。”

母亲说:“那为什么他们两个没有来。这段时间只是你来电话,林雯我倒不挑,怎么小明也不问候奶奶。不怪俗话说‘孙子是狗,吃完就走。’”

乔桥笑了。说:“妈妈你真能编,人说是‘外甥是狗,吃完就走。’”

母亲赌气地说:“我不管什么孙子、外甥,不来看我就是没良心。”

乔桥解释:“今天他们也是非要来,可是小明明天考试。”

母亲说:“那你怎么来了?”

乔桥说:“我马上就要出差,过些天,小明考完试了,就让林雯带小明来看你。”

母亲这回笑了。说:“这还差不多。”

乔桥掏出了存有五万块钱的那张卡。说:“这是儿子挣的一笔钱,孝敬您的,今后喜欢什么就买吧。”

母亲说:“多少钱啊?”

乔桥答:“五万元。”

母亲连忙将卡递给乔桥说:“干什么这么多?我用不着,留着给小明将来念书用。”

乔桥板过母亲那双筋骨突出的手,将卡重新放回了母亲的手里。说:“他们也有,这是专孝敬你的,林雯也同意。”

母亲接过卡,又抓过儿子的手。说:“孩子,别太苦了自己。钱是没个够的,这身体可是禁不起折腾。”

乔桥站起身说:“肩膀最近还疼吗?我给你按按吧!”说着乔桥走到母亲的身后。看着母亲满头的白发,乔桥的眼前又是一阵模糊。心中默念:儿子不孝,要先走一步啦。

十五

乔桥去了一趟银行,将另一张卡消了户,还剩三千六百块钱。他在心中盘算了一下,先到一家超市买了一条“软中华”,又到一家宾馆开了房间。

他要给林雯写一封信。

亲爱的雯:

我想我是有资格这样称呼你的,你也是有资格承受我的称呼。

接到这封信时,我正在走向天堂。

之前在你我之间的一场风波,责任全是在我,但也需要你谅解,我也是情非得以。具体的细节我不想在这里多谈,小黄她清楚整个事情的前前后后。

在这分别的一段时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不在牵挂着你和我那亲爱的孩子。我即将离开这个世界,如果有什么牵挂的话就是你、孩子和我的母亲。

我还记得我们最初相识的那段时光,想起和你一起生活的日日夜夜,回忆之中全是你对我的千般好。

我心愧疚,没有实现我的诺言,我没有双手给你捧上我要给你的幸福生活。没有实现你的请求,我走在你的后面。今世欠你的,也只好下辈子再作偿还。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不要找我。将来告诉孩子,爸爸没有抛弃他。就告诉他,爸爸去远行了,爸爸永远祝福他。

笔端有前言万语也无法道尽我对你们的牵挂。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孩子、母亲拜托。

永远爱着你的乔桥

临出行的那天夜里,乔桥找到了小黄。将那封信和那张二十万的卡托付给了小黄。并叮嘱小黄,你也不要送我,这些东西等我走后再交给林雯。

十六

北方的十二月,气候干冷。除了松柏还残留着褪色的绿以外,其它的树木就只剩下枯枝在寒风之中摇摆。整个城市像蒙上了一层灰尘。

乔桥一夜不曾合眼,也许在这个世界他再不会有困意。从前他曾经给自己设计过死亡,无论是少年时设计的为国捐躯还是后来的寿终正寝,都是建立在大义凛然或是坦然的基础之上。现在这个基础坍塌掉了,他凛然不起来,也坦然不起来。

他早上出来得很早,他要将这最后的路延得长一些,再长一些。他一个人迎着北风走在大街上,任凭暴露在外的脸被风像刀割一样吹着。

火车站里虽较其它时间人少,但仍是熙熙攘攘。世界上来来往往的人们是不分昼夜的。

他找到了他的中学同学小李,小李引着乔桥从贵宾室走上了月台。又是在小李的帮助下提前登上了火车。

乔桥将大衣的衣领完全竖了起来,遮住了自己大半张脸。他的车厢近列车尾部,他躲在窗子的后面,了望着月台。

开始登车了,乘客们从候车室鱼贯而出。一时间,月台之上堆满了人。出行的人们簇拥着在登车,送站的在月台上通过车窗在跟自己送行的人依依惜别。

乘务员开始放下车厢的踏板,列车就要启动了。

忽然之间,从候车室里冲出了两个人,疯狂地向列车冲了过来。乔桥看清了,那是林雯和小黄。她们开始顺着列车,一节车厢一节车厢的搜寻。

随着一声长笛,列车开始向前滑动。在乔桥的车厢经过林雯身边的一瞬,林雯冲着列车的方向跪了下去,脸埋在了双手之中,双肩在寒风之中不停地颤抖。

列车冲出了城市,就奔驰在辽阔银白的旷野之上。乔桥脱下大衣,静静地坐在窗前。一轮红日正从东方冉冉升起,冬日的太阳虽没有夏日里的耀眼,但轻柔的阳光更显现了她的慈爱与温暖。地平线远端银白的大地被涂上了一层金辉,远处几处房屋的屋顶几缕炊烟在金色里缭绕升腾。乔桥忽然之间就想起了西湖,想起了那座断桥,现在就决非是夏季里看到的那座断桥了。

当世界离了尘世喧嚣,重归宁静以后,那就是仙境了吧。

十七

又是一年的清明。清晨,潘娅娅和母亲来到断桥上,将带来的玫瑰花瓣片片撒进西湖。花瓣随着水波轻轻地荡漾,朝阳温柔地撒进西湖粼粼的金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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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一声叹息点评:

断桥,又一个美丽而凄凉的爱情故事在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