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是一个孤独的人，当公司将我派往外地时，我除了有一份欢喜外还有一份兴奋。我终于可以逃脱这张熟悉的人际关系网了，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重新开始。从零开始，意味着付出，意味着流血流汗，我不怕，好象我生来就和陌生打交道，在陌生的领域里拼打出一片火热的天。

二十一岁那年，我来到了大西北一个边境城市。这个靠近俄罗斯的地方，充满了神奇与诱惑。我风尘仆仆赶来，迎我的就是一间不大的办公室，和五万元的启动资金。我准备花一周的时间打量这个城市，这是第三天。

大西北的夏季只有中午两个时辰的高温，早晚凉爽让人有更多充沛的精力处理事务。今天我开始转悠街道，人稀稀落落的，看起来从从容容，远没有城里人的苍桑与疲惫。习惯了一个人的旅行，包括事业的打拼，所以眼里多了几份留意。一个神色有点黯淡的女子引起了我的注意。她一个人，背着一个很重的旅行包，牛仔的，裤子是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裤脚很夸张地张开大喇叭状，上身白衬衣很宽松，里面藏着诱人的身体。仔细看她的脸，一缕长发遮盖了她半边，一张小樱嘴十分性感，眸子漆黑，大而亮。背着很重的旅行包缓缓向前，好象漫无目的。

我的眼睛象把利剑，揣测人时的光亮有一种灼伤感，曾经的女友这样评价我。我想她一定也感觉到了，她微微扬头朝我望了望，漆黑的眼睛射出同样的光，两道剑光在空中相碰，有种刺痛的感觉，咣当一声又回到自己的舞台。我习惯性点燃一根烟，烟雾升腾，掩盖了我心中的不安与烦躁。我稍愣片刻，她很傲气地甩了甩胳膊，加大步子风一般从我面前旋过。

“小娘们，挺拽的。”我死死地盯着那个背影，直至看不见。而后掐灭手中的烟，丢在地上，使劲地踩了几脚。再没心思探看什么，回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是租东家的，靠办公室右边的是一间待租的空房，我想等公司正常运转后一起租。

一个人的日子很自在，在东家吃了点饭填饱肚子就躺下了，耳朵里隐隐约约飘来女人的声音。

“老板，这间屋我租下了，月租500元，怎么样？”

有人想和我抢租那间房子？这高出我一百元的价格让老板心动。我真有点后悔自己的优柔寡断，没有全部租下来，让一个女人住在隔壁，给人的感觉特别别扭。我想冲出去搅乱这场生意，又怕失去男子汉应有的风度。

忍，忍忍，忍字头上一把刀，每当我冲动时就用这话劝慰自己。

夜很安静，今夜因多了个女人失去了安静。隔壁发出叮叮咚咚的响声，我的心象万只蚂蚁爬过，难过极了。一会儿是水流声，一会儿是歌声。我用棉签塞住耳朵，但声音极具穿透力，输入了我的脑海里，无端地蹦进了我心里。我诅咒着她，咬牙切齿地恨着她，把她描临成巫婆的样子，以解这份突来的仇恨。

异乡之夜本来就难眠，在不同声音的刺激下我通宵未眠。她的声音渐息的时候，天已大亮，我处于极度疲惫之中。

什么时候睡着的我不知道，房东喊我吃饭的时候，时针已指向午时。

“来了，坐下来吃吧。”东家一直很客气，让我很感动。正欲坐下，发现多了个女子，瀑布般的秀发柔顺地披下来，她抬眼朝我望了望，眼睛漆黑如墨。我发觉她竟是我昨天在街头遇见的女子。

正想说什么，东家告诉我：“这是新来的一位房客，大学生，暑假在大西北体炼生活。”

这餐饭我吃得很慢，虽然是细嚼慢咽，却没吃出什么滋味来，大脑也是一片空白。

“大伯大妈，我吃好了，谢谢您们了。”她起身走时，留给我一个分外靓丽的白色背影。

我爱孤独，我不是轻易可以被打动的人，那一刻象有人在平静的湖面投了粒石子，泛起层层涟漪。不可以，绝对不可以，瞧她昨晚一人自娱自乐的样子，一定是个轻浮的女孩。努力把她朝坏处想，偏偏现实给予有力的回击。她给人一种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感觉，眼睛透着黑幽清纯的光，全身洋溢着青春少女的蓬勃朝气。回忆就是想念，我为自己滋长的念头感到害怕。

饭后，我来到长满一排排白杨树的林荫道，白杨树茂盛的枝叶象撑开的一把把宽大的伞，把炙热的阳光挡在外面。我悠闲地走着，走到转弯处的一个渠道边，发现一个很熟悉的白色丽影。她做完扩胸运动，然后将腿放在水泥板上使劲压了压。抬头看见我，一楞，又是那道熟悉的光。

我的眼睛躲开了，我怕眼光碰撞的灼痛感，硬着头发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你好！”。

她用审视的眼光看了看我，好象我是跟踪她来的。

“别这样看我，这附近只有这么一条林荫道。”

她听我这样一说，反而笑了起来，露出一排很整洁很白净的牙齿。

“我俩挺有缘的，我才来这里，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竟两次遇见了你，还成了你的隔壁邻居。”她一双手很坦然地伸向了我，搞得我措手不及。

这是我第二次握住一个女人的手，她的手比起我前任女友的手要丰实滑腻的多。我握得并不紧，她的手从我的手中慢慢地滑出，我感觉到她手心带点湿润的潮热。

“你在这个城市里呆很久了吗？”　

“比你早来三天。”

她诧异地叫了一声“啊”，似乎不敢相信我们进入这个城市的时间竟相隔的如此近。

“你也是体炼生活？”

她的询问让我的笑很苍白，但我说的话还是一字一句地蹦进了她的耳朵，钻进了她的心里。

“别把我当成你一样的时代骄子，我高中毕业后就进入社会，三年有余了。”

她脸上依然挂着微笑，不是那种职业性的微笑，这笑容里包含着某种理解。我的心怦地象被什么敲打了一下，心律比平常快了一倍。我想压抑它膨胀所带来的连琐反应，不再看她的脸。

“能告诉我你来这里的目的吗？”追根剖底的女人是我最厌恶的，但她的问话反而安抚了我狂跳的心。

“准备了解一下这里的中草药行情，办个业务联系点。”

“太好了，我是学市场营销的，正愁找不到实习地方呢。”

她的一席话无形中把我俩拴在了一条线上。

“合作愉快！”她又一次将手伸向了我。

我没握她伸过来的手。我不喜欢自作主张的女生。

“怎么，不愿意合作？我想我可以帮你，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没有朋友人会很孤独的。”

她的眼睛好象穿透了我孤独的灵魂，她自信的口气与大胆的目光让我无法拒绝。

她是个绝对自信干练的女子，接下来的几天让我肯定了与她的合作是成功而愉快的。

她喜欢穿休闲型服装，与我的休闲系列浑然一体。淡淡的蓝，素净的白。

她陪我东奔西走搞市场调查，写出一份详尽的调查报告，这时我知道她的名字叫黄宇暄。调查报告用小楷字书写，小巧而秀气，整洁而明快，如同她人一样。她对各种中药材进行了等级分类，标出了各类药材分布的区域。对一些紧俏药材进行了着重说明，并对市场需求进行了预测。

我仔仔细细地看她写的调查报告，她站在我身后安静地象小猫。

“花了多长时间撰写的？”我的眼睛里揉进了些许怜惜。

“一个晚上。如果用电脑打印，看起来会舒服的多。”她的眼睛里有几根细细的红红的血丝，似乎沿着她的眼角爬进我的心里。

我的电脑还开着，屏幕上显示我写的《关于西北城市中药材市场的调查报告》。她坐下开始移动滚动条，一边改报告中的错字，一边指出报告里缺陷。我不得不承认她写的比我写的有价值的多。她查了很多有关资料。

我很少欣赏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人，但这个小女生的言行举止却给我强烈的震悍。她有一张稚气的脸却有一颗成熟的心。我觉得我的心在向她靠近，但我的脸上依然表现出一种冷淡。

俗话说的好“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和她在一起，真有这种感觉。她叫黄宇暄，我从来没叫过她的名，我怕一叫叫活了我的心。

接下来我们需要进入农户进行调查，主要是摸清她们采集药材的数量、质量、销路。路途遥远，走很远才能见到人，她从不叫苦叫累。白衬衣、牛仔裤、运动鞋将她的身材塑造的玲珑精致，她跑在前面，一边唱歌一边挥舞手臂时，给我很多遐想，时常望着她的背影走神，我发觉她不经意间已经闯入了我的心扉。

大西北的天很高远，地很辽阔，她百灵鸟一样的歌声飞扬起来，我听着，心跟着节拍吟唱，我不敢唱出声来，怕她象小鸟一样，被我略带苍伤的声音吓飞。我们的年龄相差不大，我们本来可以合唱同一首歌。

大约第十天的光景，她奇怪地蹦出一句：“喂，你不会这么长时间都不知道我名吧，每次都叫我哎，好象我没名没姓一样。”

她这一问让我尴尬极了，好象她猜出了我心底秘密似的。

“叫呀，叫出来给你一个奖励。”

“黄宇暄。”我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楚。她跑向前让我低下头，她的嘴轻轻地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我感到我整个脸滚烫滚烫的，心跳加快。

她顺手在路边扯了一根狗尾草，唱着：你也飘向我，我也也飘向你，湖上一阵风，送我们到一起……她边唱边旋转着身体，淡蓝色的连衣裙飘动，象一朵蓝色的云。我的心象被一阵清凉的风吹过，有种特别的欢喜。

我喜欢蓝色，蓝蓝的天蓝蓝的海藏着我的梦。而她再一次触动了我不敢拨动的情弦。

“叫我晓暄吧。”每次我哎字出口，她就一遍遍纠正着。终于有一天我脱离了哎字，习惯叫她晓暄了，她到我的屋子一天比一天勤便了。

夜里在粉红色的台灯下，晓暄总喜欢玩弄我带来的那只小狗熊。她总想知道我这么个大男人为何喜欢这个小玩具，这是我心底的秘密，我不会告诉她的。

她让我看她的眼睛，问我从她眼睛里看到了什么，我看到了她眼里跳跃的火苗，这是爱情的火苗。但我知道它只是短暂地燃烧，假期结束后就会熄灭。我不敢将火苗调到燃烧的极限，我怕再一次受到伤害。

这样的日子过得真快，白天我们走家窜户，晚上两人在我的住处整理资料。她灵动的兰花指轻快地敲击键盘，呈给我一篇篇整洁的卷面。她将不同的材料归类，放入我的文件夹中，那细心如同我请来的秘书。

一切完毕，她开始放音乐。刀郎的《二００二年第一场雪》是她百听不厌的歌。她说她喜欢听刀郎的歌，带点苍伤，但很大气。

她不知道我孤独时最常哼刀郎的歌。刀郎的每一首歌我都下载存入一个叫《封心》的文件夹，文件夹是设置密码的，那里面埋葬了我第一次爱情。

“明天我们哪里都不去了，我给你做一餐饭吧。”她的目光很温柔，一点灼痛感都没有。

“不会让我把锅碗瓢盒都购置来吧。”我说话有点象当家的。

“明天你就知道了。”她替我把案上的东西收拾好，乘我不注意，在我的脸上亲了一口，转身跑开了。

那吻热辣辣的，一直辣到了我心里，很刺激，让我欢喜让我痛。这一夜我没洗脸，我带着那个热吻入睡，睡得很香很甜。

早晨起来，她已经出门了。过了两个时辰的光景，她与房东嫂子兴高采烈地回来了，大包小包的，没有一只手空闲。我正准备帮她一把，她叫着“别弄脏你的衣服了，男士远庖厨。”

厨房里叮叮咚咚敲击着，我想进去找点活干。看她熟练的切菜动作，我想起了母亲。将来她一定属于贤妻良母型，不知道谁有福气娶她。

我退回到自己的房间，在《封心》里写了一篇日记《她是一阵风》：她是大草原的一阵风／清清凉凉地滑过我心尖／她一路欢歌而去／留下一个天使般的背影／她要走了／她留在了我心里／留入了我梦里。

“她只能留入我梦里”我喃喃低语，心隐隐作痛。如果她不是一个在校大学生，她会留在我身边吗？

“开餐了。”她愉快的声音呼唤着我，香味刺激着我的鼻子，我一路嗅着过去。她围着我调皮地笑着，“看看，猜猜，哪盘菜是我做的。”

“好丰富的佳肴，八菜一汤。”大家一起坐定，我一一品尝着，猜不出哪样菜是她做的。心想女孩子一般不会做荤，素菜应该是她做的。

我一说，她笑得前仆后仰，“喂，怎么这样小瞧我呀。”

房东嫂子笑着说：“这丫头就是调皮，你就告诉他这些菜都是你做的得了，免得他费神。”

她嘿嘿一笑，看着我。

等我说出一句“没想到你还有这手功夫。”她的嘴笑得弯成了月牙。

她把鱼肚子上的肉都夹给我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内心，她给每人都夹菜。

这餐饭我们都是敞开肚皮吃的，恨不得全部装进肚子，但还是剩了一些。吃完回到我的房间。

在我面前露了一手的她眼里满溢着柔情。她欲口欲言，她期待着我先开口。

我一直不擅长表达，很多事情**行动来完成。面对她，我却不敢行动。我说不出她期盼的一句话。

“还有三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难道你真的没有话对我说？”刚才还有说有笑的她眼晴里盛满了泪水。

我拿来纸巾轻轻地为她擦拭，心痛的要命。我多想搂她入怀中，让她的泪水在我温暖的怀抱里蒸化。但我不能，我背过身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晓暄的双手搭在了我肩上，她的身子因为抽泣而微微颤栗。

“别哭，晓暄，你还是个学生，正是求知欲望很强的时候，不要把感情带进校园。”

“不，我已经爱上了你，你的坚强你的执着你开拓的思维，正是大学生们所缺乏的。”

晓暄的泪打湿了我半个肩膀，我一动不动，听她流泪的哭诉。我不是木头人，虽然经历了一次感情的挫折，但依然向往着爱，尤其象晓暄这样优秀的女孩，错过就不会再有。我真想告诉她：“我也爱你，真的。”但理智又让我退让。

“晓暄，快离开这个偏僻的城市了，你应该高兴才对。这个假期你获得了不少知识，给我了不少帮助，我会记住你这个小妹妹的。”

“我不要做你的妹妹，我要做你的女朋友。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孤身一人，没有女朋友。”

“你真傻，没有女朋友，我一个大男人会带一只小狗熊走南闯北吗？小狗熊是她给我买的，我就是她的心里小狗熊。”这违背本心的话让我想起了逝去的爱情，现在我又将失去第二场爱情。

晓暄在我屋子里哭了一夜，我不敢对她有更多亲密的举动。她的难过她的不舍，一次次冲击着我的心房，我快崩溃了，但我必须坚守着自己那道脆弱的防线。

最后两天，我们去了她一直想去的大草原。大草原真如书上所描述的一样，遍地是牛马。夏季，正是马兰花开放的季节，我编了一个花篮戴在晓暄的头上，她一张青春的脸笑得特别灿烂。

“我想骑马。”她央求着我。老乡给我们一人牵了一匹马，她躲到了我背后。

“我怕，我要和你骑同一匹马。”我从她眸子里看见了一丝狡诘的笑容。

“来吧。”我把她抱上马背，然后很潇洒地跃了上去。我握紧缰绳带着她骑着骏马飞奔而去，她一次次发出快乐的惊叫声。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我放开喉咙第一次在大草原上引亢高歌。她娇小的身子依偎在我怀里，我能听见她幸福的心跳地。

我们唱刀郎的歌吧，我想你一定会。

《二零零二年第一场雪》《冲动的惩罚》《情人》……一首首歌在草原上放飞。男女生二重唱让快乐的我们象草原上的雄鹰，高傲地在天空中飞翔。

“大学毕业后我一定报名到新疆，我要把家安在新疆。”她幸福地憧憬着，对我笑着。而我不知道两年后的今天我会在地球的哪个方向。

快乐总是短暂的，离别的日子逼到眼前，晓轩要回学校了，她清亮的眸子里眼泪晶莹如珠。

“别哭了，宇暄，我们还会见面的。”

“真的吗？将来我们还会在此相逢。”

她问我，我也不知道问谁。

她哭得很伤心，我抑制着泪水下滑。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她一路走一路向后看。她的背影消失在我眼线的时候，我忍不住狂喊：“宇暄，我爱你！”不争气的眼泪流了下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