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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城逸事 第七章文方

发表于-2006年02月24日 早上8:55评论-0条

第七章

每年奶奶过生日,周文慧都精心给奶奶备办了一样礼物;而每一次,不光是奶奶都欣然地接受了她的礼物,就是当她在奶奶的寿筵上亮出生日礼物时,便都会受到四座的赞赏。今年呢?今年可不同于往年,今年可是奶奶的八十大寿!周文慧的爸爸、妈妈早就计划着今年要好好地为老寿星操办一番了,但周奶奶却不同意,她坚持还和往年一样,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周文慧当然知道爸爸、妈妈是绝对不会同意就那么简单地“吃顿团圆饭”的,她料定到时候他们肯定会有“大节目”的,因为她太了解她的爸爸、妈妈了。而既然爸爸、妈妈今年会有“大节目”,那她将要为奶奶备办的这件生日礼物,也一定得有新花样才行啊!为此,她早在几天前就寻思开了,并且也和方志鹏探讨了几次,但一直还没能拿定该挑选哪一方面的礼物为佳的主意。

周文慧今天陪奶奶逛街,主要的目的就是想再看一看,说不定机缘巧合,能让她物色到一样中意的呢!然而,祖孙俩沿着繁华的大马路接连逛了大大小小的几家商场(店),周文慧却还是没有相中有合她心意的东西。后来,她们来到了全市最大最豪华的商场——人民商场,在三楼的中老年旗袍廊里她终于盯上了一件她自认为再称心不过的送给奶奶的生日礼物——一件做工十分精致的、料子极为上乘的宝蓝缎子镶着枣红绣花边儿的短袖旗袍。据营业员介绍,这可是一件极其名贵的服饰,因为它不仅全部都是手工缝制的,而且还是出自北京的名家之手。说真的,这件旗袍,如果不把它当服饰看的话,怎么看都是一件极富中国传统特色的高雅而华美的工艺品。周文慧既已相中了它,便死活也要奶奶试穿一下。巧了,这件旗袍就如同量着周奶奶的身子做的一般,简直太合身不过了。不过,周奶奶却是以欣赏一件精美的工艺品的角度来欣赏它的,她感慨地喃喃道:

“美倒是美极了,可奶奶这一大把年纪穿它呀,可不俏死了!”

“哎,有钱难买老来俏嘛!”营业员笑嘻嘻地说道,“老年人就是要俏,愈俏就愈显得年轻,愈显得健康。”

“是啊,是啊。现在的老年人还怕不俏呢!”周文慧也赶紧说道,“奶奶,电视上看到老电影明星秦怡穿着漂亮的旗袍,您不是连声咂着嘴赞美吗?其实呀,秦怡奶奶的岁数跟您也差不多,而您的体态和韵味也绝对不会逊色于她,凭什么您就不该穿得俏一点呢?”

于是,周文慧欢欢喜喜地把这件名贵的“艺术品”买了下来,决定在奶奶八十大寿的那一天让奶奶“展示”出来。

正当祖孙俩满心舒畅地从三楼下到二楼的时候,忽见电梯口聚着一大堆人,显然是在围观着什么。向来好奇心就比一般人强些的周文慧,哪能错过,吩咐奶奶稍等她一下,便分开众人往里一看,登时楞住了,自己对自己说道:

“这不是小娟吗?”

原来,那些围观者可都是些好心人,他们正七嘴八舌地在向一个小女孩问这问那呢,而那个小女孩正是小娟。在好心的叔叔阿姨们的询问下,小娟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抽抽搭搭地回答着。周文慧乍一听,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和大人失散了。

在商场的明亮的灯光下,周文慧把小姑娘看得比几个小时前第一次看到她时更加清清楚楚的了。只见她穿着一身米黄色的短袖衫和短裤,光着的脚丫子上穿着一双也是米黄色的塑料凉鞋,露在外面的小胳膊小腿白嫩嫩的,胖乎乎的;而同样也是白白胖胖的脸蛋儿上,长着一付着实讨人喜欢的容颜。周文慧虽然和凌翀只见过两次面,而且都是那么的短暂,简直可以说只不过是打个照面而已,但由于凌翀的相貌和那位早已清晰地铭刻在她心里的那位恩公的相貌是那么的相像,简直就是同一个人似的,所以她对凌翀的长相自然是熟悉的和印象深刻的,而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的容貌,尤其是那付神态,她怎么瞧怎么都像凌翀(当然,只有脸型不大一般——爸爸清癯、略长,女儿的却是圆溜溜、胖乎乎的)。此外,更令周文慧两眼为之一亮的,是这位小姑娘竟然有一头乌黑柔亮的长发,这在同龄的孩子当中可是非常非常罕见的。虽然,几个小时前在凌家时她已经有所发觉,并且还抚摸过它,但那时候屋内光线不充足,再加上小姑娘的一头长发是盘在头顶上的;而此时,这一头漂亮的长发不仅放下了,而且还整整齐齐地梳成两条辫子,分别垂在胸前,辫梢还各用红绸条儿扎着一只蝴蝶结,非常好看。

周文慧眼前陡然闪现出近年来电视里热播着的琼瑶作品中的那个小主人公——小草。的确,眼前这个小女孩太像那个小草了,不夸张地说,活脱儿就是小草的化身!

“小娟,不哭,不哭。”周文慧分开众人,来到小姑娘跟前,柔声说道,“还认得阿姨吗?”

小娟停止了抽泣,用一种陡然遇到了亲人似的眼光欣喜地看着周文慧,点了点头。

“你怎么会在这里?”周文慧有点诧异地问道,“是谁带你来的?”

“爸爸。”小娟眨巴着眼睛回答道,“是爸爸带我来的。”

周文慧这时突然发觉小娟有着一对黑比白看上去要多得多的明亮的眸子,和她爸爸那付似乎毫无神彩的眼睛简直可成正比。

这时候,围观的人们见小女孩找着了亲人,便陆续散去了。周文慧亲切地抚摸着小娟的头,向走到她们身旁的奶奶介绍道:

“奶奶,她就是咱们的新邻居——小娟。”

“哟,果真是个招人疼的孩子!”周奶奶边打量着小娟,边咂着嘴赞道。小娟的模样儿确实是太可爱了,不要说是一向就很疼孩子的周奶奶,随便哪一个人见了她都会不由自主地发出这样的赞叹的。

就在这时,商场的广播里正在播着的一首旋律优美的曲子嘎然而止,随即一个圆润甜美的女音这样播报道:

“下面广播一则寻人启事:二十分钟前,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在本商场的二楼走失了,她的家长正着急地寻找着她。小女孩穿一身米黄色的短衣裤,一双和衣服同样颜色的塑料凉鞋,梳着两条垂在胸前的长辫子,辫梢还扎着两只红色的蝴蝶结。如有谁看到这个小女孩,请马上把她领到五楼播音室。谢谢。”

“你爸爸正在找你呢。”周文慧牵着小娟的手说,“走,阿姨陪你找爸爸去。”

“阿姨,爸爸在哪儿呢?”小娟问道,“咱们去哪儿找他呀?”

“爸爸在五楼等你。”周文慧一手牵着小娟的手,一手搀扶着奶奶,边上电梯边问道,“哎,小娟,告诉阿姨,你是怎么和爸爸走失的?”

“不知道。”小姑娘天真地说道,“我原来就是这样拉着爸爸的手——不,是爸爸这样拉着我的手的。可是,不知怎么的就看不见爸爸了。阿姨,爸爸找不着小娟一定也很着急吧?”

“那是自然的。”周奶奶爱怜地抚摸着小娟的脑袋,亲切地说道,“以后啊,如果再和爸爸走失了,你就赶紧去找那些穿制服的叔叔(她指了指不远处站着的两名保安),他们会帮你找到爸爸的,可千万不要自己到处乱跑。懂了吗?”

看着小娟很懂事似地点了点头,周奶奶提起她的一条辫子,一边轻轻地揉捏着,一边对她的孙女赞叹道:

“阿慧,瞧这孩子一头的长发长得多好啊!辫子也梳得好看极了。”

“是太奶奶给你梳的吗?”周文慧把玩着小娟的另一条辫子,问道。

因为王奶奶今天早上和小娟在一起,所以周文慧便认定是她老人家帮小娟梳的头,这本来是件顺理成章的事哩,但没想到小姑娘却摇着头这样回答道:

“不对,不对。辫子是爸爸梳的,还扎着这对漂亮的蝴蝶结。”

“啊?”这一声惊乎,几乎同时出自周家祖孙俩之口。的确,这可是大出她们意料之外的;她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凌翀竟然能给女儿梳出这么漂亮的一对辫子!这可是一门细活呀——一头长发梳得几乎看不到一根外露的碎发,辫子扎得不松不紧,齐整得无可挑剔。谁都能看得出,这手艺可不是短时间能练得出来的。周文慧暗暗对自己说:“我就梳不出这么漂亮的辫子。”

周文慧突然想起几个小时前她在凌家看到的两幅照片(遗像)的其中一幅,也就是小书桌上摆着的那一幅,虽然当时她没能看清楚影中人的容貌,但她却清楚地记着影中人也梳着这样两条垂在胸前的辫子。直觉告诉她,那个人肯定就是小娟的妈妈。一想到这里,爱怜之心由然而生,情不自禁地把小娟往自己身上搂了搂,而小娟也撒娇地依偎在她身上。

就在她们乘电梯上到四楼的时候,迎面碰上了匆匆而来的凌翀。很显然,这个当爸爸的是焦急万分地满商场找着女儿的(尽管他已经托商场通过播音的方式在帮他寻找了),因为此刻商场里开着冷气,温度顶多不会超过二十五摄氏度,而他却是满头大汗的。小娟一看到爸爸,就兴奋地大喊了一声,胖乎乎的小手从周文慧的掌中挣脱出来,一下子就往她爸爸的怀里扑了过去,而凌翀则是老早就张开了双臂迎着女儿的。父女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虽然才是小别半刻,但这付场面却给人以久别重缝的感觉。

目睹着凌家父女如此亲热的情景,不知为什么,周文慧竟然觉得鼻子一酸,两眼便随即潮湿了。是啊,这情景实在太感人了,不由得她不为之动情!她原来是想拉着奶奶悄悄离开的,但两条腿却不听使唤似地竟然连动也没动一下。

好一会儿,凌翀才松开女儿,对周家祖孙俩说道:

“太谢谢你们了!”

虽然只有这么几个字,但周文慧却能看得出他的态度是非常的诚恳,和上两回见到他时完全不同,甚至连眼光也好像不那么呆滞和浑浊了。另外,他的穿着也和前两回见到他时不大一样:上身是一件雪白的短袖衬衫,下面是一条深灰色的长布裤;虽然是极普通的衣裤,而且还显得颇旧了,但却是那么的干净、平整、穿在他身上更显得那么合适、得体。再看他的脚上,是一双黑色的皮凉鞋,虽然也已是半旧不新,但却一尘不染,而且还配着双灰色的袜子呢。除此之外,周文慧还发现他的头发一点也不像前两次看到他时那样蓬乱,分明是用心梳理过的,而且还是个“三七分”,显得很是精神。总而言之,此时此刻出现在她面前的凌翀,周身上下都透着一种整洁和精神,不知底里的人是绝对不会想像得出他是个刚刚从乡下来的清洁工!

“不用谢,这只是碰巧遇上的。”不知什么缘故,周文慧竟然有点不大自在,于是搭讪地说道,“你的女儿很漂亮,很可爱。”

“小娟,”凌翀似乎没有听到周文慧后面这句话,对女儿说道,“你呀,只顾着撒娇,还没谢谢阿姨呢。哦,还有老奶奶。”

“她是我奶奶。”周文慧赶忙介绍道,“奶奶,这位就是小娟的爸爸……”

“凌翀,对吧?”周奶奶笑吟吟地接口道。其实,用不着孙女介绍,她早就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只不过,眼前这个干净利索的中年人可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因为她印象中的凌翀可不是这付模样的——邋里邋遢、胡子拉茬的才是她印象中的那个劳改释放人员的形象。

凌翀微笑着向周奶奶点了下头,算是打了招呼。

“谢谢阿姨。”小娟此刻一张脸笑得像绽开的一朵花,真是可爱极了。她清脆地说道:“谢谢老奶奶。”

这时,广播里还在重播着那则寻人启事,凌翀赶忙对周家祖孙俩说道:

“我得赶紧去告诉他们小娟找着了,免得广播里播个没完。太谢谢你们了。小娟,咱们走吧。”

“阿姨再见。”小娟天真地分别向周文慧和周奶奶摆了摆手,“老奶奶再见。”

“小娟再见。”周文慧机械地挥了下手,但却站在原地不动,直到凌家父女俩的背影在她的视线里消失,才转过头来看看奶奶。她惊讶地发现,奶奶竟然也和她一样,木然地目送着凌家父女俩。她叫了一声:“奶奶!”

“哦。”周奶奶仿佛还没有完全回过神似的,“哦”了一声,两眼仍然盯着凌家父女俩背影消失的那个地方,口中却在喃喃自语,“这个凌翀啊,不容易哟!又当爹又当娘的,不容易哟!”

通过这样短暂的一次接触,周文慧也深深地感觉到了一点:凌翀对他的女儿可是十二分地疼爱的,并且他不仅尽到了做父亲的责任,而且还完全替代着母亲的责任。对一个男人来说,确实是不容易呀!于是,这位在她心里早已经是个富于传奇色彩的人物,此刻又悄然增添了一层难以用语言来表达的印象。

周家祖孙俩在回家的路上所聊的对象,多半是凌翀父女了;而通过闲聊,周文慧发觉奶奶不仅对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小娟有着良好的印象,甚至对凌翀也似乎已经颇有好感了。当然,周文慧心里明白,奶奶对凌翀的这种好感多半是建立在对他“又当爹又当娘”的同情或者怜悯的基础之上的。但不管怎么说,好感就是好感,不管它是建立在什么基础之上的,周奶奶对凌翀毕竟有了新的看法。不知为什么,周文慧对此感到无比的欣慰。

愈是对凌翀有好感,周文慧就愈是对罗小虎踹凌翀那一脚的野蛮行为愤愤不平。在她看来,无论罗小虎有多少借口或者按他的逻辑叫做理由吧,踹人家一脚都是不对的,都是野蛮的,甚至严重点说是违法的!为此,她可是窝着一肚子的气,下决心要为凌翀讨回一个公道。但这个公道该怎么个讨法呢?找罗小虎评理去?那是肯定的。不过,那愣头青肯认错吗?这一点,她心里可是没有谱,这不是说罗小虎是个一惯胡作非为和绝对不明事理的人,因为清风巷一带人人都知道他是个粗人,但更知道他是个最重义气和最爱打抱不平的人,如果把两者作一个对冲的话,无疑是褒大大过于贬的。这就是说,罗小虎其实还有很不错的一面的,只不过为了当年的所谓的毁目之仇,他对凌翀的一时无法原谅才会这样干出糊涂事来;但如果他能拿出他那一惯在人们印象中的那付度量来包容他的那个所谓的仇人的话,就肯定不会再有那种野蛮的行为发生了。其实,周文慧要找他理会的目的,并不是非得要他向凌翀当面认错不可,而是要说服他到此为止,不要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在回家的路上,周文慧忍不住把这个恼人的心事拿出来和奶奶交换意见。她坚决认为,对罗小虎的这种野蛮的行为绝对不可以姑息,因为这种野蛮行为不仅仅是对凌翀的欺侮和人生伤害,大一点地说简直就是目无法纪,就是违法行为,如果不立即加以扼制,只怕他当真会犯法的;而周奶奶的看法却不大一样,她认为,就算那一脚当真是罗小虎踹的,顶多也只能判他个鲁莽冒失,和违法的事儿根本沾不上边儿,用不着上纲上线。如果真要追究的话,也得由该管的人去管——王奶奶自会去找他的。

“依我看哪,”周奶奶用一种不容你不信服的口吻向孙女解释道,“凌翀才不会跟虎仔一般见识呢。对他,咱们虽然还不知底里,但从他对他女儿的疼爱这一层来看,他的确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他了,也就是说,那些年的改造使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了。而这样一个经历过大风大浪而焕然一新的人,能会因为挨了虎仔一脚而耿耿于怀吗?我看哪,这是个息事宁人的主,绝对不可能把这事告诉王奶奶的,而这事如果他不说出,那还追究什么呢?除非王奶奶从别的地方知道了而非要找虎仔理论不可。但大凡当事人不追究的事儿,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不是?奶奶觉得你还是不用操这份闲心的好。”

听奶奶夸凌翀,周文慧心里就是舒服,但要她就这样不管这件事,却是无论如何行不通的。

“不行!这事说什么也不能就这样了了。”她忿忿地这样嘟噜道,而后又问,“奶奶,依您看,王奶奶会怎样处理这件事?”

“我估摸着……”周奶奶稍一思索,说道,“给虎仔一个警告并教训他两句是免不了的,最多也就是拉着虎仔去向凌翀认个错。也不是什么伤着筋动着骨的大事,还能怎样?不过,虎仔当真踹了人家一脚了吗?”

“千真万确,我敢十二分地肯定!”周文慧可是不容分辩的口气,“奶奶,如果昨天晚上您亲耳听到那浑人所说的那些话,和亲眼看到那浑人的那付凶神恶煞般的模样,您就肯定不会对此产生一丁点儿怀疑的。这样好了:呆会儿咱们就找那愣头青当面锣对面鼓地问一问,您就相信了。”

“这又何必呢?”周奶奶可不大同意,她说,“你这不是叫做对质了吗?凭什么呢?咱们跟凌翀是什么关系,凭什么这样急火火地为他出头?要是有人这样问,你怎么回答?”

“怎么回答?”周文慧斩钉截铁地说道,“天下人管天下事,只要是不平的事,人人都管得了,还一定要讲什么关系吗?反正这事我是管定了,我相信王奶奶也一定会管的。咱们先不直接找那浑人对质也可以,从阿鹏口中也是一样能够得于落实的。对,就先去找阿鹏!”

无巧不巧,那个周文慧正念叨着要去找的人,在她话刚刚落音的时侯就让她们祖孙俩给撞上了。不,还不是一个,而是三个——谁都知道,“清风三侠”一向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平素一有闲工夫总是聚到了一块儿,今天是双休日,更是形影不离了。周家祖孙俩回到横街的时候,这三个伙伴骑着摩托车正好从清风巷里呼啸而出,一看到她们,三辆摩托立刻同时放缓了速度,并在她们跟前停了下来。

“阿慧,”方志鹏一脚踏在地上,但没让机车熄火。他先和周奶奶打过招呼后,便立即兴致勃勃地对他的女朋友道,“你回来得正好。上车,一块儿兜风去!”

“我才没那闲工夫呢!”周文慧没好气地说道。

“阿慧!”周奶奶悄悄扯了孙女一下,“怎么说话呢?”

“是啊。”方志鹏皱了下眉毛,不解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瞧你一脸的不高兴,是生谁的气呢?”

“生谁的气?”周文慧指着在一旁正瞪着她看的罗小虎说,“就生他的气!”

“好端端的,干吗生他的气呀?”高文龙笑嘻嘻地说道。

“他……”周文慧情绪激动地说道,“他今天踹了凌翀一脚!虎仔,你自己说,有没有这档子事?”

“有。”罗小虎一付满不在乎的样子,粗声粗气地回答道,“好汉子做事,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你这愣头青!”周奶奶登时来了气,“说你浑,你就是浑。鲁莽啊,虎仔!”

“哎呀呀!我当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呢,原来就为这事呀?”方志鹏突然笑了起来,说道,“阿慧,你当真就为这事生气呀?不就是虎仔踹了那小子一脚吗,有什么呀,犯得着么?”

“你别打哈哈好不好?”周文慧狠狠地瞪了她的男朋友一眼,“踹了人家一脚还有理了?难道……虎仔的行为不令人生气吗?”

“那也不该是你生气呀!”罗小虎双脚着地地骑在他的“本田仿古”上,两手交叉地放在胸前,样子傲慢但说话却故意阴阳怪气的,“你跟那姓凌的小子既不沾亲又不带故,我踹了他一脚你又生的哪门子气呀?再者说了,我虎仔的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虎仔是那种没事就想踹人一脚的人吗?这么多年来你见过我随便踹过人了吗?告诉你,我踹了那姓凌的小子一脚,可是师出有名的,是给那小子个见面礼,明白吗?”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油腔滑调的了?”周文慧反唇相机,“哈,还什么‘师出有名’,什么‘见面礼’的,纯粹是胡说八道!我告诉你,虎仔,这是野蛮行为,是可恶的,明白吗?”

“得了,得了。”方志鹏赶紧出来打圆场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还生那个闲气干什么呀?”

“还有你!还有阿龙!”周文慧可不买他的帐,严厉地说道,“你们为什么不拦着他?为什么?!难道你们就不懂得他这是对凌翀的人身攻击,是会触犯法律的吗?”

“没那么严重,没那么严重。”好一阵子没吭声的高文龙听他表妹这么说,赶忙解释道,“其实,虎仔他只不过是跟那小子闹着玩儿,根本不造成什么人身攻击,更谈不上触犯法律那么严重的事了。对吧,虎仔?”

高文龙的本意是想赶早收场,免得这个难缠的表妹在这里把这么点小事嚷得街坊四邻都听见,影响不好。岂知,周文慧还没搭腔呢,罗小虎就哇哇叫了起来。

“什么?老子跟他闹着玩儿?”这个莽汉,简直分不出清红皂白了,“老子看到他就恨得牙根痛,恨不得赏他一顿组合拳呢!哼哼,还闹着玩儿?真他妈笑话!”

“你……”周文慧气得脸色都青了,厉声道,“你越发蛮横无理了是不是?就没人制得住你了吗?等着吧,看王奶奶怎么收拾你。哼!”

“你别拿王奶奶来吓唬人!”罗小虎懊恼地叫了起来,“我和姓凌的纯属私人恩怨,用不着别人来管。再跟你说一遍吧,阿慧!我虎仔还是那句话,毁目之仇是非报不可的,但至于怎么个报法,哼哼,我心里有数,任何人都阻止不了我的!(他转对高文龙和方志鹏)哈,哥们!那小子够不够脓包,你们说?就这么丁点儿事,他居然也巴巴地向王奶奶告了状,真他妈……”

“你住口!”周文慧打断罗小虎的话,喝问道,“谁向王奶奶告状了?谁向王奶奶告状了?”

“那……”罗小虎一愣,“你又怎么知道我踹了他一脚?”

“偌大一个鞋印在人家腰间,不就是个很好的证据吗?”周文慧用左手在自己的后腰间比划了一下,愤愤地说道,“一个踩过红土的大鞋印。你看看你的脚上,不还沾着红土吗?我结合昨晚你嚷嚷的那些疯话,一猜便知道那是你的‘杰作’了。”

“嗬,”罗小虎阴阳怪气地叫了起来,“看不出咱们阿慧不但是个女达尔大尼央,而且还是个女福尔摩斯呢!”

“你少油嘴滑舌的好不好!”周文慧严肃地说道,“我老实告诉你,王奶奶也看到凌翀身上的那个鞋印了,而且我也听到她老人家一再追问那是怎么一回事儿,只不过凌翀不肯说出真相而已。你用你这个大脑壳想一想,如果凌翀向王奶奶告了状,王奶奶会不会马上找你?不会才怪呢!当然了,如果王奶奶昨晚也听到你所说的那些疯话的话,我相信,她老人家一看到凌翀身上的那个鞋印,一定也会马上想到是你的‘杰作’的。只可惜……你自己说,从早上到现在,王奶奶找过你了吗?”

“哎,看不出哦,”高文龙嘲笑道,“那姓凌的还真有点儿……‘骨气’呢!”

“看来,”罗小虎朝他的哥们做了个鬼脸,“这见面礼是轻了点。哈哈!”

“你别太得意了!”周文慧气呼呼地说,“我会把你的这一野蛮行为告诉王奶奶的。一定会的!”

“你尽管告诉去吧,就说往后啊,我虎仔给那姓凌的‘礼’还多着呢!”罗小虎满不在乎地说完,对他的哥们挥了一下手,“哥们,咱们开路罗!”

话未落音,他那部一直没有熄火的“本田仿古”就朝前冲了出去。周文慧又气又急地冲着罗小虎的背影喊道:

“你别太张狂了!你……”

“别生气,别生气。”方志鹏赶忙陪笑着劝道,“走,一块儿去‘望海楼’吃海鲜。我一定叫虎仔给你赔个不是。”

“我不去,更不稀罕那个浑人给我赔什么不是了!”周文慧义正言明地说道,“我倒是希望你们好好劝劝那愣头青,不能再这样胡作非为了。奶奶,咱们回家去!”

这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了。很明显,凌家父女俩还没有回来,因为他们家那扇连读者都已经很熟悉了的木板门此刻还关得严严实实的,门上那把崭新的铜锁在日照下格外的耀眼——这是周家祖孙俩走进清风巷后远远就看见了的。

如果没什么特殊情况,差不多每天的这个时候周家祖孙俩早就坐在餐桌旁了,有时甚至还已经用过了餐。今天确实是晚了点儿。王姨老早就把饭菜做好了,并且在周家祖孙俩还没碰上“清风三侠”之前就打了周文慧的手机,她是担心这祖孙俩一高兴就在外面吃了中饭而枉费了她的一番精心准备。

这顿饭,尽管王姨做的都是这祖孙俩平素最爱吃的菜,但周文慧却是吃得没滋没味的,因为她心里一直窝着气呢。

“虎仔这孩子可真够鲁莽呀!”王姨听了周家祖孙俩讲了在巷口碰上“清风三侠”的情景后,也颇为愤慨地说道,“早上阿慧在电话里和他发脾气,我还半信半疑的,还以为是闹了误会呢。这会儿他都亲口承认了,那就肯定没错了。也难怪阿慧生气,虎仔确实不应该这样。哼,还口口声声地嚷嚷着要报仇呢!都过去那么久的事了,还翻什么老帐呀!这样打着个死结,往后这邻里邻居的可怎么处哇!”

“可不是哩。”周奶奶很有同感,“都在一条巷子里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必呢。唉,虎仔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没度量呀,真没想到哟!”

“您别看他这样人高马大的,其实就只有这么点儿度量!”周文慧伸出一根小拇指,气愤地说道,“我看哪,他虽说文化程度不高,但也决非文盲之流,是不可能一点法制观念也没有的。他就是心胸太窄,老认为自己吃了天大的亏,总想着要从别人身上找补回来,所以一心一意地就想着报复凌翀。奶奶、王姨,像他这样的人可怕着呢!我担心,这才是个开头,如果不立即加以制止的话,凌翀的日子可怎么能过得安宁?真是太可气了,我得把这事告诉王奶奶,请她老人家尽快出面制止才行!”

其实,要不是考虑到王奶奶向来有午休的习惯(她午饭后总爱打个盹,不过最多也就个把小时),周文慧连饭都顾不上吃就去找她了。

饭后,周文慧照例回到自己的卧室午休。房间里的空调在她吃饭的时候王姨就已经上楼来为她打开了,她一进房间就觉得格外地凉爽。她决定先睡一会午觉再去找王奶奶。然而,由于心里头装着事,她竟和昨天中午一样迟迟无法入睡。这会儿,她对罗小虎的气恼虽然丝毫没有消退,但脑海里不断出现的却是凌翀父女的身影,无疑地,她对这对父女的牵挂还更多一些。说牵挂,其实一点都不为过。虽然,她只不过是今天才和这对父女认识的,但却已经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使得她心里头一直装着他们了。当然,这一层如果她能够自己作出解释的话,凌翀的长相和当年她的那位救命恩人酷似便是其原因之一,而小娟在她眼里固然是她有生以来所见到过的小女孩当中的最可爱的一个,她一出生就见不着妈妈的可怜的身世,应该才是更为重要的原因了。

这样一对已经在她心里占了一定份额的父女,她岂容罗小虎无端地找茬和肆意扰乱他们的生活!

牵挂、担忧和气恼,如此复杂的心情如同一台搅拌机似地在周文慧的心里反复地翻搅着,她怎么还能入睡呢?无疑地,今天这个午觉又得泡汤了。她抬手看了下腕表,时间早过了两点,料想这会儿王奶奶应该起床了,于是她决定这就找王奶奶去。当她跨出家门时,抬眼一看,凌家门上的那只铜锁还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呢。

“这父女俩怎么还没回家呀?”经过凌家门前时,周文慧一路走着一路自己对自己说道,“也难怪,刚刚进城哩,城里这么多热闹的地方对他们父女来说,可谓又陌生又好奇,不逛个一天半天的怎么会过瘾?只是……凌翀啊凌翀,在人民商场里‘丢’了一回女儿,该懂得攥紧女儿的小手不放了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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