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去了趟谢鲁山庄。
那趟旅程,颇有感悟。
山庄号称“中国四大名庄”之一,事实是否,不得而知。但他不愧有“山庄”的特性确实坐落在深山里。
那里离交通要道很远,有隐士的风范。路上,我浮想联翩,对山庄进行了一番风雅的想象:朱漆大门,古老幽深;花草盎然,满园生香;古木插云,森然雄壮。
可惜事实与想象之间总是大有距离。
到庄的时候,我真不敢相信,面前这东西竟然是一个大庄的正门,不大也罢了,竟小得离谱,一个正常成年人决不能伸开双手走进去;朱漆就更别说了,木门苍老剥落得不堪入目,在这里我怎么也不能发现一种叫“沧桑美”的东西。这就是一个堂堂大庄的门面么?
门的上方刻有“树人书屋”四字,倒让人立即肃然起敬。门的左边才刻“谢鲁山庄”四字。
匆匆入内,庄园阔大得与门极不相称,内里与表面的反差又让人吃了一惊。
甫一入庄,赫然挡道的是“折刘亭”,有一副对联,里面更有文字解释。至此,我才知道此庄是国民党陆军少将吕芋农所建。
这就让我诧异了。我本以为庄是在古代建成的呢,谁想到它的年代并不久远。
在这个纷扰的近现代竟也有抛弃红尘的风雅隐士?
我真正诧异了。
折柳亭,顾名思义,是用来送别的。想当年,吕少将在这里把手话别了多少故人呢?他们是出自真情还是客套做作呢?
昔人已逝,很多东西都埋进了历史的包袱中,留给后人的只有疑惑。
我带着疑惑向前走着。
这山转庄只是一座山!循路而上的我发现了这一事实。山庄是倚山而建的。人工与天然达成了某种协议,共同营造一种和谐的气氛。
这里虽说不上巧夺天工,但也大有别致。
折柳亭上去是“棠迎阁”,据说吕先生常在此处迎接客人。但现在吕先生已经远去不再,那时的情谊也早已不存了吧,至少已没人再谈论了。不变的唯有身旁的山。
沧海不变的山啊,你是否在看着呢,先是看吕先生的情,再看着现今的我,看着的时候一言不发。
呵,先不理这些,继续游山吧。
山路小而循环,一路亭阁不少。循路而上,有一名叫“眼镜塘”的地方,它是由两口像眼镜的池塘联合而成。
池里有荷花,只可惜全部都没有开,不过池水太过污浊了点。乍看之下,不禁为荷花叫屈,“卿本佳物,奈何水污”;转而又想到周敦颐的“出淤泥而不染”,不正是这一写照么?
其实,没有水的污染,又何来荷花的洁白?有时,清不自清,浊也不自浊。一切都在对比,同化,全是人的感知罢了。
我眼前的山也一样吧,没有吕芋农,它凭什么扬名于世?但没有山的本有之物,又何来吕芋农的巧思!
山啊山,吕芋农啊吕芋农,你们一是一还是合二为一了呢?
如果什么都是抑或什么都不是,那现在的我,处于山庄的我,又是什么?
多余的么?本不该来,又去向何处?
我更疑惑了。
我带着疑惑向前走着。
再走,便到了“树人堂”。这是吕先生书房所在,也是训示后辈的所在。
那些包含了父辈们殷殷情意的示词刻在墙上,刻在山中,更刻在人的心中。
希望,期望,盼望,一切尽在不言中。
山庄包容了吕芋农,也包容了吕芋农的爱子之心。
现在,八十多年后的今天,它显示给世人的是一种深沉的博大的爱。
这爱,包容古今,包容人畜,包容万物一切。
在“树人堂”,我感动着;呼呼风声,似乎也为这耸立古今的事物吹号。环视这古朴的堂屋,时间好像定在某个特定的瞬间。
一个影象在我心中高大起来。
当我步出树人堂,心头一阵轻松。
是的,轻松,树人堂太沉重,不是某人一时半会能理解得出韵味来的,更别说看透它。
有人在这里追求,也在这里失落。失落了,便是一种人性良知的沉沦。
堂屋太沉重了,我不得不加快脚步逃离。
在半山的左边,有一“棠荫阁”,里面刻有吕先生的功绩。
这当然不能是吕芋农自己所建!
太多的颂词可能装饰掩盖了一些东西,不管真伪,我们都不喜欢。
时间可以遮掩事实,遮掩美丑,更可以遮掩人性。遮掩人性,其实也是人的诡诈。
“棠荫阁”就是时间,改变很多,也见证很多。
也许,这山庄的保存,就是在见证“棠荫阁”。
我真的不得知了,到底是吕芋农创造了“棠荫阁”,还是“棠荫阁”创造了吕芋农?
历史在我们灼热的注视下并没有抖出真相。它已经死了,但我们活着;我们活着就得有活着的状态,不能跟陈旧的丑恶的东西计较太多。
但我们好像没有做到。我们反历史,我们反科学,我们反人类,我们自私,我们复杂。
太多的疑惑困扰我们。没有答案。
我带着疑惑向前走着。
接下来到“半山亭”。
这是一个遗憾的产物。吕芋农为没有完全建成全庄而建设它,表示遗憾。
它是中途的标志,吕先生为它遗憾。多少人又不为中途进退维谷而举步唯艰呢?无奈、怯弱全都无处可逃。
它也是迟暮的象征,一生风光或飘摇,到头来也没有留下多少东西。也许,一抔黄土就该感恩了。
吕芋农留下了“树人堂”,留下了“半山亭”,也留下了人们的精神归宿。
我们忙碌一生,又留过什么?
我几乎要流泪了,为自己,也为人性。
半山亭啊半山亭,你到底要什么样的开始和结束呢?
长亭复短亭,何处是归程?
再上山就什么也没有了,路越来越陡,很难走。山更幽了,林木遮天,游人不行。
我一个人徜徉于小道上,听流水淙淙,鸟鸣蝉噪,油然想起“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默”这一句诗。
但山会幽么?
再一走,到了书有“寻云别径”的柱门,旁边立有后辈建的“望鹤亭”。这里更幽深了。
站在高处,放眼四看,山庄的对面也是一座山,静静地,兀兀地,伫立在那里,没有什么动静。
没有什么动静!忽地,我恍然醒悟:山无所谓幽。山就是山,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都没有改变,没有喜忧。
变的只是人罢了。山的不可捉摸,更是人为。人噪,林也噪;人喧,山便幽。
山是山,人世喧嚣。一对比,就什么都突现,又什么都隐忍了。
山还是山。
人呵,到底是人,有情,有欲,有贪,有嗔,有痴,有恨,什么都有。到底什么没有呢?
如果什么都没有,太上忘情,那真是可以做老庄,做神人了,天人同存。但,可能么?
人还是人。
我快步向前走着。
注:谢鲁山庄,坐落于广西陆川县乌石镇一隅,中国四大私人山庄之一,为前国民党陆军少将吕芋农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所建,是一旅游胜地。
-全文完-
▷ 进入老彭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