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上文里我们已经提到周家夫妇这趟回来,除了给老太太做八十大寿之外,更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商务活动,那就是筹办一个大型超市。他们今天就是和市有关部门的领导约好上午见面的,因为一些前期工作周子豪的助理也就是那位全权代表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接下来的自然是周家夫妇亲自和有关部门面洽和拍板了。如果这次(当然不是指就在今天)洽谈成功的话,就意味着周家将拥有钟楼百货公司一至三层的总面积超过六千平方米的营业场所的使用权,而且使用的年限长达二十年之久。而周子豪一接手后,将立刻把它改造成一家港商独资的现代化的大型超市。
话既然扯到了这里,那就干脆顺便向读者交代一下这件事的进展过程吧,这样也好为我们正在叙述着的这个故事的持续做做铺垫,因为周家这个此刻可以说是八字还没一撇的大型超市,在后文里还将提到过。不过,为了避免文字冗长,我们尽量简明一些吧:周家夫妇同市里有关部门的领导经过了两轮或者三轮的商洽后,终于顺利地签下了“钟楼百货公司”的场地租赁合同,也就是说,周家夫妇在回乡后较短的时间内便拿下了那块十分合他们的意的经营场地。接下去,首先是百货公司在双方约定的时间内把场地清空,然后周家夫妇便可进场规划、装修。不难想象,这是一项规模颇为浩大的工程,而凡事都追求完美的周子豪决定由香港的一家资质高、经验足的装潢公司一条龙承办。当然,周家夫妇从此也将忙乎起来了。他们的计划是:用三到四个月的时间,完成包括经营场地的内外装修和员工的培训工作,力争在圣诞节前开业。好了,这段插笔就到此为止吧,我们还是回到故事中来吧。
差不多整个白天,周文慧的脑子里都在反反复复地想着这样一个问题:凌翀竟然是个爸爸所说的那种练家子!凌翀竟然身怀着连“清风三侠”都望尘莫及的武功!难道这是真的?她素来知道,爸爸交友甚广,在香港也交了几位武术界的朋友,而且据说还都是大师级的人物呢;他虽然不习武,但常和那几位武林名宿在一起切磋些养生健体之道,久而久之,自然对武学方面也有了一定程度的见识。基于这一原因,她对爸爸的眼力也就不抱任何怀疑的态度了。而既然爸爸没有看走眼,那么就意味着凌翀和她的恩公“老三”之间的距离(如果把这称之为距离的话)缩短了一大截,因为和“老三”一样,凌翀也是个习武之人,甚至还有可能就是当年“清风三侠”对“老三”的推断那样——身怀绝技的高人!
周文慧非常欣喜更非常感激爸爸的这一重大发现!
说真的,自从第一眼看到凌翀至今,周文慧虽然觉得他和她的恩公“老三”差不多可以用百分之百这个词儿来形容的相似,虽然王奶奶和爸爸都一致认为他是因为有某种隐情才会对她矢口否认他就是“老三”的,虽然爸爸还说他根本就是那种施恩而不图报的侠士等等。然而作为当事人的她,却在心里觉得除了一直困扰着她的那付眼神之外,凌翀和“老三”相比之下身上还缺少着点什么,但究竟缺少点什么呢,她也说不上,直到昨天晚上她还躺在床上琢磨了良久呢。今天早晨,爸爸的这一意外但却是重大的发现,一下子便使她醒悟过来了:原来,凌翀的身上所缺的正是这一样东西啊!现在,照爸爸的话说,这一道“栅栏”已经打开了,而在周文慧看来,简直可以说离“真相大白”仅一步之遥了!不过,在欣喜之余,她又有所困惑了,因为她又担心这一步之遥的“一步”并不那么容易迈过去,这完全是由于凌翀的矢口否认!
说到周文慧的困惑,这里必须顺便提一下还有一个对这件事也同样困惑过的人。她,就是王奶奶。
那天,王奶奶从周文慧口中得知凌翀和十年前在观音山上救过她的那位恩公“老三”长得是一模一样,尤其是分析了一下十年前凌翀确实有上观音山的时间之后,登时大感兴趣,尽管她还一度怀疑周文慧有可能会认错了人,或者至少会因为某种原因而认得不那么真切。不过,感兴趣归感兴趣,老人心里还是难免有些矛盾的:是该相信周文慧的眼力和记忆力呢,还是不用把它当回事,听听而已?周文慧那严肃认真的态度,曾使得她几乎完全倾向于前者,但一想到凌翀那令人大扫其兴的矢口否认,又很快为之动摇了,所以,她也困惑了。
当然,以十年来对周文慧的了解,这姑娘给她的印象,尽管好奇心特别的强,但仍不失为一个稳重和明事理的人,绝对不会由于心血来潮或意气用事而随便把这件事闹着玩,因为谁都知道,这件事对她们老周家来说可是一件大事啊!
“既然如此,不如当面问问阿翀吧!”在听了周文慧告诉她这件事的那天,她心里就产生了这样的冲动。尽管那天她劝周文慧对这件事只能“从长计议”,其实她心里比谁都急,甚至可以说比当事人周文慧还要急上好几倍——她恨不得马上就把这件事落实清楚!于是,她这样对自己说道:“对,开门见山地问。我相信,究竟有没有这档子事他都会跟我实说的,因为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根本犯不着遮遮掩掩的。至于他为什么对阿慧矢口否认,那只能说是另有原因了;反正,只要他对我实话实说,这个‘原因’也就不难找出了。”
于是,也就是在那天的晚上,在餐桌上,老人当真这样开门见山地问了出来。然而,令她大失所望的便是凌翀的一句反问:
“奶奶,您瞧我这付样子像是能在两名穷凶极恶的歹徒的刀口下救出人来的人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平静得让人看不出有一丝做作或是故弄玄虚的迹象,使得王奶奶不由得把本来还和周文慧的眼力以及记忆力尚成平衡的天平,一下子便倾向了凌翀这边。一种无法用语言表达得出的信赖,使得她对周文慧所说的话不是抱什么怀疑态度的问题,而是否认了。无疑地,凌翀和那位“老三”并无关系,也就是说,周文慧完全认错人了——当然,这里面是不排除凌翀跟周文慧印象中的那位“老三”长得确实有些相似之处,甚至还可能说的上是酷似,但也仅仅是如此而已。于是,由于这件事的突然出现而一度在老人心头激起的那一阵浪涛,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不过,为了不忍心让周文慧这么快就扫兴,就失望,她暂时还不想这么快就把她从凌翀口中落实到的实情告诉周文慧。
“过两天她奶奶做八十大寿,她爸爸、妈妈准定回来,”老人这样对自己说道,“到时再把这一实情告诉她的父母吧。我实在不忍心亲口对这孩子说出让她彻底失望的话来!”
虽然,凌翀并没有像对周文慧那样地矢口否认王奶奶的问话,但在老人看来,他的平静的神情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根本用不着矢口否认。于是,她悄悄地把这件事搁到了一边,甚至渐渐淡化了。而在周文慧这边,却是时时刻刻把这件事挂在心头的,尤其是今天早上听了爸爸说出的这一重大发现后,更是如同在一盆正在燃烧着的炭火上再被泼上一瓢油一样,其兴致不仅陡然大增,甚至可以说是上到了顶点!她巴不得马上就把爸爸的这一重大发现告诉王奶奶,好让她老人家也激动激动,也兴奋兴奋!于是,她一下班就急匆匆地往家赶,因为她和爸爸约定晚饭后就去拜访王奶奶。
在趋车进入清风巷的时候,她远远地看到凌翀一手提着一只装满衣物的大塑料桶,一手牵着女儿的手朝巷尾走去,小娟还不时朝她爸爸仰着头,显然这父女俩在边说着话呢。周文慧本来已经对这父女俩有着一种发自内心的好感了,此刻一看到他们的背影,不知怎的,心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舒坦。
而令她颇感遗憾的是,今晚爸爸很可能没法和她一道去拜访王奶奶了,因为据说有一个重要的应酬,很晚才能回家那是不消说的了。周文慧一点也不生爸爸妈妈的气,反而还觉得高兴呢,因为也知道爸爸妈妈这趟回来要办的那件大事,如果应酬的次数愈多,就说明其洽谈的进度愈顺利{商场上大大小小的应酬是难免的}而洽谈的进度愈顺利,当然就意味着爸爸设想已久的那个大型超市愈能早日开业,更意味着他们一家永远团聚的日子就愈早到来……
她饭都顾不上吃就来到了王奶奶家。其实,照王奶奶的话说,此刻她们离吃晚饭的时间还早着呢。原来,她今天吩咐吴嫂炖了一只大肥鸡,叫凌翀父女一块过来吃,而这父女俩刚刚提了一大桶脏衣裳去溪边洗了,得等他们洗完回来才开饭哩。
“我正打算吃过饭就过去看你爸爸妈妈呢。”见面后,王奶奶笑呵呵地这样说道,“今天白天奶奶去了你们家两趟都没见着他们,听说一回来就忙上了。怎么,找奶奶有事?”
“有一个重要的发现得赶快告诉您。”周文慧激动地说。
“重要的发现?快讲,快讲!”王奶奶可感兴趣了。
当老人听罢周文慧叙述了她爸爸今天早上是如何获此重大发现并且对此重大发现的令人惊讶和振奋的解释之后,其震惊的程度可是比周文慧乍一听到这一“新闻”的情形犹甚,因为她心头那已经平息了好几天了的浪涛一下子又被激得汹涌澎湃起来了!
“他、他身上有功夫?而且还非同一般?”老人惊讶地叫了起来,“真是难以置信!真是难以置信啊!”
“本来爸爸要亲自过来跟您说这事的,”周文慧心情仍显得很激动,“可是您知道的,他晚上有个应酬恐怕来不了啦,所以我先跟您说说。爸爸对这事可是非常重视的——就是凌翀长得和我的那位恩公‘老三’一模一样这事,再加上今天早上的这一重大发现,他认为凌翀这个人太值得他去‘琢磨’的了。”
如果这个“重大发现”是周文慧自己去观察来的或者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话,王奶奶心里肯定会在惊讶之后打上一个大问号的;然而这一现象是周子豪亲眼所见的呀!王奶奶素知周子豪是个阅历极为丰富之人,他所经过的世面和所见过的人,那是一般人无法比拟的。于是,她将信将疑了,只是对周子豪的眼力和见解相信的比重多一些。
“按说,”王奶奶皱着眉头喃喃道,“你爸爸的眼力和见解奶奶是不该有所怀疑的,只是……光从他轻松地拉一车重物的这一表象,就断定出他是个身怀功夫的人这一层,奶奶还真不敢全信。或许,这是因为奶奶是外行吧?但不管怎么说,你爸爸的这一发现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是非常重大的,咱
们当然得加以重视。你说对吧?”
“爸爸还说了,”周文慧用那种尽可能说服人的口吻说道,“一个人,就算他学了半辈子的花拳绣腿,也就是指学的那种中看不中用的拳脚什么的,都还算不上是个真正的练家子。而一个真正的练家子,是以内劲的修为为首要的,他一旦练到了某种程度后,身上就会有一种超乎常人的力道,根本用不着天天在拳脚上下功夫。凌翀极有可能就是这样的人,他没有像阿鹏他们那样天天去练拳,所以谁也看不出他是个有着很不错的功夫底子的人。奶奶,您说爸爸这样分析对吗?”
“对呀!”王奶奶一拍大腿,但这一声脱口而出的大叫可不是在回答周文慧所说的话的,而是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她紧接着说:“阿慧,说到他的内劲呀,倒让奶奶想起了一件事来了!说真的,要不是你现在过来告诉奶奶你爸爸的这一重要发现,这件事可要被奶奶忘掉了呢!”
“到底是什么事呀?”周文慧大感兴趣地问道,“奶奶,您快说来听听吧!”
“这事现在回想起来呀,和你爸爸今天早上所看到的这一现象可以说是非常的吻合。”王奶奶思索着说道,“那是四个多月前的事了。奶奶告诉你了,四个多月前奶奶在龙井镇上和阿翀相遇后,便和他们父女一起上小龙井村了。你知道那几公里的路我们是怎么过去的吗?是阿翀用一辆自行车,前面坐着小娟,后面载着奶奶过去的。如果那几公里路是和咱们城里的马路一样平坦的话,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但你知道吗,那可是一道由好几个小坡组成的大斜坡,也就是说,整条路那是在往山上延伸的;小龙井村就在半山腰上。在上一道又长又陡的斜坡时,奶奶看到,所有同样是上坡的骑单车的人,即使所骑的是辆空车,也都得停下来推着走。奶奶当时就叫阿翀停车,也要下来走的,但阿翀却叫奶奶您只管坐好了,就这样一车三人地蹬了上去。到了坡上,奶奶心疼地问他累不累,要不要歇歇?他笑了笑,回答说不累,并说用不着歇。从他的话音里,奶奶丝毫听不到像一般人做了剧烈的运动后那样的大喘气,简直就跟平时说话一个样。当时奶奶可纳闷儿了。阿慧,你也瞧得出的,奶奶这付老骨头架子少说也有百二、三十斤,阿翀本人也差不多有这个重量,再加上小娟,三个人加起来三百斤是跑不掉的,可他竟能这么轻松地蹬上了坡。现在,奶奶真是愈想愈觉得阿翀的身上确实有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力气。你是没看到,即令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把空车推到坡顶时也得喘做一团呢!当时,奶奶在惊讶之后忍不住问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脚力,可他只回答说是经常在山路上跑单车,练出来的。”
“无疑地,这就是爸爸说的那种‘内劲’了!”周文慧惊呼道。
“是呀!”王奶奶深有感触地说,“奶奶当时因为不懂得什么‘内劲外劲’的,所以也就相信了阿翀的话。现在听你这么一说呀,奶奶心里可豁然亮堂起来了:不错,阿翀身上确实有一股子像你爸爸说的那种非普通人能比的力道!阿慧啊,原先奶奶还以为自己是最了解阿翀的呢,可这一层……呵呵!看来,奶奶对阿翀了解得还不够多哟!”
“您不是曾经有好几年和他失去过联系吗?”周文慧宽慰老人道,“他身上的功夫很可能就是在那些年里练的——爸爸也是这样分析的。”
“对。”王奶奶若有所思地说,“这个可能性的确存在。”
“奶奶,”周文慧又说道,“爸爸还特别吩咐:这一最新发现咱们暂时先把它当作一个秘密,不必对外公开,待将来时机成熟了再说。爸爸认为凌翀是个颇为神秘的人物,他既然会对我矢口否认他就是‘老三’,肯定有他的不为外人所知的原因,或者说是一种隐情。基于这一原因,咱们不仅不要对外宣扬,更不能直接对凌翀本人道破,否则可能会造成彼此尴尬,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权哩。”
“明白了,这事咱们就先不要声张出去。”王奶奶当真害怕被别人听到似地,压低了声音补充道,“不管是对旁人还是对阿翀本人。”
“奶奶,”周文慧压仰不住内心的激动,“听了您和爸爸这么一说呀,我可真是巴不得一睹为快了!所谓眼见为实,我真想亲眼看一看凌翀拉着一车重物行走时到底怎么个和一般人不一样法。”
“哈,奶奶心里也挺痒痒的!”王奶奶神秘兮兮地说,“这么着吧:明儿一早,咱们在大榕树下会合,不动声色地仔细观察一下你爸爸所发现的那个……现象!”
全市最豪华的一座立体声影院今天开业,首场公演美国大片《空军一号》,罗小虎弄来了四张票,兴高采烈地请他的哥们连同周文慧一起前往观看。周文慧今天心情特别好,再加上这几天来罗小虎对凌翀的蛮横的态度已明显收敛,所以才答应和他们一起去。其实,观赏场面宏大、气势磅礴的美国大片也是周文慧的喜好之一。只不过,今晚因为心里有事,周文慧对这部大片的观赏热度比之往常可是减弱了许多。她的眼前,虽然是那惊心动魄的画面;耳畔,虽然是那震天动地的音效,但脑子里,却仍然在不停地回味着晚饭前和王奶奶谈的那些话。无疑地,王奶奶所提供的情况,简直就是对周子豪今天早上的那一重大发现的最具说服力的印证,而对周文慧来说,更是一种空前未有的振奋,以至于她的心情久久都不能平静,有几次差点要把爸爸的这一重大发现和王奶奶所回忆的那件颇为奇特的事告诉她的男朋友,告诉她的伙伴们,但每每在关键时刻,大脑又强迫她忍住了——她担心这三个伙伴的嘴巴没遮没拦的,一旦知道了这一秘密,保不齐会闹出些不尴不尬的事来!她巴不得把王奶奶所提供的这一最新消息告诉爸爸、妈妈,但晚饭后直到和“清风三侠”在电影院里呆着的这段时间里,爸爸妈妈都在外面应酬,使得她有些心急火燎的了。今晚这部美国大片她真的是看得没什么滋味。
好不容易捱到了剧终场散,接下去的什么宵夜啊,什么“ktv”啊,她全都谢绝了“清风三侠”的邀请,一心只想着赶快回家——她估计爸爸妈妈也该回到家里了。当然,这可大扫了那三个伙伴之兴了,特别是罗小虎,竟长吁短叹起来。还是方志鹏站出来为女朋友打圆场,说她今天身体有些不适,于是便先把她送回家来。
周文慧前脚刚进家门,周子豪夫妇后脚也到了,于是一家人又坐在客厅里品茗聊天起来。周文慧当然急巴巴地把她那憋了三个多小时的话向父母说了出来。偏巧在这个时候,王奶奶来了。周家夫妇赶忙起身迎出厅来。
“哎呀呀,老人家!”周子豪长长地伸出双手,握住王奶奶也同样伸给他的手,心情激荡地说,“太失礼了!太失礼了!今天白天我们都没在家,让您老人家白过来了两趟,真是过意不去啊!”
“说哪儿的话!你们是大忙人,而我是个闲人,没什么失礼不失礼的,也没什么过意不去的。”王奶奶笑呵呵地说,“听说你们回来,我就想过来看看哩。”
“理应我们去看望您老人家的。”丁淑华还是很过意不去地说,“刚才在回来的路上子豪还念叨着呢,我说现在有些晚了,怕影响您休息,干脆明天再过去吧。”
“这有什么两样?我过来看你们也是一样的。”王奶奶哈哈一笑,“再说了,这么大热的天,我也没那么早睡。”
“王奶奶的身子骨可是愈来愈显硬朗,精神头也是愈来愈显健旺呀!”周子豪笑着对老伴夸道,“八十有五的高龄了,难得呀!”
“托福,托福。”王奶奶笑眯了眼,“我呀,可没有你母亲那享福的命,成天价东走西颠的,这付老骨头架子也就练得不那么容易松散了。哈哈!”
“快厅上坐,快厅上坐。”丁淑华热情地让道。
大家回到客厅,王奶奶挨着周奶奶坐下,周子豪赶忙斟过一杯茶来,但王奶奶连连摆手道:
“这半年多来我晚上都不敢喝茶。也不知怎么染上的坏毛病,晚上一喝茶就睡不着觉,哈哈!你们喝吧。嗯,这里没有外人,咱们来谈谈阿翀这孩子吧。”
“阿慧刚刚跟我们讲了您回忆起来的那件事呢。”周子豪兴奋地说上了正题,“我也正高兴地对大家说:四个多月前您所发现的,和今天早上我所发现的,两者可是最好的印证!”
“是啊,是啊!我正是为这事来的。”王奶奶心情激动地说,“子豪,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照你的看法,阿翀当真是个正儿八经的练家子?”
“对,还不是一般的练家子。”周子豪呷了口茶,语气肯定地说,“如果我没有看走眼的话。”
“阿慧,”王奶奶对坐到她身边来的周文慧道,“奶奶年轻的时候在我们家乡也曾见过真正的练家子。那时候,胶东一带练武之风正盛,我老伴的一位堂叔就是远近闻名的练家子。那老爷子走过镖,设过馆,一双铁拳在胶东半岛堪称难逢对手。子豪啊,阿翀也属于这等的练家子吗?”
“他的拳脚如何,我没见过,还无法评判。”周子豪回答道,“不过,他身上有功夫我却敢百分之百地肯定。并且,我还可以断定他身上的那种内劲,绝非是三年五载就能练成的。也就是说,他的功夫底子,根基颇深——我今天早上的亲目所睹,已基本可以这样断定,再加上您的那个回忆,更是一大力证。王奶奶,我得出的结论是:凌翀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他其实就是我的恩公‘老三’呀!”周文慧激动无比地嚷嚷道,“事实已经是明摆着了,咱们干脆就认了他吧,爸爸?”
“怎么个认法?”周子豪饶有兴趣地问,“直截了当地对他说:凌翀,我们认定你就是我们的恩公‘老三’。这样妥吗?”
“当然不妥。”王奶奶接过话茬,“老实说,我也很希望他就是当年救过阿慧的那位‘老三’,并且这种心情一点也不亚于你们。那天,也就是阿慧告诉我阿翀长得和她的恩公简直可以说是一模一样的那天晚上,我就忍不住直接地问他了。你们知道,我这人心里是很难藏得住事的,特别是这样一件奇特的事,不马上落实清楚我这心头就像压着块大石头似地难受。不错,当时他就否认了;而我呢,自然也就相信他了。当然,我若能及时地回想起三个多月前那件颇为怪异的事来,或许当时还会刨根问底的,至少不会那么轻易相信他的否认。今天子豪的这一重大发现,可以说大大启发了我,但同时也使我深深地感觉到我对阿翀的了解实际上还很不够,或者换句话说,他可能还有很多事情是我不了解。
“可以这样说,我差不多有两个十年和他失去过联系。头一个十年,是他进少管所起一直到我去省一监探望他、也就差不多是七四年到八四年这一段;第二个十年呢,就是他在小龙井村生活的这十年了,即八八年至今。后面这个十年,据我所了解到的情况是:他差不多可以说是个纯正的农民,并且还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当然这是我在四个多月前才了解到的情况。前面那个十年,我和阿芳也了解到了一些情况,但很不具体,所以一直以来我们俩心里都存在着疑惑。比如说,有关档案里虽然记载着他是‘天王帮’的主犯之一,但都没有明确地指控他在那个犯罪团伙里究竟都干了些什么具体勾当;之所以判了他七年,完全是进少管所以前那些个事,外加一条‘屡犯’而已。他在那十年里头,究竟都干了些什么,我可真是不清楚了,想问,但又因为那都是过去了的事,他自己不说,咱们自然不便问,所以也就没问了。总之,我对阿翀的了解真的还很不够。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在究竟是不是阿慧的恩公‘老三’的这个问题上,他的否认即使是撒谎,或者说是有意隐瞒吧,那也是善意的。而既然是一种善意的欺骗或隐瞒,那就一定是有他的道理的——咱们就当他是阿慧的恩公‘老三’吧。他有隐情,不愿意承认,或者说暂时还不愿意让人知道他就是‘老三’,咱们可也没办法强迫他承认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权不是?”
“王奶奶说得太对了!”丁淑华连连点头,表示非常赞同,随即对女儿道,“阿慧,听明白了没有?王奶奶分析得多有道理呀!愈是处在这样的情况下,愈是不能冲动,更不可意气用事。你呀,得多动动脑子,不要心里一激动就瞎嚷嚷起来。”
“人家不就是心里着急嘛!”周文慧嘟着嘴说。
“你心里着急,爸爸妈妈心里何尝不急呀!”周子豪语重心长地对女儿道,“你的心情爸爸妈妈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可爸爸妈妈的心情你能理解吗?其实,我们的心情一点都不亚于你!还有你奶奶,你也看见了的,她老人家是天天地烧香念佛,天天地在为咱们的那位恩公祈福。可以说,咱们一家大小的报恩之心是同样的热烈和迫切的,无奈人海茫茫,恩公的踪迹咱们确实无从找寻呀!现在好了,老天爷终于被咱们一家人的恳切的报恩之心感动了,不但把咱们的恩公送到了咱们跟前,而且还成了咱们的近邻。这对咱们家来说,是喜讯,是福音,因为老天爷赐给咱们的报恩机会啦!
“说老实话,如果你那天喊出‘老三’这两个字后,并对他说出你就是十年前在观音山上蒙他所救的那个少女的时候,而他一点都不否认、一下子就以恩公的身份自居的话,我倒是有所疑虑了,不仅会怀疑你的眼光和记忆力,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老三’,而且还会担心你纯粹是一时的冲动,更担心因此铸成大错而对不起真正的恩公。然而,他否认了,而且是如你所说地矢口否认!也正是因为他的矢口否认,才会引起我的特别注意和重视,尤其是昨晚听了你讲的关于他的身世的故事,我更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很不寻常的人物,一个跟咱们的恩公有着千丝万缕的人物来加以猜想了。今天早上一看到他,特别是看出了他有很不错的功夫底子的那一刻,我差不多可以说是不再有任何疑义地肯定了你的眼力和记忆力,再加上王奶奶的这一力证,更加深了我的如此肯定。
“好了,现在摆在咱们面前的问题是:咱们受恩的一方已经找着并认出了恩公,恨不得厚报他当年的相救之恩,以了却十年来咱们全家的一桩心愿;然而施恩的一方却不知是因为有他自身的原因——隐情——而矢口否认呢,还是完全出自侠义的心肠施恩而绝不图报,或者两者皆有之,反正是明显地在极力地回避着这件事。这样,咱们就暂时陷入了报恩无门的境地。也就是说,咱们要真正完成报恩的心愿,显然还需要一些时日,操之过急不仅无济于事,反面会使双方都出现尴尬,这可就有违咱们的本意了不是?基于这一原因,阿慧啊,咱们目前只能悄悄地把凌翀当成咱们的恩公看待,在时机成熟之前,不但不能再对他提起这档子事,更不能如你所说的那样逼迫他接受咱们的报答,当然也不能把这件属于咱们和他之间的秘密对外宣扬出去,因为咱们已经分析过了,这里面极可能牵涉到他个人的隐私。”
周子豪的这一见解和建议,立即取得了他的家人们连同王奶奶的一致赞同。接下来,他们又闲拉了一会儿家常,王奶奶看看时候确是不早了,便起身告辞。周文慧跟着爸爸妈妈把老人一直送出大门,但她没有马上返身回屋,而是呆呆地站在大门口,乍一看,像似在目送着王奶奶远去的背影,实际上两眼却是盯着凌家那扇掩着的木板门看的,虽然相距着十几步远,但她却隐约看到了从门缝里射出来的灯光。
“这么晚了,小娟该睡着了吧?”这是周文慧脑子里闪过的念头,“干了一天的活,他也该歇下了吧?”
对周文慧来说,这一夜又将是漫长的,难熬的。今天的两重收获——对她来说甚至可以说是巨大的收获——即爸爸的重大发现和王奶奶的发人深省的回忆,真是令她又惊讶,又振奋。我们已经说过了,差不多整个白天她都沉浸在这种情绪的氛围之中,而晚间的一场美国大片丝毫没有把这样的氛围冲淡。她的心情是无比的激动,脑子里更是亢奋到了极点,因而导致她又无法像往常那样顺利地进入梦乡了。
“我得把这一切记录下来!”突然,一个想法占据了她的整个大脑,“用写日记的形式把这一切都记录下来,并且尽量不要漏掉每一个细节,以便为将来真正认了恩公后留下一段最美好的回忆!从哪儿开始呢?当然是从和凌翀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开始,当然还包括小娟。对我来说,这件事真是太重要了,我必须一一把它们全部记录下来,而且还必须是按着顺序的!”
在中专毕业以前,周文慧一直保持着写日记的习惯,从小学起至中专毕业,她所写的日记已经有十几本了,厚厚的叠起来都有她的书桌的一半高了。参加工作后乃至上了电大,不知是因为边工作边学习导致时间较紧、压力较重再加上处男朋友把不多的业余时间也占去了呢,还是由于彻底地结束了单纯的学生时代,她把写日记的笔撂下了,把沉甸甸的笔记本合上了,一搁就是好几年工夫。此刻忽然来潮的心血,使她一下子又对写日记这一阔别了数载的爱好重新唤醒了起来,于是她又翻开了日记本,又提起了笔,振作起了精神,开始边回忆着和凌家父女第一次见面至今所发生的事情,边把它们按着顺序写了下来。当然,既然是写日记,她可没忘了标明每件事发生的日期。她就这样写啊写啊,愈写愈多,愈写愈来劲儿,以至过了半夜竟还没有一点儿睡意。因为,那些事情都是我们已经叙述过了的,这里就不再重复了;我们就借助她写到今天的最后一篇日记来结束本章吧:
“……说真的,我根本不懂得一个如爸爸所说的真正的练家子的人是什么样子,或者说和普通的人有什么样的区别的。在我的印象中,‘清风三侠’都有至少十年的‘武龄’了,虽然都还称不上是武林高手,但起码可以说不是等闲之辈,或者说已经不是普通的人了吧?然而,照爸爸所说的,他们和凌翀相比却还要差那么老大一截呢!如果是真的,就功夫而言,凌翀无疑要比他们强多了!难道说,凌翀真是武侠书中所描写的那种深藏不露的高人吗?从爸爸的发现和王奶奶的回忆来判断,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可他为什么要‘深藏不露’呢?为什么要矢口否认他就是我的恩公‘老三’呢?难道真是爸爸说的那样那是出于某种原因——‘隐情’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并且都有权保留自己的隐私;他之所以‘深藏不露’,肯定自有他的道理,那也正是他的隐私;按理,这样的隐私权谁也不可以‘侵犯’的——侵犯别人的隐私权,那可是不道德的行为!不过,爸爸说得对,出于强烈而诚挚的报恩之心,我们渴望揭开他的某一层神秘的面纱,其动机是纯属善意的,绝对没有半点任意侵犯他人隐私权的意图!对我们家来说,凌翀身上有没有功夫那可太重要了,因为那是决定他是不是我的恩公的依据呀!当年在观音洞里的那场凶险无比的搏斗,那两个歹徒的个头都比‘老三’高大不说,更可怕的是他们手里都有利刃,并且都是一付穷凶极恶地拼命的架势。‘老三’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把那两名歹徒制服,如果没有一付超群的好身手是绝对做不到的——这一点爸爸和‘清风三侠’的观点可是一致的。
“在我看来,本来罩在凌翀身上的那一层神秘的色彩,在爸爸看出他是个练家子和王奶奶所提供的有力的佐证之后,它顿时显得倍加浓厚了!而同样浓厚的好奇心,趋使着我迫不及待地想去亲眼观察他那有异常人的现象,去看一看他是不是真如爸爸和王奶奶所描述的那么‘神’。当然,我绝对不是怀疑他们(尤其是爸爸)的眼力,而是本着‘眼见为实’的心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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