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顾觉得自己是不合格的老公。真的，这十多年，妻子桂香生活得很不容易：又要照顾沟里的农活，又要抽工夫跑到镇上料理他和文佳的生活。文佳今年秋季去m中学读高一了，她的生活节奏才放慢了半拍。有同事曾劝过他们，乡下的土地大可没必要再种下去了，不如来镇上摆个摊儿，做个小本生意。

如今虽说胡主[xi]、温总理念及农民劳苦，免除了农业税，可土地里是挖不出金娃娃的，除了种子、肥料、农药等成本，粮食是卖不上几个钱的，不亏本实乃万幸，再说劳动力是全给赔进去了。老顾教了20年的书，虽然一个月的工钱只有可怜的八百多元，但还可以勉强过日。不过，桂香自有她的算盘：狮子镇的生意不好做，农产品再说不值钱，总要用钱去买。粮油、米面、瓜菜，什么都要钱，自己土地上种出来的，还不觉得；而且自产自销，不用施农药，或者说尽可能少用农药，吃了也放心。这颇有些自圆其说，是最下等的选择。

“我们这种家庭，能够省下一个钱是一个，千万别去和别人比！”桂香拿这话教育老顾，他就只有乖乖地当听众，她唠叨说，“谁叫你当时不长眼睛，找个农村人，活该倒霉？”

“菩萨还没打算送你到人间，与什么样人结婚，就早已经配备好了的！”老顾好久才冒出这么一句话。

“别油腔滑调，哪儿都有饭吃？”女人一说话，就认真，不可吐真情。他是吃过这方面教训的；事后，她又有了唠叨的把柄。

老顾只在心里感叹，错的是命，这话是真理。什么扼住命运的咽喉，做自己的主人，知识改变命运，等等，全是欺哄小孩子的玩意儿。命运才能决定命运。

过去他对斤斤计较认识不深，只要每一回陪妻子上街买东西，就会加强对经济学印象。下层人民如何爱惜钱，他只在《麦琪的礼物》和《我的叔叔于勒》中了解到，德拉掂斤拨俩，菲利普妻子在价钱上计较半天，他觉得这世上的生活比书上还要真实逼真得多，桂香唱主角，而导演竟然是他这个大笨蛋顾延久。因为，他挣不上大钱，才让老婆落个“吝啬妇女”恶名。金钱并非万能，没有金钱那是万万不能。

桂香才三十四岁，好象特别显老，女人爱美的的天性被沉重生活弄得荡然无存。她模样还算好看。只有一米五八，这在四合沟算是一个身材高挑儿的女人了。身体单薄，瘦脸，一双漫不经心的眼睛，鼻子稍微大了一些，殷红的嘴唇略厚，似乎是常闭着的，嘴角时时现出笑意，带黄的皮肤不失一层淡白，这使她有两分皱纹的宽阔的额头经常紧锁定一样，留着短发。结婚15年了，用她的话来形容：新衣服没添置十套，从没穿过一百五十元一件的衣服，好不容易下决心买进屋的一套新衣，也不过是常与箱子相伴。甚至她当新娘时衣服现在还偶尔翻出来穿上。衣服是陈旧了些，可干净整洁，就是于农忙，两三天都要换洗一次。她有一句口头禅，“人穷水不穷。”老顾在清洁卫生上拖泥带水的脾气常受她的教训。

女人真是奇怪，不是笑脸就是生气。她一发脾气，就拿自己的健康、身体做代价。老顾多少算是半个知识分子，而她是一个初中毕业生。孔夫子说得好：唯小人女人难养也。他有时不得不委屈自己，忍气吞声。

桂香刚跨进三十岁女人行列，就总喊叫膝关节疼痛，有时手脚还脬肿，这对于一个女人的健康是的确亮出了黄牌。她是四合沟最忙碌的女人，狮子中学教师夫人中最累的女人。她没有闲暇工夫认真地享受过生活。农村忙月自然是起早贪黑，肩挑背磨；农活只需往前赶，绝对不许落后。沟里人说她有农活就睡不着觉，很怪她为啥不等到顾老师放假才开始忙碌。她是那么地要强，有山靠山，无山自山。别的女人，男人外出打工，做十多个人土地，不是活得精彩？我况且有老顾打帮手，又只干了五个人土地，同样能活！

冬天、正二月，她就来镇上给顾延久父女俩作“佣人”，给老顾当生活老师。平时针线不离手：织毛衣，赶制鞋子、鞋垫，有时还帮着别人做这些细致活儿，从不要报酬，只要一个“谢”字了得。狮子中学，夫妻都是教师的，她不去比，也从未想过作比较，那是两重天；而有的“夫人”没任何职业，整天坐茶馆，打牌，没干过一天粗笨的农活，好不潇洒。可她与赌场无缘分，如同她那窝囊的夫君。

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女人每月不方便那几天，生理上痛苦是有增无减：食欲不振，全身疲软得要命，小肚子地带剧烈疼痛，骨头骨节像是散了架，肌肉松驰得要垮掉，尤其是脚懒得走动，腿肚子上肉仿佛有人用刀割去了一大块。这比患上一场重病对人打击还严重。顾延久回沟里的时间有限，给她是帮不上忙的。男人在家，不舒服的地带，他可以用手揉一揉，摸一摸，还挺管用的。家务、农活不能拖落，猪饲料没人料理，吃水需要挑，脏衣服非洗不可，于是就在一日三餐上打折扣，来个二五八吃两顿，有时一天干脆不冒烟火。她实在撑不下去了，就在床上睡个天昏地暗。如果有人说她躺倒床上舒适，真会享受生活，那是浪漫主义诗人的天才想象。不睡不行，睡久了，浑身不自在，这时她就如同一块豆腐，稍微碰撞，或是翻过身子，仿佛就会弄成碎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