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凌翀心里热乎乎的。当下,他请王奶奶上车,把她载到家里来。我们已经知道了,王奶奶家有个不算小的院子,这里的人都习惯把这种院子叫做天井。院门是两扇开的,足可以通过一辆板车,三轮车就更不在话下了。王奶奶在今天上午兜风的时候就叮嘱过凌翀,这里就是他的停车场,即每晚收工时车子都要停在这里过夜,若遇上雨天,可以用一块大塑料布把车子罩住。
他们刚到大门口下车,小娟就从厅上连蹦带跳地跑了过来,喊了两声“爸爸”后便一头扎在爸爸怀里撒起娇来。凌翀紧紧地搂着女儿,想到刚才被“清风三侠”的那一番羞辱,心里不由得一阵酸楚。不过,这只是瞬间的感觉而已,他的脸即刻又开朗起来了。
“有没有在太奶奶这儿淘气呀?”他笑嘻嘻地问女儿道。
“没有,在看电视呢。”小娟天真地说,“爸爸,刚才的电视可好看了,都在唱歌,而且唱的都是你最爱听的歌。”
“是吗?”凌翀把女儿抱起来坐在车座上,而后把车推进院子里来,边走边问,“那么,肯定也是小娟最爱听的了?”
“哎呀,可了不得!”吴嫂走过来冲着凌翀嚷嚷道,“我可怎么也没想到这孩子竟然会唱这么多首歌。真是了不得呀!”
“她就喜欢瞎哼哼。”凌翀笑着说,一边把车停好,并抱下女儿。
“不对,不对。”吴嫂十分认真地说,“她可不是什么瞎哼哼!她唱得可认真了,一字一句都是那么的清楚,那么的好听。我敢说,电视里那些孩子还不定就唱得比她好呢!她太奶奶可是都听得发了呆,是吧,王奶奶?”
“是啊,是啊!”王奶奶欣喜地对凌翀道,“奶奶可真的不知道咱们小娟会唱这么多的老歌,而且都能唱得那么好!都是你教的吧,阿翀?”
“我闲来没事,就随便教教她。”凌翀笑了笑,说道,“这孩子就喜欢唱唱歌什么的,这点像她妈妈。”
“她妈妈也喜欢唱歌?”王奶奶和吴嫂异口同声地问道。
“是啊,很喜欢唱歌,而且唱得挺好的;我们闲着的时候总是唱唱歌。”凌翀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有些沉重,但马上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笑道,“小娟五岁上,我就开始教她唱歌,只不过我没学过音乐,不懂得乐理,只是胡乱教教而已,奶奶、吴嫂,你们可别见笑。”
“哪能呢!”吴嫂抢着说,“一个小孩子(学龄前)能把这些老歌唱得这么好,我吴嫂平生还是头一次听到。照我说嘛,王奶奶,阿翀,咱们小娟就该往这方面培养,只要打现在起就好好培养她,我敢肯定,她将来一定有大出息的!”
“我一定会重视的。这么好的苗苗,不好好培养岂不可惜了!”王奶奶深有同感地点点头,随即又说,“不过,吴嫂啊,咱们可别把说话当晚饭了呀。快下饺子去,这父女俩肯定都饿了。”
“水一直开着呢,马上就好!”吴嫂边应着边返回厨房。
第一锅出来,王奶奶就吩咐吴嫂先盛了一大海碗,趁热赶紧给周奶奶送过去,她告诉凌翀,周奶奶可喜欢吃她亲手包的地道的山东饺子了。
吴嫂去的时候是一个人,回来时则是两个人。和她一同过来的是周文慧。正在吃着饺子的小娟,一看到周文慧即亲热地喊了一声“阿姨”,凌翀也有礼貌地同她点头致意。周文慧和凌家父女打过招呼,并示意他们继续吃,然后对王奶奶道:
“奶奶,请您过来一下好么?”
“什么事,还要这样神秘呀?”王奶奶笑着问道,但还是放下筷子站了起来,和周文慧一起走到院子里凌翀的三轮车旁。从周文慧脸上的神情看,老人已经料定出了什么事,并且还很可能与凌翀有关,于是一站下就心急地催道:“什么事?快说吧。”
“奶奶,”尽管离餐厅较远了,但周文慧仍是压低着嗓子,“下午凌翀有没有出车?”
“有哇。”王奶奶说,“这不才回来一会儿,奶奶还批评他耽误了本职工作呢!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这就没错了!这就没错了!”周文慧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神情激动地这样喃喃道,“奶奶,这就没错了啊!”
“什么没错了!”王奶奶心急了,“哎呀,你可把奶奶弄糊涂了!到底是什么没错了?快说呀!”
“哦!”周文慧仿佛这才回过神来似的,赶忙解释道,“是这样的:我刚刚和一个姐妹伴聊了会电话来着,她告诉我,今天下午她看见阿鹏他们三个坐着一辆三轮车满大街跑呢。她还跟阿鹏打过招呼,阿鹏告诉她说,他们哥几个是突然心血来潮,所以雇了辆三轮出来兜风的。虽然,我那位姐妹伴不认识凌翀,但听她这么一说呀,不知为什么就使我联想到那个蹬三轮的极有可能就是凌翀,所以就赶紧过来问问。如果那蹬三轮的不是凌翀,咱们就只当那三个家伙吃饱了撑着,当真是坐三轮车兜风的——这多新鲜呀,十年来从没听说他们坐过三轮车,更不要说是坐那种车子兜风了——但蹬车的若是凌翀的话,那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恐怕……”
“恐怕就不大正常了,对不对?”王奶奶马上严肃了起来,“正是个理儿!你这么说,奶奶登时觉得这事真的不大正常了。你想想,那三个伙伴早不坐三轮兜风,晚不坐三轮兜风,怎么就这么巧,偏偏在阿翀有了辆车子的时候他们才‘心血来潮’呢?嗯,有蹊跷,有蹊跷!不成,我得先问问阿翀。”
当下,她们回到餐厅,王奶奶立刻开门见山地问道:
“阿翀,下午虎仔他们仨坐了你的车了?”
其实,在王奶奶和周文慧走到院子里嘀咕的当儿,凌翀已经有了一种预感,觉得她们正在悄声说着的话儿可能跟他有关,而当他看见王奶奶虎着脸率先走回来时,便断定了他的这一预感正确无误。不过,他的脑子里还没来得及猜想出可能会是什么事的时候,王奶奶已经劈脸问到了。他不由得愣了一下。
“哦……”他脑筋迅即一转,“他们是雇过我的车。”
“告诉奶奶,”王奶奶严厉地问道,“他们有没有找你的麻烦?”
“没有啊。”凌翀尽量显得轻松地回答,“他们只是雇我的车去兜兜风而已。”
王奶奶和周文慧相互看了一眼,彼此用眼光迅即交流了一下意见。
“他们真没找你的麻烦?”王奶奶还是不放心,因而又追问道。
“没有。”凌翀肯定地说,随即又补充道,“他们真的只是兜兜风……”
“奶奶问你,”王奶奶不耐烦地打断凌翀的话,声音也大了起来,“他们到底叫你载他们兜了多长时间的风?”
“个把钟头吧。”凌翀随便说了个时间。
“个把钟头?兜了个把钟头的风?”王奶奶火气已经上来了,但谁都清楚她根本不是在对凌翀发火,“就是说,他们叫你用三轮车载着兜了个把钟头的风?啊!这、这不是在作贱人吗?!”
“奶奶,您可别这么想。”凌翀笑吟吟地走过来扶着王奶奶坐回她原先坐的那个位置上,一边说道,“这怎么能说是‘作贱’呢?难道您忘了我是个蹬三轮的了?既然已经蹬上了三轮,只要雇客给钱,不要说是载他们兜个把钟头的风了,就是转上半天甚至一整天也没什么可说的不是?服务行业,雇客至上哩。”
“胡说!”王奶奶忿忿地说,“你这可是人力车呀!偌大三条汉子坐在车上让你载着兜那么长时间的风,这不是作贱人是什么!”
“没那么严重的,奶奶。”凌翀的脸上总是微笑着,“您不是曾夸过我的脚力吗?我能够靠我的脚力挣钱您应该高兴不是?”
“那可不一样!”王奶奶仍是气不忿儿的,但听见凌翀这么说,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这时,周文慧忍不住开口了。
“可他们……”她也是一付愤愤不平的样子,“能算是雇客吗?”
“怎么不算?当然算!”凌翀诙谐地说,“我是个车夫,他们坐我的车,也付了钱,怎么能不算是雇客呢?”
“好,好。这事就暂时说到这里吧。”王奶奶的口气缓和了些,“阿慧,还没吃饭吧?来来,咱们一块儿吃饺子。”
“不了,我和同事约好了要去参加一个生日宴会的。”周文慧笑着说,随即又附在王奶奶耳朵上,并压低了声音,“奶奶,我觉得这事不大可能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我也有同感。咱们多留点意吧。”王奶奶点点头,悄声回答后,又把嗓门亮了起来,“阿慧啊,咱们这里如今可有个坏风气,就是不管吃个什么宴的都得拖拉到八点以外,依着奶奶,还是先吃几个饺子点补点补吧。”
“谢谢了,奶奶。”周文慧婉言道,“您刚刚让吴嫂端过去的那一大海碗,我奶奶说什么也吃不下的,我还是去帮她老人家吃些吧。你们吃吧,我走啦!小娟再见!”
吃饭的当儿,王奶奶很有兴趣地问凌翀今天下午出车的经过和收获(收获不一定就是指收入)。老人问这问题时的口气非常的和蔼,完全听得出是发自内心的关心和爱护。凌翀感到阵阵温暖,当然也如实地讲述他一个下午共拉了几趟客,和挣了多少钱。不过,他可是有意识地把时间作了调整,对“清风三侠”强行“雇”他的车“兜风”这事,他更是尽可能地淡化,甚至把他们说得确实只是雇他的车兜兜风,至于耽误了回来干活这一茬,他全揽到自己身上来了,说他不该只顾着在外面等客……王奶奶细心地听着。从凌翀的言谈中,她的确听不出一丝儿她想象中的可能受了“清风三侠”的气的迹象,于是稍稍有些放心了。不过,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大敢完全相信那三个伙伴尤其是罗小虎今天会这么老实地只为兜风而兜风,并且还慷慨地付给凌翀五十元的车钱。
“这事恐怕不这么简单——这一点我和阿慧确有同感。”她这样对自己说道,“我总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然而,身为当事人的凌翀,其谈吐之间所流露出的心境都是轻松而愉快的,丝毫没有夹杂着任何愤懑之情。看着这父女俩如此的开心,老人心里头也就喜孜孜的了。直到凌翀父女俩告辞回去后,她才又重新分析起这件事来,不过她不是自个儿进行分析的,而是把吴嫂叫了过来,边喝茶边一起分析。
“你说,”王奶奶这样问吴嫂道,“他们当真就只是雇阿翀的车兜兜风而已?没旁的意思?”
“阿翀自己不是都这么说了?”吴嫂笑吟吟地回答,一付不以为然的样子,“我想也就是这么回事吧!您老别再多心了。”
“不,不。”王奶奶连连摇头,“阿翀愈是这样一付平静的样子,我就愈觉得这件事不那么单纯。你想想,咱们云州的三轮车有的是,而且压根就不是什么新鲜玩艺儿,为什么这三个捣蛋鬼偏偏就在阿翀刚刚当上三轮车工的这个时候,才突然有了坐三轮兜风的这个‘雅兴’呢?并且还偏偏相中了阿翀的车子?如果没有其他目的的话,怎么会这样巧呢?不不,我可觉得这件事蹊跷得很!”
“您就是担心虎仔他们对阿翀不怀好意,借所谓的兜风欺侮凌翀,对吧?”吴嫂完全听明白了王奶奶的心思,于是赶忙劝道,“其实,您也不一定非得尽往些不好的地方去想。我倒认为,这三个年青人一向好玩(这是咱们清风巷人人都知道的),原先根本就不会产生什么要坐三轮兜风这样的念头的,很可能是突然看见阿翀也蹬上了三轮,因而突发其想。我看,他们也就是随兴玩玩而已。您再瞧瞧阿翀,载着他们兜了这个把钟头,人和车毫发无损不说,半句怨言也没有,甚至还为赚到了钱高兴得不得了呢。这不明摆着的,虎仔他们根本就没什么恶意?再者说了,您上回对虎仔的警告,分明已经把这愣头儿青给镇住了,这么些天来,他也没敢再对阿翀怎么样了不是?只要虎仔收敛了,阿龙和阿鹏还有来由找阿翀的茬?您呀,大可不必为这事过于挂心啰!”
“不必挂心?那哪成呀!”王奶奶皱着眉头说,“说老实话,我可没有把握那天对虎仔的警告真的就能把他给镇住了,你忘了过后他还公然冲着阿慧说出那种狠话吗?站在他的角度,他对阿翀可是积怨至深,如果因为我的那两句警告就能让他从此化解了这一积怨,我自己也不敢这样想呢;我只希望,他不要再找阿翀的茬、不要再扰乱阿翀的正常生活也就可以了。但是,那天晚上,他竟然当着周家一家老小的面说出如此可怕的话来,这就说明他报复阿翀的心一点都没死,只不过是在寻找时机罢了。这个愣头儿青啊,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对他太了解了!他虽然一向心直口快,从不使奸耍诈,但那是因为以前的他心里从不放着什么事;如今不同了,阿翀一回来,他心里就有了个无法解开的死结。我就担心呀,担心这个所谓的死结会导致他一时分不清是非而一改他那耿直的性格。唉!今天这件事,我怎么想怎么不大对劲,这可怎么能让我‘不必挂心’哪!”
和王奶奶一样,周文慧也一直对这件她觉得很是蹊跷的事而挂心着。所以,生日宴会一结束,她就急急忙忙地赶回家来,和爸爸、妈妈对这件事交流起看法来了。丁淑华的看法和吴嫂大致相同,也是认为“清风三侠”是因为看见凌翀突然蹬起了三轮,一时感觉好玩便雇了他的车子在城里兜了一圈子风,其实根本用不着去担心或者猜测别的,毕竟凌翀的2人和车都没受到一丁点儿损伤哩。但是,周子豪的看法却截然相反,他甚至把这件事看得比王奶奶的“挂心”还要严重得多,因为王奶奶毕竟只是有所疑虑而已,而周子豪则直截了当地指出:“清风三侠”今天肯定是以借雇车兜风为由,变着法子欺凌凌翀,只不过是凌翀为了不让事态扩展开来,把所有的委屈都咽到肚子里去罢了。
整个晚上周文慧一直在担心着的事,全都被爸爸挑明了,而爸爸的判断能力她是绝对信得过的。于是,这一夜她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了。她真是愈想愈气,愈气愈想,到了半夜时分,实在是忍不住了!
“不行!得打个电话问问他,”她决定向方志鹏问个明白,“这件事不马上弄个清楚绝对不行!”
其实,她是打心眼里不希望今天下午“清风三侠”真的会像爸爸所判断的那样的,更不希望男朋友也同流合污。电话一下子就接通了方志鹏的手机,她开门见山地问道:
“你们三个人今天下午可是雇了凌翀的车兜风了?”
“是啊,”对方毫不回避,“我们是雇了他的车。有什么不对吗?”
“你们……”周文慧由于心里着急,一问这句话,一下子就把方志鹏激得醋性大发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在电话里恼怒地喊了起来,“那小子究竟是你的什么人,为什么这样护着他?你又把我当什么人看待了?呸!那小子算个什么东西,也值得你这么深更半夜地为这么点小事打电话来兴师问罪?难道你真的就这么在乎他?”
“我只问你,”周文慧也恼火了,但她强忍着,对着话筒严厉地问道,“你们是不是以雇他的车之为由而在变着法子作践人?”
“那小子……”方志鹏极其轻蔑地接连“哼”了两声,“说他不是个男人吧,他真的就不是个男人!这么一丁点男人之间的小事,他也赶紧去向王奶奶告状啦?哈,真他妈的不是个东西!”
“你把嘴巴放干净点行不行!”周文慧本来是耐着性子想从男朋友口中了解一些情况的,没想到对方出口如此粗鲁,她再也无法忍耐了,于是声音也大了起来,“你在胡说什么?谁向王奶奶告状了?你以为这事是凌翀告的状吗?你错了!人家是个有度量的人,才不会跟你们一般见识呢。你自己想一想,三个大男人堆在一辆三轮车上满世界地跑,还用得着当事人告状吗?看不过去的可大有人在,告诉你!你们这样胡闹,这样作践人,才不是男人的作为呢!”
“你……”电话里传来了极度怨恨的声音,嘶哑、完全变了腔调,让周文慧顿时觉得又陌生又恐怖,“你、你到底是向着谁说话?我是你的男朋友啊,你怎么能用这种话来损我!今天这事,我认为我们并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他小子出力,我们出钱,公平交易,难道也能说是作践人吗?你说这话太伤人了!换成是我,如果有那么一天不幸落到了他这样的地步,当上了车夫,只要有人出钱雇我,我也是会毫不惜力地去挣的,这又有什么可说的呢?阿慧,没想到你竟然会为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这么一件不相干的事而如此对我,这可太伤我的心了你知道吗?”
周文慧听到电话里传来咬牙切齿的声音,心里越发不舒服了。
“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样对待他。”她气恼地回了一句。
“不过,”方志鹏用一种让人听了起鸡皮疙瘩的腔调继续说道,“怎么说你都是我的女朋友,是我方志鹏未来的妻子,我才不会生你的气呢,一点都不会!嘿嘿!至于那个姓凌的吧,他今天让我受了这不明不白的气,我也不让他有安生日子过,一定得叫他尝尝我的厉害!”
“你敢!”周文慧气得声音也变了。
“我当然敢!”方志鹏的口气突然间变得阴恻恻的,让人听了更为刺耳,“不过,你放心,我是个有文化有修养的人,才不会像虎仔那样鲁莽,那样没脑子呢!当然,虎仔现在也长心眼了,你没听他那天晚上说的那话吗,可也够精辟的了!哈,对那姓凌的确实就该如此!”
后面这一句,让周文慧猛然回想起那天晚上罗小虎发下的那两句狠话来,浑身上下不由得接连打了两个寒噤。
不难想象,这一夜她又将会是如何渡过的。
今晚,和周文慧一样久久难以入睡的还有一个人,但其原因却是相反的:前者是由于愤愤不平,后者则是因为精神激奋。他,就是凌翀。
尽管下午被“清风三侠”纠缠了长达两个钟头之久,虽然在这可以说是漫长的两个钟头里耳畔全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冷嘲热讽甚至是辱骂,但对凌翀来说,今天仍然是最美好的、最值得纪念的一天!由于这一天里头顺心的事大大盖过了因为那三个年青人的纠缠所带来的不愉快,所以他今天的心情是格外的舒畅,精神是格外的振奋,尤其是晚饭后从王奶奶家回来,下午那件不愉快的事更是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回到家,他照例督促女儿写了好一会儿的字,并教给她几个生字;女儿临睡前,他也照例给她讲故事,直到看着她甜甜地入睡。这时候,心情无比激动的他,又照例坐到了书桌前,坐到了妻子的遗像前。今天晚上,他要对妻子说的话太多太多了;他的心里,有太多太多的话要对妻子说了。但是,面对着妻子,却一时不知该从哪里说起。他先是把镜框轻轻地捧了起来,用手掌擦拭着玻璃,好样子仿佛就是在抚摸妻子的脸。好一会儿,才又小心翼翼地把镜框放回原位,而且是用双手把它端端正正地摆好的。他深情地看着妻子,仿佛感觉到妻子那双美丽的眼睛也含情脉脉地盯着他看,他的心情登时激荡无比,嘴里也便喃喃地说了起来:
“阿娟,咱们已经有了一辆属于自己的三轮车了,你知道吗?对,你一定已经知道了的。我相信,你一定会跟我一样高兴和激动的,因为咱们的愿望这么快就实现了!从今往后,我有了真正可心的挣钱的工具了,这辆三轮车将成为我在云州最好的伙计和朋友,我一定会好好地爱护它和珍惜它的。你知道吗?这辆三轮车是奶奶送给我的,说是作为我回云州的见面礼送给我的。这份‘见面礼’真是太贵重了,阿娟!因为,它不仅代表着奶奶的心,更代表着奶奶的意。你是世界上最聪慧的姑娘,这一层你是肯定比我更清楚的。对,奶奶是指望我既然一心想当一名三轮车工,就必须当好它,就必须本本份份地靠劳动挣钱。奶奶的心意我领了,我一定不辜负她老人家对我的期望!
“说来也很有意思,昨天晚上奶奶是过来劝说我的,要让我去一家好像正在筹备中的超市工作(其实即令我答应了,也确实不知到那里都能干点什么,这你是知道的),可她老人家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反而被我说动了心,立马改变了主意不说,而且还雷厉风行地帮我从老郑头手里把这辆三轮车‘盘’了过来。这一切是如此的顺利,甚至是如此的快捷,无疑地,这是妈妈和你的在天之灵帮了我!我除了感激奶奶,更要感激妈妈和你,因为若没有你们的庇佑,这事怎么能办得如此的顺利和快捷呢?阿娟,你知道吗?今天早上当我第一眼看到这辆三轮车时,就觉得格外的顺眼,格外的中意,好像我和它之间原本就有着一种特殊的缘分似的。当时,我就忍不住暗暗这样说道:
“‘老伙计呀老伙计,从今天起咱们将永远在一块儿了;虽然你跟了老郑头那么多年了今天才遇上我,但我向你保证,我不但会好好地爱惜你,而且还会比你的旧主人更回懂得维护和保养你的。你呀,今天可是遇上明主了!’
“阿娟,我们的愿望实现了!今天我的心情是何等的舒畅,尽管被虎仔他们搅了一阵子,但无所谓的,我舒畅的心情不会因此而打折扣的,因为那么点小事我压根就没把它放在心上。噢,说到虎仔他们,我这里顺便跟你谈一下他们的情况,免得你今后再为我担心。
“上次我已经跟你提到过虎仔了,对吧?他在清风巷里还有两个志同道合的伙伴,三个人总是形影不离的,人们都称他们叫做‘清风三侠’,而他们的事迹我也听说过了。原来,他们都是青年中的佼佼者——三年前他们曾见义勇为做过一件至今仍被人们津津乐道的大好事,为人民立了功,也为自己赢得了荣誉。我发觉,在清风巷一带,无论是男妇女老幼,对他们三人的口碑都是极佳的。也就是因为如此,我心里有了数啦,同时也肯定地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他们即使再找我麻烦,也一定不会太过分的!说真的,在我的眼里他们完全是属于那种并不成熟的年青人,只懂得盲信一个‘义’字。听别人说,他们是从小玩到大的,比亲兄弟还要亲,不管其中一个有点什么事,另外两个人必定会毫不犹豫地全力以赴的,根本不管前面那个遇到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这样的义气虽说可佳,但盲信的意味更浓些,这就是不成熟的体现。因此,在我和虎仔这个所谓的宿怨的问题上,他们三人抱成一团来找我的茬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不过,阿娟你尽可以放心,这三个年青人对我可是不会造成什么大的威胁的,因为我除了发觉可能是各方面的条件都太过优越使得他们都显得不大成熟之外,还发觉他们身上还有一个一般年青人的身上都有的特点,那就是好玩。就今天下午发生的这件事来说吧,他们原本是变着法子想好好折辱我一通的,但结果呢,因为兴致一上来,却变成了一场戏耍,完全是充满着孩子气的那一种戏耍。这也可以从另一个角度说明,其实他们的本质并不坏,压根就不是把我当成那种与他们有着深仇大恨的人,即令是曾口口声声叫嚷着要找我报当年的毁目之仇的虎仔,也只不过是乍一看到我的时侯忽然萌发一种要发泄一下怨气的冲动而已。显然,这个我回到云州后碰到的第一个(也但愿是唯一的一个)麻烦,现在完全可以把它淡化了——既然不会给我造成多大的威胁,我还老把它放在心上做什么呢?你说对吗?接下来的,就是怎么专专心心地去蹬三轮赚钱的事了。
“阿娟,再过几天,刘驼子就要回来了,到时我把垃圾车交还给他,我就可以当一名专职的三轮车工了。说实在话,蹬三轮这个职业太适合我了,我有脚力,能吃苦、能受累,再加上有奶奶照顾着小娟,我完全可以放心地去挣钱了。当然,你是知道的,小娟比我的性命还重要,我是绝对不会为了赚钱而忘了她的。因此,我拟定了一个计划,就是一天里头,什么时候出工,什么时候和咱们小娟在一起,这一层你尽可以放心。从今天下午载客的收入情况来判断(当然排除载‘清风三侠’的那五十块非正常性收入),我估摸着,一个月下来赚他个千儿八百的应该不在话下,而如果按照这个数额来推断,干他几年,我想我应该就有那个能力把咱们这间老屋翻翻新了——不,我想还应该多盖它一层。到时候,咱们小娟不仅有新房子住了,而且还可以住上楼房!
“阿娟,对未来的生活我心里充满着憧憬;我会努力的,一定会努力的!你太了解我了。你相信,靠我的劳动和付出,一定能够完成我自己拟定的那个计划的,对吗?你也相信,我的设想、我的愿望,在我的拼搏之下一定能够达到和实现的,对吗?你更相信,我一定能够让咱们的小娟也过上好日子的,对吗?”
今晚,凌翀真是太兴奋了,于是心里想说的话儿也特别多。他和妻子唠了一大阵子的嗑之后,当然没忘了把心里的话儿也讲给妈妈听听,讲的当然也是今天的高兴事儿,让妈妈和他一同分享的同时,也请妈妈不要为他担心,并祈求妈妈庇佑他,庇佑小娟。
他久久无法入睡,因为他一直都没有睡意,一点也没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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